纪慎语沉默片刻,把剩下的钱掏出来,自己留三百,余下的塞到枕头下:“爷爷,我陪你到晚上,钱你留着花吧。”

老头一把浊泪:“我哪能要你的钱,住院费我也得还你……”

“我师父说——”问起来还要解释,纪慎语改口,“我爸说,千金散尽还复来,可有忙不帮,错过是要后悔的。”

老头又问:“你这个小娃娃,怎么随身带着那么多钱?”

对方已经太可怜,纪慎语不忍欺骗,把自己做青瓷瓶的事儿一五一十讲出来,眨眼间陪对方到了晚上,外面暮色四合。

他告辞,拎着空荡荡的背包搭车,脑中过电影,一帧帧一幕幕,演到最后这刻只有失落。池王府站下车,他下车后在街口遇见丁汉白,丁汉白聚会归来,染着淡淡的酒气。

纪慎语终于见着亲人了,不算亲人,那也是熟人。

忙活那么多天,手指尖至今还疼,到头来只剩下三百块。

这叫什么呢,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纪慎语何其委屈:“师哥……”

丁汉白发怔,寻思着他们不是吵完架在冷战吗?不记得和好了啊,他喝高了?恍惚的空当纪慎语已经凑上来,仰着头,巴巴的,似是讨他的安慰。

他大手兜住人家的后脑勺,这次知了轻重,轻轻地揉,慢慢地问:“怎么了?”

纪慎语自觉毁诺,面露难堪:“我不能送你礼物了。”

丁汉白没料到这原因,不容商量地说:“那不行,你打了包票,现在就送,让你给什么就得给什么。”

纪慎语慌了,等对方为难他。

结果丁汉白重揉一把:“算了,你就随便笑一个。”

第14章 苍了天了。

刹儿街是条老街,街灯不甚明,把人影拉扯很长,把人脸上的笑打一层浅光。纪慎语笑得不自然,白牙露出来,可嘴角的弧度与平时不一样。

他和丁汉白并肩朝回走,一米米,一步步,到大门口上台阶,经过前院回小院,走到廊下步至卧室外,同时立定,扭脸对上彼此的眼睛。

无风,丁香花的香气被锁在空气里,掩盖住丁汉白身上的酒气。“早点睡,礼物就算你给了。”丁汉白说,“我体不体贴?”

纪慎语已经推开门,回答:“体贴……谢谢师哥。”

不料丁汉白补充:“用不着,以后少跟我犟嘴。”

各自回房,丁汉白始终不知道纪慎语闭关做过什么,也不知道今天的颓丧是因为什么。而纪慎语服了软,还道了晚安,总之暂释前嫌。

月落日升,丁汉白险些迟到,吃早饭时狼吞虎咽,动作一大又杵掉纪慎语的包子。到单位时仍然晚了,晚就晚了吧,顶多被张寅说几句。

丁汉白做好挨批评的准备,结果张寅端着茶杯在办公室溜达,而后立在窗口吹风,像家有喜事。他伏案工作,片刻后肩膀一沉,抬头对上张寅的笑脸。

“有事儿?”丁汉白纳闷儿,这厮今天好反常。

张寅问他:“你不是吹牛一脚能跨进古玩圈么?那去过市里几个古玩市场没有?”

多新鲜啊,丁汉白说:“去过,又不要门票。”

张寅天生的挑衅脸,招人烦:“那你淘换到什么宝贝没有?”

丁汉白答:“那里面没什么真东西。”他懂了,这人有备而问,想必是捡漏了。果不其然,张寅拍拍他肩膀,招手让他跟上。

主任办公室的门一关,丁汉白看见桌子中央摆着一青瓷瓶,张寅满脸的显摆,等着听他说一句“佩服”。他弯腰伏桌上,全方位地端详,张寅还给他紫光手电,胸有成竹地说:“别整天吹,用真东西说话。”

丁汉白目不转睛,连抬杠都忘了。

“怎么样?”张寅逼问,“看出真假没有?”

丁汉白看得出,器型款识哪哪都过关,那上面的脏污更是有力证据,证明这是件海洋出水的清朝青瓷瓶。但他纠结,他莫名其妙地感觉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

他当然见过,这就是他扔掉不要的那堆残片。

他当然又没见过,因为纪慎语捂得严实,脱手之前密不透风。

张寅显摆够就撵人,丁汉白站直往外走,拉开门回头问:“你在哪个古玩市场淘的?卖主什么样?”

“玳瑁。”张寅说,“卖主是个败家子,换完零花钱估计不会再去,你不赶趟了。”

直到下班,丁汉白的心始终系在那花瓶上,分秒没收。怎么偏偏让张寅捡漏呢?他郁闷,郁闷得路上差点闯红灯。

可心底又疑虑,那真是件好东西?他还想再看看,抓心挠肝地想。

反观张寅简直春风得意,奔了崇水旧区,在一片破平房里转悠,斑驳灰墙窄胡同,各家门前的名牌一层锈迹。57号门口停着辆手推车,车上堆满废品,进门无处下脚,一方小院里也全是废品,逼仄不堪。

冬天挂的棉帘子还没摘,张寅掀开进去:“在不在家?”

就两间屋,穿着汗衫的老头从里间出来,不吭声不看人,先反身锁门。张寅找椅子坐下,讥诮地说:“防亲儿子像防贼一样,你累不累?”

老头转过身,其实不算太老,顶多六十,头发根根直竖,完全是怒发冲冠。皮肉也没松,看着孔武有力,不过左眼污浊,半合着,瞎了。

人们叫他瞎眼张,没人知道他真名叫张斯年。

“下班绕我这儿,你不累?”张斯年这才回答,到脸盆旁边洗手边问,“有何贵干,卖废品?”

张寅听见“废品”就来气,撇下来意,站起来呛声:“糗在这犄角旮旯收破烂,你让我脸往哪搁?外头堆着废品,里头攒着赝品,我看你八十推不动板车之后怎么办?!”

张斯年挑挑粗眉,扯着瞎眼的轮廓:“不怎么办,等我两腿一蹬,你要是乐意,就拿板车把我推野山脚下一埋,妥了。”

眼看要吵起来,张寅鸣金收兵,从包里掏出青瓷瓶,就着屋里昏暗的光线换话题:“妥不妥的,你看看这个。”

张斯年立在原地:“光看看?”

张寅笑起来:“我要换哥釉小香炉。”

他势在必得,一年半的时间来了三趟,三件东西花光四五年积蓄,全被对方一句赝品打出门。这回不一样,他有信心,他得让老头屁都不放地去开里间的门。

张斯年果然屁都没放,捏着钥匙去开锁,张寅瞧着那背影生出无边火气,恨声道:“瞎着只眼就能看出真假,换成别人早身家百万了,你倒好,收废品!”

锁开了,张寅起身到门外,里面一张单人床,一对桌椅,除此之外全是古董。他开了眼,也气红了眼,分不出真真假假,觉得张斯年像个精神病。

张斯年开抽屉取出一件十厘米高的小香炉,交换时问:“哪儿收的?”

张寅答完就走:“是卖是留随你。”

帘子撩起落下,光透进来又隔绝在外,张斯年走到桌前把青瓷瓶随手一搁,像搁水杯、搁筷子那么随便。他闭上眼,看不出瞎了,打着拍子哼唱京剧《借东风》。

末了带着戏腔念白:“——孺子不可教也。”

正赶上周末,丁汉白难得没睡到日上三竿,丁延寿要给他们师兄弟讲课,等其他四人聚齐,他已经开车到了古玩市场的门口。

丁汉白戴着墨镜,西裤一道褶儿都没有,腕上的瑞士表闪着光。他这种派头最吸引卖家,好像浑身就写着——钱多、外行、容易忽悠。

他状似漫无目的,实则镜片后的俩眼如同扫描仪,心脑中装着那青瓷瓶,做好了众里寻他千百度的准备。他琢磨半宿,那瓶子太有熟悉感了,说不定就是同一批物件儿。

海洋出水文物具有批量性,那很有可能不止一件。

周末人太多,渐渐的市场里面摆满了,丁汉白转悠几遭便离开,没看见什么“可疑人物”。拐到旁边的小巷,巷子窄,坐着卖的,蹲着看的,无从下脚。

巷尾有片小阴凉,一个老头却戴着墨镜坐在那儿,面前一件旧秋衣,衣服上放着件青瓷瓶。丁汉白看见后没径直过去,装模作样地在其他摊位逗留,磨蹭够了才行至尽头。

他把墨镜摘下:“阴凉地儿还戴着啊。”

“眼睛不得劲,不乐意见光。”老头说。这老头正是张斯年。

丁汉白抻抻裤腿蹲下,拿起瓶子开始看,他本来就不面善,此时脸还愈发地沉。然而,表面沉着,内里却搅起罡风。

他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可昨天刚见过张寅那件,不至于忘。

就算真是同一批出来的,也不能盘管虫的位置都一样吧?

张斯年掏出根卷烟抽起来,等丁汉白问话,懂不懂就在问。丁汉白像是哑巴了,翻来覆去地看,他有点晕,张寅那件像家里那堆残片,手上这件又像张寅那件。

有人逛到这边也想看看,他不撒手,直接问:“多少?”

哪个卖家不爱大款?张斯年竖仨指头,三万。

丁汉白没还价,又问:“浙江漂过来的?”一个漂字,证明他懂这是水里的东西,但他问的不是福建,目的是诈一诈来历。

张斯年低头从镜片上方看他一眼,正正经经的一眼,说:“福建。”

丁汉白再没犹豫:“包好,我取钱。”

银行就在旁边,他取完和对方钱货两讫。临走他看张斯年冲他笑笑,不是得钱后开心,是那种……忍不住似的笑。

他干脆也笑:“我是市博物馆的。”

张斯年不怵:“我是收废品的。”

“那这个月不用忙活了,三万应该够花。”丁汉白说,“我不行,我现在还得去加班。”

他取车走人,当真奔了博物馆,以汉画像石的人情找馆长帮忙,要检测这青瓷瓶。送检不麻烦,但等结果需要两天,他测完就带着东西回家了。

没错,丁汉白掏出去三万,但他没笃定这东西为真。

张寅一趟福建只能带回残片盆底,如此完好的器物得是福建本省自留展出,就算有人寻到门路买入一件,又如何在两个月之内来到上千公里外?

他得带回去好好研究。

研究还不够,所以他只能腆着脸去做专门的检测。

丁汉白到家了,家里没人,都跟着丁延寿去玉销记了。他进书房将青瓷瓶放在桌上,对着那本《如山如海》一点点端详。

时间滴答,头绪始终乱作一团。

说话声由远及近,纪慎语和姜廷恩各攥一只鼻烟壶回来,丁汉白脑海中的密网消散干净,决定歇会儿,看看那俩人在高兴什么。

三人聚于廊下,姜廷恩聒噪:“大哥,姑父让我们雕鼻烟壶,我选的电纹石,雕的是双鸽戏犬。”

丁汉白瞄一眼:“你家老黄?”

“像吧!”姜廷恩喜忧参半,“老黄死掉一年了,我好想它,雕着雕着我就哭了。”情致颇深,雕出来活灵活现,丁延寿表扬了一番。

丁汉白看纪慎语:“你的呢?”

纪慎语伸手奉上,翡翠鼻烟壶,雕的是黄莺抱月,他挪到丁汉白身前:“好看吗?”

丁汉白“嗯”一声,把玩半天没交还,后来姜廷恩絮叨老二老三如何如何,他也没注意听。“大哥,姑父说你不能偷懒。”姜廷恩想起重点,“料给你拿回来了,你得交功课。”

纪慎语闻言从兜里掏出一块白玉:“师父让我替你选,白玉总不出错吧。”

后来姜廷恩去找姜采薇了,廊下只剩丁汉白和纪慎语。纪慎语外面待一天,想回屋换件衣服,一转身对上书房敞开的窗户,正好撞见桌上的青瓷瓶。

他愣住,扑到窗台上瞪眼。

这瓶子?不可能啊!纪慎语冲进书房,架势把丁汉白吓了一跳,奔至书桌前彻底看清了,彻底确定了,那泥垢纹理,那黄斑污浊……这就是他闭关三天两夜造出来的那件!

丁汉白莫名道:“你激动什么?”

纪慎语难以置信地问:“这东西哪来的?”

“古玩市场,上午刚收的。”丁汉白没提因由,也没提真假看法。况且不等他提,纪慎语就为之色变了,于是他更加莫名。

“师哥……”纪慎语问,“多少钱收的?”

丁汉白淡淡:“三万。”

纪慎语几乎吼起来:“三万?!”

他哪是造了件花瓶,他简直是造了孽!

第15章 你懂个屁。

纪慎语在床上翻覆整宿,天快亮时才睡着,可睡得不安稳,梦境接二连三地打扰。

他梦见回扬州了,丁汉白嚷着看园林,拽着他一路飞奔。跑了许久停在一座石桥下,丁汉白终于松开他,独自走上石桥。

桥上有人摆摊卖些小玩意儿,或者卖些吃食,就一个例外,竟然卖唐三彩。丁汉白径直过去,见到宝似的拿起一只三彩马,问多少钱。

纪慎语立即说:“师哥,咱们去坐船吧?”

丁汉白不理他,兴致勃勃地研究那斑斓大马:“我要了,包起来。”

纪慎语将对方拽起来,私语一般:“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你买来做什么?你想要什么好的,我让师父送给你。”

丁汉白觑他:“你懂个屁,这是唐三彩,我能鉴定真假。”

纪慎语拦不住,还被挥到一边,他眼看着丁汉白掏钱,心想就当买教训好了。谁料丁汉白的裤兜仿佛无底洞,一沓接一沓,晃得他眼花缭乱。

“等等!”他冲上去问小贩,“多少钱?”

小贩说:“三万。”

纪慎语抓住丁汉白掏钱的手:“你疯了?!”

丁汉白将他一把推开,掏够三万后抱着马下了桥。纪慎语跟上,软着腿险些跌河里,恍然间到了家,他又看见纪芳许在花园里写扇面。

“师父……”他喊道。

纪芳许抬头看他,招手让他坐在身旁。扇面上画的一树桃花,笔落入他手中,纪芳许要他写字,他写下:桃花依旧笑春风。

纪慎语有些发呆:“师父,感觉好久没见你了。”

纪芳许挥扇晾干:“那也没觉得你想我,跑哪玩儿去了?”

纪慎语陡然想起:“我陪丁汉白闲逛,他竟然花三万在买了个假的三彩马,这可怎么办啊?”他推推纪芳许,“丁伯伯会不会生气,怪我没看好他?可我拦不住,我不知道他傻得那么厉害。”

纪芳许哄他:“那咱们拿真的三彩马给他偷梁换柱好不好?”

纪慎语立刻首肯,扶纪芳许朝房间走去,走了一段发现扇子忘记拿,于是他折返回去拿扇子。再回头,纪芳许了无踪影,音容遍寻不到。

“师父……”他喊道。

见时喊,别时喊,分不清见时是真,还是此时是真。

纪慎语梦醒时浸出满身汗,窗外吹进来风,冷得他止不住颤抖。这场梦滑稽又揪心,他顾不得想丁汉白买马,只记得纪芳许说那句——那也没觉得你想我。

是不是纪芳许怪他?

想着想着,天亮了。纪慎语顶着眼下的淡青叠被扫屋,浇了花,还擦洗了走廊的栏杆。擦完坐在那儿,攥着湿布滴答脚下一小滩水。

丁汉白起床出来:“……我以为你尿了。”

所有思绪断送于此,纪慎语暂且把纪芳许搁下,脑中浮起傻子买马。他直接拉丁汉白进书房,走到桌前指着青瓷瓶问:“卖给你的人什么样?”

丁汉白揉揉眼:“一老头。”

老头?纪慎语心下疑惑,难道那个男人这么快就转手了?丁汉白甩开他的手,问:“你喜欢?昨天就一惊一乍的。”

纪慎语无从解释:“师哥,你为什么花三万买这个,你确定这不是赝品?”

丁汉白答:“说来话长,懒得跟你说。”他去洗漱,转身却被对方拦住,纪慎语目光恳切,张手恨不得拦腰抱住他,弄得他又莫名其妙。

他绕开:“好孩子不挡道,闪一边儿。”

纪慎语真搂住他,劝架似的:“师哥,别懒得跟我说,你跟我说说行吗?”

丁汉白垂眸和纪慎语四目相对,纳闷儿极了,用蛮力将人搡开,几步就跨出书房。他洗漱完拎着铝皮壶浇花,发觉他的丁香已经被浇过了,一抬头,见纪慎语站在走廊,比林黛玉还不开朗。

他只好认输:“这东西像我之前拿回来的出水残片,但来历推测着不真,所以我买回来仔细看看。现在我感觉是仿品,而且送去检测过了,正等结果。”

纪慎语问:“怎么检测?专家鉴定?”

丁汉白说:“当然不是,这行就像赌博,专家未必不会出错。检测是指国家专门机构的仪器测验,比如高精度测色仪,能识别修复作伪的区域。”

纪慎语一阵心慌,仿佛自己作弊被拿住证据,他又好奇:“那内部人员岂不是总能知道真伪,要发大财了?”

丁汉白笑道:“怎么可能,这种检测只给国家文物用,比如各博物馆新到的东西,没有批准是无法进行的。我找了馆长谈,签了保证书,承诺如果东西是真的,就交给博物馆和那批出水文物一同展览,这才能办。”

纪慎语点点头,他已经知道检测结果,忍不住问:“如果是假的呢?”

“假的就认了呗。”丁汉白没在意。

纪慎语又问:“你不怪作伪的人吗?”

丁汉白还没答,这时姜采薇进来叫他们吃早饭,话题就此中断。

纪慎语吃不下,把一碗粥从稠搅和稀,最后生生吞咽干净。吃完待在大客厅,没脸回去对着丁汉白,他本来做那件东西是为了钱,钱是为了回赠丁汉白礼物,这下不但礼物泡汤,丁汉白还为此损失三万。

电视旁放着本台历,他盯着撒癔症,惊觉暑假已经过去大半,又惊觉今天好像有什么事儿……他琢磨半天,想起来梁鹤乘今天出院。

普通病房空掉一个床位,梁鹤乘拎着旧包在走廊逗留,藏着右手,怕别人看见他多一根指头。徘徊许久,走廊尽头冲出来一个人,他马上忘了,抬起右手用力挥,嘴里出着声儿。

纪慎语跑来:“爷爷,我差点忘了。”

梁鹤乘说:“不要紧,我等着你呢。”

纪慎语问:“我要是没来,你不白等了?”

“那说明缘分不够。”老头答。

纪慎语搀扶对方朝外走,走到医院花园,他停下看着老头:“爷爷,我虽然帮了你,但不代表我有多善良,不过是吃喝不愁,所以同情心大于对钱财的看重。如果我身负养家的重担,有自己的难处,不一定会帮你。”

梁鹤乘没料到他如此这般坦诚,可无论假设的情况如何,帮了就是帮了。“我说的缘分不单是你帮我。”梁鹤乘问,“你上次说钱是做青瓷瓶换的,对不对?”

不提还好,纪慎语面露苦色,将青瓷瓶辗转又买回的荒唐事儿倾诉出来,说完愁眉不展,却把老头逗笑了。

梁鹤乘说:“你送佛送到西,把我送回家怎么样?”

左右闲着,纪慎语送对方回家,淼安巷子25号,对方让他在门口等一等。他坐在门口的破三轮上,十分钟后梁鹤乘抱出来一件纸箱,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

“这东西送你,算是我的回礼。”

纪慎语摆手:“好端端的我干吗要你的东西,我不要。”

梁鹤乘强塞给他:“你帮了我,我也帮你,有来有往,缘分才能延续。”不待纪慎语反应,老头躲进大门里,作势关门,“你留着也好,脱手或送人也无所谓,万事有定数,就看缘分了。”

门吱呀关上,纪慎语抱着纸箱发愣,走出巷口一吹风,脑中的浆糊愈发粘稠。回家后做贼一般,溜进小院钻进房间,关窗锁门,开箱验货。

箱子里塞着破布和泡沫板,层层旧报纸裹着那件东西,三十多厘米高,应该是个花瓶。纪慎语变成了头婚新郎,洞房花烛夜剥新娘衣服,小心翼翼,不敢扯,又急着看,几层报纸弄得他满头大汗。

等东西彻底露出来,他咣当坐在了椅子上。

和青瓷瓶同色的豆青釉,触手温润细腻,上面的百寿纹字体各异,再看落款——蜗寄居士摹古。纪慎语胡乱擦掉汗水,他没信心鉴定出真假,想起丁汉白,可是丁汉白已经花三万买了赝品,也信不过。

就这么囚在房间心焦数个钟头,纪慎语想起梁鹤乘说的,你帮了我,我帮了你。

他那两万三帮了梁鹤乘,那这个东西应该也值那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