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子射恨其不争地摇摇头:“作为一个医者,我必须告诫你们,民间流传的那些避子方法,什么水银、麝香、了肚贴之类的都不靠谱,还对身体有害。现下没有什么行之有效又安全的避孕方法,如果想确保万无一失,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行房。”

啊……他是不是指的那个……那个……

虞重锐脸色一沉,斥道:“齐瑶尚待字闺中,云英未嫁,你胡说什么?”

邓子射被他瞪得往后一缩,闭口不敢多言,心中却不忿地大呼小叫:「怪我咯?凤鸢告诉我说你俩半个月以来夜夜同宿一室,谁知道你们会关上门什么都不干,光盖着被子纯聊天了?说得好像反倒是我心思龌龊淫者见淫,到底是谁不正常啊?你知道人家姑娘云英未嫁,那你不会避嫌?」

说到底,是我非要赖着虞重锐的,不能反过来怪他不知避嫌守礼,何况我们确实什么都没有。

我忍着羞臊尴尬打圆场道:“多谢邓大哥,我都记住了……还有那个中风惊厥的隐患,我也会小心谨慎的。”

“嗯,平时且放宽心,切忌惊怒气急。”邓子射板着脸应道,重又拿起笔,“我再给你开一个小偏方,将这几种药材混合碾碎,装在香囊之中,遇到胸闷心悸时拿出来闻一闻,便可缓解。”

我应声点头,转身发现那位阿婆仍旧面朝着我。她满脸皱纹,眼神也不太灵便,我都不确定她是不是眯着眼睛睡着了。

“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但我还有一事不明。”邓子射写好了方子,一边吹干墨迹一边问,“‘墨金’在南疆也只是传说,久未现世,你一个京城深闺女子,怎会被它寄生?”

我抬起头,与虞重锐对视了一眼。

他肯定早就想到了。我与姑姑相似的症状、自她过世后突然出现的异能、姑姑亦有此征兆,所以十有**,这蛊是从她身上来的。那夜她身亡后,蛊虫掩在血泊之中,而我正好从旁经过,被虫子咬了,在我昏厥时蛊虫钻入了我体内。

但姑姑又是从哪儿沾上这么奇诡的东西的?

我还未作声,对面的婆婆却突然开口问我:“你娘是不是姓冉?”

第42章

我母亲姓冉。

这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 但我并不知道她来自何处、外祖家是何境况。

因为她是爹爹身边的婢女。我没有见过她, 家里人也很少提起, 连她的姓氏“冉”,我也是从祠堂牌位上知道的。

只有去了宫里, 姑姑才会私下告诉我一些爹娘的旧事。爹爹是祖父的长子,但祖母身子不好, 爹爹生下来就先天不足, 娘胎里带了病气, 没过多久祖母也病故了。

爹爹从小体弱多病、足不出户,大夫都说他活不过三十岁。但姑姑说爹爹是天底下顶顶好的人、最慈爱的兄长、最有担当的男人。他们俩同父异母, 但比一母同胞的兄妹还要亲。

能得到姑姑的认可, 我想爹爹一定是个像长御、虞重锐一样温柔的好人。

爹爹也知道自己命不长久,所以坚决拒绝媒人说亲,不想拖累耽误好人家的姑娘。一直到二十六岁, 他终于被陪在他身边的娘亲打动, 和她结为夫妇。

说起来只是短短的一句话, 但其中多少曲折婉转辛酸动人之处, 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固执的爹爹终于愿意娶亲,家里人没有多加阻拦,都顺着他的意。所以娘亲虽然身份低微,但也是爹爹明媒正娶的正头娘子。

可惜天公不作美, 他们恩爱相伴的日子只过了半年, 娘亲传出有孕的喜讯, 爹爹却没能熬过那年洛阳的冬日风寒。

娘亲悲伤过度, 熬坏了身子,生我时又难产,临终前托付姑姑照顾我,便去天上与爹爹团聚了。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爹娘的过往、自己的身世。姑姑没有告诉我的是,在我出生的那个血光之日,生死一线的不止娘亲一个人,其实我也是。

如果我不是父亲唯一的遗腹子,如果不是姑姑一力将我保下来,我可能早就是荒冢下的一具枯骨了。

娘亲没有给我留下任何遗物,也或许留了,但是没有传到我手里。三婶偶尔开玩笑说我长得不太像爹爹,那就是像娘亲更多一些。

我对自己的母亲几乎一无所知,除了她姓冉。

“您怎么知道?”

阿婆啧啧摇头:“你们俩长得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脱出来的,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

我不禁心口一紧:“婆婆,您认识我娘亲?”

阿婆问我:“她的名字,可是叫辛久?”

我不知道娘亲的闺名,牌位和族谱上只有冷冰冰的“冉氏”二字。不过“辛久”这两个字,我曾经见过的。

那是爹爹留下的一把二尺短剑,剑身上刻着小篆“辛久”,我以为那是剑的名字。八岁时我从爹爹的遗物里翻出这把剑,它仍旧亮闪闪的,长短正适合我玩耍。我随身带着它,进宫时却被守卫拦下,说不许带利刃兵器入禁中,要没收我的小剑。

我赖在宫门口撒泼大哭,引得姑姑亲自前来才把我领走。她将那把剑收在匣子里,告诉我说这是爹爹留下很重要的遗物,要好生保管,而且那剑确实是能伤人的,小孩子不可以玩。现在那剑匣还摆在我书斋的博古架上呢。

原来“辛久”不是剑名,而是娘亲的名字;那把剑,也是爹娘共同留给我的纪念。

冉辛久,这个名字很特别。我看着阿婆头上的绣花头巾,似乎有些明白了。

“辛久是个难得的美人呢,见过她的人都不会忘记。”阿婆浑浊老迈的眼睛在我脸上逡巡,眼神忽然明亮,“那你是不是也认得微澜?她们两个现在怎么样了?”

“她是……我姑姑,”我的喉头像被什么堵住了,吐字艰难,“她们都已不在世了。”

阿婆眼里的星芒顿时黯淡下去,但旋即又释然笑道:“微澜是你的姑姑,那就是说她找到了家人,而辛久嫁给了微澜的兄弟,也好,也好。小姑娘,你姓什么?是京城人氏吗?”

我觉得不应该对她隐瞒,直言道:“我姓贺,祖籍苏州,二十年前举家搬迁到洛阳来的。”

“姓贺,苏州……”阿婆喃喃道,“微澜的生父,果然是汉人啊。”

我恳求道:“婆婆,您认识我娘和我姑姑,给我讲讲她们的事吧。”

“我上次见她们,是很久以前的事啦,有二十多年了吧?两人都还是小丫头呢,比你还要小一些。”

阿婆拍拍我的手,她的掌心和手背满是沟壑,粗糙但温暖。

“微澜的阿娘依金,是我同辈妹子,我对她更熟悉一点。依金很有天分,十几岁时,养蛊制药就已经比我们这些大人都做得好了。她喜欢一个人独来独往,总能采到别人找不到的稀奇药草,养出别人没见过、养不活的蛊虫,我可真羡慕她。

“依金长到十九岁还没有谈亲事,寨子里的小伙她都看不上。有一回她下山去城里卖药换盐,一去数月不见踪影,回来时肚子都大了。依金的舅舅是族长,家里人打她骂她,她就是一个字都不肯透露,自己跑到山里头去搭个茅草屋,一个人过。生孩子的时候,家里人都不管她,还是我们几个外人给她接生的呢。

“依金给女儿起名叫‘微澜’,这可不是我们苗人的名字。我们问她下山是不是被汉家男人骗了,她也不肯说,反把我们都轰走。从前依金人多好啊,养出稀奇的蛊虫,我们去向她求教,她从不藏私,把虫卵和养法都送给我们。但是生完孩子之后,她脾气就越来越坏了,家里断绝了关系,也不跟其他人来往,只有微澜和辛久陪着她。

“辛久是依金从狼嘴里救回来的,被狼咬坏了嗓子,不会说话,也不知道爹娘是谁。她比微澜大三岁,依金让辛久照顾保护微澜,教她舞刀弄剑。两个小姑娘虽是主仆,但感情就像亲姐妹一样。

“微澜十二岁时,依金得了重病,治不好了。辛久也才十五岁,两个孩子以后怎么过呢。我们劝她向族长服个软,让他们认了微澜,好歹有个栖身之处。但是依金不肯,说族长没安好心,觊觎她的蛊种药方,心里还看不起微澜,骂她是野种。依金死后下葬第二天,微澜和辛久就不见了,有人说看到她俩半夜背着包袱下了山,大概是去找她亲生父亲了。”

她的亲生父亲,就是我的祖父。岚月说姑姑是祖父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十三岁才找回来相认的,她没有骗我。

这些事我却一点都不知道,从来没人告诉我。我只知祖父有过好几任妻子,原配是我的祖母,身子骨不好,生下爹爹后不久去世;祖父后来又续弦了一位沈氏娘子,和高祖带亲的,生了二叔三叔,我原以为姑姑也是她生的;这两位娘子都在我出生前便过世了,我小时候见过的大周娘子,是祖父来京城之后娶的大家闺秀,未育儿女;大周娘子亡故时,祖父已经是国公了,没有再续弦,而是把大周娘子的陪嫁、妾室小周娘子扶了正。我听过不满小周娘子的三奶奶嚼舌根,说祖父这回终于不用攀高了,依着自己喜好扶了个年轻貌美的。

原来祖父年轻时还曾辜负过那样一位山野苗人女子,原来姑姑和娘亲有如此曲折苦难的身世。

我已经十六岁了,离家半个月,还是在洛阳城里,就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不堪,几度身陷险境;那年姑姑失去了唯一可依赖的亲人,两个小姑娘,一个才十二岁,一个十五岁不会说话,她们是怎么从南疆的崇山峻岭里走出来,一路走到苏州去的?

“婆婆,所以你的意思是,”邓子射插话问,“‘墨金’是依金婆婆发现的,然后被两个女孩儿带了出来?”

阿婆明白他的意思:“‘墨金’挑人,不是谁都可以。辛久成亲生女,孩子平安长到这么大,那应该就是微澜带出来的吧。依金病重时已经谁都不认了,只信任自己的亲生女儿。”

有些话邓子射没说出来,只在心里想:「这蛊虫只存活于活人血脉之中,她能怎么带出来,还保存了这么多年?天底下竟有如此狠心决绝的母亲,为了保留稀世蛊王,居然把它种在自己女儿身上,宁可她终身受累、无法孕育、活不过四十岁!」

他说的或许是原因之一,但倘若当初没有识穿人心恶意的蛊虫护持,十二岁的姑姑如何独自在这险恶艰难的世上活下去。她几乎跨越了一半国土,找到自己的生身父亲,认祖归宗,然而这个大家族却是一个更深更黑的泥潭,大宅门里的危险不输墙外。

连岚月都说,幸亏姑姑很快便因缘际会救了陛下、一飞冲天,否则她未必能安然无恙。

但是有一点她说错了,姑姑不是靠运气好活下来的,她走的每一步,都是靠自己的机智、勇敢、敏锐、果决,艰难地抓住一线生机,用更多不为人知的牺牲换取来的。

可是到了最后,她明明已经苦尽甘来过上了好日子,成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为什么又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想不通。听了姑姑和娘亲的故事,我更坚信她不是脆弱胆怯会轻易寻短见的人。

一下午我反复想着姑姑,想爹爹和娘亲,还有依金婆婆,他们每个人都太苦了。我是不是从小过得太好太顺心,遇到变故就觉得天都要塌下来,其实苦难才是人生的常态,往后还会遇到更多。

若跟世上最苦最悲惨的人比,我的遭遇实在算不上什么,起码我现在还活得好好的,有吃有穿有住,花得起几百两银子看病。

何况……我还遇到了虞重锐。上苍跟我开了个恶意的玩笑,转头又给了我一块最甜美的糖。

到了夜里,虞重锐却扭扭捏捏地对我说:“今日家中有客人,我还是到主屋去睡吧……你一个人怕不怕?我叫凤鸢来陪你。若你不喜欢跟她同宿,就让她睡在隔壁耳房。”

他肯定是白天听了邓子射的话,往心里去了。

“我现在没有那么害怕了,不用凤鸢陪,不过……”我眼巴巴地望着他说,“今晚你能不能多留一会儿,过了亥时再走……反正你每天都到亥时子时才睡的,看书在哪里不是看!我保证,明天!从明天开始,我就自己一个人睡,再也不用你陪了!”

他看了我一会儿,放下准备收拾带走的书卷纸笔:“那我在这儿等你睡着了再走。”

我连连点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我躺在榻上,隔着屏风看他埋首于案奋笔疾书,一晚上总共往砚台里加了六次水、换了二十二张纸,毛笔都被他写秃了重换了一支。

他果然一直忙到亥末时分才停歇,把书案收拾整齐,灭了大半烛火,临走前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来看我,发现我还睁着眼睛,略感意外,柔声问:“怎么还没睡?是在想日间婆婆说的往事,睡不着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就是想……等今天过完了,到明日的子时再睡。”

进门左手边的高脚香案上摆着铜壶滴漏,是虞重锐计时用的,他习惯做事看着时间。滴漏已经快走到头了,离子时还有两三分。

“虞重锐,你知道吗?”我望着滴漏说,“姑姑说的‘半月’只是虚数,并不是正好十五天,其实……今天才是我的生辰。”

他站在屏风一侧,远远望着我,目光似这摇曳的烛光一般柔软和煦。

今天是六月二十,我的生辰。我满十六岁了,离无忧无虑的小孩子又远了一步。

今天也发生了很多事。堂妹岚月和信王定亲了,家里人放弃了我;我给凤鸢买的四坛石冻春,好像忘记给她了;我知道了自己的病因,这怪症将如跗骨之蛆伴随我一生,也剥夺了我为人母的权利;我可能活不长,重金贵药仔细养着,最多也只能活到四十多岁;我还知道了姑姑、爹爹、娘亲、祖父以及家中许多我不了解的过往。

但那些都不要紧,我能承受得来,因为这整整一天,从昨夜的子时开始到今晚的亥时结束,十二个时辰每一刻每一时,都有虞重锐陪在我身边。

第43章

可惜这样清闲的日子, 一旬只得一天。第二日虞重锐又早早起身出门, 赶卯时城门初开去上早朝。

我也一早便起来了, 与他一同用早膳。散朝之后,皇城官署的公厨还会再放朝食, 所以他在家里只简单吃一些垫垫饥即可。

他看见我有些诧异:“昨日子初才睡,这么早就起来了?你不是惯常都要睡五六个时辰。”

那、那是因为前些日子我身上有伤, 难免乏力困倦, 早上才会起不来的。

昨夜是他头一次不跟我睡在一间, 我们俩共处的时间一下少了很多,早晚见面的辰光变得格外珍贵, 我不想错过。大不了……等他走了, 我再回去睡个回笼觉就是。

我已经习惯白天黑夜日日都能见着他,倘若以后见得少了、不能见了,我……我还真难以适应。

虞重锐用完早点整肃衣冠准备出门, 走到院中, 凤鸢却从大门口折回来, 手里举着一枚赭黄信封:“少爷, 老家又寄信来了,说是加急的,昨晚到的驿站,未来得及送出, 今早他们立刻使人送过来了。”

又有信?不是前天刚收到过吗?不过这回看着是寻常家书, 不是银号发来的。

虞重锐接过来一看, 展颜笑道:“这是父亲的笔迹。”

凤鸢了然地掩嘴吃吃一笑:“看来老爷和娘子又意见不一, 趁娘子不知道再偷偷寄信过来。”

虞重锐拆开信封,里面三四页笺纸写得密密麻麻。他看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了。

凤鸢问:“怎么了?是喜是忧?”

虞重锐把信笺折起放回信封里,说:“父亲谆谆教诲,字字千钧,晚些得空了我再仔细研读。”

凤鸢伸手道:“那我帮少爷放到书斋里去。”

“不必了。”虞重锐没有把信给她,而是自行收在袖中带走了。

瞧他的神情,信里说的似乎不是好事。不过他爹娘先后给他寄钱寄信,应当都平安无恙吧?

送走他我回去休憩补眠,这一觉睡到了中午才醒。日头酷烈,园子里本来就人少,此刻更是静悄悄的,只闻蝉噪起伏。

瑞园比澜园更大,西北侧有一大半面积是湖面,沿着湖岸零星分布着几座小院子,都是新近才修的,尚未完全竣工,亭台楼阁比澜园还要稀疏。只有东南靠近大门那一片是用来起居宴客的,将作监敕造,修得稍微像样一些。

看来陛下的钱也不多,赏赐臣子别苑就只修个门面,后面还得自己花钱。

虞重锐昨夜宿在离前厅最近的院子,也是给主人准备的居所,我住的地方则离湖更近一点。中间路过两座未用围墙分隔的厢房雅舍,则是留备待客之处。

我拿了一把纸伞打着遮阳,从中间的花园穿过时,看到阿婆搬了一张躺椅,坐在客舍前的紫藤花架下乘凉小寐。她可能睡着有一段时间了,日头偏中,花影移转,大半身子暴露在日头之下。

太阳这么晒,她恐怕睡不好。阿婆年纪大了,精神不佳,又长途奔波来洛阳看我,昨日见她总在打瞌睡。

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把纸伞斜插在紫藤架上,替她遮住日光。

谁知纸伞的影子一罩到脸上,阿婆有所察觉,醒来睁开了眼睛。

“微澜的侄女,辛久的女儿,果真是个好心地的小姑娘。”阿婆看出我在做什么,菊花似的脸庞绽出笑意,“你不用给我打伞,我是特地坐这儿晒太阳的。”

六月下旬的大中午,酷热难当,她居然还要晒太阳?

阿婆似乎看出我的疑惑,解释道:“年轻的时候太急躁,拿自己身子试蛊伤了根基,如今怕寒怕冷,晒晒太阳会舒服一点。”

我把纸伞收起,走到她身边:“婆婆,蛊虫……都这么伤人吗?”

“也不全是,”阿婆笑道,“譬如依金曾经养出过一种蛊,寄在肠胃中,吃下草叶树皮都能帮着消化,就和牛羊一样。碰上饥荒灾年,这能救多少人的命啊!还有一种则正相反,叫人吃什么都无用。有的那富贵人家的大胖子,肚肠里尽是肥油,喝水都会发胖,把蛊送入肠道寄生,他吃下去的山珍海味便都不会长肉,尽被蛊虫消解——当然这种就难得派上用场了。”

说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依金没遇到微澜他爹之前,成天捣鼓的都是这些有趣的东西。”

祖父负了依金婆婆,也改变了她的一生。

阿婆转而又笑道:“还有我身上这个寒蛊的后遗症,也不是全然不好呀。夏天你们热得满头大汗恨不得跳进河里,我凉飕飕的正舒爽呢!我外婆家那边有亲戚在岭南,说那边热得像蒸笼,鸡蛋都能焖熟,每年夏天都要热死好多人,他们还得羡慕我哩!”

她可真豁达开朗,我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说起来,这位阿婆好像是我见过除了虞重锐以外,第二个看不到她心里有恶念的人。昨日初见时我以为是她一直在瞌睡的缘故,但过了这么久、跟她说了这么多话,也还是没看到。

“所以啊,蛊本身是不分好坏的,好坏是我们人按照自己的利益做的判断;是利是害,也端看我们怎么用它。”

婆婆说得有理,像我身上这个“知心”的蛊虫,对我的身子自然是有害的,但如果用来破案追凶,就成了伸张正义的利器;对我自己,也不是全无好处,起码我可以避免不明不白被人坑害了呀。

这么一想我便觉得定心了许多,对阿婆说:“婆婆,我还有一事不明,您能否为我解惑?”

“什么事?你说。”

“我身上有‘墨金’,能看见别人心中所想,但为什么有的人却始终看不到呢?”我问她,“比如婆婆您,我就一点也看不见。”

阿婆哈哈笑道:“人的心里有**,才生出各种不该有的妄念。我一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太婆,时时准备着去见天神,每天就只想着吃吃饱、睡睡觉、晒晒太阳,我还能有什么邪念呢?让我去害人都害不动了。你们汉人有句话叫‘无欲则刚’,说的大概就是老婆子我吧哈哈哈!”

是这样吗?因为心性淡泊豁达、缺乏野心**,所以也就没有邪念恶意?朝野上下对虞重锐可不是这样的评价,祖父还说他为了谋夺权势费尽心思不择手段呢。

我现在知道他是个好人,但要说他无欲无求、超然物外,我也觉得不太恰当。这样的人早就去修仙问道了,怎会入朝做官?

阿婆看出我问这话别有用意,问:“你还遇到过其他人,完全看不见他的心思吗?”

我默默点头。

“是什么样的人?是男是女,多大年纪,有没有什么和平常人不一样的地方?”

“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尚未成家,其他倒没有和别人不一样。”

“还没成亲的年轻小伙子,这倒让老婆子费解了。”阿婆叹道,“除非他是个圣人,否则……这个人的心志就太可怕了。”

可怕?虞重锐哪里可怕?

阿婆迎着我疑惑的眼神,反问道:“如果他不是像圣人一样真的心无杂念,却可以控制自己不去想,这样的人不可怕吗?”

我想起邓子射在心里一边念经一边拔刀的诡异模样,可能确实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吧,但这听上去也不是很难呀。

我心中不以为然,但没有出言反驳。

“不服气?”阿婆笑嗔我一眼,“那你试试从现在开始心里不许想他,坚持半刻钟,你看你能不能做到?”

我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我的心思有那么容易看穿吗?

阿婆说不许想他,但越是不让想,我越控制不住。别说半刻钟了,我满脑子都是虞重锐,片刻也无法停止。

这么看来,邓子射其实比我强多了,起码他心里念叨几遍之后,就没再想要把我剖两半。

说曹操曹操就到,我正跟阿婆说着话呢,邓子射一手拎食盒,另一手举着一只拳头大的鲜桃,一边走一边咔嚓咔嚓地咬着漫步踱过来。

“婆婆,对不起啊,把你一个人丢这儿。”他走到跟前,把吃完的桃核扔在花圃里,“早上我看你睡得熟,就自行去城里的药铺采购了。嘿!洛阳不愧是天下之都、四方汇聚,好多别的地方买不到的稀奇药材,这儿全有!你在家呆着闷不闷?我给你买了洛阳最有名的美酒佳肴,你肯定没吃过!快来尝尝!”

阿婆说:“不闷,这不有小姑娘陪我说话吗?”

邓子射兴冲冲地把食盒里的吃食摆到旁边凉亭桌子上,都是些清淡易嚼、适合老人家的菜式。我看见里面的杯盏,想起我给凤鸢买的石冻春,而且他俩似乎还有体己话要说,便告辞去了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