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两三块，计较这么多干什么，”沈皎皎也不以为然，“你回家吧，下次你爸再打你，你就跑，别傻站着让人打。你看你这胳膊，也挺吓人的。”
“对不起。”
“道歉干吗？”
沈皎皎也有些困了，手电筒电不多了，晃了晃，灯光透出来都是暗黄色的。
她说：“我先回家了，以后再被打，记着跑；实在跑不过，被打了你就去找赵叔。包一下花不了不少钱，你就说记在沈柳头上。”
“嗯。”
沈皎皎照着路往家走，那天没有月亮，小镇还没有路灯，大晚上还是黑不隆冬的，挺渗人。
走了没多久，沈皎皎就听到后面传来规律的脚步声。
踏踏踏。
她走，那声音就跟着；一停下来，声音就没有。
沈皎皎猛地回头，发现霍清辉还在跟着自己。
“你跟着我做什么？”沈皎皎问，“我没法一直帮你的。”
“不是，”霍清辉神色有些窘迫，“天太黑了，这么晚，你一个女孩子走路太危险了。”
他一番好意，沈皎皎也只好受着。
送她进了家门，手电筒正好也耗尽了最后一丝电，闪了闪，灭掉。
“我叫霍清辉。”
离开之前，霍清辉忽然开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沈皎皎冲他笑：“沈柳。”
……
那影子在楼下站了大约十分钟，才上车离开。
沈皎皎喝干了水，将杯子放在茶几上，摊开书本。
也是时候看小说了。
沈皎皎强撑着睡意，花了大半个晚上，把这本《花雨路漫漫》啃完了。
编剧就是原作者，这也是周淑山要求她看原著的原因。
不管剧情怎么改，既然是作者自己动手改编，大致的人设是不会动的。
沈皎皎拿了支笔，边看，边总结女主人设。
一言以蔽之，美丽而坚强的武林盟主……他女儿。
大概因为是男性视角写文，这女主的设定也很满足直男眼中的最佳女性——人美心善，胸大腰细。
嗯，沈皎皎低头看看自己那算不上很丰满的胸，抽抽嘴角。
这一点，实在是难以符合了。
沈皎皎在脑海中挖掘出了好多本武侠小说的女主形象，试图将她们的特征摘出来，总结之后再安到这本小说的女主身上——她读小学的时候，追了不少武侠剧，如《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等。
沈皎皎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把周芷若的温柔与赵敏的坚强掺在一起，对自己将要扮演的这个角色，就有了个大概的轮廓。
她前两天接受的课程，老师曾教导她，多去挖掘角色本身的内心，这样才能从思想方面向角色靠拢——沈皎皎拿着笔在纸上划拉，抿着唇，去想这样一个女孩，在面对刁难的时候，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她必定是温和的反击，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而在发觉自己喜欢上男主的时候，也必定不会羞涩到话也讲不出……
等到沈皎皎分析完人物性格，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沈皎皎拖着疲惫的身体，瘫到床上，睡了个昏天地暗。
次日去见周淑山，周淑山长吁短叹，找化妆师给她多上了点遮瑕，才盖住眼下的黑眼圈。
周淑山寻着空档，问沈皎皎：“你昨天怎么了？今早晨霍董给我打电话，说你伤到了，要请病假。哪里伤到了？我还以为你不过来了，吓我一跳。”
沈皎皎不好意思说是被霍清辉的尾随吓摔的，简短地说：“昨天晚上摔了一跤，不碍事。”
周淑山沉默了。
这只是摔了一跤，就着急忙慌请了病假；这要是拍戏的时候被砸到……霍清辉还不得给她放长假啊。
一想到这里，周淑山不淡定了。她提醒：“这场戏是武侠剧，你知道的；武侠剧嘛，女主又是这样的设定，打戏肯定多，吊威亚啊，骑马啊，这都不可避免……嗯，要不要给你找个替身？”
“这就不用了，”沈皎皎吓了一跳，慌忙拒绝，“我自己能来的。”
有名气的明星用替身还会被诟病，更别说她了，这名气还没有呢，就用上替身了！
事实上，沈皎皎也不是多么娇气的女孩子，她胆子大着呢。只要不是断胳膊折腿的，她都能自己上——话说回来，也没有什么电视剧，会真的让演员自断手臂。
周淑山依旧忧心忡忡。
沈皎皎说不用了，可她现在就是霍董事长心里的宝贝疙瘩啊。
不出事还好，万一出个啥意外，霍董事长不知道得发多大的脾气。
她沉思片刻，决定等开拍前，给道具师和武术指导那边打个招呼，一定要谨慎着点，可别伤了沈皎皎。
第11章
一路上，周淑山也没闲着，把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皎皎。
编剧名叫万安，笔名是安静。据打过交道的人说，性格古怪，不爱拍照，不爱说话。
《花雨路漫漫》是他的处女作，也是唯一的一部作品。
先前书大火的时候，曾经有传言说这是个女写手，爆料人还贴了照片，文文弱弱的一个短发女孩子，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安静没有开通微博，也没有澄清，倒是签他的编辑出来辟谣，说安静是个实打实的纯爷们。
现在，这个纯爷们，就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无辜地看着沈皎皎。
他声音像是未过变声期的少年，带了点低柔，雌雄莫辨：“要不要喝咖啡，需要加糖吗？”
沈皎皎笑着说：“那麻烦你了，不加糖，谢谢。”
“不麻烦。”
万安招招手，旁边的菲佣走了过来。万安用流利的英语同她交谈，菲佣点点头，转身走了。
她再回来的时候，手里的托盘中，除了两杯咖啡，还有一碟马卡龙，一碟切成小块的蜜瓜，上面浇着黄澄澄的蜂蜜。
她轻手轻脚地把东西放在桌子上，沈皎皎对她说谢谢。
菲佣似乎不懂中文，睁大了眼睛，一脸的不知所措，站在原地，惊慌地望着沈皎皎。
沈皎皎用英语又说了一遍，她连忙摇手，转身出了门，顺手把门也关上了。
周淑山被请到书房里去了，现在这会客室里只有万安与沈皎皎二人。
屋子角落里似乎还点着熏香，味道浓郁，沈皎皎闻着，有些不太舒服。
万安轻声问：“你今年多大？”
“21。”
“哦。”
简短的对话到此结束，万安垂着眼睛，苍白纤细的手指摩挲着瓷杯。
除却一开始看沈皎皎的那几眼之外，万安的视线再没有落到她身上过。
沈皎皎也不明白他这是什么个意思，满意，还是不满意？
但万安的外貌的确出乎沈皎皎的意料——他分明还是个少年模样，小鹿一样的眼睛，纯良无害。
“我觉着你们这事做的有些欺负人，”万安手里捏了一个小瓷勺，在杯子里搅了搅，声音有些委屈：“都说好了，突然间又换人；也不过来通知一声，这算什么？”
沈皎皎说：“抱歉。”
她没想到眼前少年如此直白地就说了出来，一时找不到理由解释，只有道歉了。
万安赤着脚，身上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把整个人都缩进了沙发中。
他瞧瞧沈皎皎，又把视线移到那碟马卡龙身上，伸手捏了一块，一点点塞进口中。
点心渣落在身上，他也丝毫不在乎——这是与他柔弱外表完全不符合的吃相，在沈皎皎看来，却不显得粗俗。
大概因为他那纤细的外表，太具有蒙蔽性了。
马卡龙特别甜，沈皎皎不是爱吃甜食的人，碰过一次之后就敬而远之；而万安吃的开开心心，仿佛那是世间至珍的美味。
好不容易吃完了马卡龙，他拍拍手，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方丝帕，仔仔细细地擦着手指。
“说句真心话呢，我对你不是特别满意，”万安擦干净了手指，歪着脑袋瞧她，“你身材不够好，胸太小了。”
“……我可以垫一垫，”沈皎皎面不改色，“拍古装戏，看不出来的。”
万安咬了咬下唇，露出一小块洁白的牙齿：“你个子太矮。”
沈皎皎笑了，她原本就长相明艳，但又不会太具有攻击性，这一笑，明丽而温和，像夏日里盛开的花朵。
“我昨夜看过你的书，”沈皎皎说，“你书中有写，‘那女子站在黎藤身边，刚及他的肩膀，柔软不堪风举’。”
她将这话原原本本地念了出来，漂亮的眼睛盯着眼前的少年：“我见过了男主演安新知，目测大概一米八五，我净身高一米六五，站在他面前，到他肩膀绰绰有余，哪里来的个子矮？”
万安没想到她竟看书如此仔细，一时间想好的说词全都忘了。
愣了半晌，他脸色沉下来，说：“反正我不想让你演。”
这话就有点无理取闹了。
万安喝口咖啡，皱着眉头又往里面放了两颗方糖，搅了搅。
“我下午就给应导演打电话，你要是演，我就不合作了。”
“那你想让谁演？”
突兀传来一句冷冷的声音，两人同时怔住了。
会客室的门打开，霍清辉大步走了过来，
他今日依旧是万年不变的西装革履，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脸上一丝笑容也没有。
走到万安面前，霍清辉居高临下地瞧着他：“不想让她演，你就得拿出来能说服我的理由。”
万安想也未想：“她演技不好。”
“演技不好？”
霍清辉重复了这四个字，冷笑着看他：“那你觉着丁听春的演技就能比过她？你看过皎皎的作品吗？未加验证就对她下这样的定论，万安，你觉着这样做的对吗？”
“反正我不想让走后门的家伙来演我的电视剧！”
万安被他的发问逼得恼火，从沙发里跳了出来，提高了声音呛他：“别以为你仗着小表舅的身份，就可以压我！”
霍清辉皱了眉，他对这个闹脾气的表外甥十分头疼。
转身走了一步，他半蹲在沈皎皎面前，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柔声说：“这件事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不用你亲自过来。”
万安在后面叫：“霍清辉，你有没有弄清楚情况？我才是编剧！我有权利选择主角！”
霍清辉扭头看他，瞬间拉下脸，眼底的笑容也消失不见，哪里还有刚刚对着沈皎皎柔情蜜意的样子。
“你是有权利选择主角，”他说，“但不要这么任性。丁听春和皎皎谁更适合这个角色，你心里清楚。别为了和我赌气，就这样随便决定。”
“我选丁听春的时候你也没和我说会有其他人，现在又说让比较了，”万安口气没那么强硬，但还是十分不满，“你知道我最讨厌以权谋私，假公济私的人了。”
“我这是在扶持公司新人。”
霍清辉纠正他，见他缓和下来，说话声音也不再那样冷硬。
万安小声嘟囔：“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霍清辉不再理会他，问沈皎皎：“你饿不饿，快到中午了，你想不想吃东西？我记着你以前很喜欢吃辣，万安这边有个很好的川菜厨子，要不要让他做给你吃？”
“喂喂喂，”万安在后面叫他，“廖师傅可是我的私厨，不给外人做饭的……我还没同意让她演呢，你别岔开话题！”
“你既然不服，不如明日就请丁听春与皎皎各演一段，怎么样？”霍清辉问他，“为了公平起见，我把应导演也请来，我们三人一起投票，怎么样？”
“这样不公平，”万安不满地说，“你肯定会把票投给沈皎皎，别以为我不知道。”
“如果她表现不好，不是还有你和应导演么？”霍清辉淡淡地说，“怎么，你对丁听春没有信心？刚刚是谁在我面前又是跳脚又是控诉的？”
万安说：“对付你这样的小人，根本就不能用君子的方法来。”
“那你就是君子了？”
霍清辉笑笑，朝他逼近一步：“当初丁听春给了你什么好处，你选了她？”
万安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现在我们又不是在讨论这个。”
“我也没打算和你讨论，”霍清辉淡淡地说，“只是通知你一声而已。”
第12章
“我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
万安不停地碎碎念。
他就像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喜欢或者不喜欢，都直白地表达出来，一点儿情面也不留。
霍清辉不同他再多争论，给周淑山打过去电话，让她同应导演商议一下地点和时间。
沈皎皎还没从那句“以前喜欢吃辣”中缓过来，后知后觉地问：“周姐已经走了吗？”
霍清辉点头：“对，我说这边有我，让她先去忙其他的工作。”
沈皎皎：“……”
明明周姐才是她的经纪人啊，一个董事长，不应该日理万机么？这样一直插手新人的演艺安排算什么事情啊。
“我还没同意呢，”万安气鼓鼓，恼怒地捏起一块糖丢进嘴里，恶狠狠用牙齿碾碎，“我是不会去的。”
“不去的话视作弃投票权，”霍清辉淡淡开口，“随便你。”
“不过只比我大一岁而已，少来摆小表舅的架势。”
万安张牙舞爪，似是叛逆期还没结束。
“随便你。”
霍清辉不愿意同他多说，顺势坐在沈皎皎旁边，也不敢太靠近她，担心惹她生气。
他小声问：“你已经看过那本书了？”
沈皎皎点点头。
霍清辉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那就没事了。别有太大压力，我相信你。”
霍清辉对沈皎皎的相信并不是毫无凭证的，不然也不会说出让她和丁听春公开比拼这种话。
丁听春出道早，刚出道时还演过几个令人眼前一亮的小角色；可惜没遇到好的经纪公司，一直红不起来。
合约期满后，她重新签了英娱，拍了几部让她得以红火的剧，可惜再没有刚出道时满满的灵气了。
都说深入娱乐圈之后，随着见识和阅历的增长，很多人都会被突然而起的名利与金钱蒙蔽双眼，违背初心。
丁听春就是这样一个典型的例子，她的演技十年如一日的没有丝毫长进，表演也日趋于模式化。
霍清辉是今天早晨才得知万安闹出的幺蛾子，他之前已经看过《水晶鞋》的部分试播片段，对沈皎皎还是挺有信心的。
老大就是老大，不仅长的漂亮，演技也好！
至于丁听春，他来的路上，用手机搜她的剧看了看。
——不管她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什么样的人物，出来的效果都是一样的；两个角色互相替换一下，毫无违和感。
万安性子顽固，若不把事实摆在他面前，他的看法就拧转不过来。
这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格，虽然有时候撞了也不肯回。
“你说什么？让我去试镜？”
喧闹的拍摄间，刚刚出了点意外，旁边的花架倒下来，把布置好的场景弄的乱七八糟，摄影总监发了脾气，把负责布景的人骂的抬不起头来。
偏生空调又坏了，房子又闷又热，丁听春心里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此时听经纪人黄凤这样说，气的险些把手里的东西丢出去。
“他们是在耍我吗？”
丁听春怒不可遏，周围乱糟糟的声音戳着她的耳膜，人走来走去，她烦的想上去给他们一人一巴掌：“一开始都定好了，为了哄那个小伙子，我废了多大劲。姓霍的说不让我演就不让，凭什么，啊？”
“霍董事长的决定，我们也没办法。”
“不让演就算了，行，我退一步。现在又让我过去，还说什么‘公平竞争’。都内定好了，让我过去竞争个p！”丁听春暴躁地说，“别以为我傻，他们让我过去，就是想看我笑话。”
“别生气，听春，”黄凤安慰她，“后来董事长不是又给了你其他角色作为补偿吗？怎么说你现在都是英娱的人，惹恼了他，对你也没有好处。”
黄凤说的是实话，在丁听春耳中，却不那么好听。
霍清辉虽然又给她另一个剧集的女主戏份，可那个是双女主的，和她合作的又是一直不对付的狄笙。
先前两人已经为了《花雨路漫漫》撕破了脸，如今凑在一起，又怎么可能会和平相处。
再说了，这能比得上《花雨路漫漫》么？那个可是大IP，大制作！
黄凤又花了好长时间才把丁听春哄好——试镜就定在今天晚上，地点是英娱公司总部。
丁听春对这个时间倒没什么想法，她已经抱好了走过场的念头，也就无所谓了。
反正黄凤说了，没有外人，只有编剧与导演他们。
这事也不会宣扬出去，本来就是为了安抚编剧万安出的主意。
终于把场景布置好，丁听春冷着脸坐在化妆镜前，化妆师给她小心翼翼补着妆。
摄影总监也跑过来道歉：“不好意思啊丁小姐，让您久等了，我们这边马上就可以拍摄。”
这是刚接的一个广告，若不是看在报酬高昂的份上，丁听春早就甩脸子走人了。
拍完广告，丁听春吃了晚饭，直奔英娱——她的晚餐很简单，牛奶配水果拼盘。
甜度低到几乎没有，饶是如此，丁听春还在为有些鼓起来的小肚子发愁。
她在对身材的追求上愈发趋于病态。
到底是年纪大了，新人越来越多，水葱一样。
丁听春的眼角已经出现了皱纹，苹果肌也不再饱满；但是她不想去依靠药物注射来维持脸，以免表情僵硬。
到达英娱之后，多日未见的黄凤热情地迎了上来。
“快点过去，别让霍董事长等太久，”黄凤说：“人都来齐了，就差你一个。”
丁听春猛地住了脚步，讶然地望着黄凤：“霍董事长也在？”
不及黄凤回答，她恨恨地骂了一句：“婊、子。”
“你疯了？”
黄凤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四下看了看，翻脸就骂，“现在沈皎皎就是霍清辉心尖尖上的人，敢骂她？你还想不想在英娱混了？”
黄凤一直是老好人的模样，笑嘻嘻的，丁听春见她这模样，愣了愣，讷讷开口：“……我就是气。”
“气也别说，”黄凤阴沉着脸，松开手，“记着，别惹沈皎皎。至少，在霍董事长厌倦她之前，你别再说这样的混账话。”
一直到进了房间，丁听春心里的那股气还没消下去。但有了黄凤的叮嘱，她倒也没摆臭脸给人看。
黄凤笑嘻嘻地冲着几个人打招呼，丁听春却在打量着沈皎皎。
这个只在公司人窃窃私语中听说过的沈皎皎，皮肤白净，下颌线美好，胳膊纤细，腰肢盈盈。
她坐在椅子上翻看一本书，美好的像是一副画。
丁听春嫉妒她，嫉妒她的好运气，嫉妒她所拥有的年轻与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