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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杨北抱着她,嗅了嗅她沾着酒味的头发:“青青,不要当明星了,跟我一起去她家吧。”

曾青青愕然,微微偏过头:“什么?”

“不要当明星了,”严杨北踢了一脚报纸,“她家很大,很漂亮,有很多草,很多花,很多蔬菜。”

第二十八章、冰山一角

杨一和她谈的果然是接新片的事,曾青青大大方方地表示自己没什么经验,一切全凭公司做主。

杨一对她这样的态度十分满意,给假期也给的痛快。拍完最后一场戏,曾青青终于决定跟着严杨北去见一见那位传说中的“恩人”——严杨北的提议虽然完全不可行,想见一见“情敌”的庐山真面目的念头,还真死死地拽住了曾青青。

出乎曾青青的意料,“恩人”住得还不算近,虽然没跨省,中间也隔了一个地级市。两人刚定完票,杨一的电话却又追了过来,说是有什么专案组要找她了解情况。

曾青青一听到“专案组”三个字心里就有点打突,杨一说得又含糊,越想就越怀疑。她忍不住又打给杨乐,杨乐也已经赶回去录歌了,八卦天性倒是没变:“哎哎,我说师姐你真混娱乐圈啊?看新闻啊!做艺人要多多关注业内动态、业内新闻啊!不就是那个‘荒山抛尸’案嘛,案发现场找到几件剧组的戏服,当时拍过戏的人都要排查的吧。”

曾青青那天逃得很急,还真不记得戏服的事情了,找了相关新闻一看,果然到处都在传这个事情。

电视塔附近挖出两副男性人骨,现场除了死者衣物就是一些杂志和戏服。各种稀奇古怪的猜测都有,唯独没有提到山崖相关的事情。

“专案组”来的也快,十点钟通完电话,十一点多就上门了。

曾青青只来得及联系刘伦,对方倒是一副坦然的样子:“也找过我了,没什么大事,就是了解了解情况。就是死了人,跟咱们也没关系——咱们又没杀人。”

“没杀人”几个字瞬间就噎得曾青青说不出话来。秘密背后还有秘密,山崖下还有一具尸体,如果被发现的话…怕他们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把严杨北独自锁在了房间里。

说是专案组,来的却是两个女警,都穿着便服,只说是要了解情况。女警的问题一直围绕李霏乐的动向在打转,还有意无意地询问到李霏乐和剧组工作人员的人际关系。

曾青青按着刘伦的吩咐,把自己知道的情况一五一十说了,单单隐瞒了自己离开剧组的真正原因:“我离开剧组是因为身体出了点问题,实在承受不了那么大强度的工作,跟李小姐没有什么关系。”

女警的笔停了一下,飞快地和同伴对视了一眼:“这个问题有点冒昧,嗯…身体出问题是指?”

曾青青愣了一下,很快又平静下来:“我怀孕了。”

女警刷刷刷记录了几笔,冷不丁又问了一句:“既然专门辞职了,怎么又这么快出来工作?”

曾青青抿紧了嘴巴:“和男朋友分手了,孩子也打掉了。”

女警说了声抱歉,话题又重新转向李霏乐:“李小姐曾经和人争抢主演,这个事情闹得大吗?”

“抢角色?”曾青青摇摇头,“我没听说过。”

女警犹豫了一下,递过来张照片:“你是武替,做过这张定妆照上的造型吗?”照片上的女孩穿着主演的衣服,发型和妆容却与李霏乐完全迥异,少了一份妩媚,却洋溢着逼人的青春。

这是,郑欣?

清清爽爽的电影学院在读生,第一回演戏就当上大银幕,还是女主演。

方善被曝光的小女友,方信将来的儿媳妇…

曾青青眨了下眼睛,照片里的郑欣笑得十分甜蜜,微微露着点小虎牙。

“没见过,原来郑小姐也试过镜呀?”

荒山抛尸这类的案子并不少见,少见的是尸体边上还有某知名女星曾经穿过的戏服…

一时间各种谣言纷起,警方对这名女星的态度似乎也十分不满,“矢口否认,拒不指认”这几个词反复地在各个门户网站出现。娱乐相关网媒和纸媒则把重点放在了到底是哪一位“知名女星”身上,去年拍过古装片子的女星都被八了个遍。

曾青青被公司下了禁足令,不是在家看剧本就是参加公司的各种培训课程。杨一因为李霏乐前经纪人的身份,似乎也受到了一定影响,好几天都不见人影。

曾青青疑心她知道一些□,却又无从下手打听。《失控》的国内首映式就定在这周五,这类片子大多叫好不叫座,本地的影院排片场次也不多。

严杨北为了找他的宝贝恩人,撂下了一大堆事情,模特公司那边也天天有人来堵门。严杨北来来这边最大的目标已经实现了,对这份工作就不那么上心了。有人堵门他就干脆不出门,成天抱着电话和那恩人聊天。

内容十分无聊,不外乎是“嗯”、“嗯”和“嗯”。

曾青青听得更加烦躁,拎了包想要出去。严杨北也迅速地挂了电话,亦步亦趋地跟上。

郑欣那张照片像根刺,把她的恐惧和愤怒都一股脑儿戳了出来,却又无处发泄。就连再影院里看到“导演:方信”的字幕,都让她有种微妙的羞耻感。

这样的机会,是像畜生一样生活了三天才换来的呢。

影片是从小袁的视角切入的,整整三分钟的长镜头,全是各色拥挤的人群,哭着喊加油的,闭着眼睛挥着荧光棒的…女孩消瘦的身影终于挤到前排的同时,镜头也终于拍到了耀眼得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的舞台。比灯光更耀眼的,就是程心洁那满是汗水的张扬笑脸。

那么年轻那么漂亮的一张脸,笑得一点阴霾都没有,和底下黑压压一片的歌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即便是见惯了“程心洁”笑容的曾青青,也不得不承认被惊艳到了。这些情节她都是知道的,看着画面时却觉得熟悉而又陌生。

片子里的自己也不像是自己——她似乎总是站在阴影里,即使是与程心洁最后的那场相遇,为了突出尾随的效果,她还是站在角落里。

方信说,在她的世界里,程心洁是女神,是纯白不带一丝污垢的,所以你看她的眼神要想往,但不能带有□。

那是你的神,你连触碰都不敢。

银幕上的小袁微微供着背,悄无声息地跟在程心洁后面,前者的脚步越来越快,后者的脚步却越来越慢。

她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女神越来越快地走向了死亡。

影院里有人开始小声地啜泣,曾青青也觉得眼眶湿润。到底是谁在走向死亡呢?走向死亡的路上,才不会有这么深沉动听的配音,才不有这么不轻不重的微风。

那个时候,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一声一声,比数十米高的悬崖上的烈风还要疯狂。

黑暗中,她突然觉得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

温暖的,宽阔粗糙的手掌。

曾青青早熟悉了严杨北这些小动作,最近两人疏离了不少,也难得有这样亲近的时候,这温暖便显得有点灼人。

严杨北有种可怕的固执,就像千辛万苦也要找那位不知姓名的“恩人”一样,对那句“一起去她家”的执着也到了惊人的地步。

曾青青知道故意他天天在她面前打电话,也知道他好几次半夜溜出去直到第三天凌晨才回来。

他多了不少她从没见过的衣服,也养成了不少她没有的小习惯。

譬如现在,两手交握之后,他把五指都微微张开着挤进她的指缝间,十指相扣,一点缝隙也没有。

这么亲密,又这么遥远。

爱着别的人,为什么要跟我这么亲近呢?

但他或许连什么是爱都不清楚。

曾青青讨厌极了这样的含糊不清,又舍弃不下这含糊不清的亲密关系。即使混乱,却没有定义,自然也不会有责任。

当晚,曾青青又做梦了。梦里她不但杀了那个胖子,连其他人的尸骨都没有放过,一捧捧抱起来扔下山崖,血水溅了她一身…

她惊呼着梦醒,房间里昏暗一片,混沌得好像开天辟地前的宇宙。

他们都死了,这不是很好?

他们都死了,谁来掩埋尸骨呢?

曾青青猛地想起严杨北嗅着她的头发说有四个同伴,四个同伴,两个埋在电视塔附近,一个摔死在悬崖下,还有一个呢?

第二十九章、欲擒故纵

随着《失控》首映式的开播,方信父子俩的新闻开始频频出现在娱乐版。郑欣作为方善的女友,话题性也直线上升。

方善也是个聪明的主,风驰电掣般地让新片杀了青,赶着方信电影的热潮开始了各种前期宣传,郑欣的大幅海报贴得街头巷尾都是。李霏乐主演的那个电视剧也正热播,加上之前的撞衫事件,大家不由自主地又把两人放到了一起比较。

两方粉丝的神经异常紧绷,简直跟鞭炮似的一点就着。大架小架吵了不下十场,从有理有据的分析评论到发对方的出糗照片互损,再到装路人明褒暗踩,简直比宫斗剧还要精彩。

借着《失控》的风头,杨一这边也放出了曾青青做过武替的经历,还请人在影评站写了几篇软文,把“小袁”好好地分析了一番。

也是这个角色设定讨喜,反响居然不错,得到的关注程度远大过了她的戏份。观众的自发行为加上杨一水到渠成的诱导,不少多愁善感的小姑娘开始自发为她写影评P图,甚至还衍生了个小小的个站。

杨乐对此比她还关注,不但号召自己粉丝进驻增加人气,自己也注册了个小号,有事没事就蹲那发水帖。两人粉丝重合度空前高涨,连水区都改成了两人的姓名,合称“杨柳青青”…

娱乐圈就是这样,讯息的更新换代之快让人目不暇接,几天前还热热闹闹荒山抛尸案瞬间就被人们抛诸脑后了。

曾青青打给方信电话时,对方的语气也十分的讶然。

如同下赌注一般,她把会面时间定在了《失控》新闻发布会开始前十分钟。出乎她的意料,方信竟然同意了。

挂了电话,曾青青抱着枕头仰躺在沙发上。

他同意了,这么大的活动,还不及见她这么一个小角色重要?

会不会,在他心里,她并不是什么受过他提携的小演员。而是…受害者?

那么,幕后主使是谁呢?

李霏乐倒霉了,最容易上位的自然还是没抢到角色的郑欣,郑欣就是方信想用的那个演员?如果方信想用她,完全可以让她演程心洁,没必要这么记恨李霏乐…

曾青青这么猜测着,身上一阵凉一阵热。

一时觉得激愤难当,一时又心思婉转——是呀,报仇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是找出害她的那些人,发生过的事情也已经发生了。被打掉的胎儿,也不能重新变成细胞。

覆水难收,失去的肯定要不回来了,从没得到过的机会却有一大把…

房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严杨北拎着只塑料袋子进来,见她躺在沙发上,便献宝似的挨了过来。

满满的一大袋子黄金瓜,黄澄澄的十分亮眼。曾青青不爱吃这个,拣了一个形状漂亮的搁在茶几上。严杨北却有些不依不挠,剥了一个,主动把艳红色的果肉递到她嘴边。

曾青青吃了几口,忍不住问:“怎么想到买这个,你知道这个叫什么?”

严杨北也吃了一个,舔舔嘴唇:“不是买的,是维维种的。”语气亲昵粘滞,像是与人提起相处多年的家人。

“她亲手种的,还有长豆角,茄子,青菜…”

不单单是亲昵,还带着股骄傲。

维维?那个牵手时喜欢十指交握的人?

曾青青看着金灿灿的果皮有些茫然。

到了约定这天,曾青青一早就和严杨北一起收拾好东西,上了动车。九点二十分,方信的电话准时拨了过来。

车厢里的票没全卖出去,曾青青独自一个人占了一整个铺位,握着手机闭着眼睛休息。

严杨北看看手机又看看她,忍不住问:“你怎么不接电话?”

曾青青睁开眼睛看着他笑:“接了就不能跟你一起去维维家了呀。”

严杨北恍然,有些开心地笑了起来。

“那里很好。”

曾青青“嗯”了一声,又闭上了眼睛。手里的电话已经沉默了,冰凉的套子被她握得汗津津的,热得有些烫手。

过了半个多小时,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

曾青青盯着那个熟悉的号码,看得嘴角上扬,眼眶却有些泛红。

她拿着手机走到过道上,抓着不锈钢扶手,滚烫的掌心贴着能倒映出人脸的钢管,接了起来。

方信的声音还是那么“慈祥”,客客气气地表示自己今天太忙,赶不过去,问是不是让她久等了。

曾青青摩挲了下扶手:“没关系没关系,是我打扰您了。”

“那你看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约?明天?”

曾青青顺杆而下,干干脆脆地应承了下来。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这回,她飞快地接了:“小姐,那位先生离开了,你的位子…”

“退掉吧。”

那个维维的住处果然十分偏僻,明明离火车站不远,光在小巷子里穿来穿去也走了半个多小时。

严杨北显然对这个地方十分熟悉,拐弯时候完全不带犹豫的,敲起门来也理直气壮。

曾青青眼尖,还隔着铁门就注意到院子里晒了不少小衣服。来应门的是个少妇打扮的年轻女人,严杨北一看到她就笑容满脸:“这个就是维维!”

曾青青也笑,视线却忍不住在这个维维高高挺起的肚子上打转。

起码,有六个月了吧。

第三十章、紫苏凉茶

小院果然像严杨北说得,屋前屋后种满了东西。

维维把果盘放下来,挺着肚子坐到他们对面。严杨北一个劲地往屋里瞅,曾青青悄悄拉了他一下:“我们…”

严杨北打断了她的话:“我去看看,曾青青你也一起吧?”

维维除了肚子,身材并没有大走样,齐肩长的黑发简简单单地用皮筋束成一束,眼睛大大的,笑起来一大一小两个梨涡:“奶奶睡着了,昨天晚上睡太晚了,精神不大好。”

曾青青心里转了几百个念头,循着严杨北的视线往里打量了几眼,终于还是没忍住:“那个…”

严杨北再一次打断了她:“没事,我们轻轻地进去。”

维维不再阻拦,好脾气地笑笑,严杨北就拉着曾青青往里走。

他的脚步又轻又快,带得曾青青也屏着气不敢说话。里屋门半掩着,门口摆了一大盆郁郁葱葱的富贵竹。严杨北熟门熟路地绕过去,曾青青也跟了过去,这才看到靠窗床上躺着的人。

果然睡着了,闭着眼睛,花白的头发散在枕头上,衬得脸上细细碎碎的皱纹也特别的柔和。

曾青青从没见过这样的老人,睡着了都似乎在笑,从眼角眉梢到嘴角,松弛的肌肉全心全意地往外溢着喜悦。

严杨北看到她眼睛都亮了不少,松开她的手,轻手轻脚走过去,坐到床边的椅子上。

曾青青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怎么办,愣愣地站了一会,也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严杨北干脆把椅子让给她,自己坐到床沿上——那么大个人,动作倒是敏捷,老太太一点都没被惊动。

椅子是竹子做的,一坐上去就发出“吱吱呀呀”的叫声,曾青青想再站起来已经晚了,老太太睁开了眼睛。

“你来了?”

老太太笑吟吟地看着她。

短而浅的眉毛弯起来,浑浊的眼睛温柔地看着她,语气熟稔亲密,像是认识了几十年似的。

曾青青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老太太原来已经看不见了。

严杨北在边上应声:“嗯。”

老太太便朝着严杨北的方向抬手,严杨北跟只真正的兔子似的弯腰把脸送到她手掌前,方便她触碰。

老太太摸了摸他额头,然后顺着头发往上,那手势真像是在摸什么宠物。严杨北舒服得把眼睛都眯了起来了。

曾青青看得又惊奇又羡慕,连疑问都说不出口了。

你怎么知道她是那个人呢?

她怎么会信你的话呢?

看他们的这副表情,这些问话又完全成了多余的。甚至连她自己这个人,也像是多余的。

听到屋里的动静,维维送了水果进来:“奶奶,还有客人在呢,小杜过会儿就来。”严杨北这才想起曾青青,握着老太太的手:“我把曾青青来了,她以后也跟我们一起。”

这话说得孩子气十足,逗得维维都忍俊不禁,冲曾青青眨眼笑。

曾青青也失笑,老太太和严杨北却很认真严肃的样子,老太太对着虚空抬起了手,严杨北赶紧把曾青青的手拉过去,让她握着。

老太太露出舒心的笑容,歪歪头喊了声“小兔子”,严杨北把自己的手也挤进她们两人的手中间。

手掌太大,只挤进去两根手指。

曾青青无奈地叹了口气,老太太手松松地握着他们,眼睛看着虚空,却跟真看到他们一般,“小兔子,不是这样…”

说完,松开手掌,把严杨北的手覆盖到曾青青手上,然后才松松地双手拢着他们的手掌:“握女朋友的手,要这样握。”

严杨北“哦”了一声,很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手掌也更加用力地握住,曾青青愣了一下,便想要把手往外抽。严杨北当然死死抓着不放,连老太太都帮着用力:“不急不急,慢慢来…”

曾青青动了动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维维倒是痛痛快快笑了出来:“要不要喝凉茶?我们家自己煮的。”

说着,就挺着肚子往外走。曾青青有心想去帮忙,手却被他们死死拉着。严杨北絮絮叨叨地跟老太太嘀咕,什么外面灰尘很多啊,车子太快啊,东西不好吃啊…乱七八糟一堆,跟母亲撒娇一般。

老太太握着了一会,估计累到了,终于松开他们的手,让严杨北把她半扶起来,靠在枕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