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沉默。

约摸过了几分钟,晴陌弯身拿了床头柜上的安全套,几步向客厅,将它重重扔进垃圾筒,又翻找出那个鼻烟壶,递给随后而至的萧凌晖。

“这是?”

“来不及送你的生日礼物,留在我这也没用,你请我吃了这么多次饭,算是一点利息吧。”

他沉默接过,打开盒子。

是一个内画鼻烟壶,远远近近的山水,一笔一画巧夺天工。他不知她是怎么猜到的,他好像并没在她面前提及过,他一向是喜欢这一类精巧作工的艺术品,他喜欢收藏这些,这是他唯一的爱好。

“破费不少吧?”一看东西就知不便宜。

“你想还我钱?”

他没回答,但他的神情告诉她,他是这样想的。

晴陌忽然觉得她真是多此一举:“也是,你的钱比我的干净。”

所以他宁愿自己出钱买,也不屑她出钱买了送给他。

她说完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鼻烟壶,重重扔向垃圾筒。

他没料到她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努力去挽救,却阻止不及,反将她撞倒在沙发上,鼻烟壶还是进了垃圾筒。

他抬眼就看到她皱眉,自然顾不及鼻烟壶了,更不觉此时两人倒在沙发上,姿势暧昧。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他边问边起身想检查她有没有哪磕伤撞伤,她却拼命挣扎,他本就有所顾忌,又有些慌乱,晴陌的挣扎很用力,不顾一切似的,他刚半爬起身就又跌回到她身上。

女性身体特有的柔软与暖香,他甚至能感觉到她胸前的□。

她当然也感觉到了他神色的尴尬,身体的微僵,以及看她的眼神那微妙的变化。

她忽然有点想捉弄他,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想揭穿他刚才说对她并没改观的谎言。

如是一想,她看着他停了挣扎。

晴陌看着他的眼神很复杂。像是自嘲,又像是在嘲讽他。

“萧凌晖,你以前对我有过冲动么?”

“应该有一点的吧。不过现在,你还会对我有丝毫的冲动么?”

她刚才的话浮现在耳畔,他知道她有恃无恐,看准了他不会对她怎么样,以为他刚才对她肯定的话只是一种客套的虚伪,一句善意的谎言。

一个男人知道他喜欢的女人与别的男人有染,心里当然不会是喜悦,但如果从始至终只是宋子瑜,他虽然觉得难堪,还是觉得好过一二三四五。

知道她与宋子瑜谈恋爱,会发生点什么他心里自然明白。是之前还是之后,已经没这么大关系了,他知道在与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不会做这些事。

同样单身未婚,一段固定的暧昧关系,与一场又一场恋爱,又与一个又一个男朋友发生最亲密的关系,究竟哪个更高明,哪个更高尚?

他知道她素知她的本份,也知道她心里若有了喜欢的人,必是不会再放纵自己。因为若她懂得将就,不至于现在还未婚。

骨子里她或许有些小叛逆,又太爱自己,但她是个安分的人,不会三心两意。他与她在一起时,从来没感觉到她的游移。

落水事件之后,他心里反而更明。不过想着与宋子瑜的关系,只能在一旁等待机会。可是这一个晚上他分明感觉到她不顾一切破釜沉舟的决心,好像已经下定决心从此不再会有任何牵扯一样。

“晴陌…”

她撇开头,不看他,笑,被他的这一声轻唤触动,眼角有晶莹的水珠滑下。

从此以后,不管是他,还是宋子瑜,都与她无关了。从此陌路。

他们或许不完美,但他们无疑非常优秀。可惜,她注定与优秀的男人无缘。

那一滴泪灼痛了萧凌晖的眼,更灼伤了他的心。他几乎下意识的伸手去拭那滴泪。

眼角一暖,晴陌回过头,便撞上他眼眸。

深情而怜惜,还有一种疼痛。那种疼痛瞬间击碎她所有的伪装和理智。

这一次是萧凌晖主动,久违的清甜感觉。晴陌的唇舌有特属于她的味道,让他流连,让他不能忘怀。

欲望一旦不被克制约束,就如洪水猛兽,势不可挡。他对女性的身体有种异常的熟悉,但这种熟悉是在他脑海里,在他心里,在他的手术刀下,表现在他手上却是生涩。

他对她的敏感点一无所知。

唇舌相触的刹那,晴陌清晰听到理智的崩塌声,她知道自己无可救药了,他唇舌的的温暖与温柔,让她失力一般,没办法推开他。

她的心背叛了她的理智,在这一刻,在这个人面前,让她无处藏身。

她贪着他的温柔他的怀抱,理智又告诉她不该沉沦。她的思想还在激战,手却有了自我意识,几乎带着引导性质,此前设想过的场景,设想过的假装生涩与纯洁,因为刚才的坦言早被抛到九霄云外。但她的主动她的引导点到即止,并不给人亵渎与沦丧的感觉。

安全问题在最后一刻将两人拉回理智。

晴陌跳脚一般将手中不知何时从垃圾筒翻找出来的安全套用力一扯,又狠狠往垃圾筒扔。萧凌晖这时候注意力却被垃圾筒里的另一样事物吸引。

那个内画鼻烟壶静静躺在垃圾筒里,下面垫着晴陌之前哭过用过扔掉的纸巾,竟是完好无损。

“晴陌…”他心里汹涌起伏,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但至少有喜悦。他不仅从她刚才的沉醉中看到她心里分明还有他,而且这个鼻烟壶的完好好像预示着他们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一样。

“还给我!”她脸上还有□未褪的嫣红,看起来分外娇美。

“谢谢你的礼物。”他小心翼翼地将鼻烟壶放回礼盒,手一伸又将她拉回怀里,低头印上她的唇。

“不要…这样…”她没办法抗拒他,所以愈发觉得绝望,泪又落下来,忍不住抽噎。

他从来都不舍得喜欢的人如此,所以也不勉强,只是一手替她拭泪,一手极轻极轻拍她的背,好像她还是个孩子般安慰:“晴陌,我教你游泳吧。”

她摇头,泪像开了闸的水龙头,怎么止也止不住。

“对不起…”他拥着她,任她在他胸前哭成泪人,“我应该一直在你身边的。”

“晴陌,对不起…”

宋子瑜很晚回到公寓,看到晴陌的公寓有灯光,打她手机却一直联系不上。

他反复拨打几次都如此,看了下时间,想了下还是决定上门看看。

门铃乍响,惊了晴陌好大一跳。她看到可视门铃里映出的人影,不免有些慌张。

她虽然在这个晚上决定从此之后与萧凌晖与宋子瑜都再无干系,但她不想以这种难堪而尴尬的方式。

要是被宋子瑜撞见她与萧凌晖在一起,她怕他们两人从此连朋友都没得做。他们这么多年的兄弟情谊,不该被她一个女人破坏毁灭。

萧凌晖本想留下,却被晴陌推出了房,并被授意上下电梯不能被宋子瑜撞见。

亲密爱人之间对这种事其实是很敏锐的。宋子瑜等了一下才等到晴陌开门,上来只见她双眼红肿,进屋看到屋里的狼籍,心中疑惑更深。

“手机怎么回事?”

“摔烂了。”

“手指怎么了?”

“割破了。”

他还想问客厅怎么这样,垃圾筒最上面的那个安全套包装盒怎么回事,今天的晴陌,今天晴陌的公寓,在他眼里没一处对劲的。但他又有些不敢问,他开始害怕事情会有一个最可怕的真相。

“怎么不问下去?”他分明心里有疑,才问了两句怎么就不问了?

宋子瑜沉默,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拿起茶几上没喝完的啤酒,自顾打开就喝了起来。

她忽然明白,对于她与她公寓的异常,他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他在害怕心中的猜测被证实,所以闭口不语。

这不像他。

“我不说你也可以猜到吧?”她不想辩驳,甚至希望他这样误会下去,因为不可否认,她刚才精神上已经出轨了。

他沉默,握着啤酒罐的手无意识用力,易拉罐发出一个闷声,两侧陷进去好大一片。

“宋子瑜…”

她还没说就被他打断,他神情中的仓促与狼狈是她不曾见过的:“别说了!”

“或许我该叫你‘君子是匪’。”

他手中的啤酒罐“啪”一声稳稳滑落在茶几上,点滴未溅。他抬头看她,这一瞬间明白一切。

瞒了这么久,还是被她知道了,他失去了最好的坦白机会。

或许换成别人,知道真相反会被他的这份感情感动,可是晴陌不会,他一直知道。她太懂得保护自己,所以不会接受别人的欺骗或欺瞒,何况是他这样多年的处心积虑。

“晴陌…”

“别说你这样做是以爱为名。”

他不说话,突然握住她的手,很用力很用力。

晴陌觉得她也是爱宋子瑜的,所以这一刻才会如此难受。君子是匪就是宋子瑜,这么多年他掩饰得这么好,她几乎从未作此联想。想起他们的第一次,那时候他该是知道了她的身份,所以她才会对他的反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怪不得她一直觉得不够了解他,怪不得她常常觉得他太深沉,似乎心里藏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原来真是如此。那么他这样,她又算什么?一个最后才知道真相的傻瓜,一个猎人眼中的猎物?

“我们…”

她想说我们分手吧,又被他打断:“我们重新开始吧。”

她一怔,心狠狠往下一沉。这不应该是宋子瑜会说的话,真的不该是。他既然猜到了今天晚上她做了些什么,他怎么能忍受能接受?

他抬眼看他,他也同样看着她,眼神坚定而沉痛,她知道他是认真的。

她摇头,忍不住落泪。

这一刻她才知道,不是她不配得到幸福,而是她亲手将幸福一次一次葬送。

7-1

剩下的啤酒悉数落入宋子瑜的胃里,包括晴陌打开时划破手指滴落几滴血没喝的那罐。

“不要这样。”她都嫌脏,为什么他要喝?

“晴陌你不要这样。”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将那罐啤酒一饮而尽。

他不要分手,不管任何理由他都不接受。

“宋子瑜…”

她话还没说就被他死死搂在怀里,她听他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晴陌,就这一次,就这一次,你原谅我没坦白,我也接受你这次…”

他说不出“出轨”两字。她在他怀里摇头,不想去指正他的误会,也不想改变分手的决定。

看到他这样,她的心不是不痛的。或许他真的很爱她,但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见过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知道她就是“陌上花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喜欢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欺瞒她这么久,不知道他是怎么一步一步谋划到今天这一步的…

只要一细想,她就遍体生凉。这么犀利的一个男人,这么深沉的一个男人,她完全掌握不了他。她不知道他的爱能持续多久,她害怕哪天他讨厌了她,若是也这样苦心谋划,他又是个律师,那么等待她的结局会是什么?

她忽然害怕,对他的感情悉数崩塌,没有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他们就这样彼此耗到天亮。

成年男女的爱情,不像学生时代或旷课或请假,不管爱情遭遇什么,都不是不上班的理由与借口。

晴陌进洗手间洗漱,宋子瑜跟着她却在门外停步。他没有勇气,他怯步,他不甘心就这样分手,又害怕在她身上看到那些爱的痕迹。

他一直以为他可以不介意,从他看着她与萧凌晖恋爱,他静静候在一旁,苦苦等待那个她受伤从而开始接受姐弟恋的机会。机会来了,他也如愿与她在一起,他才发现有些事,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直觉背叛理智。他控制得了理智,却控制不了直觉。

“上午请假,洗完睡一觉,下午再去上班。”

他在外面,她在里面,浴室的门隔不断彼此的声音,却隔断了其他所有一切。谁的眼神,谁的体温,谁的呼吸,谁的眼泪,彼此再不能见。

“你回去吧,早上有会。”她一请假,郑总一定以为她是在为昨天的谈话内容闹别扭,她不能这么情绪化,不管什么理由。

只要她还想往上爬,就不能由着性子上班处事。

或者软弱,或者坚强,工作的女性没有选择前者的权利。

他不疑有它,晴陌坚持分手的重要关头他知道不能在工作方面逆她,又在门外等了片刻,他转身替她大概收拾了下屋子就默默离开了。

晴陌换了手机,还换了个手机号,暂回近郊别墅与父母一道,调了几天假玩起了失踪。

她本来不是请假,是想申请换新的工作环境的。她对郑总说:“郑总,我想调到S市的新酒店去,平调或降级都行。”

S市的新酒店进程比本市的第二家酒店快一些,即将开业。

郑总叹一口气:“我知道你很难堪,心里也很失望,周围的人都说你可以升调至新酒店,结果却没有。可是小乐,升职这种事本来就没有个绝对,你不是第一年工作的新人了,这些承受能力我相信你总是有的。”各方意见综合,老杨调至新酒店担任财务总监,W市N酒店的财务总监黄总监平调至这里,人事调任通知下周一公告。

W市N酒店甫开业两年,在集团下属十几家酒店中业绩垫底,晴陌所在的则是领头羊,所以黄总监名为平调,实是升职。毕竟从集团地位与年收入来说,后者大大优于前者。

“老杨走了,还有你在,黄总监过来我是一点也不担心,交接方面肯定不成问题。可是如果连你也走了,一下子让他怎么接手?”

多么现实,担心她不能胜任总监,却相信她一定能很好的协助新来的总监处理好部门工作,继续当好她的总监助理。晴陌低头,轻声道:“不是因为那些,我是出于个人原因,如果您不同意,我会申请辞职。”

“你这是做什么?”郑总对晴陌向来满意,这回不禁也有些意外。

“个人感情出了点问题,我想换个环境调整一下。”

郑总何等阅历,一下子明白过来,叹口气,说是调任的事需要时间协商,破例让晴陌先放几天假散心。

晴陌在家闷了两天。公司用的是OA和BQQ,她处理公事大多通过电话指挥,并交待同事若有找她的电话,留下对方电话就行,她会回电,暂时不要将她的新号码告诉任何人。

宋子瑜和萧凌晖一时都找不到晴陌。

不想上网就只能看电视,两天时间晴陌按坏了一个遥控器。

乐爸爸乐妈妈自然发现了她的异常。晴陌平时上班忙,非国家法定长假能调出几天假太诡异,而且晴陌虽尽量掩饰,但女儿心里有事,当父母的还是很敏锐地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