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荣看见万素飞时生生吓了一跳。

挺长时间没见她穿女装了,露出秀美的脖颈和深峻的锁骨,脸上伤疤被大片花钿贴住,如果不知内情的大约还真以为是个美人,而最让他惊讶的是天然的剑眉被剃得只剩眉头,后面整个用青黛画下来,成个罥烟眉形状,而这一下看出眉毛在人脸上提起气势的重要性了,眉尾一落,连那双原本飞扬的凤眼都显得有些含情脉脉。

“你干吗把眉毛剃了?”他失声道。

“还会长出来的”,万素飞没管他的感觉,很平淡地回道,拿起铜镜左右照了一番,感觉整顿停当才放下。

这家伙干什么?不会真想来点色诱什么的吧?周荣在心里嘀咕,但好歹这么长时间,他也知道万素飞跟正常人有点不一样了,终究没问什么,让她前去。

万素飞端着一盘膳食走入碧波府,她来之前了解了大概情况,这时江轩不再像开始那样激烈寻求自尽,但采用了另一种方法:绝食,听说端给他的东西,已经三天都是原封不动直到变质了,所以当务之急,是得让他活着。

她跟门口守卫军士打了招呼,款款进了主房,江轩正是被软禁在这里。

江轩坐在桌边,见她,冷笑一声,道,“这次是美人计么?周荣当真瞎了眼了。”

万素飞定然看着他,一手将花钿整片剥落,轻声道,“若是派我来使美人计,可不真是瞎了眼了?”

江轩眼中轻蔑顿时转为惊愕,这些天来他已经忍耐了求生的本能,饥饿的侵扰,这时却差点忍不住把一句“这是怎么弄的”说出声来。

不过他毕竟没有,只是冷着脸转过身去。

前些天的经验,侍女都是把东西放下后出去,然后会有说客前来说降,任他们口若悬河,他都只报以磐石般的沉默。

但今天,似乎有点不同?

那个侍女规矩地行了礼,却没有离去,双手将膳盘举过眉间,却也不说任何劝告的话,就那么一直跪着,跟他一起沉默。他用眼角的余光扫了几次,她都没变换过一点姿势。

她跪很久了吧?手好像有些止不住地抖呢,一丝这样的想法划过江轩的脑海。

然而他很快重重敲打自己,她也是敌人,跪着是为了让他吃饭,他哪能这么就心软了,要跪让她跪去,到实在支持不住,总会知难而退的。

这时,他突然听见身后有啜泣声,而且是那种隐泪吞声的啜泣,好像不想让人听见似的。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回头道,“你别哭了!哭我也不会吃的!赶快去回报你家主子,早给我一刀早完事。”

万素飞哭得梨花带雨,哽咽道,“奴婢知道将军心如日月,不叛故国,并不敢劝将军进食,不过是想到奴婢死后娘亲无人照料,才忍不住哭泣,请将军不要见怪。”

“死后?你一个小小侍女,我吃不吃也不关你事,何谈死字?”江轩惊道。

“将军也许不知道,昨日皇上愤怒,下令将厨房众人并送饭的侍女挨个打了三十板子,并说,以后再做不出将军可心的饭菜,每天都是这样,有几个体弱的当场打死了,要不将军怎么不见昨天的侍女,而是换奴婢来了…”,万素飞胡诌得面不改色。

江轩一愣,感到这事情是有可能的,这些人身份微末,如果要迁怒,不找他们找谁呢,正沉吟间,只听万素飞哭得停不住,继续说下去。

“奴婢娘亲是个奶娘嬷嬷,所以奴婢自小儿就在这府里当差,先前,也有几分颜色,府上尚书有心要纳,可怜由是便招人嫉妒,受了陷害,毁去容貌。这等一个样子,自然神憎鬼恹,娘亲苦苦哀告,才没赶出去。现在尚书出京外调,府上剩些看家下人,这次给将军送饭的差事,都说危险,无人愿来,赶来奴婢。奴婢能瞻将军一面,也是三生有幸,死而无怨,只可怜娘亲年老,无人照料”,说着,她又放声大哭。

万素飞说这些时后背也不是不发冷的,但是,既然要演,总得演得好一点吧,她精心研究过江轩软肋在哪,这是个道德感很强的人,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而自幼丧父,对于母亲,有特别的感念。

果不其然,江轩脸色有些缓和,许久,说出一番话来。

第三十九章 挖坑

万素飞端着空空的盘子,从碧波府走出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人类是欲望的动物,抓住他们欲望的东西,便可以利用他们。

江轩算是强大的人,对钱财、美色、权位都没有大的贪恋。

不过,保护的欲望,也是欲望之一,不是么?

如果江轩日后知道真相,大约会愤怒的吧。

但是,世上的事,原本很少是在一利一害中选择,而往往是比较两件不好的事,哪件更加糟糕。

比如,与其让江轩死,万素飞宁可让他愤怒。

当然,此时的江轩还没有愤怒,倒是有些不安。

盘子虽然空了,但东西他并没有吃,他告诉万素飞,“不然你把这些饭菜都倒了吧,端空盘子出去,外头若问我证实,我就说吃了,不伤你的性命。”

万素飞用满是期盼的眼神看他,他到底硬起心肠装作不见,而她终于没说什么催逼的话,拜谢出去了。

但她走后,他却禁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若是她藏在包袱中带走的残食被人发现了呢?他岂不会害死这本来已经够可怜的丫头?

不行,坚持了这么久的事情,难道因为区区一个丫头就心软了?她若死,也是她的命数不够。

只是她倒也罢了,物伤其类,她娘亲的境况却也堪怜。

可笑,如今自己还有空闲担忧别人的娘么,自己的母亲在江那边还不知是何等景况呢…

各样矛盾的意识在他脑中交替出现,最后饥饿侵扰上来,整个儿似乎渐渐有些不清楚,他终于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第二天,看见活着过来的万素飞,他心里松了口气。

这天万素飞穿的有点奇怪,大夏天的,披了厚厚一件外套。而她把饭菜放下后第一件事,是去解扣子,这把江轩很吓了一跳。

不过很快,他明白怎么回事,因为那外套下边,噼里啪啦掉了一堆书出来。

“奴婢想着大人一个人在这里,因此从老爷书房里拿了些书出来”,万素飞柔声道,“稻米是周朝的,大人不肯吃,书却是古人写的,想必看看也没关系吧。”

江轩心中抑制不住一阵欣喜,这些天来比饥饿更难忍的,就是无聊,他甚至觉得应付每天来对他摇唇鼓舌的说客都是一种乐趣了,而万素飞后头那句看似不经意的话则为他铺好了后路,对嘛,书是古人写的,又不是周荣的,看看无损于原则。

他翻了翻那些书,看来这丫头是不认识字吧,拿的书这么杂的,里头有一本医书、一本婉约词集、二本农书、一本皇历、半本《世说新语》。

医书农书他是看不懂了,婉约词也从来不怎么喜欢,至于皇历,现在的状况,难道要看哪天是砍头的黄道吉日么?挑来挑去,似乎也只有那半本世说新语可以一读,于是他捡起来,歪在床上来看。

他用眼角余光瞄瞄,丫头不走,跪在那里,看看他,又看看放在桌上的饭,他却没办法,只装看不见。

良久,丫头突然说话了,“大人看的是什么故事呢?”

江轩本来就怕她开口是求他吃饭,一听不是,暗暗长出口气,忙道,“讲的是魏晋时一些人物行止,很得神韵。”

“大人能讲一二则吗?”丫头又怯生生地说,“奴婢小时,听先生在学堂讲课,总想溜进去,又怕娘亲责骂…”

江轩愣了下,这要求有些意外,但顺着话接下来,也没什么说不通的,更重要的是,他实在太无聊了…

给一个敌国的丫头讲讲世说新语,这违背他的原则吗?他暗想了一下,答案似乎是无妨,于是开口道,“也好,你要听什么?”

“这段”,丫头随手指指因为书的残旧而自然显露的第一页,上头的一段。

江轩低头看看,是汰侈篇第七,开头“石崇与王恺争豪,并穷绮丽,以饰舆服”,便笑着尽量说的通俗些,“这是从前司马晋朝的事,有两个大官,一个叫石崇,一个叫王恺,二人常常比阔斗富,一次王恺得一株二尺高珊瑚树,世所罕见,便拿去向石崇夸耀,石崇一看,取出一支铁如意,啪地一声打个粉碎,王恺自然大怒,声色俱厉,斥责石崇,石崇却说,‘不要紧,还你就是’,于是命左右取出许多珊瑚树,三四尺的有六七株,光彩夺目,像王恺那样的更数不胜数,于是王恺羞赧而去。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故事了。”

“奴婢这等人家,一年用度不过二三十两银子,这二人所为,真是暴…”,万素飞故作惊讶,差点溜了一个“暴殄天物”出来,好在改口还快,心里却不禁一阵乱跳,“真是糟蹋东西,要遭天打雷劈的!”

“是啊”,江轩同叹道,“崇恺二人穷奢极欲,不知廉耻,所以留下万世骂名。司马晋家用此为臣,又怎能不亡啊。”

“这个又是讲的什么?”,万素飞看他神情放松下来,趁机又指向一则,笑得仿佛天真无邪。

江轩看看,是同一页上的,汰侈第一,于是也笑道,“这个也是石崇的故事,说的是石崇请贵客宴饮,都令美人劝酒,客人有不喝的,便令斩杀劝酒美人,当时丞相王导与大将军王敦都在宴上,王导虽然不善饮,可怜那些侍女,都勉强自己喝,而到王敦…”

江轩突然停住了,脸上火烧火燎地烫起来,接下来那行“每至大将军,固不饮以观其变,已斩三人,颜色如故,尚不肯饮。丞相让之,大将军曰:‘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赫然刺痛了他。

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

小时读来,常鄙夷王敦之冷酷无情缺乏人性,可难道今天自己所作的事情,不是一样的么?

不,不一样,他对自己说道,他的坚持是为了原则。

但是,其实绝食这种事情…如果他执意不降的话,不用绝食周荣迟早也会不耐烦杀了他的吧,为什么一定要用别人的命来陪葬呢?

没关系,他可以继续把饭倒掉,不伤害自己的原则也不难为她。

但纸包不住火,这是一时之计,只怕最后会害她死的更惨…

等等!怎么会读到这篇?简直像是一个坑在路上等他么。

一瞬间他有些狐疑地看看万素飞,但发现后者似乎正一脸期待地等着下文,心中又道,不可能,一个送饭丫头,字大概都不认得,哪能下出这种套,再说,她也有带来别的书,第一则故事也读的是别的,所以大约只是巧合吧。

“后来呢?”丫头娇脆的催促打断了他的思绪。

“啊,那个,后来,王敦也喝了…”,他的脸再度涨红起来,实在不好意思把自己置身到那个立场。

“这个故事没意思…”,万素飞努起嘴来仿佛疑惑,心下却快笑翻了,“大人再讲一个吧。”

估摸是每天说客要来的时间了,万素飞才走。

在她就要转身的一刹那,江轩突然开口,“要不…你把饭食…留下…”

他的声音很小,但已经足够让素飞听清楚,她连忙下拜,大声喜道,“是!”

第四十章 心乱

转眼间又过了一个多月,万素飞还是天天装她的无辜少女去江轩那里,傍晚则回来周荣身边,简单回禀一下情况,然后侍立在一旁伺候他看折子。

“今儿送过去的书里夹着篇《三国志-张辽传》”,万素飞一边磨墨,一边向周荣道。

张辽是三国时曹魏名将,初从吕布,被曹操所擒后归顺,但几乎没人苛责他不忠不义,相反,大多认为他算是对得起旧主,又能弃暗投明之人,与江轩现在的境况可谓十分相似,周荣暗暗称道,万素飞这家伙还真善于不露痕迹地旁敲侧击,忙问,“反应如何?”

“看了后好久不说话,若有所思。”

“那便好”,周荣顿了下,又道,“要不朕就全权把这事交给你,不再派说客去了?”

“皇上不可,要是不派说客,只怕他便会起疑心,让奴婢无法继续接近他了”,万素飞抬头说了一句,又再垂首回去。

接近?周荣眉毛不自觉地挑动一下,看向万素飞,她确实在很认真地磨墨,袖子轻轻挽起,露出雪白的一段手臂,在胭脂砚上方画着圆弧,因是侧面,扫兴的纱布看不到了,高挺的鼻梁勾出极深刻的线条,几缕发丝垂下,掩映光洁如玉的肌肤,耳上一串流苏珠坠随着动作晃阿晃地,晃得人心神都动荡了,她却还全然不觉,只一副专注的表情盯着在砚中渐渐晕开的墨汁。

他心里突然有点乱。

每次开口问万素飞进展程度如何时,在那无人可以得知的千分之一秒内,他常会滑过一丝害怕她一张嘴答出已经有何等亲密关系的感觉,尽管从理智来讲,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是,就算真的只是公务,也让有点莫名地恼怒。

她干嘛那么大大方方地在自己面前说接近别人?自己又不丑,起码比现在的她好看多了,又打了那么多胜仗,还跟她一起算是出生入死过,又见天的这样相处,也没亏待过她,就算不是皇帝,只是寻常男子,也只有自己看不上她的道理,凭什么她这份刀枪不入的样子,对自己满不在乎?

他满脸不乐的,万素飞却丝毫没留意他心中这段闲闷,轻拨一下掉下来的碎发,停下手抬头说道,“奴婢以为,火候快差不多了,现在江轩他虽然不说,但心里已经动摇,不过还有一件事,若不解决,他怕是定不会降的。”

“哦,什么?”周荣听说到这个,也忙收敛那些曲折心肠,问道。

“他的母亲——他若降敌,吴昌可能会为难他家人,最近他常常叹气,沉默不言,大概就是担心这个”,万素飞沉吟下,接着说道,“所以皇上可以派使者暗中前去,将他母亲悄悄接到我国来,使他们惊喜相见,这样,一来他感谢皇上恩德,二来也自然担心母亲在我朝的安危,再辅以皇上的好言相劝,奴婢的推波助澜,想必一举可以攻破其心,令其投降了。”

“朕明日便差人去办,若江轩当真降了,素飞你首推大功”,周荣于是大笑道。

素飞亦笑着谦恭几句,谈话间,周荣手上又过去几本折子。

翻到一本,他突然捂着脑门哀叫一声,素飞忙看,却是曲念瑶的手笔。

“去告诉你原先主子”,周荣合上本子皱眉道,“后宫那摊子烂泥,朕就辛苦她了,不用女人吵架这点小事也跟朕禀报”,说着,把那奏折向万素飞手里一扔。

万素飞暗叹一口,果然是甩手掌柜,若以一个男人来论,哪个女人当真爱上他也是够命薄的。

等他忙完,万素飞将折子整理起来抱走,明天好发还众人。

周荣看她背影,从地上捡起一张字条,才要叫“漏东西了”,却发现那本来不是折子里的内容,大约是不小心夹带进来,展开来看,是一张收条,落款是王福喜,好像是卖给曲念瑶什么东西,收银四千两。

他原本还笑一下,觉得曲念瑶做事果然清白不藏猫腻,但看清上头所写物件后,脸色却刷地一下白了。

那上头赫然的四个字:祁连雪参。

稍过几天,周荣派的几名使者整备齐了出发,穿便服鞋袜,扮作商贾模样。

就要出城门的时候,后头有人喊等等,为首的使臣扭头一看,是个白衣小厮,再细辨,认出是万岁爷身边的红人万素飞,忙跳下马来,不敢怠慢,问有何事。

万素飞气喘吁吁递给他们一封信,说到时可以交给江轩的母亲。

“可是圣上手谕?”那使者忙问。

“不是,是我的主意,你们不要管,若江母不来,将这个交给她便是。”

使者虽有些狐疑,还是收起来,拜别而去。

万素飞看他们离去,长出口气,还好赶上了,于是慢慢往回走。

她昨晚回自己的住处,辗转睡不着,暗自思量,江轩这么古板,他老娘怕也不是稀泥,有些担心,若执意不来,甚至寻死觅活,就不好办了。所以她突然想到一个“妙法”,这些日子以来,她手上有江轩的几首手抄诗文,而正好又知道宫里一个非常善于模仿他人笔迹的内监,原来中过秀才的,于是连夜去找那内监,以江轩的口吻和笔迹,写了一封情辞恳切的长信,信中充分渲染母子亲情,说自己已经投降,这是周使特地去接母亲,希望母亲也能来大周,安度晚年,共享天伦之乐。

这样,就算江母再有原则,恐怕也会抵挡不了对儿子的思念前来吧,而来之后,见到儿子,就算知道那封信是假的,也不重要了,万素飞想到这里,几乎笑出声来。

这事对她也是心血来潮,做之前没时间告诉周荣,之后怕怪她自作主张,就更没有说。

而这件事情的结局,也在这一刻悄悄写好了,只不过此时的她还全不知晓。

如果就目的来说,她的选择算是对的,因为她达到了目的。

但是,无意之中,她将注定失去目的之外的很多东西。

人生本来就是这样,在对一个人微笑的同时,已经恶狠狠地在另一面磨利了獠牙…

第四十一章 噩耗

门外有脚步声,江轩一下支棱起身体,然而细听听,又走远了。

不是她…

他有些失望地躺回床上。

怪了,从什么时候起开始盼着那丫头过来了呢。

他不知道,只是隐隐觉得有她在的时候是开心的,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丫头肯听他完完整整地说一段话吧。

好笑么,这个原因?可别说是现在幽囚,就是在吴国时,有多久没人听他好好说一段话了?

母亲是拿来孝敬的,不是能够谈天的。

遵母命纳的一个侧室,温柔贤惠是够,可他一天兴致勃勃谈起点军国之事,却发现她早已睡着。

在朝廷上,攻击他的人就更数不胜数,空有一腔抱负,无处施展。

吴昌倒是肯听一点他的话,然而听那一点,还不如不听,若他不派李雄监军,何至于此败?

一股悲凉突然涌上他心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他以为他是不在乎的,却原来,自己并没有圣人那样高尚,毕竟,还是有些怨恨。

那个丫头,那个陪他走过这最艰难一段的丫头…

要是他跟周荣开口要她会怎样?不过一个小小的丫头,应该没问题。

她若愿意照例做她的丫头,好歹也比在这儿受排挤强,她若想要个名分,他也不在乎给一个吧。齐王还不是娶了无盐?再说,她的脸也说不定能治好的。

可是,母亲那边不知会不会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