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鼎足的三城各有重兵把守,居于最内的“忠城”更是驻有号称韩国第一名将的莫言,人们似乎有理由期待,这次周帝统率大军前 来,一样会在它面前铩羽而归。 

、 

、 

“看到小将军这样神勇,假以时日,只怕成就不在莫都督之下!”

“以前只知道莫都督善于统兵,没想到,教子也如此有一套,老身真是佩服呀!” 

“正是正是,这可以叫什么?‘虎舅无犬甥’?” 

“哈哈哈…” 

为庆祝海上的大胜,也为鼓舞士气,云贺宫中举办了盛大的庆功 宴,将领们高阔的笑声回荡在宴席上,今天的主角无疑是佘牙,他跟他蛇牙舰上幸存的二十余人都成了全军闻名地勇士。受到韩笑重重封赏,许多人自然也都见风使舵。交口恭维,尤其佘牙还跟莫言有那样一层关系,夸奖孩子实际也成了对大人的示好。 

不过当事人似乎并未因这些赞美而高兴,此时他正一个人躲出来走在泥板路上,脚下时不时飞起一个愤懑地石子。 

为什么什么事都要扯上姨夫?他是名将没错,可海战的时候他根本不在那里。从决断到实施,出生入死的都是自己,为什么在大家口中,倒像是他才是此役首功? 

正想着,身后有人喊他,回头一看,他忙伏地道,“拜见王妃!”

“我来还你这个的,既然你活着回来,还是自己给她吧”笑笑,拿出那只翠绿的芦笛。忍不住又拖长语气调侃一句,“看不出来你战场外也…咳,咳…” 

佘牙脸上突然红得熟龙虾一样,低头唯唯诺诺,当时一时情急道出心事,可说回来。他也不过十六七岁初历情关的孩子。 

万素飞看他害羞,倒也不好意思再逗,正色道,“可是,你姨夫跟她爹不合吧?” 

没想到,佘牙突然抬头,涨红了脸,像是充满怒意地辨白,“我非她不娶!” 

这话有些答非所问,让人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就算长辈反对。我也非她不娶! 

短暂的沉默后,万素飞笑了。 

若在以前。也许她会暗暗撇嘴,觉得这种赌咒发誓真是幼稚,真要家里反对,难道你身为一国大将,不顾养育之恩的姨夫,不顾效力的国家,也不顾一直追随信任你的部属,带着一个女孩去私奔隐居? 

可现在,只觉得这句话真是动听。 

想起那个秋千上信誓旦旦的女孩。 

她还真押对宝了呢! 

也许她是没有自己聪明,可比自己有运气多了… 

“这样吧”,万素飞想了想,道,“我去跟国主说一声,等战事结束,给你们赐婚,就不怕你们长辈反对了。” 

“啊?”佘牙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居然真的,一直困扰问题有这么好的解决办法 

 什么一直没想到呢,忙噗通一声跪倒,谢得语无伦次 

正在此时,突然有传令兵紧张跑来,打断这还有淡淡温馨的对话,“国主请二位速回营帐,有紧急军情相告!” 

万素飞吓了一跳,跑回去,看来是在宴会上接到的消息,让这短暂地庆功也半途夭折,桌上残酒地上果皮还未来的及收,人们都带着惊慌严肃地神情聚集进营帐。 

“‘鼎足关’有两座城陷落了,莫都督传信说都城宜早做军备,众位有何看法?”韩笑开口,果然是重磅的炸弹。 

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庭惊疑,不敢置信,就在三天前,三城都还安然无恙,怎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传令兵断断续续的讲述中,众人大概得知事情的经过,原来,周荣久攻不下,逼出一个机谋。 

他先是围攻文城,然后佯做撤去,密令一队人马穿着俘获的韩军衣甲,趁夜敲城,说是从另一座城池赶来救援地部队,重压之后的守军陡然放松,未多起疑,就这样被赚开城门,一拥而入,当时许多市民还在酣睡,不知一早起来城池已经易主。 

而此计却不是到此为止,他迅速提审俘获的守将,掏出不少消息,于是连夜挑出几名与守将心腹长相相似的周军士卒,持印信前往另外两座城池求援。 

驻守忠城的莫言识破了计谋,武城的守将却没有这么幸运,看到最高等级的紧急求援令,火速点起兵马向文城进发,城中只留下数千老弱与一群文官。结果出城不到五里,就听身后炮响,原来周荣早伏下一支军马在城侧,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占领这座空城。守将懊悔无及,只得逃奔莫言去了。 

来了吗?终于来了吗? 

万素飞心里重重跳了一下,可旋即归于一种她自己都未曾料到的情绪:绷紧、清醒、跃跃欲试,而全无之前担心的会回到那种消极矛盾、灰暗逃避的心态中去。 

要解释这种心情,一个理由,也许是战事是这样目不暇给,挤走了所有用于感伤地时间。仿佛一个人面对喷火的巨龙,刚刚逃过扫来地龙尾,立即又要直面灼热的獠牙,那么此时,告诉他你的胳膊伤了,腿伤了,就只是一种麻木的消息的接收,要到许久之后,才会有痛楚或荣耀等等情绪发生。 

而另一个,或者才是主要的原因:虽然原本也有最后一点缓冲的幻想,希望不必这样快与他直面为敌,但心里似乎又有一个声音,若他来不了,才不是周荣!而这样一个计策,先用瞒天过海,再套调虎离山,行动上更是果决迅速,一气呵成,一夜之间,连占两城,是多么的漂亮啊!跟这样的对手战上一场,复有何憾? 

她静静听去,庭下已议论如潮。除了两三个大臣还在失魂落魄地追问消息的真实性,大部分人都已不得不直面现实,争论起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第一六三章 为报

 臣以为应当把全部兵马增援忠城,靠莫都督把敌军拒 外…” 

“就、就是,自古以来,哪有以都城来迎敌拒险,一旦失利,社稷宗庙不可保矣!” 

“莫都督天下名将,论防守,国中无出其右者,是以臣也以为,必以忠城为最后之屏障,靠莫都督放手一搏了!” 

… 

不知谁提出让莫言全力死守的意见,众人纷纷附和,嘈杂的议论渐渐归于一种声音。 

“不行!” 

突然的高声让现场为之一愣,但当大家转来,看清说话的人,唇枪舌剑向他袭去。 

“难道佘小将军是想让敌军长驱大进,攻击云贺?国主宗庙都在这里,一旦有失,佘将军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老夫知道佘小将军与莫都督情同父子,担心都督有失,但此时,断不可感情用事,因私废公!” 

佘牙有些后退,他本身不算善于言辞,想说的只是从军事方面判断的理由,而这些大帽子扣下来,让他招架不住,涨红了脸却无法反驳。

正在此时,身后却传来峻刻的一声冷笑,“参军担不起这个责任,就推给莫都督去担?侍郎说人因私废公,难道自己不是害怕打仗,希望敌军永远在百里之外?” 

这语言是如此简短,却又如此锋利,被涉及的人物全都一哽,因为说中内心全力隐藏的真实想法。 

寻找地目光最终都落在韩笑身边的鎏金地大椅上,一直静默的王妃微微扬起下巴斜靠在那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硬如大理石的雕像。唯有眼中,放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光芒。 

“那王妃是何主意?” 

“本宫的主意很简单,让莫都督尽速撤回来,以都城云贺决一死 战!” 

众人相视一眼,也注意到韩笑的眼神移过来,看向万素飞棱角分明地侧脸。似乎有些心动。 

一名武官连忙出列,担任了大家的代言,“臣斗胆启禀国主,王妃毕竟是女流,不见的懂得军务,以守城来说,忠城险固,若说一万人守得住忠城时,三四万也未必守得住云贺,所以决战之处还是该在前 者。” 

“有人说你不通军务呢”。韩笑突然笑起来,看向万素飞。在会议上第一次开口。 

万素飞没理他,而是向那武官回应,“阁下说的好,忠城险固。若如各位所言,派我全军据守,如果周军意图速战速决。也许确实会被打退。” 

她说话的语气并不激动,但平淡间,突然抛出一个巨大的转折, “可是,如果我是周荣,就绝不会一来就全力攻城!” 

“忠城的最大弱点就是小!本宫算过,忠城常备两万五千守军,兵粮三月,若我军七万将士全军投入,以城内仅有的两座谷仓支持。最多最多能撑一个半月。周荣带十几万大军前来,舒舒服服在城外一围。根本不用攻打,百天之后,城内必定率兽食人!因此,要与周军做长期战争的准备,必须选在城广粮足的云贺!” 

底下再次嗡嘤一片,有人如醍醐灌顶,若真如万素飞所说,军队在忠城可能饿也饿个全军覆没,他们在云贺地妻儿老小又有谁来保护?他们虽不想参与战争,却更不想不参与战争就面临失败。 

但先前的意见,也不是没人真心从军事方面考虑,又有一名将领出列,“王妃所言,臣也想过。可若实行起来,有三点难处,无法破 解…” 

万素飞本来认真听着,却被阶下另一个突然响起地高声打断。 

“微臣听说…” 

万素飞看过去,认出是卢笛的父亲,卢侍郎。 

他的声音很大,唯恐大家听不到似的,“微臣听说,王妃曾在周国生活,深受周主恩遇,难道说,王妃就没想过要报答他吗?!” 

此言一出,突然万籁俱寂,如果说的再明显一点:我怎么知道你现在不是在报答他呢? 

“大胆!”韩笑失态地跳起来,一掌拍在白玉的案面,漂亮地脸庞都有些扭曲。 

但之后并没有话,他偷眼去瞟万素飞,也想知道她对此是什么回 应。

万素飞 

 着,表现得比所有人都平静。 

“卢大人说的…没错”,她缓缓地开口,句子中带了间断,可并不是结巴或支吾那种,而像是抑制喉咙后有什么洪水爆发,“我是该报答他。” 

“为报他曾经对我的看重,我必将…”,她用力顿了一下,眼里像有极冷的两团火跳动,“倾尽平生所学…” 

、 

、 

陆涛伏在阶下,禀报他失败的过程,头上一圈带血的纱布,依稀透出战争的惨烈与失败的仓皇。 

他注意到,听的时候,皇上一直在咬嘴唇,尽量平静的表情下似乎压抑着巨大地痛苦。但听完后,并不如他所预期地那样惊讶,甚至还拉开一个勉强的笑容。 

“不怪你,你输了,不止因为韩国居然有火炮,更因为他们居然有万素飞——有了万素飞,朕也不奇怪他们有火炮。” 

“万素飞?”这次轮到陆涛大惊,他与其他大部分周军一样,一直以为她死于那场变故。 

“她活着,在韩国”,周荣深深吸口气,看向窗外,“是朕地错,没告诉你防备,一来,朕一直以为她不至于与我们为敌…” 

“不可能!!” 

周荣没有计较臣下打断的失礼,看着圆睁双眼的陆涛,缓缓笑道,“不可能?那你觉得那些奇谋诡计,是出自谁的手笔?” 

陆涛突然明白刚才皇上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情,因为此刻他自己也忍不住去用力咬嘴唇,理智上已经相信,情感却不愿承认,这种矛盾的心情,不拼力去压抑,恐怕会变成歇斯底里的局面。 

“因为什么?”,他尽量控制着声调,可还是略略有些尖锐。 

“大概,韩笑肯娶她吧”,周荣仿佛漫不经心地答道,也许因为确定事实的时间久,他的痛苦不像陆涛那样鲜明,或者至少,比陆涛易于掩饰。 

“选最后肯娶她那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婊子在谈从良”,陆涛也笑了,不无恶毒地挤出一句,耸耸肩挺起胸面对周荣,想证明他也不在乎。 

周荣没有回应他,而是道,“朕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 

“?” 

“一来,朕一直以为她不至于与我们为敌,二来…”,周荣说下去,“朕怕你知道她在敌营,会有所牵挂…” 

陆涛心里咯噔一声,他没想到这里有把刀等着他。 

他一身冷汗,迅速跪了下去。 

“臣归顺皇上,虽然有素飞引荐之由,但实是因为皇上天命所至,众望所归,期望在皇上手下建功立业!食君之禄,自当忠心以报,何况臣与韩笑实成杀父之仇,就算对万素飞有所牵挂,也只会想早日救她脱出,而不可能囿于幼时情谊,为她因私废公,请皇上明察!” 

周荣短暂地沉默,他的问话,确有试探之意,但陆涛这番表忠心,比他期待的答案还要坚决,却不知为什么依然让他有些不适。 

然后他突然笑了,笑得有点凄厉。 

“皇上笑什么?”陆涛有点毛,忙问。 

“听陆大人一席话,朕心里突然好过些。” 

陆涛先一愣,继而脸上大红。 

什么天命所至,众望所归,其实谁心里不明白,因为周国实力强,跟着周荣日后有前途。既然大家都在自己的前途和幼时情谊中坚决选择前者,又有什么理由被万素飞同样的选择伤害。 

“朕不是在嘲笑你”,周荣再次将目光转向窗外,语气冷淡而疲 惫,“这世道,没点婊子样,活不下来。” 

“万素飞是,你是,甚至朕,很多时候也不得不是…” 

“江轩不是” 

“所以他死了…” 

周荣用很平很平的语气说完这些,转回来,看着陆涛。 

沉默在两个人中间蔓延了一会,终于被不知哪一个打破了。 

“两个大男人在一起说这个,真够娘的。” 

“呵,好像是啊。还是说说该怎么对付里面那一位吧。”(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

第一六四章 三难

第一六四章 三难

 士气正旺,皇上为什么下令暂缓前进?” 

周荣从案卷里抬起头,看着面前数位对命令不解,集结而来的将 官,诡异一笑,手下指点向地图上标有“忠城”的小圆圈,“我们走太快了,鱼儿可就没有时间游过来了。” 

将官们面面相看,除少数领悟极好者,大多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 脑。

“这样说吧”,周荣将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或者人都会有点希望得意之处被人欣赏,他愿意去直白解释一下,“忠城虽然只有两万多守军,但城池险固,要是现在硬打,我军一定也损失不少,而就算最后打下来,再往前走,云贺面临绝境,守军也只有舍命跟我们相拼。” 

“反过来想,我十几万大军压境,朕打赌,韩人知道两万多人守不住城,便会孤注一掷,全军押上,都送到忠城来。” 

“那样不是更不好打了吗?”有懵懂的将官插话。 

“你想想,一袋米够一个人吃十天,现在来了十个人,能吃几 天?”周荣笑着循循善诱,“到时根本不用打,四面围城,撑死不出三个月,此城兵不血刃,唾手可得!韩国也会连守卫云贺的军力都拿不 出,坐等灭亡了!” 

“皇上妙计”、“我主圣明”之类的恭维话突然爆发出来,而这也正是周荣所期待的,眯着眼睛安享。 

正在这时,却有一句声音不大的意见,在一片赞扬中让他耳朵骤然一竖。 

“皇上怎么能确定鱼儿一定会游过来呢?” 

“陆爱卿认为他们不会?”,周荣兴奋中被人泼了冷水,本能地有些不悦,反问道。 

“其他鱼虾臣倒不担心,昨天皇上跟臣提到一条鲛人,就不敢保证了。” 

将官们听着这对话,坠入云里雾里,当然两个当事者是沟通无碍 的。

陆涛接着说下去,“臣斗胆提醒皇上。她的用兵手段,皇上也不是没见识过。若韩军抓住机会,将守军全部撤回云贺,到时打不得打,围不好围,只怕我们会懊悔现在的坐失良机。” 

“够了!”周荣突然拍案,“都督输了一阵,连胆子都输了,变得好生谨小慎微!难道没她的时候。朕连年吃的都是败仗?你输给她,朕可未必!” 

这突如其来的怒气让他自己也有点吃惊,然而如果有旁观者清的 话。可以很轻易地道出根源:那就是,人往往会用过激的反应掩饰真正地怀疑担心。若有人公开说西施不如东施漂亮,绝大多数人会哈哈一 笑,而若说不如貂蝉,喜欢西施的人一定会愤怒反击了。 

周荣此时就不自觉地回想起来。以前她在的时候,一旦问计,众人常常有意无意看向她,置他这个皇帝于何处? 

借着这股怒气,他一径说下去,“就算她看得破。也没什么大不 了!看得破不等于能应对,想撤回云贺,有三个实际的难处,克服不 了,一切都是空谈!” 

“第一,莫言要想从忠城退兵,等于一个人光着身子从盔甲里爬出去,一旦朕用大军在后追杀。这两万人等于白白送死!” 

“第二,朕在与韩国结盟时查过,云贺所谓粮多,却有大半在四十里外阳谷的谷仓里屯着,平时自然觉得阳谷属于云贺,要取也不麻烦,可如今时间窘促,要使人力的地方也多,朕就不信他们能几天内调集几万民夫,把这些米粮都搬回去!那搬不回去的。只能要么一把火烧了,要么给我军做军粮!有何惧哉?” 

“第三。云贺本身地处平原,四面开阔,城门又多,我军骑兵几个门一跑,城内兵士必定疲于奔命,漏洞百出,就是管乐再世,不敢保票说守得住此城。就算必须一战,又有什么好怕?” 

“若都督能提出破解此三事之法,朕就听你谏言,否则,不过恐惧太甚,缩手缩脚,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已!” 

周荣最后这样结论,声色俱厉地看向陆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