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个消息被传至宫中,因为自己沉醉,事态又紧急,念瑶不得不临危做主,命令禁军立即去检视各处重地,果然都有兵力部署,正在焦灼等着号令,若不是陆涛身死,只怕兵变已经发动,现在自己已经身首异处。 

一忙乱起来,就只感到时间不够,传这边的供词看那边的证据,又不停地被各种事情打断,等大概验证了这些说法,已经快到第三天的早上了。 

而当大部分消息被证实时,周荣心中寒意可想而知。 

人啊。高官厚禄,富贵荣华,甚至最在意的女人,都悉数给他,也还不知足,想要剩下的那一点点… 

直到晚上,他将手边能处理地事情告一段落,才披上风袍。想要出门。

“皇上哪里去?”念瑶在旁,忙问。 

“朕不信万素飞真会同谋”,他挥了挥手上的状子,“朕要去问 她!” 

“皇上不要去”,念瑶发急,忙一把拉住他。 

“我一国之君,凭什么不能去!” 

“她是反贼。伤着皇上怎么办?” 

“从早上朕要去看她你就拦着,难不成里面有什么猫腻么?”周荣甩她袖子,发狠道。 

念瑶脸色发白,说不出话。手上却扯得更紧了。 

争执间,两人面前突然跪下一个女子,周荣认得,正是念瑶的侍女弄珠。 

他正想发火说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不想弄珠第一句话是,“奴婢明白皇上的心情,奴婢也不相信素飞会早有谋反之心,何况前一段她被幽囚塔里,怎么会知道陆涛的计划呢!” 

周荣听到这话是赞同他的,怔了一怔。没那么激动了,道。“这话是明理的,不知那个胡尚书怎样审地!” 

弄珠却没有直接应他。叩道。“奴婢知道没资格在这里说话,但实在为皇后娘娘抱屈。但求皇上听奴婢几句,就是说完割了舌头,也是是心甘的。” 

周荣略呆了呆,第一句话既然他没怪罪,现在也就不好拿身份说 事,于是瞪她一眼,“你要说什么?” 

“娘娘为皇上生儿育女,这次的事情,也多亏了娘娘,皇上对娘 娘,既是君,又是夫,娘娘怎么会不一个心思为着皇上好?可怜娘娘不是个口巧的人,一门心思的好全说不出来”,弄珠道,“奴婢都明白皇上的心情,也不相信素飞会早有谋反之心,皇后娘娘又怎么会不明白,不知道呢?” 

“她知道为何还死拦着朕?”周荣没好气道。 

“娘娘拦着皇上,既是为了皇上好,也是为了万姑娘好,皇上不合适在此时见她…” 

“怎么说?” 

弄珠突然抬头,表情恭顺,可内里藏了份咄咄逼人,“奴婢斗胆问皇上,若见到万姑娘,可能冷静处之?” 

周荣整个人一抖,脸上变了颜色。 

“奴婢说了,万姑娘是不会早有反心的”,弄珠见他反应,心内已然洞明,忙趁热打铁话锋一转道,“可皇上想想,她已经嫁给了陆涛,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算她不愿意,陆涛要用刀架在她脖子上胁迫她一同谋反,她又能怎么办?” 

“皇上现在去,本来是想知道真相,然而蝼蚁尚且贪生,万姑娘一定会说 

 起意谋反地呀,皇上一旦见了她,心里一软,当局者 可能知道真实的情况呢?” 

这一句问得周荣脑袋里好像起了一团蜜蜂,嗡嗡乱撞,一天一夜未睡的疲倦与受到巨大冲击的激荡却都混沌在脑子里,越是想要想清楚,越觉得头都痛了。素飞,她真地会这样做么?自己,又是否真的会被迷惑?

而恍惚间,耳中扎进来更尖锐的一句,“皇上当真不怕,有的事 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周荣被刺的跳起来,一声“大胆!”脱口而出,气喘吁吁的愤怒,念瑶都极少见过,然而,除了这一句,他却再说不出什么。 

弄珠连忙拜倒,口称死罪,不跟他去硬磕,而低垂的面孔上,暗暗浮出笑容:最大的反应,往往是因为护疼,万素飞在韩国那一段,想来是他心里最抹不去的! 

于是她舔舔嘴唇,突然又换一个攻击点,“退一步说,如果万姑娘确实不曾协同谋反,那皇上想怎么处置她呢?” 

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周荣再次张口结舌,他急着想去,是因为心里火烧似的想知道真相,可知道后,要怎样呢? 

当初,他有三个答案可选,就是因为都不太可行,才同意陆涛娶她回去,而今,转了一圈,结局竟是回到原地。 

半晌,他才没什么气势地回答,“就把她废为庶人,给一处田宅,让她安度余生好了…” 

弄珠拳头再次暗地握紧,以她地处心积虑,对周荣的当局者迷,果然一步步地,对话在被她牵着鼻子进行。 

于是她更要再接再厉,“皇上一定听过‘树欲静而风不止’吧,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家都知道万姑娘对兵谋诡道极为擅长,当初韩笑劫她,陆涛娶她,未尝没有这方面地考虑。现在如果就把她放在偏僻地方不管,一旦又有狼子野心之人控制了她,于她又是一段痛苦,于皇 上、于天下,岂不又是一场劫难?” 

周荣后退了两步,这个女人说话当真犀利。 

她说的,他就没有怕过么?一丝隐秘地阴暗掠过心头:前一段,才听说北戎内乱平息,蒙利戈身死,苍狼远登基。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当真有点狐疑,想当年那个瞎子说“三日并出”,如今蒙利戈不是真命,当时在场地,还有谁呢? 

本来受到如此的冲击,他地状态就有些惊疑不定,一边伤痛,一边焦虑,一边怀疑,一边揪心,被这左说右说的,脑子里更加混乱。 

看看念瑶,梨花带雨地站在那里,想想弄珠说的不错,她是他的妻子,为他十月怀胎,生下两个可爱的孩子,何况今天的事情,四方都赞誉她是最大的功臣,现在他却对另一个女子更上心,只怕也伤了她吧。

“那你说是要怎样?”最终他问面前的人。 

“奴婢是想…现在事情刚发生,皇上也难免心里乱,何不等个几天,细想清楚了在处理,对大家都好?” 

弄珠这样说着,心里也颇为紧张,铺了这么半天,成与不成,就看此刻了——由于陆涛的死因对她来说是意外事件,她也没做到完美的应对,万素飞已经捕到牢里,如果突然死亡恐怕皇上会起疑心,而一时半刻之间没有更好的办法,她也只能先想法拖住周荣,不让他们见面。 

“那如何能行?过了三天就定案了,再想翻过来就更难。” 

“定不定案,还不是皇上说了算?” 

周荣踌躇起来,觉得她说的似乎有理,现在这样的形势上,生怕会做出错误的决断,然而想到之后若真要翻案,朝臣奏章又要铺天盖地,说他作为开国之君带头破坏法典云云。 

而犹豫间,屏风后突然砰地一响,冲出来一个青祅的奶娘,抱着孩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娘娘不好了…小公主…” 

堂上突然炸了锅,一眼看过去,那孩子就一抽抽的,脸都发紫了,有人喊着快宣太医,有人又说此时夜里太医要一个时辰才到得了,有人叫是冲犯了邪神,先驱邪要紧,一窝蜂似的忙乱。 最后还是周荣一把上去,夺过来喊“让朕看看!”

第一九一章 尽头

着霉气的稻草里,万素飞执着地盯着沙漏,窗外残月

一滴滴的沙,仿佛流尽她的平生。

父亲的英姿、稚子的笑颜、江轩要说说不出口脸红那个神气、刀疤递给她镯子的画面…一幅幅地,在脑中无序却平静地游过,而对周 荣,不知为什么,反复出现的,是她凌波飞渡后的第一次见面。

就在刚才,她还无比地焦灼,然而当白沙越流越少,反而渐渐放松了。

他到现在还没有来,大概不会来了。

也许他会有很多理由,但说一千道一万,跟那她所不知道的理由相比,她是不重要的…

可也没什么好怨恨,让她选的时候,还不是选了对自己更重要的一方?人生在世,本来就是不断地辜负与被辜负,伤害与被伤害,不可能对的起所有人;世间的爱也从来就不对等,若是付出的时候心甘情愿,最后却拿账本来算算收支损益,又有什么意思?

罢了,想当初,不是只觉得只要复仇成功,什么都可以不在乎么?如今也算求仁得仁,又何怨哉?她想着,嘴角扯起一个微苦的弧度。

她看向沙漏,发现最后,真的是最后一颗白沙,她看着它,心脏不由好像也跟着升起来,

然后循着相同的节奏落下,激起的声响,却不是沙砾落地,而像砰地一道铁闸…

所谓放手,就是这样的感觉吗?失落。可也是彻底地轻松。

这一生,错上加错。积重难返,愿来世,可以重新开始。

就这样吧,她站起来,把沙漏踢翻。

正在这时,铁锁有了微弱的动静。

万素飞一惊,难道设计她地人这就要动手。想把她弄死在这里?

但是没有,牢门的细缝中,闪进来一个灰斗篷的男子身影,而他一开口,让她觉得血液都为之一凝。

“素飞,跟我走!”

万素飞呆呆立了两三秒没有动。然后突然笑了。

这段劫缘,在最初,他妻妾成群,她晚了一步,最后,她心如金 铁,他晚了一步,也算扯平…

可是,也还剩一句话,不吐不快。

“皇上这时才来。是因为什么?”

周荣一怔。随即苦笑反问,“这时不是该问‘去哪里’才对么?”

“那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

“那我因为什么晚到。难道有意义?”

万素飞低下头去。“没有…可我只是想知道…”

“我女儿病了…”,周荣沉默很久。给出一个简短的句子,许多许多的原因,却只有这五个字说得出来。

素飞张了张嘴,黑暗中看不清她的笑容。

面对着她,江轩选了道德,韩笑选了利益,陆涛选了野心,而终 于,周荣选了他拥有的一切。

他们大多不是坏人,只是男人而已…

停了停,她很想问他一句,“你不问我那天地事情吗?”

但终于也没有问出来,大抵,那对他现在也没有意义。

“走吧”,于是她回答,在还不知上哪去的情况下。

黑漆漆的一阵颠簸后,暗紫色的海平线呈现在万素飞眼前,港湾 里,横着一只小舟。

“快点,我送你去最近的港口,赶最早往南鲛的一班客船”,周荣跳上船去,说。

南鲛?

万素飞舒了一口气,猜得果然不差…

“带上这个,到时挑人少地时候混进去,万事自己小心”,周荣递来一只斗笠,不太敢看她的样子。

万素飞接来带上了,看见他也披了棕黑的蓑衣,把裤脚挽起来,当真像个船夫似的摇船。

船悠悠地前进起来,将明未明的天色中,两岸时不时错落几盏灯 火,轻微的水声,流过两人的耳膜。

“我听说,阴间到阳界有个叫风陵渡的渡口,一只青竹船,来回摆渡,大概就像现在的感觉吧…”,她看着两边的风景,突然道。

“难道你说我像那摇船地鬼卒?”,前边立刻传来抗议之声。

万素飞笑起来,而这本来是意外地一句话却让两人达到一种共识的默契:已经到了尽头,何必还要背负得那样沉重,纠缠得那样难看,就在最后这一小小段路,装着什么也没发生过,各自拿出最好地样子,留一个像曾经那样快乐地印象吧。

“不,不像”,她笑道。

“就是,哪里有这么好看的鬼卒?”

“不,怎么会有摇船摇这么烂地鬼卒…”

周荣气得一瞪眼,“有本事你来啊!”

万素飞就轻轻地跳跃过去,好像南方荷塘里那些采莲的女子。

她在他身后帮他掌着 ,控制那些乱七八糟的力道,微风带起他的发丝,拂得她脸颊痒痒的。

最后了,已经是最后了,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全心地合力撑船,就像他们曾经的许多次并肩那样。

这一次,依然没有例外地成功,船儿像变得有了灵性,迅疾而巧妙地在水流中穿行。

可是,这迅速,却让人有了隐隐的揪心。

只有最后这一点时间,为何不能让它流逝缓慢一点…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放慢了速度,口中开一些很冷的玩笑。

可是,这玩笑也渐

出来,随着离目的地的越来越近,心口上仿佛被什么 重。

那样沉闷的痛楚,好像充满整个胸腔,曾以为,经过了这么这么多的事情,爱情已经损耗殆尽,剩下的只有麻木和疲惫,却原来,到分别时,才感到。依然还是会疼,浓烈地疼…

远远地。晨雾里浮现客船的影子。

小舟停了下来,良久地无语后,周荣跳了下去,海水立刻拥上,没过他裸露的膝盖。

“我不能送你过去了,看盘问起来露了馅”,他把万素飞推得背对他。声音涩得像踩碎秋天里地枯叶。

终于,终于,还是到这个时刻了么?

万素飞没有拒绝被他推得背转,因为她不想让他看见她痛得几乎无法呼吸的神情。

而此时,身后突然飘来一句,“你告诉我实话。你是不是真的同意了谋反?”

“这…不是没有意义的吗?”

“可…我也只是想知道…”

周荣的眼睛骤然睁大,整个人呈现难以置信的僵直,因为他问话的人,突然发疯一样转过身,扑上来噬咬他地嘴唇。

“我没有!我没有!!”

“是我杀了陆涛…杀了青梅竹马的朋友,救过我…恩人!你知不知道?!”

她狠狠咬着,像要把所有感情都在这一刻释放,激烈的亲吻让许多字眼被吞掉一半,但依然可以听出她叫喊的内容,“我对不起他…可再让我选一次。恐怕还是会一样…因为我这辈子。除了你,没有爱过其他、任何的男人!”

“从韩国回来。或者还有许多的因素…而这一次。为了你,只是为了你。杀他地!”

泪水不可抑制地爆发出来,在她脸上蜿蜒。

她也不知道喊出这些话,是会让他因她没有谋反而开心,还是知道真相而难过。

可她只是想喊而已,毕竟,错过这时,一辈子大概都没有机会了。

果然,周荣的神情变得目瞪口呆。

“真的?!”,他突然抓住她,拼命摇着来问。

然而其实,不用问也很清楚了,想起之前念瑶搪塞的一些细节,一下全都一脉贯通…

“我…你…”

千万种感情聚到喉咙,出口的却只有这两个字,他一下也哭了,崩溃得像个孩子。

万素飞看着也很心酸,把他揽在怀里,任两人的泪水,模糊成一 片。

正在这时,远方的客船鸣了一声启程的钟响,辽远的声音引得两人都心头一震。

“不要走!”,周荣大喊起来,胡搅蛮缠地抱她扯她。

万素飞却笑了,她说出真相,并不是希求什么结果的改变,而把心里地郁结喊出后,整个人倒好像冷静了下来。

不走?面对一个羽翼已丰地皇后,满庭咬牙切齿的大臣,早已将她妖魔化地天下,与一个普通地、不能要求他承受这些压力的男人,她累了,怯了,不想再去抗争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