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侨白听着眉骨上扬,舌头顶了顶腮帮子,过了会儿才说着,“对你的想法我表示赞同,但是作为你的朋友……”

他忽然停下,整理了表情,更加认真的说,“从你和Lucie分手后,这三年多来我都没有听见过你说,对谁有好感。”

他知道吴鸿生是习惯用理性去思考任何事情的人,可把逻辑用在爱情上,是白白浪费脑细胞。

没有人去计算每天爱了多少秒,分手恨了多少年。

虽然那些运气够好能茫茫人海遇见了爱上了,却没有走下去的人比比皆是。

但是如果不曾为了一个人,直到生老病死都要做她的英雄,那么这一生过的也太没有意思了。

陆侨白盖上笔记本站起身来,语重心长的说着,“不容易啊,你自己看着办。”

语毕,他准备回房间,转身的瞬间,余光瞄到吴鸿生垂眸的神情。果然,他刚迈出两步,就听见身后的人说话了。

“四千万吗?”

陆侨白强压嘴角上扬的冲动,回过身来又是一脸淡然。

吴鸿生挑眉,目光探究,“不是个小数目啊。”

陆侨白有种要被识破的感觉,“真的是四千万,开个收据给你要不要?”

13

白色窗帘已经遮不住阳光,耀眼的从南面照进,静谧的房间里。

床上鼓起的一团被子下,是她蜷缩在里头,只剩柔软的发丝铺在枕头上。

藏在书架上的数字时钟显示着,现在是上午十点半。该上班上学的人早已经走了,而周襄因为喝了杯咖啡失眠了,才刚睡着不到两个小时。

马上她就后悔没把手机关机,并且还放在枕边。

它震动的频率就像给脑子在按摩,角蛙也凑热闹的呱呱叫了几声。

周襄睡眠很浅,容易被吵醒,她抓过枕头压在头上,希望能阻挡这声音,但显然没有什么用。

她认命的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摸到了手机。

Joey属于带演员方面经验老道,所以今天一早就跟陈逆经纪人交接,领这小孩儿进组,在一部青春电影里客串一把。

趁着陈逆在车中补换妆容的空档,坐在保姆车副驾的Joey结束了一通电话,又立刻拨出去一通电话。

《鹤归》虽然是陆侨白主执导,可他的副导也是现如今国内蜚声的导演,本来亲自找上周襄就够稀奇了,刚刚竟然又打来,为没有先行沟通就单方面定下周襄出演,给他们带来的困扰,深感歉意。

然后只要签一份剧本保密协议,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Joey终于体悟,活得久了什么事都能遇到,这句话的真谛。

不过一个晚上就让形势急转,他深知自家公司的动作不会这么迅速,一定是昨晚周襄干了什么。

于是Joey连忙给她打了过去,接通后也不管那边人连个声都没出,他很是惊奇的说,“You’re amazing!”

周襄把被子扯到脖子下,拧着眉听电话那边的Joey劈里啪啦语速飞快的,讲着一串串英文,好像回到了中学时期的听力考试。

她明显还没从睡梦中清醒,闷声闷气道,“说中文。”

Joey咦了一声,“你竟然还没起床。”

老人作息的周襄,就算熬夜也会雷打不动的每天九点前自然醒,由此可见,她一定是早晨才睡着的。

Joey懒得翻译一遍他的话,只说着,“28号试戏,剧本选段我等会儿发到你邮箱,记得去看。”

Joey当然不是初出茅庐的新手,借刚才那通电话的好机会,他旁敲侧击的问了问关于周襄要试戏的那部剧的事。

接着对方给了他一个确切的时间,以及在Joey连提都没提的情况下,就诚意十足的说稍后将剧本选段发送过去。

Joey挂了电话,又忘记问她究竟是靠上了哪棵大树,已经不是好乘凉了,简直是在大树上给她安了个窝。

等化妆师从陈逆眼前,挪到他身侧拿发胶时,他看见Joey低着头浏览手机屏幕。

“Joey哥,周襄姐是不是搬家了?”

Joey正在核对他手里的通告时间,没走心的应了一声,“嗯。”

然后又抬起头来,从后视镜里看着陈逆,问着,“怎么了,找她有事啊?”

陈逆想了想,笑着摇头。

因为许欢哲前辈让他问一问,也没说其他的事。

陈逆小朋友还没彻底摸到圈里的水深浅,尚以为周襄和许欢哲的关系,真如通稿里写的那样,只被许欢哲老东家拆散的好朋友。

一个小时前。

一手握着杯咖啡,一手捏着KFC外卖纸袋的E仔,在聚星天地公司里迷路了。

E仔虽然是吴鸿生的助理,但他不是聚星天地的员工,也区别于Daisy艺人助理的职务,而是春秋影视公司股东吴先生的行政助理。

所以他在这一个楼层理晃来晃去找不着北,是有理由的。

安全通道锁着,没有员工卡也不能乘内部电梯。

本来E仔以为他们春秋的办公室内设计就够玄幻了,结果山外有山,人家聚星活生生把办公区域变成了博物馆也是厉害,不愧是国内第一,国际享誉。

就是不够贴心,应该给进来的人,人手一份地图。

等E仔回到十层的休息室,Daisy迫不及待的接过他手里的袋子,一边拿出薯条,一边说着,“你是跑去火星买的吗?”

E仔脱下外套,拉出椅子来坐下,“你们这的电梯太难找了,而且你们公司员工一点也不友善,想蹭个内部电梯都不听我把话说完。”

Daisy把薯条往嘴里一根接一根的塞着,“是是是,就你们春秋全宇宙最亲切行了吧。”

休息室的对面就是会议室,隔着两面玻璃墙,可以看见里头正在谈话的人。

在一面落地窗前,背光而坐的吴鸿生神情专注的倾听,即使一句话没说,也有让人移不开眼的气场。

他对面正在讲话的,是远东影业的高天宴,此人在执导电影上有着独树一帜的风格,可以称其是鬼才。前两年他自编自导的《战国》成了年度黑马,票房后劲汹汹,在各大颁奖礼上斩获颇丰,也因此成立了自己的影视制作公司。

当然,这种新成立的小公司和国内叫得出名的影视公司,还是有差距的,大公司几乎垄断行业资源,这是无可避免的。

高天宴无论多有才华,也难逃被挤压的命运。

可是现在他手里有一部非常好的片子,这创意不仅国内没有,连海外都未曾见过有人尝试。

但在筹拍上出了很多问题,最关键倒不是资金,而是远东影业刚起步,名头不行。高天宴看中的演员偏偏又都是一线,不用挨个去问,都知道这些演员出演的几率不大。

高天宴的恩师,是曾经和吴鸿生合作过《太极阵》的导演,他指的路是让高天宴找吴鸿生,与春秋影视合作,让春秋拿大,远东做小。

高天宴当时有些疑问,如果要和春秋合作,找陆侨白不是更合适?

恩师解惑说,陆侨白这个人商味太重,没有艺术鉴赏力,肯定给他吃闭门羹。而吴鸿生喜欢投资,尤其他觉得感兴趣的事,风险越大他投资越多。

但吴鸿生也不是盲投,他目光独到,很容易将人剖析干净,所以跟他说话一定要讲到关键,和找到他感兴趣的点,将其放大,才会吸引到他。

如他恩师所言,现在和吴鸿生面对面交谈,高天宴有种被搜肠刮肚的感觉。

E仔收回向会议室张望的脑袋,啃着汉堡问,“我这咖啡还送不送了?”

吴鸿生今天早上还没走出聚星,被这位远东影业的高先生堵了个正好。E仔接到吴鸿生的电话,要他买杯咖啡来聚星天地,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其实是要他借着送咖啡的时间,来催促吴鸿生离开,装出一副经纪人的样子。一来,显得他的时间紧,二来,让人感觉吴鸿生也没有那么大权力。

然而,吴鸿生早已经是站在利益分配线上的强者,自然主导话语权,和聚星也不再是隶属关系,而是合作共赢,经纪人这种管束行为的人,肯定是不需要了。

Daisy咬着番茄酱的袋子,给了个好建议,“你看吴老板表情就知道不用送啦。”

临近两人会议的结束,Daisy推了下E仔,他回头就看见吴鸿生已经站起身,和高天宴握了握手,送人出了会议室。

E仔拿起桌上摸着纸杯都不烫的咖啡,往会议室去。当然不是给对速溶咖啡碰都不碰的吴鸿生喝,是他自己汉堡啃噎着了。

吴鸿生坐在宽大的椅子里,转过半个身子,偏头看着落地窗外的风景,若有所思。

高天宴的确才华横溢,但他也缺少一根商圈混的筋。他想让春秋把他的远东带起来的念头打得太明显,可恰恰说明他是个不会刻意隐藏企图的人,所以吴鸿生答应了与他的合作。

一方面他觉得未来时机到了,可以收购远东,这样算是培养人才。其二,他也想看看高天宴能拍出什么惊世巨作。

E仔咕咚咕咚的喝着咖啡,如牛饮水,引得吴鸿生回头看了他一眼。

“帮我看看这周天晚上有什么安排。”

E仔放下杯子,全身摸了个遍,才想起他的记事本没带在身上,边说着“我去找本子。”边走出会议室。

与此同时,吴鸿生拿起桌上的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角蛙的腮下的气囊一股一股,两只黑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看着床上的人。

周襄刚把手机扔在枕头上,缩进被窝里,没过几分钟,它又开始震动起来。

她挣扎了一下,闭着眼睛抓过手机,接了就说,“求你了,让我再睡十分钟。”

听那头的人鼻音很重,吴鸿生愣了一下,随后感觉她好像真的睡着了,连电话都没有挂断。

吴鸿生将手机拿至面前,缓慢的眨了下眼。

E仔咬着两根薯条进来,在他递上记事本前,吴鸿生先把手机按了免提,然后放在桌上。

看着这本子,让吴鸿生完全搞不清,抬头问他,“这是拉丁文?”

“对啊,我妈最近爱上拉丁文化,我就随便跟她学学。”

吴鸿生无奈的笑着摇头,把笔记本往他面前一丢,“那你告诉我上面写着什么。”

E仔复述着他记事本上的内容,声音通过无线电波,传送到周襄掌心里快要滑落到地上的手机。

她下意识的抓紧了手机,昏昏沉沉的看见通话人名字是个‘吴’时,腾的翻了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用力的闭紧眼睛再睁开,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将手机贴近耳边,“……喂?”

吴鸿生抬手打断E仔的话,拿起桌上的手机。

周襄听见了他的声音,“好像还不到十分钟。”

她懊恼的揉了揉头发,不好意思的说着,“刚刚我经纪人打过电话来,我以为还是他。”

此刻,会议室的落地窗外少有的阳光正好,E仔看着吴鸿生脸上比平时都要柔和的笑意,猜不出电话那边是何方神圣。

E仔老妈是个文学研究者,她说过的,在寒冬里都能让你如沐春风的人,一定是生命里的偶然和不能错失。

14

时间如同被按下快进,又在这个礼拜天回到正常的速度流逝着。

周襄补了个午觉醒来,两手交握向上伸着懒腰走到客厅,瞄了一眼日历,12月24日,印刷字体写着平安夜。

她把烘干机上的衣服收下来,挂在胳膊上。阳台的玻璃窗上蒙着雾气,外头是斜晖的光芒,她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时钟,走过了下午四点。

好像时间还挺充裕,还可以泡个澡。

她这么想着就付之于行动,撕开一片面膜贴在脸上,脑袋放空的躺在浴缸里。

Dr.林最近到了南非有‘上帝之餐桌’的开普敦旅行,他慕着Dr.cape的名而去的。

因为这个cape医生不是一个人,开普半岛由于地理环境关系,经常有清醒的强风将空气中的污染物吹走,所以当地人称这风是‘开普医生’。

他忙于欣赏美景和品尝生鲜美味,不务正业的忘记了按时找他的病人聊聊天。

今天正好撞上海面有飓风,向导说暂时不要外出,活动都先取消。他才有空躲在旅馆客厅,烤着壁炉里的温暖,给周襄弹个视频窗口。

视频通话被接受了,那边的人影一闪而过。

他疑惑的戴上耳机,对空无一人的画面,打个了招呼,“嗨,你在哪?”

周襄这会儿刚敞开衣柜的门,垂在腰上的发尾还挂着水珠,漫不经心的回答,“找衣服。”

Dr.林把耳机的音量滑到最大,顺便问着,“你要出门?”

她拨开一件件悬挂着的衣服,有些犯愁的轻拧着眉,“嗯。”

Dr.林紧接着问,“去约会?”

周襄的手,停在一件鹅黄的呢大衣上。

思绪飘到吴鸿生说,为了表达他的歉意,想请她吃顿饭,的那天早晨。

因为周襄没有拒绝,算是默许,然而总有话找不到合适的措词,也堵着没说。

他有什么好感到抱歉的,若是较真起来该道歉的应该是她。

但是周襄不是傻子,情商也不至于低到谷底。

他不是为了道歉才请她吃饭,而是为了请她吃饭,才以道歉为由。

在过去的这整整三天里,她情绪是很复杂的,开始后悔当时没有拒绝。也许是觉得她没有办法卸下防备和人相处,不伪装游刃有余的模样,她会感到无所适从的慌张。

总之,抑郁症患者的思维,连病人自己都搞不懂,不然要医生干什么。

她回过神说,“不是。”

“哦?”

尾音上翘,通常表示不相信。

所以,周襄把从衣架上扯下的衣服扔在床上,走到笔记本前辩解说,“女人就算跟同性朋友逛街也会费心打扮的。”

突然放大的音量,让Dr.林猝不及防的被震到,等他揉了揉耳朵,再塞上耳机时,画面里又不见人。

他问着,“那你等会儿是要跟同性朋友出门?”

周襄从衣柜里抽出围巾的动作顿了顿,心虚的没有说话。

然而这几秒钟内的无人回应,他也猜到了答案。

他想了想,说着,“虽然你是个过分谨慎的人,但有的时候这不是坏事。顺便提醒一下,注意安全,最好和你经纪人保持联系。”

这话说的,周襄听着笑了,“我又不是去和犯罪分子接头。”

“对你来说有差吗?”

Dr.林话音一落,她笑不出来了。

他说的没错,对周襄而言,谈一段感情就像进行卧底工作。

卧底要想当得好,要连自己都骗过去,可最终避免不了摊牌,不仅伤害了对方,可能因为太投入,也伤害了自己。

这么一想,她觉得莫名其妙的压抑起来。

寒冬的夜晚总是不等黄昏散去,就着急的赶来。

七点多的时候下了一场雪,现在又停了。

她出了电梯,就看见公寓外灯光中一片白茫茫的景象,不远处停着一辆车,车灯是亮着的,光束打在盛着积雪的喷泉中小天使身上。

背对着她站在公寓楼台阶上的人,习惯性的将两手放在裤袋里。

他微仰着头,观察夜空,没有发现正在靠近的她。

周襄在玻璃门前慢下了脚步,如果说,之前害怕的心情,像一个人走进熙攘的地铁口,擦肩的人们各自奔往不同的方向,只有她是茫然无措的。

那么此刻,吴鸿生感觉到她的出现,而转过身来,等待她走近的样子,让周襄有一个非常疯狂的念头,在安静的蔓延。

他站的地方,也许是她奔赴的方向。

因为知道不能实现,所以这个念头也转瞬即逝。

衬衫打底,黑色围巾,外面套着鹅黄呢大衣的周襄,看到他不太正式的着装,庆幸自己选对了衣服。

不过他气质真的好到穿什么都笔挺。

“等很久了吗?”

他微笑,“刚到。”

上车后,吴鸿生在她脱下围巾时,拎起她腿上的包放在后座,然后朝她伸出手,周襄有点离神的递上围巾,他又侧身将围巾挂在她的包上。

扣上安全带周襄才回神,竟然想的是,人高手长就是好,她从来往后座放东西都靠抛。

一路上街灯在玻璃窗外燃着,他们说着话时,路过旁边光秃秃的树枝上,挂着一闪一闪的灯。

红白绿的色彩点缀,圣诞气氛浓重,泊油路上的雪被碾压过无数遍。电台里放的曲子传来,音量很小,仔细听听应该是Jingle Bells。

吴鸿生没问她,是怎么知道他和春秋的关系,而是简单的说着他当年和陆侨白合作一部电影,到后来入股春秋的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