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 作者:何许人

作者简介:

何许人,职业不自由撰稿人,畅销书作家。在国内各大悬疑期刊发表近百万字短篇小说。

另有多部短篇被收录于悬疑小说合集,作品深受读者好评。出版有长篇悬疑小说《烂尾楼》、《老千》等。

内容简介:

建设村五栋404,前年有一家三口在冬天里因为煤气中毒而死;

去年变成出租屋后,又有一个年轻的大学老师心脏病发作死在那里;

今年上半年,更是有个年轻女生在那里遭遇入室抢劫,女生反抗时被歹徒刺死。

从此那个地方成了学校附近着名的鬼屋邪屋,尽管租金一降再降,都没人够胆去住,

骇人听闻的传言甚至影响了那一整栋楼。有人传说,

即便是三伏天进去,那栋楼都是阴森森的。整个建设村里只有五栋的住户最少,正好成为我计划中的首选之地。

我再看了一遍手机中的视频,玛吉,等着我,送你一个午夜盛宴。

人的生命难以预测,不论圣贤还是蝼蚁,世界上每个生命总有一天会面对死亡。

那是命运安排不可逆转的轨迹。请相信,最好的死法,就是死得其所。

目录:

一、蚂蚁,蚂蚁,蚂蚁

二、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些什么

三、1001种死法

四、双生·琉璃

五、别爱陌生人

六、K的夏天

七、故事里的事

八、猫知道

九、苏醒

十、壁虎

十一、蟑螂

十二、温床

十三、侬情似铁

十四、谁丢弃了叶眉

一、蚂蚁,蚂蚁,蚂蚁

1、

夜,深不可测。少了老婆在身边的轻微呼吸声,我难以入眠。真是太安静了,我盯着昏暗的天花板,上面有一圈圈年轮般的水渍,已经变了颜色。时间缓慢地流淌,还是睡不着,我于是起来,去阳台呼吸新鲜空气。

老婆已经失踪超过一个月了。这阴冷潮湿的季节,连老鼠和野猫都懒得出来觅食,她又有什么地方好去呢?思考令我的头开始疼起来,老婆失踪后我到处去寻,不小心摔了一跤,把头给碰出了血,从那以后,脑子就不那么好使了,经常会忘记些什么。比如,我想不起为什么厂长要把我发配到这里来,是因为我做错过什么吗?思来想去,除了头疼什么结果都没有,我也懒得再想了。幸好,我的工作只是看守这个破厂区,不用费脑子。

我知道,世界上的人,除了老婆,全都是虚伪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走呢?每晚,我用酒麻醉神经,希望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看见她回来。可是,一个月来,就连幻觉我都没有出现过,我真有些失望了,我用手指把墙上爬行的蚂蚁一个个摁死,用它们渺小的尸体填充这无边无际无聊的夜。

下酒菜总有花生米,这是蚂蚁很喜欢的食物,经常能看见这些小小的黑色昆虫们聚集在食物碎屑旁边。老婆在的时候经常很温柔地对待这些小东西们,赏它们些剩饭或者西瓜皮,她津津有味地蹲在墙角,可以看好久,她真是个善良的女人。可是,她已经不在了,这些蚂蚁就失去了生存的意义。

电话响的时候,我正在阳台上用小手指的指甲对个头比较大的兵蚁实行腰斩的游戏,看到它们痛苦地挣扎慢慢死去我的神经舒缓了很多,头也不疼了。我想不起怎么会和宁雪这样烦人的女人暧昧了,她总是很晚还打电话来。

“她还没有回家吗?”宁雪的声音里有种明显的期盼,“你又等了一天了。”

“是的,还是没有消息。”我揉了揉太阳穴,头疼欲裂。

“要不要我过去陪你?”

“不了,说不定她会回来。”我挂断了电话,家里,到处都是老婆的影子,我不想让其他人破坏。

我找出一瓶啤酒,将三粒止痛片扔进去,用力摇动,药片慢慢溶化,泛起白色水雾。把啤酒灌进嘴里,重新回到床上,十分钟后,我的头轰然炸响,感觉血液开始逆流,太阳穴紧绷,终于昏睡过去。

2、

一夜无梦,我在早晨的第一缕光线里打了个喷嚏。我艰难地吞了口唾沫,听到楼梯上传来清脆的脚步声,是宁雪。这个女人大清早就来了。我披上外套去开了门,她径直走到卧室里,在梳妆台上放下一袋KFC精选早餐,然后坐在了我的床边上,短裙下的腿张扬着白皙。

“如果她不回来的话,我们可不可以像以前一样继续?”她把腿伸进了我的被子里,冰凉的滑腻。

我低着头:“也许,我们根本就不应该开始。”

十公分的距离,宁雪的眼圈明显有用粉遮盖的痕迹,想必昨晚也没睡好:“说不定她永远都不会回来,要不然,她不会这样不辞而别。”一滴滚烫的泪滴在我冰凉的额头上,我有些动心。

“别哭,厂长他…”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宁雪丰满的唇已经覆盖了我的嘴,母兽般温暖的芬芳开始侵袭我的神经,毕竟不陌生了,激情轻易就被唤起。宁雪脱下了衣服,对温暖的渴望让我更紧地抱住这个女人,手往下滑,我的掌纹突然膨胀,我听到血管下面暴涨的潮涌,呼吸变得急促,在旭日升起之前,终于释放了自己。

“真好,我就喜欢你这样。”宁雪娇嗔地说。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以后别再来了。”我用铁一般的声音说,“我已经对不起她了,不能再错下去。”

宁雪楞了一会儿,似乎不相信我会这样绝情,任凭她的目光用何种方式试探,我却已经穿上衣服下了床,还打开了门。宁雪临走时还不甘心地试图吻我,我推开她,说:别这样,我什么都不能给你。

我站在阳台上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有些恨自己,既然要了断了,可对她的身体却不能抗拒,我的神经总是不够坚硬。我咀嚼着冰冷的汉堡,食之无味。宁雪是不会明白我对老婆的感情的,就像她不会明白为什么我只喜欢吃老婆做的炸酱面。

宁雪身上一定有什么是我曾经喜欢的,可我想不起来了。这样真的很不好,很头疼。我想找回失去的记忆,说不定,也能找回老婆失踪的蛛丝马迹。

吃过早饭无所事事,我又蹲在墙角看蚂蚁。汉堡很合蚂蚁的胃口,香味招惹来了一大群,聚集在脚边,把那些渣滓快乐地吞下去。阳台的另一边,有一大群蚂蚁排着队从水管往上爬,其中还有不少还衔着白色的卵。它们明显不是我家黑色的那群,个头大些,身体是暗红色的。难道今天会下雨?看着冬日少有的晴朗天空我有些疑惑,莫非,有什么更好的地方适合这些蚂蚁安家立业?

这些密密麻麻小东西让我的心有种说不清的乱,我去厨房弄了些热水,泼在蚂蚁的队伍上,立时,阵型大乱,不少蚂蚁被烫死,从六楼的墙壁坠落了下去。我想它们着地的时候应该不会脑浆四溢,鲜血直流,它们的身体结构远比人类更适合在地球上生存。

我以为我送它们上天堂它们应该感谢我,天堂不用再做苦力,多好。可它们却不领情,有几只爬上了我的拖鞋,用它们坚硬的下颌报复我,我没有穿袜子的脚面立刻有了些刺痛的感觉,还肿了好几个小包,痒得出奇。我弄了些药油擦,却没什么效果。

3、

只有真的痒起来才会知道,疼比痒容易忍受。

在反复涂药无效后,在我去了老李头的摊位找他帮我看看,退休前他是厂医。老李头听过我叙述来了些精神,眨巴着精明的眼睛,神秘兮兮地说:幸好咬你的不是那种红色的蚂蚁,不然,丢了性命也是有可能的。

危言耸听,我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他却又自顾自地说开了:黑蚁只是一般的家蚁,它们的蚁酸毒性一般,用肥皂水洗洗就会好,红蚂蚁就厉害了,学名红火蚁,真的会咬死人,你还是买点我的蚂蚁药吧,很有效的,每次一包,放在蚂蚁出没的地方,隔三四天你再放一包,基本上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我想了想,掏钱买下了三包。老李头很高兴,我走的时候他还叮嘱了一句:千万不要碰那红蚂蚁的窝。虽然被老李头赚了点钱,不过他的方子的确不错,用肥皂水洗过后,止住痒了。折腾了好久,我懒懒地躺在床上休息,眼皮沉重起来。

“啪”,重重的一记耳光落在我的脸上,疼痛令我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我的脸有些痒,我的手上有两个暗红色的点,是蚂蚁的尸体。我的视线正好对着天花板上那一大圈水渍上,脸上的蚂蚁都是从那里掉下来的,还有一些在天花板上爬着,不知道寻觅着什么。

傍晚李老头来借香油,他倒了大半瓶有点不好意思,临出门对我说:我那蚂蚁药千万不要一次都下了啊,要不然是不会断根的,因为…他还没有说完,我已经把门关上了,他只是个爱占小便宜的人,他的话不听也罢。

我把蚂蚁药下了,墙角,垃圾筒边…所有蚂蚁爱出没的地方我都撒上了,我没有听李老头的话,我一次把三包都下了,我不想它们再苟延残喘哪怕多一天,那意味着我可能要多遭受一天的皮肉之苦。

那些药里有尚未磨成细粉的芝麻和花生颗粒,不久,红蚂蚁,黑蚂蚁都嗅到了气味,纷纷收拾着这从天而降的馅饼。很快,三包蚂蚁药就全部被蚂蚁们抬回了家。

这个晚上我睡得安心些了,梦里甚至看见了老婆,她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她说她心情好多了,可蚂蚁们却认生起来,爬上了她的身,对她下了毒手。老婆的脸上和身上立刻起了红色的包,她哭着对我说:你要我报仇,杀了它们,这些没有良心的东西…

4、

药还真有效,足足三天,蚂蚁们不再出动,我也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可三天后,从天花板水渍那里,再次空降下来不少红蚂蚁。只是,这次的个头都很小,这些稚嫩的小魔鬼在我的枕头上,床单上到处埋伏,它们的个子实在太小了,埋伏在布料深色的图案上就发现不了。

我从已经生锈的铸铁楼梯爬上去,天台是一层两米高的人字屋顶隔热层,平时根本不会有人上去。不过,楼梯上的铁锈似乎在不久前被人踩过,有明显的脚印。会不会有贼?我提高了警惕。

隔热层比起楼下的家冷多了,四周有些阴暗,幸好我准备了应急灯。我摸索着到了大概了位于卧室的天花板上方的地面,惨白的灯光投射过去,一个人躺在地上,从她一动不动的姿势看过去,那应该是具尸体。

那真是一具令人恐惧的女尸,腰有些粗,身上不着寸缕,大概凶手想隐瞒她的身份,她的脸被刀划得已经没有一寸好肉了,无数小蚂蚁从她脸上的伤口处爬进爬出,微小的身体被灯光一照仿佛饮过血般通体泛红,她的头发被火烧过,看不出发型。女尸的致命伤应该是在胸口,那里有个深深的口子,不宽却很深,身体下面是一大滩早已干涸深褐色的血渍,聚集着不少小蚂蚁,它们在搜刮着地板上每一点死人的精华,血渍下面是一条粗粗的裂缝,看来家里的红蚂蚁都是从这里蔓延过去的。

我看见了地面上不少残缺的大蚂蚁尸体正在被小蚂蚁蚕食着,而女尸的腹部,一只肥硕的蚁后死在了那里,已经稀薄得近乎透明的肚皮下面,不少小蚂蚁正在从虫卵里向外面爬出来。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李老头说为什么不要一次把三包药都用上了:一次用一包的量,正好可以让蚂蚁们互相咬食,直到它们把自己的卵都吃掉,而一旦药物过量,它们会立即毒发身亡,留下为数众多的虫卵。

女尸的手指上,有个什么东西在反光,银亮亮的晃眼睛,我凑近了些看,是枚钻石很小的白金戒指,看上去有些眼熟,简单的镶嵌工艺却不是值钱货。

我放下应急灯,把戒指摘了下来,对着光线仔细研究起来,戒环的内侧有一行小字:情比金坚,淑惠吾妻存赏。

我的眼前一片空白,大脑却开始高速运转起来。这具女尸看上去体型和我老婆的差不多,我老婆名字就叫淑惠!这戒指是我唯一送给淑惠的首饰。

那么,是谁杀了她?还把她扔在这里?愤怒充斥了我的身体,开始支配我正在逐渐丧失的理智。我想起了梦里,淑惠对我说,要我为她报仇,杀了这些没有良心的小东西。我疯了一样用脚去踩地上的蚂蚁,它们曾经享用过她的恩惠,如今却以她的身体为食。

我的杀戮似乎激怒了它们,它们在短暂的肢体接触后达成了某种共识,所有的蚂蚁都开始攻击我。它们爬上了我穿拖鞋的脚,爬向全身,一种近乎酥麻的痒和疼的感觉交织,我的手开始不够用了,我抓,我挠,我的手指碰到蚂蚁要把它们捏死。

我的神志在越来越强烈的疼和痒的感觉里逐渐麻木,手脚逐渐不听使唤了,脚面上有一连串被火燎过一般透明的小水泡,痒得钻心,我想伸手去挠,却失去重心摔倒在地。更多的蚂蚁爬上了我的身体。

我想我快失去知觉了,失去的记忆却忽然出现在眼前。

5、

我并没有爱过淑惠。

我父母死得早。淑惠是邻居的女儿,长得很一般,她从小就喜欢和我在一起玩。从小我就骗她,她说只要我喜欢她,愿意和她一起办家家酒就把她的晚饭分一半给我吃,我马上点头说我是真的喜欢她。后来,淑惠早早顶职参加了工作,虽然辛苦,不过单位效益不错。我和淑惠结婚是因为,她说她会用她的工资负担我大学的学费。

大学时,我认识了宁雪。她曾是校花,却唯独钟情于我。可我告诉她,我必须实践自己的承诺和淑惠结婚。宁雪后来委身于我们厂的厂长,就是因为他同意给我评上工程师的职称。我做了工程师后,才知道为了我宁雪付出了自己的身体,我找厂长闹了一场,他于是把我发配到了这个鬼地方。

宁雪为我做的一切让我觉得自己是亏欠她的,要偿还她,我必须伤害淑惠。况且淑惠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她的糖尿病已经严重到每天都要打胰岛素的程度,我借遍了朋友也不够她的医药费。

贫贱夫妻百事哀。我想,只要淑惠死,我的生活就可以重新开始。美丽的宁雪在死心塌地地等着我,她说,只要我和淑惠离婚她就有办法带我出国。我渴望新的人生,我天生是属于成功的男子,我早就厌倦了窝在这个鬼地方受窝囊气。

我在淑惠的胰岛素剂量里做了手脚,她注射过后很快就陷入昏迷。我把她搬到了隔热层上,脱掉了她的衣服,谁料她突然被冷醒,也许是最后的气力,她开始呼叫救命。我急了,掏出随身带的刀,捅进了她的心脏。她死后,我又用刀划花了她的脸,用打火机点燃了她的头发…我以为,在明年春天尸体变臭前,我已经能和宁雪离开这里出国了。

也许是我太紧张了,或者太激动了,摸黑下楼的时候,我滑倒了,头先着地,接着,我失忆了。

一定是淑惠清甜的血把这些红色的小魔鬼吸引而来,我曾经看过,淑惠做菜不小心切到手后,她滴落的血很快围满蚂蚁。

一定是我内心潜藏的良知让我不愿想起自己把淑惠杀了的事实,我一直欺骗自己,她失踪了,我也这样欺骗着宁雪。

良知在失忆后苏醒,我开始认为不该和宁雪继续下去,我开始做一个普通的好男人,老实过日子,工作,等着淑惠回来。

后悔已经没有意义了,我的眼睛已睁不开了,我的思维也将要停止,我真的要死了,死在淑惠的身边,那些吃过淑惠的蚂蚁们已经开始吃我的身体了,它们小小的肚子就是我和淑惠的葬身之地。

我想起和淑惠结婚那天晚上,她在被子里,小声许的那个愿:有生之年,生亦同床,死亦同冢。

二、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些什么

A、

午夜的天台空旷而清冷,我披着外套站在角落里,看着睡眠中的城。漫无边际的黑色中,一栋栋死寂的楼房像潜伏的兽,远处闪烁着的霓虹光芒让人联想起狂欢的妖魔。我的心有些酸,此时此刻的范离,一定和玛吉在那些霓虹下快乐地笑吧。

两个小时前,我在这个天台上,看到范离来宿舍楼下接玛吉出去,就像当初他来接我时一样,送一大把百合和费列罗巧克力。范离会把那些给我讲过的老笑话给她听吗?那些笑话对玛吉来说应该是新的。不难想像,玛吉一定会夸张的笑,抹着蜜色唇彩的嘴裂开来,露出里面洁白整齐的牙齿,然后像孩子似的撒娇,要范离把巧克力喂给她吃…我的双手揪着头发,发根因为用力太大被扯紧,这些事情,越想越头疼。

一阵风吹来弄乱了我的头发,烦!我不耐烦地撩起头发,指缝中扯断了几根,应该有痛楚通过神经传达到了大脑皮层,可我却感觉不到疼。难道还会有什么比此刻的心痛更痛的吗?范离真的和我分手了,我该怎么办?我无力地依偎在墙角,虚弱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卷走的枯叶。

玛吉有什么好,一看就是个虚伪的女生,大大的双眼皮是用胶布贴出来的,说话的时候喜欢做作地捂着嘴,在男生面前装作清纯可爱的样子,其实,一回到宿舍最爱八卦的就是她。真不知道,如果范离看到了她在宿舍里用蜜蜡拔腿毛的样子会怎么想,还会把她当成可爱的小卷心菜吗?

这么想了好一阵子,我才觉得解恨。可只能想想而已,我怎么都改变不了范离已经和我分手的事实。我们从大一刚进校时就在一起了,整整两年,连辅导员都觉得我们好般配。我们曾经在那年的平安夜里双手紧握许下诺言,这一生都要永远都在一起。

昨天晚上,小米捧着我的手说,我和范离分手后吃不好也睡不好,人瘦了一大圈,她看了都心疼。

小米会心疼我,可我出现在范离眼前,他明明看到了我的憔悴却只礼貌地点头算做打了招呼,好像我们只是普通同班同学,他脸上淡到不能再淡的一丝微笑甚至比普通朋友还客套得多,但只一转身,他就对着玛吉绽放笑颜,那种曾经在我们相识最初才出现过的迷人的笑。

每次一想到那幅画面我的心就比针扎还疼。

这一切,全都怪玛吉!

如果不是玛吉的出现,如果不是范离生日那天我得了急性阑尾炎,如果我出现在了那个派对上,范离一定还会和我在一起的。

我捏着华丽的蕾丝饰边裙摆,手心里的潮湿在上面留下斑斑的汗渍,这条裙子是我省了一个月的零花钱买的,就为了那个晚上穿给范离看,可是现在,他再也不会注意到了,我的美丽还是丑陋都与他无关,我开心还是痛苦都与他无关,每个人都看到他只在乎玛吉一个。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我已经在天台上待了整整一个晚上了。我,范离,玛吉是一个班的,现在全班的同学都知道范离把我甩了后第二天就和玛吉同进同出了,好几次我都看见辅导员对我欲言又止,我知道,她想安慰我。

不想回寝室,不想看见同学们怜悯的目光。从小到大,我的成绩,不论是数理化还是音体美,全部都名列前茅,学校的奖学金我也是拿最高等的,就连勤工俭学,我赚的钱也比其他同学更多。作为一个没有父母的孤儿,我的一切成绩都是自己争取来的,我渴望成功,渴望获得一切其他有父母的孩子拥有的东西,我讨厌被当成弱者的感觉。

我在黑暗中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失去原本属于自己的幸福,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甘心。

B、

一双手落在我的肩膀上,温暖的感觉传来,我抬头看一眼,是小米。她来天台找我,她说,如果你还爱着范离,还想要他回到你的身边,坐在这里是什么都改变不了的,回去吧,好好休息,有了精力,才能想出办法来的。

小米和我都是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她比我还小一岁,说话做事却像我的姐姐,我们就像真正的亲姐妹一样,她凡事都会真正地为我着想。

是啊,我也感觉有些冷了,再在这里坐下去明天肯定要感冒的,我听她的话,乖乖地下了天台。回到宿舍,同学们早就睡了,小米爬上床后,不久也传来了规律的呼吸声。

可我的脑海中只有玛吉和范离的影子像走马灯一样片刻不停地晃动着,僵硬了一天的身体虽然很累了,脑子里的神经却还在疯狂地超速运转着,那种感觉真的让人濒临崩溃。如果再不找点其他事情做好让我停止想范离和玛吉,我怕我真的要疯了,我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来,打开电脑上网。

BBS里,还有不少在线用户,看来,这样深的夜里和我一样睡不着的人不在少数。我一边漫无目的地点开帖子,一边和一个刚认识的网友聊天。对方的名字我并不熟悉,我甚至从来不聊QQ,我只喜欢和不熟悉的人聊天,而且下次绝不会再找同一个人,这样的感觉让人放松。我担心被熟悉我的人了解,他们会知道我的弱点,然后伺机超越我。除了小米,只有陌生人,才让我有安全感。

网友叫剖开的心,听上去像是和我一样有着关于感情的烦恼,我们聊的很投机。虽然不能确定对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抑或根本是一条会打字的狗,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给我讲了一个让我很感兴趣的小游戏,一个恶作剧性质的小游戏。

她说,她男朋友和其他女孩子好了,和她分手后,为了报复那个女孩,她曾经发送过一条短信给对方,短信只有一句话: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些什么。这是个纯属恶作剧的短信,因为她并不知道对方都干了些什么,只是凭着感觉认为对方不是什么好人。结果,对方很快就回了短信过来,问她究竟是谁,想要什么。她回短信过去,让她和现在的男朋友分手。不知道那个女孩究竟做过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对方竟然真的照办了,三天后和男朋友分手。她的男朋友后来想起了她曾经的好,重新追求她,结果被她冰冷地拒绝了。她说,拒绝他的那一刻她感觉心口上那处疤痕竟然完全愈合了,她再也不会为他心疼了。

看剖开的心给我讲这些关于她的故事,我开始幻想着自己也能和她一样,让玛吉离开范离,然后,我要范离重新来追我,我再当着所有人的面拒绝他,这样,我的心一定也不会再疼了吧。越想越觉得兴奋,一直到天边最后一颗晨星失去光芒我才恋恋不舍地关上电脑,上床睡觉。

这次,我睡得很快,而且睡得很踏实,梦里我看见范离被玛吉甩了后哭着跪在我的面前,求我原谅他,跟他和好…

C、

再次睁开眼睛,天快要黑了,我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光彩,在镜子前顾盼生辉,那是自信的颜色,我已经知道该怎么要回我失去的东西了。

我穿上一条黑色的裙子出门,小米在走廊上看见我,有些为我良好的精神状态吃惊,她问我去干什么。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我已经没事了,只是去散散心。我不会让小米知道我究竟要去干什么,和范离分手后她没少为我操心,我不想她再为我担心。

出了寝室大门,我去买了点吃的东西,然后就拐回了寝室楼下,在一棵大树的后面,像只黑色的猫一样躲了起来。天已经黑了,我的视线集中在玛吉住的寝室门前,我目不转睛。

人不可能永远不出纰漏,如果有人专心致志地寻找的话,一定会很快被发现。

我不相信自己会有剖开的心一样的好运气,随便发一条短信过去人家就会相信你真的有她的把柄。我是个脚踏实地的人,一切讲究真凭实据,决不容许自己的成功仅仅可能因为侥幸,如果真的要对玛吉出手,我不会打没有准备的战役。

一个晚上过去了,我远远看着玛吉走出寝室出去吃了东西,又去了图书馆看书,直到她回去,一切都很正常。不过没关系,我有的是信心和精力。一个人,不做错事很正常,一辈子从不做错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只要我继续跟踪,我相信,我会有所收获。

也许是天助我也,一个星期之后,我终于等到了我需要的。

那天,玛吉特别开心,因为她的家里人给她买了一辆新车,那辆车太新了,以至于还没有来得及上金属牌照。我们全年级还没有一个学生拥有属于自己的汽车,她脸上的得意在招摇着,恨不能立刻用大喇叭告诉全校同学。那辆车是热烈的红色,虽然是跑车的款式,在我看来却像极满街跑的的士,十足的暴发户风格。玛吉的家里是暴发户,这几年在股市上斩获颇丰,买别墅,买车,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家有钱。我说不准范离和玛吉交往,和她家里的钱有没有关系。虽然范离的零花钱也不少,也有个有钱的老爸,不过,关于他的身份…

那是在周末的晚上,范离大概不在学校,我看见玛吉兴冲冲地打了好几次电话,却一脸失望的表情,玛吉于是决定,自己一个人出去试车,兜风。我打了的士跟在她的后面,她的驾照是才拿到的,看样子还很不娴熟,红色的小车时快时慢,只敢在学校附近人少的路上兜着圈子。

她兜到第三圈的时候可能是操作熟练了些,于是加快了速度。可就在街口的拐角处,玛吉的车忽然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她下车朝地上看了看,双手紧紧地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尖叫,慌乱的她看上去吓傻了,都没有注意到周围有没人就迅速回到车上,飞快地逃离。

如果我没看错刚才似乎从路边上窜出一位农村老大妈,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面对着刺眼的车前灯,她显然楞住了。

莫非玛吉撞人了?

我的心嘣嘣直跳,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刚才整个事情从发生到结束,不超过一分钟,而我,手心里正攥着拍照手机。机会就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我把刚才玛吉下车俯身察看,惊慌失措的表情,还有最后匆匆上车飞速逃走的画面全部拍成了视频。

“哪家公司的,到底会不会开车。”司机大叔一边说着一边停车,然后下车察看,听他的口气是在夜色里把玛吉的红色小车当成了的士同行。他大概是个热心肠,估计准备上前给那为新手同行上一课。我也随着他下了车,并一起过去看。

一阵风吹来,带来浓烈的血腥味,果然出事了!

地面上,那位老大妈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身上穿着的是款式很土气的大襟棉布衣服,脚上是一双黑色的布鞋,身下有一大滩殷红的血,正一点点朝着我和的士司机的脚边扩散开来。我赶紧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被那血沾上。老大妈的脸色苍白,她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嘴角微张,像有什么话要说,却说不出来。老大妈的脸,我竟然觉得有些熟悉,是谁呢?我是孤儿院里长大的人,从来没有过也不可能会有什么亲戚。暂且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因为激动腿都有些发抖。

司机被眼前的惨况惊得楞了,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拨打了报警电话。可惜玛吉的车没有车牌,不然,一定会很快就找到她。

她死了吗?我不知道,她的嘴似乎还在微微抽搐。我忽然意识到不该在这里停留太久,于是跟司机说还有急事,把路费塞在他手上就离开了,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地上的大妈身上,没有注意到我刚才用手机拍过东西。

两天后,那位老大妈的大头照片被刊登在报纸上,她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就已经去世。头顶还有个大大的黑色标题:红色跑车撞人肇始逃逸。报上说,肇始逃逸的司机如果以后被抓到要重判。在这个提倡和谐的时代里,撞死了乡下来的老大妈,然后逃逸,影响很恶劣,事情被媒体宣扬得很大。

D、

我像一只胜券在握的黑猫玩弄即将成为猎物的老鼠一样,在玛吉看不见的地方看她。看着她把车送走,然后只字不提,看她忧心忡忡地每天关注新闻,看她和范离在一起时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下去,我的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她不会知道,后果会很严重,而这些焦虑仅仅是开始。

我买了张不要身份证的神州行卡后并没有立刻和玛吉联系,五天后,我用新号码给玛吉发送了第一条短信:我知道那天晚上你都干了些什么。

发完短信后,我就把手机关了。我胸有成竹,我在角落里欣赏着玛吉惊诧的表情,看她焦急地走来走去,看她盲目地按照短信来电显示的号码往回拨,看她听见那个号码已经关机后脸上的复杂表情。她的确只是个暴发户的女儿,太沉不住气。

当我半个小时后重新开机后,收到了玛吉回复的短信: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把那段视频用彩信发到了玛吉的手机上,然后再次关机。这一次,玛吉的表情更惊恐了,她甚至赶紧朝四周看了看,生怕被人看到这段视频。

你想要什么?我再次开机的时候玛吉这样问我。

呵,我喜欢这句话,这让我感觉自己是个可以掌管她生死的命运之神,一丝得意像蛇一样蜿蜒进我的心里。也许她会以为我想要的是钱,勒索这件事自古以来最经常的主题就是钱。如果玛吉真这样想的话,她就错了。不论我要求的是现金还是银行转帐,都会留下一个账户在那里,那可是一颗地雷,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爆炸,我没那么傻,等着人家顺藤摸瓜。

“准备一个最大的旅行箱,明晚,午夜三点,到建设村五栋404,箱子里装什么我会再通知你。”

发完这条短信,我再次关上手机,换了卡,哼着歌轻松地离去。不难想像,玛吉会是一副怎样难看的脸色。

建设村五栋404,前年有一家三口在冬天里因为煤气中毒而死,去年变成出租屋后,又有一个年轻的大学老师心脏病发作死在那里,今年上半年,更是有个年轻女生在那里遭遇入室抢劫,女生反抗时被歹徒刺死。从此那个地方成了学校附近着名的鬼屋邪屋,尽管租金一降再降,都没人够胆去住,骇人听闻的传言甚至影响了那一整栋楼,有人传说,即便是三伏天进去,那栋楼都是阴森森的。整个建设村里只有五栋的住户最少,正好成为我计划中的首选之地。

我再看了一遍手机中的视频,玛吉,等着我,送你一个午夜盛宴。

E、

午夜三点,传说中阳气最弱阴气最盛的时刻,人的意志力和精神力在生物钟的运转周期上也是最薄弱的时刻。我白天睡了整整一天,此刻神采奕奕地守在一个漆黑的角落里,这个位置是我精心选择的,可以看到整套房子里的动静。

空气有些闷热,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了,今夜的风有些大,吹得外面的树叶摩擦着沙沙地响,月光惨白地投射进来,在地面上铺上难看的树影,远处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尖利的猫叫,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时间正好到了三点,“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一个脑袋慢慢地探了进来,朝四周张望着。那个影子我一看就知道,是玛吉。她蹑手蹑脚的,身后还拖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

午夜就是安静,我甚至能听见玛吉紧张的心跳和呼吸的声音,她一定觉得有些奇怪,空气里有奇怪味道,那是久不住人的房屋的霉味,浓郁的血腥味,还有淡淡的香味,不是檀香,而是那种烧给死人的香。当然,这些都是我事前准备好了的。

玛吉一定是有些害怕,一个人这么晚到这样闹鬼的房子里来,谁都不知道会遇上什么,她迟疑着久久不肯进门,我在角落里用已经设置成静音的手机发了一条短信给她:进屋,不要关紧门,留一条缝。

也许是不要关紧门这点,让玛吉稍微感觉放松了些。她按照我说的,真的进了屋,并且把门留了一条缝。她的眼睛四处张望着,手捏成紧紧的拳头,我看见,她手上有个闪着寒光的东西。

哼!想暗算我。我从鼻子里喷出一口冷气,又发了个短信给她:扔掉你手里的东西。

玛吉收到短信后,显然惊慌失措,她当然不会想到我是怎么知道她的。她顺从地扔下了手里的东西,那东西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我看见,那是把刀。

失去防御武器的玛吉全身缩成一团,看着她抖得像秋天里最后一片挂在树梢上的叶子,我简直要笑得出声,真是太解恨了。

“走进卧室,然后把带来的东西一张一张全部烧完,烧的时候心要诚,要不停地说对不起。”我又发出了一条短信。

玛吉拖着旅行箱进了房间,藉着微弱的亮光,她看见了两件简单破败的家具,还有一张落满灰尘的写字台,写字台上,摆着两个白色瓷盘,盘子里有些水果和馒头,盘子前有一个香缸,里面有三支正在燃烧的香,烧给死人的那种香。盘子的后面是一幅大大的黑白照片,相框上还挂着黑纱,照片中一脸凄苦表情的赫然是那个被玛吉撞死的老大妈。这样的摆设,显然是灵堂。

相信玛吉此刻更加想不到匿名发信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了,不要钱,不要物,要她来死人灵前烧纸钱。我看见她狐疑的目光,她一定是在猜测,究竟对方是不是老大妈的亲人。她迟疑了片刻,动手从旅行箱里拿东西出来,厚厚的一垛垛,上面印着数目巨大的面额,没错,那是烧给死人的冥币,我让她准备了整整一箱子。写字台上有打火机,玛吉把纸钱点燃,一张点燃另一张,扭着腰肢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脸,在她身后的墙上留下巨大的黑影,火光跳动,她的影子就变了形。我听见她很小声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我皱了皱眉头很不满意,又发了条短信过去:大声点。

玛吉朝四周看了看,手中不敢停下来烧纸,她不敢确定这个地方安装了监视器还是有鬼,她战战兢兢如针芒在背,我看见她的脸上有泪,呵呵,她被吓哭了,我必须用手捂着嘴才能不笑出声来,等着吧,你要哭的还在后面。哆哆嗦嗦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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