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世上所有的小茉,遇到充满诱惑力的陌生人时,稍微收起一些好奇心。

六、K的夏天

A

灰色的路面被太阳烤得发软,汗水落在地上马上就会变干,透过车窗能看见地面蒸腾出一层袅娜的热浪,来来往往的路人和车辆全都扭曲得变了形。交通频道的主持人在广播里开着玩笑,扔块牛排在地上会变成几成熟呢?

血管里就像爬着蚂蚁,我静不下心,虽然车里有空调,但我就是不愿意等美姨。可她却还在店里跟两个很八婆的售货小姐唧唧歪歪,如果不是她那张脸漂亮,爸爸才不会要她,听说她跟爸爸结婚前在那种很复杂的地方工作过,这样的继母,真想赶她出门。

“您慢走,欢迎您下次光临。”就在我耐心额度用完之前,美姨扭着腰出了店门。

无意地朝那家金店看了一眼,两名导购小姐在对我们指指点点,神色颇为羡慕,隐约有议论声传来:真是一对姐妹花。什么姐妹花,那是太太的女儿。女儿?不可能吧,太太那么年轻…

车门打开美姨进来,热浪和美姨身上的香水味都让我嫌恶地皱起眉头。美姨赶紧拿出一只蓝色绒面首饰盒,讨好道:“十八岁生日礼物,看看喜不喜欢。”

她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未免想得太简单了。我懒得看,直接扔包里,“我爸的钱也不是捡来的,别这样大手大脚。”

“我没有,我只是想送你一份礼物。”美姨的声音明显小了些。

“有空就去相亲吧,早点找个长期饭票比较保险。你别忘了,我爸已经死了,林博那样的小男生可是靠不住的。”我很不领情地扭过头去,不看她的脸。昨天我看到她又跟那个林博打电话了,那个戴黑胶镜框的大学生曾是我的家教,两人不知暧昧了多久。

也许我的话太直接了,美姨的脸上呈现出复杂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KIKI,我不会再结婚了,我只希望能跟你一起生活下去,我们不要吵架好吗?有什么意见我们可以商量着来。”

又是这套,我不是三岁小孩子了。美姨比爸爸小二十岁,她怎可能真的爱爸爸,又怎可能这辈子只跟我在一起。法律规定,再婚夫妻得共同生活满八年才可以财产共有,不过是为了钱而已,这一切只因为我是这个家光明正大的继承人。我白了她一眼,刚想说点什么结果手机响了。

“KIKI你在哪儿?罗娜死了!罗娜死了!”是黎晖的声音,听起来很慌乱,“你昨天找过她没?”

她不是去香港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有点懵了,虽然黎晖平日爱开玩笑,但不至于把罗娜死掉这样的事拿来哄我吧。

“你来罗娜家。”黎晖匆匆挂断了电话,听起来他那边很嘈杂。

“出什么事了?”美姨关切地问。

“你自己回去吧。”我拎着包下了车,看也不看就掉头走了。

“有事给我电话,我等你回来吃饭!”美姨在身后冲我喊着,她的声音很快就被这个城市的噪音吞没。

真烦,虚情假意的女人。

B

我拦了辆的士去罗娜家,一路上不停地催促司机快点再快一点。我和罗娜从初一起就同班,我们的星座血型都很合,平时逛街买衣服也常挑中一样的款,我们的父亲也在一起做生意。她曾玩笑地说,我俩不闺蜜简直天理难容。我会跟黎晖在一起,也是罗娜的帮忙。总之,罗娜是我最好的朋友,美姨连她一个脚趾头都比不上。

一星期前我们三个还一起去唱过歌,后来罗娜跟父母去香港迪士尼了,一直没给我打电话。我本打算今晚打给她,问问她带什么礼物给我,没想到黎晖居然说她死了。脑子里跳出一个活生生的罗娜,冲我眨巴眨巴眼睛,她怎么可能会死?不过黎晖从不跟我开玩笑,他是那种一板一眼的人。

这一路都不顺,接连遇到的红灯让我心烦意乱,赶到罗娜家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

事情比我想象的大条,罗家别墅前停着好几辆警车,大门前也用黄色的“闲人勿入”封条拦了起来,我不能进去看看到底是什么状况。罗娜的妈妈在接受警察的问话,泪如雨下,一句话得停好几次才能梗咽着说完。罗娜的爸爸不在,黎晖也不在,是他叫我来的,人却不见了。

警察很忙,我等了很久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为罗爸爸有公事,罗娜和妈妈先从香港回来,昨晚罗娜外婆不舒服,罗妈妈陪着去医院了,罗娜一个人在家。这样的事以前也常有,毕竟这么大的人了,独自在家睡一夜也不会害怕。可今天上午罗妈妈回来时发现罗娜倒在门后的地板上,气息全无。罗家用的是指纹密码锁,外人不可能打开,屋里也没有闯入的痕迹。这种情况在本格推理上被称之为密室,如果不是自杀,密室杀人,通常都是很厉害的手法。

罗娜得过心肌炎,除了心脏不太好外身体还算健康。前几天还玩得那么开心,没有熬过夜,实在是没有理由猝死,罗妈妈认定是谋杀,于是拨通110叫来了警察。经过警方的现场勘查,也确实没发现有外人闯入,屋子里的指纹全都是罗家人的,唯一的疑点就是罗娜的右手手心有一圈微红的灼伤。真正的死因还需要尸检后才能出结果,警方表示暂时不能排除中毒的可能。

我呆呆地站在院子里,亲眼看到罗娜的尸体被抬出来,她的一只手按住胸口,穿着睡衣,周身洁净没有血渍,反倒显出别样的肃杀。有人往她身上盖着白色的裹尸布,那一刻我还怀疑自己在做梦,一切都是幻觉,如果我扑上去叫罗娜的名字,也许她就会坐起来,搂着我一起大笑吧。为了证明自己是否做梦,我用力地咬了舌尖,疼出了眼泪,一丝腥甜湮没在喉头。

我最好的朋友真的死了!忽然感觉好冷,我在摄氏四十度高温的下午打了个寒战。

C

从那一刻起,我就跟黎晖失去了联系。我像只没头苍蝇般到处找他,我得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关机,为什么不等我就走掉,还有他怎么会知道罗娜出事。

失去最好朋友的感觉,就像失去身体的某一部分,令我恹恹无力。不能停止自己的双腿前进,如果不能找到黎晖,跟他说些什么,或者听他说些什么,我想我会立刻崩溃。我的T恤被汗水浸透,牛仔裤上也有一圈圈的盐渍,我能嗅到身上的汗味在高温下渐渐发酵,可是罗娜呢,她再也不能流出一滴汗了,她就那样以一个不明就里的姿态永远告别了这个世界。悲伤到精疲力竭,我坐在某家关门的奶茶店前痛哭失声。

这个时候的我并不知道,我在城里暴走了多久,美姨就跟了我多久。她没开车,穿着三寸半的高跟鞋,拎着她的小包,一直躲在距离我十米左右的距离。我面无表情像个疯子,路人见到都躲闪不及,只有她远远地跟着,明明不放心,却怕被我发现。

黑暗降临的那一刻,我哭到虚脱,身体里最后一滴水分也失去,嗓子里在冒火,我觉得自己就要燃烧起来。美姨走了过来,递给我一瓶冰可乐。我没接,再渴也不想接,她算什么人,没资格关心我。可她赖在我身边不走,也不说话,只是看着我。好,你不走,我走。我站起身打算离开,却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醒来时已经躺在医院里,手腕上插着针管,一名护士在查看我的体温计,她说我是中暑加缺水引起了虚脱。桌边摆着一瓶可乐,瓶子下面是一小滩水,我看见墙上的挂钟指着是十二点。美姨已经不在身边。

睡了一觉,感觉头脑清醒了许多,我拿起手机才想到自己居然忘了打电话给黎晖家里,也许他早就回家了,也许他只是手机没电了关机。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有人接,黎晖的妈妈是做小生意的,需要天不亮就起床,所以晚上也睡得早。听到她疲惫的声音后我很后悔打扰了她休息,但不能找到黎晖我整晚都不能安心。

“阿姨,黎晖在家吗?”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们这些女生,到底要把他缠到什么时候!他不在,出去了。”也不等我回答,电话就重重地挂断了。

你们这些女生…难道除我之外,还有人找过他?我像被人用铁锤敲了一下,脑袋里嗡嗡做响。黎晖不是个随便的人,他从高二起就开始勤工俭学,每天放学后还得去打工赚学费,平时除了我和罗娜之外他也不会跟其他女生出去玩,难道,就在这个暑假里有人趁虚而入了?他不在家,会去哪里呢?

我神经质地站起来,试图拔掉手上的点滴管出去。可我没弄对方向,针尖刺破了血管,血流得到处都是,还没走出病房就被进来查房的护士长发现了,那个泼辣的中年女人叫来一帮小护士,把我给拖回床上,帮我止住血,还注射了镇静剂。

“老实给我待着,你妈说了,让我好好关照你,别想逃跑。”护士长恶狠狠地说。

谁是我妈?去死吧你们!

我只恨自己力气小,她们难道想要非法拘禁吗?我大喊我没病,让我回家,可她们谁都不理我,只是死死按住我。没过多久,药力发生了作用,我的眼皮像是涂上了胶水,怎么也睁不开了。

D

我做了个黑色的梦。黎晖漂浮在一个黑洞洞的火山口上,背上生出两只黑色的翅膀。我想靠近他,虽然地面上布满毒蜘蛛和黑色的蜥蜴,我不怕,拼命地跑,可越离他越近他的身体越往下坠。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冲我喊,让我离他远点,但我还是失控地朝他跑去,最后他坠入火山口,火山里的岩浆吞没了他和那对翅膀。

我就是这么惦记黎晖,连做梦都有他。

醒来后我揉了很久的太阳穴,这个梦真让人头疼。好在点滴已经打完了,我的气力恢复了许多。

“各位观众早上好,欢迎收看早间新闻。今晨,一名环卫工发现三环线的艾玛路附近有一名年轻男子躺在地上,该男子应该是被高速行驶的汽车撞到,司机逃逸,警方到场时该男子已确认死亡。我台记者刚刚发来的消息,该男子身份暂时不能确定,如有市民了解其信息请及时跟警方联系。”

“我每天都在这里扫马路,今早上刚来就看到那个年轻人躺在地上,还以为是喝醉酒的,过去一看,七窍流血啊。他身上没有酒味,昨天晚上又下了场暴雨,肯定又是哪个没良心的撞死人逃跑了,这条路上今年已经死四个了,啧啧…”

电视屏幕上是本埠新闻的画面,皮肤黝黑的环卫工人正在绘声绘色地讲述他的发现,镜头一闪,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死者脚上的帆布鞋那么熟悉,石墨蓝的匡威,鞋帮上还有块淡红色的痕迹。

我认得那双鞋,那是我送给黎晖的生日礼物,他画画时不小心把丙烯颜料弄到了鞋帮上,洗不掉的。虽然镜头里还没出现死者的面孔,但我已经能从衣服裤子,还有鞋子确定,那人就是黎晖!

正好这个时间护士们跟在护士长和主任医生的后面去病房查房了,我连病号服都没换,冲出了医院。站在医院门前的十字路口上犹豫了一会儿,究竟该去电视台还是公安局。最后,我决定去公安局。

身上的钱一定被美姨拿走了,我只能跑过去,那一路,无数人对我侧目,指指点点,一定以为我是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疯子。

警察也差点以为我是疯子,根本不信我的话,我说我是死者的女朋友,他们却让我先打电话给家里人。最后没办法,我才打电话给美姨,等到她跟警察们解释了一番,又登记过身份,才让我见到黎晖。

他的脸灰得像蜡像,我怀着一丝侥幸怀疑躺在那里的不是他。可我不能自欺欺人,他眉间的小痣,手臂上的小块胎记,还有身上的衣服,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好心的女警告诉我,手机钱包手表,可能还有别的东西,他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不见了,一定是出事后后,被人偷走了,所以不能确定身份。

我不知道究竟要有多坚强,才能承受接连到来的死讯,昨天是最要好的姐妹,今天是男朋友,下一个,是否就轮到我。我好想对着天上莫须有的神问一句。可惜,神从不眷顾我,老天甚至连一滴雨也不会下。惶惶此世,我不过是这世上无所作为的废物一只。

不,我不想这样,我得为黎晖做些什么。

E

曾经看到路边有人高举寻找目击者的牌子,我只是报以冷漠的目光,时至今日,举着那块牌子的人是我,我才知道,冷漠的人是大多数。每天站在黎晖出事的那个地方,高举着自制的POP小广告,我的脸被路人的目光和灼灼的烈日晒得滚烫。除了期待黎晖会还魂来告诉我真相之外,别无收获。那位上过电视的环卫工也让我别浪费时间了,那晚下暴雨,谁会跑到外面来,估计没人看见。

我就不信还真没办法了,我有钱,可以高价悬赏。我在报纸上刊登了大幅广告,只要能提供确切的消息,我会给对方一万块钱。

“可是,你怎么能确定别人给的消息就是真的,不是那些人瞎编出来骗钱的呢?”美姨看到报纸后担忧地说,“你为那个男生做的事已经超出了能力范围,人死不能复生,算了吧。”

“我爱黎晖,他也爱我,为了他,我做什么都值得。你懂什么,你这种人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吗?”我狠狠地白了美姨一眼。

没想到美姨居然敢打我,她扇了我一个响亮的耳光,“你不能这样说我。”

她的声音在抖,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光,难道是想哭?拜托,是她打的我,我都没哭她哭个什么劲。我承认她对我还算不错,不论是爸爸生前还是死后,都同样细致地关照我的生活,但这并不表示她就有资格打我。充其量她也只是个比较用心的保姆罢了,继母,这字眼不适合她,她的年纪配不上“母”字的称呼。也许我的话说重了些,但我一直就是这么说话的,她又不是今天才认识我。我很想冲上去也给她一个耳光,但眼下没有跟她斗的兴趣,黎晖的事还没完。

我接到好几个电话,其中有些人根本就是来骗钱的,只要我问多两个细节他们立刻穿帮,只有一个人说的挺像那么回事。那人说自己是个流浪汉,一直在环线边上的水泥管子里住着。那晚,他看见一个年轻人冒着大雨站在街头很久,像在等人,一辆深蓝色的小车飞快地撞了过去。年轻人当场被撞飞,把他吓了一跳,后来宝蓝色小车停下来了,一个身材中等的男人下了车,在年轻人身边看了看,拿走了什么东西。可惜当晚雨太大,他没看清男人的长相,也没看清车牌号码,只记得对方二十多岁的样子,虽然远看面目难辨,但也足以认出对方带着一副黑胶眼镜。

我去了流浪汉住的水泥管,管子里放着一卷破席子,一堆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和空塑料瓶,水泥管里留下的肮脏痕迹不是一天两天可以留下的。我最后付了一万块给这个流浪汉,直觉告诉我,他说的是真的。

我问过黎晖的妈妈,那晚他究竟去了哪里,是谁约过他。

黎妈妈红着哭肿的眼睛,以近乎指责的语气告诉我那晚黎晖接过一个女人打的电话。黎晖为了省电话费,通常一回家就把手机号码呼叫转移到家里的座机上。黎妈妈总是能接到女生打去的电话,有时候黎晖会说上很久,打扰她的休息,她耿耿于怀很久了。

“可是,我很少在晚上打电话给他,通常我们都是发短信。您知道是谁打给他的吗?”我忍不住追问了,虽然我没勇气告诉黎妈妈我就是黎晖的正牌女友,但我为黎晖做了这么多,她应该也能看出我跟黎晖之间非比寻常。

“不知道,反正听声音是个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女生吧。黎晖不让我管那些,你肯定也知道他个性强,如果多问了他肯定不高兴,反正他成绩一直都那么好,我也就不操心。”黎妈妈泪眼婆娑地看向我,让我无法再继续问下去。

F

从黎家回来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里。

不想出门,不想见人,不想回答那些我自己都不明白的问题,世上所有疼我的人全都去了另一个世界,唯一可以沉溺的只有网络。最终那些问题的答案还只能靠我自己去找,我相信未曾谋面的朋友,她们不知道我究竟是谁,她们不会对我有所图谋。

我最信任的网友名字叫K,她很神秘。因为我的英文名是KIKI,于是我认定这个朋友是老天安排给我的。我们聊得很投机。K是个很高瞻远瞩的女生,她的很多观点比起我和罗娜来都要成熟,遇到什么事我都喜欢跟她商量。但是这一次,我对她失望了。她说人死不能复生,我不必沉溺在悲情里,伤心是无谓的,未来才最重要。

“没想到你是个心肠如此冰冷的人。”我愤怒地留下这样一行字就下线了,在这种时候,我最需要的是鼓励和支持,话不投机半句多。我的性格有点偏执,越有人反对越想去做,尤其是现在,查清真相的冲动因为K的反对而爆发到了最高点。

每天,我都会去一趟公安局,拼命打听最新的调查进展。可惜,警察们大多认定罗娜是猝死,黎晖是意外。只有一位被我骚扰得不胜其烦的大叔,为了让我死心,最后调出了两段事故发生前在罗娜家附近路口和黎晖出事的艾玛路交通录像打发我。

两段录像全都是数小时的长度,罗娜家的别墅地处市郊,经过的车辆和行人还算少,黎晖出事的那条街是交通要道,每分钟都有许多车辆,加上夜色和大雨的掩映,很难看清究竟画面中模糊的影子。

“别抱太大信心,尽心了也就行了。”大叔看着我这个认死理的女生,叹了口气。

事先大叔已经告诉过我,录像被警方已经查过一遍,他们认为没有多少价值,不一定有凶手出现。我不管他们怎么看,反正我是把录像当成了救命的稻草,必须抓住不放。我翻来覆去地看,足足一个晚上又一个上午,那些来来往往的车辆让我几乎快要产生幻觉。越是没有线索越是烦躁,我没吃东西也没喝水,不眠不休地守在屏幕旁,直到上夜班的大叔开始打哈欠,我的眼皮子也开始打架。

原来精神力量还是战胜不了身体的力量。午夜四点半,两段录像已经被我第三次重复播放,我的大脑命令身体继续看屏幕,可眼皮闭合的时间越来越长,意志越来越屈从睡魔的召唤。就在某次眼皮闭合的瞬间,眼前忽然晃过一个深蓝色的车影,车的后挡风玻璃上还挂着一只不算小的绒布多啦A梦。

我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调整了画面的分辨率,车牌号码还是模糊得难以辨识。我又重新查看了另一段录像,同样的蓝色小汽车也出现过一次,不过时间不是晚上,而是在傍晚。

虽然并不能马上确认些什么,但我也为这个发现而激动不已。

美姨的车上,就有那样一个多啦A梦的娃娃。

从小我就喜欢多啦A梦,那时候它还叫机器猫。但自从美姨进我们家后,以那种示好的口吻告诉我她最喜欢多啦A梦之后,我就再也不碰任何有多啦A梦图像的东西。

流浪汉也说过,肇事车是深蓝色。美姨的车,也是蓝色的,白天行驶在日光下是宝蓝色,晚上则呈现出魅惑的午夜深蓝。那台车价值不菲,车漆是从国外定的色号,全市没有同款的。虽然车牌号不能确定,但我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判断美姨在两个出事的晚上都很接近过事发地点。两桩命案,可能有林博协同美姨联合作案!

我决定跟美姨好好谈谈,她不止是杀人,还把跟这个家无关的人牵扯进来。这次,我要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要激动,不要打草惊蛇,如果美姨露出破绽,我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把她交给警察。

离开前,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大叔。他却反问如果美姨真是凶手,她的动机会是什么?作为我的继母,她和我的朋友并无交集。

“可是,不也有很多无差别无动机的杀人事件吗?”我忿忿不平道,谁说杀人一定要理由,她只是不喜欢我有朋友,想孤立我,让我亲近她,这样的解释可以吗?

我瞪着熬夜熬出来的红眼,把大叔吓了一跳,他说我这样倒像是要去杀人。

G

杀人,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终结一个人的生命,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还有很多其他别的东西。所以,我认定美姨肯定有其他原因。

“总算是回来了,去哪了,怎么不打个电话回来,手机也关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美姨的眼圈有些黑,开门时像个啰嗦的欧巴桑一样嘟囔着。

我被她弄得很烦,还真以为自己是我妈了。平时我肯定要回几句刻薄的话,但今天必须控制住情绪,只是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然后安静地回房,洗澡,上床。如果美姨真是凶手,我会亲手把她交给警察,但得到那个答案,需要充足的精力,所以,我必须休息。

也许是真的累了,头一沾到枕头睡意就席卷而来将我淹没,连梦也没有做。第二天,我起了个大早,却在床上坐了许久,彻底清醒后才下楼。美姨正在厨房里忙着,桌上的火腿三文治太阳蛋水果沙拉看起来很漂亮。只要我在家美姨就会准备这些费事的早餐,我却不领情,这些东西碰都不碰,尽管如此,美姨还是一如既往。可今天,闻到烤箱里戚风蛋糕的香肚子就不争气地叫唤起来,其实早就饿了,一连几天也没正经吃顿饭。

为了制造一个良好的对话氛围,也为了节省时间,我打算吃一次美姨做的早餐。戚风蛋糕很松软,太阳蛋的溏心刚刚好,我几乎停不下口。虽然一大早就乌云密布天气阴沉,但美姨双手托腮,满脸享受地说,“喜欢吃就多吃点,我每天都给你做。”

装什么好人,我在心里暗骂一句,却没表露出来,反正她用了爸爸这么多钱,伺候我也是应该的,这么想想心里才舒服些。

“我知道你这几天心情不好,毕竟朋友出事了,不难过是不可能的。看你现在振作起来的样子真好,我就知道你会很快度过低潮期的,当初你爸爸去世我也有过这么一段难过的日子,不过好在挺过来了。毕竟,每个人都应该朝前看。”美姨把豆浆端上桌,自己也开始吃起来。

“他们死你好像还挺开心的。”我不冷不热地试探道。

“开心?那倒没有,我只是觉得他们不适合你。”美姨似乎没听出我话里的意思。

“那你倒说说看,谁适合我?”我开始深入话题。

“其实我一直都希望能和你做最好的朋友,我觉得咱们之间可以有更多共同语言的,只是平时沟通的不够。”美姨耸耸肩,装嫩地笑笑。

我承认她的笑很漂亮,天生一张娃娃脸,都三十多岁了看起来不过二十多的样子,只会让我更讨厌。我尽量不发作,“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觉得他们不适合我呢?”

“当然,其实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只怕你不肯听。”美姨大口咬下一块水果,兴奋地说道。

“没事,你说吧。”我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一眼。

“那我就真说了,你别生气,因为这些全都是我亲自查出来的。”在得到我的肯定后,美姨继续往下说:“其实罗娜跟黎晖挺暧昧的。难道你一直没发现?”

我简直不敢相信,因为黎晖是罗娜介绍给我的男朋友,认识罗娜虽然只有两年,但我们之间的默契不可否认。美姨却说罗娜一直在利用我。罗家的生意早就出现了问题,如果不是我爸的帮助,罗家早就破产了,罗娜跟我的交往是在家人的授意下,有点动机不纯。另外罗娜是个心机很重的女生,跟黎晖从相识到恋爱一直没告诉我。表面上虽然是好姐妹,但她却很嫉妒我,为了伤害我打击我,她介绍黎晖给我认识,目的是让我真正爱上他后再被他抛弃,让我伤心。

听起来简直匪夷所思,但美姨言之凿凿:“你好好想想,黎晖和罗娜的关系难道你从没怀疑?”

“反正他们都已经死了,乱说也死无对证。”我硬着口气,心里却有点发虚。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好担心黎晖会变节爱上罗娜,毕竟罗娜比我漂亮太多,我只是仗着家里背景更好,才有些底气。黎晖看罗娜的眼神跟看我不一样,我们甚至从来不会吵架,而他跟罗娜,却常可以像小孩子一样争个不休,我还傻乎乎地劝他们别这么幼稚。黎晖在我面前永远彬彬有礼得过分,而他在罗娜面前立刻原形毕露,可以什么笑话都说。有人说过,在爱情中投入的精力,与他在这段爱情中尝到的寂寞成正比,相比而言,黎晖带给我的寂寞比快乐更多。我总是听他说学习好忙,不要浪费太多时间,然后忐忑地等着他的短信,难道他一旦离开我的视线,就忙着跟罗娜联系?那些打去黎家的电话让我疑心至今。美姨的杏仁眼正汪汪地看着我,我的眼神本能地闪躲,却暴露了自己的心虚。

“你一定有自己的答案,不说也罢。”美姨立刻看穿我,柔声道:“我只是为你好,才去调查了他们的关系。你爸爸临终前交代过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帮你,将来这偌大的家业全都要交给你,你不比那些普通人家的孩子,出不得半点错。”

我最烦她搬出爸爸,虽然同样的话爸爸也跟我说过,但从美姨嘴里说出来就是那么别扭。我尽量为自己挽回点面子,不被美姨看扁:“你并没有证据证明他们暧昧。”

“我请过私家侦探,自从你跟黎晖在一起后,黎晖每晚都会跟罗娜通很长时间的电话。另外我还有些照片,不过我想你不会想看。”美姨说的很慢。

“你凭什么这么做!”我把牙齿咬得咯咯响。

“我是担心你被男孩子骗,因为…”

美姨的话还没说完,我就失控地脱口而出,“这就是你的杀人动机?”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太早暴露了这番用意,美姨却出奇地冷静,似乎预料到我迟早会的话,但她还没想好应对的话,涂着玫瑰红唇膏的嘴唇半张着,半天没能挤出半个字来。

“如果真是我杀的,怎样?”美姨最终问出这样的话来。

“我会杀了你!”我的眼里冒出凶光。

“即便黎晖和罗娜对不起你,我这么做只是想帮你,你也要杀了我?”美姨的声音在颤抖,她拿着勺子的手也在抖,一块猕猴桃落在桌上,绿色的汁水像某种腐败的物质,让人倒胃口。

“没错,我也要杀你。”怒气充满了干瘪的身体,我斩钉截铁地说,“不论你怎么说,她们都是我朋友,而你永远都不是。”

终于说出口了,体内有种看不见的东西被抽离,感觉轻松了许多也空虚了许多。美姨没有再说什么,她只是怔怔地看着我。许久,眼睛里汪汪的,像泉。

窗外的天空变得比起床时更为阴沉,乌云密布,眼看一场大雨就要呼啸而来,我甚至听到了雷声在遥远的天际轰鸣。事已至此,没什么可说的了,我决绝地转身离开,美姨最后伸手去拦我,一脸哀容,却被我无视地推开。

H

她并不知道当时我把这番对话录音了,虽然并没成功地诱导她亲口供认,但也录下了她所谓的杀人动机,黎晖跟罗娜的关系暧昧。虽然不能作为定罪的证据,但也应该可以作为辅助证据呈堂。我最终还是把这份录音交给了警方。虽然他们不肯因此立案,但总算肯派人去找美姨了解情况。

暴雨中,我跟警察大叔一起回的家,同行的还有一位大姐。从大叔全身的不情愿可以看出,这不是他喜欢的差事。我也不开心,被他们夹在中间走在一起,让我像个离家出走的少年正被遣返。

尽管如此,一路上我还是想了很多如何控诉美姨的话,虽然做足了准备,但是那些话最终没派上用场。

半路上,大叔接到局里打来的电话,东城区有个叫林博的大学生被人发现死在寝室,在这么热的天气里把寝室玻璃窗全都用胶带纸贴牢,然后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烧炭,二氧化碳中毒而死。尸体刚被送去鉴证科做尸检,他们在这边忙完还得赶紧回去协助后期调查。

我一听林博的名字就心里一揪,此林博是否就是美姨的小情人?心里有了些头绪,不过被这个消息又搅乱了。

美姨自杀了。双手割腕,只留下遗书一封。我们感到的时候她还有微弱的脉搏,大叔赶快打急救电话,同来的大姐也帮着止血。我认定她是畏罪自杀,冷眼看着她苍白的身体无动于衷。其实我一直都恨她,莫名的恨,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有,谁让她跟我分享了爸爸,妈妈死后,爸爸的爱只属于我一个,凭什么让她分掉一半,当警察们手忙脚乱的时候我却在祈祷美姨早点咽气。

也许老天爷这次真的听到了我的声音,救护车来之前两分钟,美姨停止了呼吸。

抢救变成了料理后事,警察们例行检查了家里的痕迹,人命关天,现场的一切都得作为证物。经过两天的仔细调查,才确定美姨确属自杀,割腕时我正在公安局申请立案,而她的死因纯粹是失血过多。

这算什么,案子不用查了?罗娜和黎晖两桩命案就这样完了?只因唯一的嫌疑人自杀?我有些不满,但大叔把美姨的遗书给我时,脸色异常凝重,“好好看看吧,你这孩子,唉…”

大叔长长地叹了口气,我被他叹得云里雾里。接过那封遗书,我漫不经心地打开。

亲爱的KIKI:

这是妈妈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原谅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我就是你的亲生母亲,其实上次送你的那串红宝石项链的盒子里,我夹了个小纸条,也许你一直没看,所以并不知道。

妈妈是十六岁那年生的你,很抱歉,我是未婚妈妈,你爸爸在得知我怀孕后很快就转学了,我们失去了联系,我也被学校劝退。年轻的时候贪玩,总想尝试那些大人们才能做的事,你出生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的选择有多仓促,让家人蒙羞,自己也抬不起头。

我患上了产后忧郁症,曾经不止一次想过抱着尚在襁褓中的你一起去跳楼。家里有四个姐妹,父亲一心想要儿子,所以让母亲一口气生了五个女儿,因为超生,他连工人的工作都丢了,我们的日子非常拮据。以当时的家庭条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把你抚养长大的,于是我到处寻找好人家,想把你送出去。

后来,一户刚刚从国外回国定居的中年夫妻找到了我,那位太太因为身体的问题不能生育,他们喜欢女孩,所以想收养一个。见到你后他们很满意,我也觉得你跟在他们身边会过得很幸福。这对夫妻就是你日后的养父母,临别时他们还给了我一笔钱,让我离开那个伤心地,换个城市重新生活下去。真的很感激他们,如果不是他们,我不会活到今天。

我也是从那时起,对你养父产生了好感。我听了他们的话,离开了家,独自来到一个新的城市生活,你的养父母对我很好,每个月会给我一封信,告诉我你的近况,还会给我一些钱,直到我找到工作,重新振作。

他们的信和汇款单是我能感受到唯一的温暖。其实那些钱,我一直没舍得用,全都存着,再辛苦也存着,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用在你身上。你的生日礼物,就是用这笔钱买的,十八岁,你就要成为一个成年人了,那是我这个不合格的母亲能做到的,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我打工打了十年,因为连高中都没读完,所以只能在些层次很低的地方工作,有些辛苦,不过请你相信,我从没因为钱而去做会让你蒙羞的事情。

真的很感谢你的养父,在你养母去世后,他希望你能得到和原来同样多的照顾,建议我搬过来,跟你一起住。他是我的大恩人,一直很想感谢他,也很仰慕他,所以,我同意了他的建议。你并不知道起初一年,我们是假结婚的,后来我们之间的感情成熟起来,才成为真正的夫妻。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天天看到你。这种幸福,我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

很抱歉,我一直没能学会怎样跟你相处。我的年纪,我的曾经,还有我贫乏的文化知识,让我们之间缺乏共同语言,一直以来,我们的相处就不算很愉快。我很冒昧地在QQ上以K的名义加了你,我渴望听到你的心里话,想跟你做真正的朋友。

你养父脑癌晚期时交代过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他最不放心的就是你。

我是想着要把这点做好的。一定得做好,我要把一个母亲需要给子女的关心和时间全都用在你身上。是因为这个,我才去调查的罗娜和黎晖。我一直都很失败,但是社会经历教会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不能跟他们在一起。我也曾劝过你,少跟他们来往,但你不肯听。当我发现她们对你不利时,我也出面找过她们,可惜我不擅长谈判,跟他们闹僵了。罗娜说要让他爸爸卷走公司的大部分钱,然后一脚把你踢掉。黎晖也听她的,他根本就不爱你,如果你留心些的话,一定会发现他一直在敷衍你。罗娜还承诺将来会为他在自家公司安排一个不错的位置,另外她还经常给他钱用,而你,只会送些华而不实的礼物。相比起来,罗娜比你更了解他需要什么。

我阻止不了他们,只能杀了他们。哪怕需要付出我生命的代价,我也不能让他们伤害到你。

相信警察会看到这封信,现在我可以坦白了,他们两个的确都是我杀的。罗娜的心脏不太好,在她家的门把手上连上一根导线,然后通上高压电,按下门铃后,她来开门时碰到了门把手就会触电而亡。只要戴着绝缘手套,不会留下指纹也不会留下证据。黎晖则更简单,那晚你住院后,我打电话约他出来,说有罗娜的事要跟告诉他,约定的地点就是艾玛路,天赐良机当晚大雨,我正好撞死了他。

这些事情我没有能力独自去做,于是请了林博帮忙。他是工科高材生,能帮我做出模拟高压电的产生。原本我给了他钱,没想到他却不知足,违背当初的承诺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挟我。我只好也杀了他,以送钱的名义进入他的寝室,请他喝下有麻醉药的咖啡,看他昏迷后,烧上一炉炭,然后离去。虽然表面上看他是自杀,但只要尸检结果出来就会发现他体内有麻醉剂的残留,我是逃不掉的,不如全部承认。

任何父母都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做出匪夷所思的偏激的事情吧。我这么做,只是因为爱你。

就是这么简单,我本以为可以帮到你,但结果却完全不是我想象。你的样子吓到了我了,我才懵然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想象中那么成熟,我做的一切,可能全是错的,不仅不能帮到你,还可能害了你。

我真是个狭隘,没本事又固执的妈妈,让你伤心了吧,很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又怕你不肯听,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了。同样的话,在我像你这样的年纪也跟父母说过,不能带给你最好的生活,凭什么要生你。

我的女儿,任何人都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亲,这一点,是上帝决定的。所以,请在我死后原谅我好吗?我愿意用自己的血,清洗自己的罪孽。希望借鉴我这个反面教材后,你会做一个真正优秀的人,让你九泉之下的养父母,安心。 K

I

遗书的最后,那个K字我不知道是代表什么,KILL,杀,她杀了我的朋友,也杀了她自己。是还有想跟我说的话没精力说完,还是作为全文的结束。

我拿着那封信,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怎么都不肯相信这是真的。

“别傻了,你们可以去验DNA,趁着现在尸体还没火化。”大叔好心地说,却遭到我的白眼。

美姨,生母,这事让我一下子接受不了。我匆匆离开公安局,回到家,冲进美姨的房间,在她大衣柜的顶上有个小小的箱子,当初她进这个家时就带着这个箱子。我手抖得握不住拉链,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箱子打开。里面有一本泛黄的病例本,上面是美姨十八年前的产科住院记录,还有一张黑白的母子照。照片中的美姨比我现在还年轻,怀抱的那个小婴孩也瘦得像只小猫。

难怪她那天跟我说担心我被男孩子骗,因为…那些被我打断的后话,就是她的亲身经历吧。她真的是在保护我!

全世界都像在旋转,我跌跌撞撞地回到房间,从那日得知罗娜死讯后就没动过的包里翻出生日那天美姨送的那个首饰盒。打开来,里面是一串晶莹剔透的项链,价钱的标签上印着好多个零。这就是美姨用她存了十多年的钱为我买的成人礼物?

我摘下项链,下面有张小纸条:送给KIKI,我的孩子。

好美的项链,鸽血红的心形宝石,明明和心脏的造型一样,为何拿在手里透骨的冰凉。窗外的雨还在继续,我的泪滂沱而下,难道这个夏天就要结束了吗?

我趴在床上瑟瑟地哭。哭到累了就睡吧,真希望一切只是场梦境,梦醒以后,美姨还在楼下做着早餐,她还会微笑着对我说:来,我们一起吃早餐。

七、故事里的事

楔子

那天的天气很反常,上午还晴空万里,下午第二节课时却雷声隆隆大雨倾盆,直到放学雨还没停。很少有同学带伞,大家把书包顶在头上勇敢地冲了出去,很多男生一边跑还一边狂吼。琪雅的重感冒还没好,不敢淋雨回家,渐渐地,走廊上只剩下她一个人。

反正明天开始就正式放暑假了,回去晚点也不要紧。琪雅虽然这么想着,眼睛却瞄着窗台,天色越来越暗,肚子也有些饿了,旁边教室的窗台上放着的那把伞也不知道是谁忘下的,还没人来拿。反正没人知道,要不要撑着它回家?这个念头像条蚯蚓般钻了出来,就不肯再钻回去了。整栋教学楼里似乎就剩下她一个人了,雨小了些,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安静得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辨。

黑色的折叠伞,安静地躺在窗台上,似乎也在等待被人发现它。琪雅走了过去,就在她的手触碰到伞的一瞬间,后脑勺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好疼,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与魔鬼同行

…本台临时新闻,杀人狂曹尚智今天上午在押解途中杀死六名警察逃脱,曹尚智已于日前被高等法院终审判处死刑,此次押解后第三天将执行。此人极端危险,可能携带枪支和致命武器,请广大市民注意防范,如有发现可疑人士及时报告,警方专案组电话…

琪雅半睡半醒着还没睁开眼,隐约听到了广播里不甚清晰的声音,除此之外还能感觉到身体在微微颠簸。模糊的视线中唯一能看到的是一张侧脸,黑色的头发,高高的鼻梁,紧紧抿住的嘴唇,哦,是位帅哥,神情专注地在驾驶着汽车。

他是谁?琪雅很确定自己根本就没见过他,就算是在学校里,她也很少跟男生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