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凌的手指很长,皮肤也泛着白玉般的光泽,可这手触到脸上时,我能感觉到温度。

他的手指很暖。

“圆圆,我们能聊聊吗?”

我点了点头,不管曲凌想说什么,我都应该听个明白。

只是长辈们的误会,这样不让自己被动尴尬的话我也会说的。

本来么,我也从来没想过曲凌和我之间会有这样的交集。

我只是。。。只是喜欢看着他的背影,远远地看着,带着仰慕的心情,偶尔他转身对我微微一笑,我就已经觉得很快乐。

这几日也曾仔细想过,终是觉得曲凌在我心目中,就和初中时挂在床头的小虎队,高中时压在玻璃台板下的罗卜特巴乔是一样的,都是远看成花的偶像。

“要去河堤上走走吗?”他推开已经被我打开的院门,转到我身后,握住木头轮椅。

“好。”我的膝盖上还放着那本《柳林风声》。

河堤两岸的垂柳早已枯尽,河滩上长满了绯云般的芦苇。

默默走了一段,曲凌忽然停下说,“十月黄开了。”

十月黄是一种早开的腊梅,花被纯黄,有浓香。

“我小时候,家里也有一株十月黄。每年花开,我都会坐在花下闻香。有一次,花盛时正是月圆,我搬着小板凳坐在梅树下,坐到深夜。第二天高烧不退,大病了一场,我父亲就把那株十月黄给砍断了。”

“为什么?花又没错!”我不解地回头问道。

曲凌看了我一眼,依然只是微笑,并不答话,又继续道:“小学三年级时,几个同学恶作剧,用石子把教室的玻璃给砸破了。他们砸完便作鸟兽散,我因为没有砸,觉得自己根本不用怕,便站在原地没有动。结果,班主任老师把我揪到办公室,说我砸坏了教室的玻璃。”

“啊!那岂不是冤枉你了!你真是笨!老师哪里知道你砸没砸,只有你一个人在现场,肯定捉你了!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没想到曲凌小时候这么木的,我小时候可比他灵光多了。

“后来我一口咬定自己没砸,老师还是不相信,我急红了眼,找了根小棍子抵在他心口,无论无如何都要他说相信我。老师被我吓蒙了,没想到十来岁的小孩子脾气这么倔,就退了一步让我先回家。可是,我还是不让步,非让他跟我赔礼道歉。不管老师走到哪儿,我都提着根小棍子跟到哪儿。老师去食堂吃饭,我就坐在他旁边,他还要掏钱也给我买一份饭。老师去厕所,我也站在他边上盯着他,到最后,老师被我烦的没办法,终于和我赔礼道歉,他当时哭丧着脸的表情,我现在还记得。”曲凌把我推到一片草地上,盘腿在金色的草堆中坐下。

“噗——好可怜的老师!怎么招惹了你这牛皮糖。”我掩嘴看着曲凌,真是太让人出乎意意料了,看起来这么温文有礼的曲院长,小时候却这么邪头。

“想不到吗?其实我就是这么倔的,一但认准了的事情,死也不松手。”曲凌笑着抬头看我,笑眼弯弯,眸子闪亮。

“圆圆,你小时候作文写的好吗?”曲凌突然问道。

“呃?还行吧。。。”我的作文从来都是爷爷给开小灶,怕我写的太差会丢他面子。

“我小时候作文很不好,常常是对着一面白纸呆上半天也写不出半句。有一次,老师出的作文题目叫《我的责任心》。我对着题目想了半天,却不知从何下笔。我妈看不下去,便过来指导我,她说,你就写我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然后举几个例子说明。我立刻就反驳道,你上次不还说我欠缺责任心,做事容易一意孤行?”

“林阿姨是指导你写作文,你又开始较真~~”我指着曲凌头上的纱布笑道,脑子里满是他童年时提着小棍跟在老师屁股后面不依不饶的模样。

“我妈又说,既然这样,那你就写我是一个缺乏责任心的人,然后再说要怎么改进。我更恼了,争辩说,我怎么缺乏责任心了,我每次看家都特别认真!”

“噗!然后呢?然后林阿姨说什么了?”

曲凌扯了一根还留着半茎青色的草根绕在指间笑着说:“后来她就睡觉去了,我一个人坐在作文本前对着一页白纸直到天亮。”

我捂着几乎笑到抽筋的脸,看着一脸无辜,坐在金色草堆上的曲凌。

“院长!你真不是普通的强!你是超级强!”

“这就是十四岁以前的我,真正的我。”曲凌仰着头,微寒的风从他面上拂过,撩起他额前的发,让他的脸看起来竟似有了少年般的纯真。

“院长。。。”我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心中一涩,笑意全无。

“所以,其实我不是个真正温和的人,”曲凌看着我的眼睛,“我的温和与柔软,都只是表面的。”

“我小时候,是出名的打遍军区无敌手。从来没人敢欺负我。我那时的外号,叫曲螃蟹。因为我走路都是横着走的。”

“曲螃蟹?”我的脸又忍不住抽了起来,很想笑,又不敢笑。

“对!有名的军区一只蟹,横行无忌。”曲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想不到我也会有这样的混号吧?”

“呵呵,其实也想过。。。”

“嗯?”

“我以前就猜想,你上学时会有什么外号,想来想去,觉得蛐蛐儿的可能性比较大。没想到竟然会叫螃蟹。”我一个不留神,就把很久以前的想法说了出来。

“蛐蛐儿?”曲凌大笑道:“这是我爸小时候的外号啊!圆圆你真是厉害!”

“啊?曲。。。曲市长的外号?”我差点一头从轮椅上载下来。蛐蛐儿市长,笑喷。

肩头忽然一暖,不知什么时候曲凌的大衣已经披在我的身上。

“圆圆,”曲凌的手半圈在椅背上,脸离我很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微凉的呼吸,“真正的我,你会不会很讨厌?不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只是个霸道倔强的蛮小子。”

“很可爱。”我歪着脑袋笑道:“院长,真正的你很可爱。”

曲凌黑色的眸子里有光在流动,阳光下七彩绚丽。

又有北风吹过,风携着他喜欢的十月黄,落了我一肩娇黄。

腊梅的清香,隐隐幽幽。

风中的呼吸声,近若可闻。

忽然忆起开学那天在礼堂里遇见的优雅男子,那时曾闻到过的清香,他的呼吸,和这腊梅的香气竟然是如此相同。

作者有话要说:心里有千言万语,但既然已经V了,说再多也是枉然。

还是希望大家能谅解与体谅。

会给大家送分的!!!

肯定送!!

鱼子含泪爬下~~~

ˇ螃蟹一只曲(下)ˇ 

太阳下山前,曲凌推着我已经走到了河堤的另一头。

“院长,我该回去了。”我扯了扯曲凌的衣袖,他正望着阳光下的金色河水若有所思。

“已经这么晚了!”曲凌抬腕看表,笑道:“平时开会总觉得时间漫长又难熬,今天却是过的飞快。”

“这就叫恨其则长,爱其则短啊!”我脱口而出,说完就恨不能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下来。我还真是会给自己脸上抹金。

“没错,就是这个道理!”曲凌却回答的干脆,笑意盈然。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问曲凌:“院长,你小时候脾气这么倔,为什么十四岁以后就变温和了呢?”

“圆圆,我不是变温和,而只是装出温和的样子来。”曲凌走在我身后,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一个人的性格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改变,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长大后发现,很多东西如果不收敛起来,对自己有害无益。”

“这就叫做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呵呵,是也。十四岁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好朋友,他的性格与我截然相反,他的温文而雅,他的温暖亲和,都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是真性情。和他相处久了,我就发现,他那样的性格处人处事,比我要好太多。慢慢的,我也学会温和地说话与微笑,而不是整天板着个脸,眼睛长在头顶上。”

(大家猜到这位朋友是谁了吗?就是吴晋书,值得我们永远怀念的晋书哥哥!泪。。。晋书,偶对不起你,偶把你弄到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去了。)

“你那位朋友很厉害啊,竟然能影响你这么多。”

“择人之长弥已之短。只不过,他的宽容与温和是与内心相一致的,而我,我做的只是表面,骨子里和小时候没什么分别。有时候明明心里恨的想上去咬对方一口,脸上却挂着亲昵的笑容。”

“院长!你这叫表里不一!”

“圆圆,”曲凌停下脚步,凝着声音在我耳朵说:“其实,今天和你说这么多,我就是要让你了解真正的我。那个表里不一的我。现在,你是不是对这样的我觉得厌恶了?”

“当然不会!”我飞快地回答,转头看着曲凌笑道:“这世上有几个人是真正表里一致的?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走在人群里谁没有自己的伪装?况且,那个原本的你也很可爱,直率执着。其实,院长,我一直都觉得平时在学校里总微笑着的你并不是真正的快乐,压抑自己本性的生活,肯定不会真正快乐。”

“你——”曲凌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愕然之后又禁不住失笑:“你这喜欢胡思乱想的小丫头!”

“曲螃蟹——院长,这个外号真的很有趣啊!”

曲凌像是松了口气,脸上表情轻松了许多,“不是每个人都像圆圆你这样想的,也有人会觉得我这种人很可怕。”

“有啥可怕的?最多挥着钳子耍耍威风罢了!”

曲凌笑着伸手轻拧我的耳朵说:“这个钳子怎么样?”

我扭头躲开笑道:“螃蟹夹人啦!”

曲凌捉着我的耳朵不放,笑言:“被我的螃蟹钳子夹住了,可就脱不了身了!”

没来由的,我的脸一点点红了。

好在晚霞如烟,绯红的霞光映红了河水,也染红了天地间的一切。

我侧过身,偷偷看身边的曲凌,他的脸在霞光里,也是红的。

****

曲凌推着我走到家门口时,正巧碰到买菜回来的奶奶。

奶奶一见到曲凌,笑的嘴都合不拢,不管曲凌怎么表示晚上还有事,她都一定要拉着他到家里吃晚饭。曲凌推不过身,只得跟着一起进到家里。

一进门,就见大伯举着一个大盒子站在客厅里,“妈,你怎么才回来!今天有人给我送了一大盒青壳海蟹,圆圆不是最喜欢吃螃蟹吗?你晚上做了给她吃吧!”

“哟,这大冬天的还能吃到螃蟹啊!”奶奶笑呵呵地接过盒子,“正好今天曲凌过来了,我拉着他吃晚饭,有螃蟹吃就更不能让他走了!”

我看着盒子上画着张牙舞爪的大螃蟹,心里笑翻了。掩着脸偷偷看曲凌,他倒是镇定,视螃蟹如无物,礼貌地和我大伯打招呼。

待到大伯和奶奶一起去了厨房,他才瞪着眼睛看我,“圆圆,你要是敢把我的外号说出去,我就把你给吃了!”

“我哪敢!”我连忙拍着胸脯保证,我还没活够呢,不想被他的钳子给夹死。

曲凌忍不住低头喃喃道:“怎么这么巧。。。”

****

晚上苏真真和贺云聪带着小肉圆儿回来吃饭,小肉圆儿还记得曲凌,呵呵笑着扑到他怀里,在曲凌把一块糖塞进她圆嘟嘟的小嘴里之后便响亮地叫了声:“爸爸!”

贺云聪的脸当场就绿了,家里其他人却笑的前俯后仰,大伯母还一个劲儿说曲凌和我家有缘。

爷爷虽然不赞成曲八给我和曲凌定的婚事,但对曲凌还是很客气的,家里没人提那桩婚事,他也就假装曲凌只是普通来吃饭的客人。

吃螃蟹的时候,我故意先把螃蟹的两只大钳子给揪下来,拿在手里挥来挥去。曲凌当然看到了,他笑眯眯地夹起一只肉圆子,恶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别人自然看不出里面道道,但我却在肚子里笑翻了。果然是睚眦必报的性子,我不过揪下他的钳子挥两下,他就要一口把我咬的粉身碎骨。

家里人多,一桌饭吃的执闹非凡,小肉圆绕着桌子跑来跑去,贺云聪和苏真真一个端碗一个拿勺在她屁股后面追着喂饭。小肉圆儿偏生不理他们两个,不吃他们喂的饭。一会儿跑到我面前要块肉吃,一会儿又跑到我爸那里讨口汤喝。大伯和爸爸在说单位里的八卦,妈妈和奶奶则一个劲儿地给曲凌夹菜。

总之,一切都和谐到不能再和谐。

吃完饭曲凌很快就告辞离开,妈妈和奶奶拼命留他多坐一会儿,曲凌说晚上还要开会,实在不能久留,最后敌不过妈妈的热情,只得答应过两天一定再来才得以脱身。

妈妈非要让我送曲凌出门,有什么好送的,他的车就停在院门口,不过十几步的距离。不过懒得和她啰嗦,便转着轮椅把曲凌送到院心里。

“圆圆,别送了,回去吧!”

“嗯,你路上小心。”

“改天再来看你。”

“好,再见!”我对他挥了挥了,忽然发现大门外蹲着一团可疑的黑影。

“谁在那里?”我大声问道。

曲凌也看见了黑影,便走到那影子身边仔细看了看,而后问:“你找哪位?”

那黑影慢慢抬起头,在暗光中仰着脸说:“我找苏圆圆。”

曲凌看着那人的脸,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

“谁啊?”我转着轮椅滚到门边,将铁栅门拉开。

那黑影听到我的声音,立刻站了起来,“苏圆圆!”

少年圆滚滚黑亮亮的大眼睛里水汪汪的全是泪,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庄远!”我惊地差点儿从轮椅上跌下来。

“苏圆圆!你怎么瘸啦?”庄远眼里还噙着泪,但一看到我坐在轮椅上的样子立刻瞪圆了眼睛跳了起。

“瞎说什么!我不过是撞的骨折了而已。倒是你啊,不是去英国了吗?怎么突然又冒了出来?”

“我。。。我。。。”庄远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这会儿又耷拉着嘴角苦巴巴地说:“一言难尽!”

我忽然想起曲凌还在边上,便把庄远往院里一拉说:“你先进屋去吃饭吧,别的事一会再说。”

“嗯。”这小子垂着头乖乖往屋里走去,院子里只剩我和曲凌。

“圆圆,这孩子是谁?亲戚吗?”曲凌带着笑问。

“唉,他啊!他是我表妹的同学。喜欢我表妹,但我妹妹不喜欢他。看来这次又在我妹那儿受打击了。院长,你不是还有会要开,还不走吗?”

“这就走。对了,圆圆你刚才叫他什么?”

“庄远。”

“庄远。。。”曲凌皱眉像在努力回想什么,“这个名字很熟啊。”

*****

说起庄远这小子,故事得追溯到N年前。那时我还上高中,有一年暑假表妹方静言从N市到我家来玩,在路上捡到这个离家出走的小子,因为可怜他就把他带我家来了。结果这小子是属狗的,谁捡到他,他就盯着那人不放。正巧方静言高中和他又分在一个班,两人成了同学,这小子就更成狗皮膏药了。

方静言有个青梅竹马叫叶子航,两个虽然闹着别扭,但我知道静言心里只有叶子航一个,他们两个,迟早还是会在一起。至于庄远,不管他怎么努力,最后也只有当炮灰的份儿。其实想想这家伙也挺可怜的,这么痴心地喜欢对方却得不到回报。唉,都是情字惹的祸。

庄远吃了两碗饭还不觉得饱,无奈今天家里吃饭人多,饭锅里最后一点锅巴也被刮的干干净净,我妈只得另给他下了碗面。

庄远这孩子,如果不说话,光是安稳坐在那里,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瞅着你看,会有一种乖到让人心疼的错觉。比如我妈,她就是被这样的表情给欺骗了。再加上知道庄远父母离异,更是对这非亲非故的孩子疼爱有加。

“苏圆圆,刚才门口那男的是谁?”庄远一边吸着面条一边问。

“哦,是我领导。。。”

“呵呵,那是我们圆圆的未婚夫!”我妈在一边乐呵呵地抢着说。

“噗——”庄远一口面条喷在桌子上,“苏圆圆!你也能嫁的出去啊?”

“呸!”我冲他翻了个白眼,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为什么嫁不出去啊?我又不缺胳膊少腿。”

庄远嘿嘿笑着看了看我的腿说:“这不就是断了条腿嘛!”

“又不是长不好!”我又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倒是你啊!在英国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了?”

“我。。。”庄远搅着面条,低着头,“我被静言拒绝了。。。

“不过!我不会放弃的!”他抬眼看我,咬着牙说。

意料之中。不是我不帮着庄远,实在是静言和叶子航更般配。我见过叶子航,那孩子比庄远适合静言。而且,人家那是从小就在一起培养出的感情,你庄远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能比吗?

只是,庄远眼中的执着,让人心惊。他还只是个白纸少年,恶狠狠的执着背后是一碰即碎的脆弱。

突然又想到了曲凌,当他还只是个白纸少年的时候,是否也曾有过像庄远一样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