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裴海音根本就没见过李棠舟的父母——报纸和电视除外。但她的情绪和表情简直天衣无缝,裴父裴母看不出任何的破绽。

“海音。”裴父颤颤巍巍地将手覆盖在裴海音的手背上,“是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和陶宁。”

“…………”

裴海音有些崩溃:“我一直把陶宁哥当成兄长,就算没有李棠舟,我们也是不可能的,现在就更加不可能了。”

“唉——”裴母长叹了一声,“陶宁那小伙子哪都挺好的,你和他各方面也般配,我们两家父母都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没想到……造化弄人。”

不得不说,裴海音十分佩服老一辈的脑洞,简直比米拉和许蓉她们开的还大。她对陶宁怎么看怎么是兄妹友谊,别说八字没一撇,甚至连八字都没有啊,竟然也能扯到喜酒上去。

“我已经结婚了,短时间内我还不能还清李棠舟的钱,没办法跟他离婚。”裴海音小声嘟囔,“所以这种话不要再说了,要是让李棠舟或者陶宁哥听到,我成什么女人了……”

裴母刚要说话,视线就被推门而进的人吸走了——

她愣愣地站了起来。

裴海音顺着裴母的视线回过头——

第6章六块钱

男人。

熟悉的男人。

这一眼,好像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虽然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也没有多长的时间。

但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内,她的世界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时她还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如今她已是嫁入别门的人丨妻。

“陶宁哥。”

陶宁合上手中的文件夹,推了推眼镜,将手中的钢笔扣上放进白大褂的衣兜中,微微一笑,“呦~海音来啦。”

裴海音回以微笑。

说对方没有刻意回避她是不可能的——她最多隔几天就要来医院一次,而对方是第一医院的医生,又是肝病科的,查房是在他的工作范围之内。

陶宁走到裴父床前,裴海音顺势站起身让开位置。

陶宁观察了一圈病房内的各种仪器,掏出钢笔在文件夹上仔仔细细记录着各项数据,属于医生的职业化的语气:“新肝的排斥和适应情况还需要再继续观察一段时间。”

裴海音全程都没有出声,她一字不落地在听陶宁说话。

报告完了裴父的情况,陶宁又说了一些其他需要注意的事项。

陶宁离开之后,裴海音又给裴母削了个苹果,三个人闲话家常。

正午时分,陶宁再一次来到了裴父的病房——他已经脱掉了白大褂,身上穿的是他的常服,“我正好下午没班,想着顺便接阿姨和海音一起去吃个饭吧。”

裴母是知趣的人:“你就带海音去吧,我还要留在这照顾你裴叔叔。”

“那我很快就回来,饭盒里的那些就不要吃了,我会给你们带一些回来的。”说完,裴海音就大大方方地跟着陶宁离开了医院。

医院周围没什么豪华酒店,但小饭馆很多,陶宁找了一家东北菜馆。

点了三样家常菜,陶宁给裴海音倒水,有些意兴阑珊地说:“现在还带你来这种破陋的小餐馆,是不是挺没意思的?”

裴海音直直地注视着陶宁。

“你老公可能这辈子都没进过这种地方。”陶宁微微挑起了嘴角,颇有自嘲的意味,“真的没想到,我没输给某个钢琴家或者小提琴家,却输给了和你我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他——”他顿了一顿,又否定了,“不,我是输给了钱与势。”

“陶宁哥——”裴海音的唇角垂了下去,“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了。”

陶宁无奈地笑了笑,“你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啊?”

“你对我们家做的一切,我铭记在心。”裴海音坚定地说,“那个时候药物的价格飞涨,只有你愿意偷偷将我爸爸需要的药物低价卖给我们。那些家伙们对我说过的话我也毕生难忘,但更让我气愤的是他们之后对我态度的一百八十度反转,一群狗仗人势的东西!”

陶宁整理着一次性餐具,思索了片刻,“那你怎么不干脆把你的气愤告诉李棠舟,他要是想帮你治那些人,就是一个电话的事吧?”

裴海音嗔瞪着陶宁,嘟着嘴小声嘀咕:“那我岂不是也成了狗仗人势的东西……”

陶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裴海音——不管她的外表还是内心,都一如从前,好像嫁入顶级豪门并没有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改变。

想到这里,陶宁就将视线下移到裴海音的浅红色连衣裙——“这套裙子是我三年前送给你的生日礼物吧?”

裴海音如实地点了点头。这几年裴家的经济条件每况愈下,她一直穿着以前的那些衣服,很多年没有翻新过了。

“它看起来太旧,一点美感都没有了,已经不适合现在的你。他那么有钱,都不给你买新衣服的吗?”陶宁停顿了几秒钟,“算了,同样身为一个男人,也明白他那样的家世地位身边的诱惑,我根本不敢奢望他有多想着你,一会儿我带你去买吧。”

显而易见的,陶宁对李棠舟非常失望。

“…………”

裴海音偷偷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裙子。

可是明明早晨李棠舟还对她说了很美……

究竟是谁在骗她玩啊?!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去。”——尽管她现在确实缺钱缺的紧,但还不至于买一条裙子要花别人的钱。

没多久饭菜就端上桌了,东北菜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量大”。

裴海音大口地吃着饭,没有空档和陶宁聊天——她父母还在医院里饿着肚子,她急着给他们带饭菜回去,一想到她上午看到的饭盒她的心里就酸涩不已。

很快裴海音就将自己的饭碗一扫而空,并打包了一盘溜肉段和韭菜炒鸡蛋,以及两份白米饭。

陶宁非要陪她去商场,说是当做她的结婚礼物——本来裴海音是百般推辞,但听到这个理由她倒不好继续拒绝下去。

裴海音先将饭菜送回了医院,和她父母简单说了几句,就和陶宁一起出去了。

医院附近只有一个小商场,进去随意挑了挑——裴海音对逛街买衣服这种事没有嗜好,随便走了几家品牌店,从标签上看来价格不菲,即便是陶宁说要送给她,她还是舍不得。

陶宁只是个家庭条件一般,又刚工作没几年的小医生,实际上他也什么钱——有积蓄他早就会借给裴家了。

逛了有一个小时,裴海音选了一条黄色碎花的长裙,她的身材高挑,适合长裙。

陶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装长裙的袋子递给裴海音的,更不知道自己用什么心态对她说出“新婚快乐”这四个字。

裴海音笑得眉眼弯弯:“谢谢你,陶宁哥。”

“走吧,我回家正好顺路,送你回去——”

陶宁当然指的是第一医院。

这一路,裴海音心情不错,笑容阳光,对陶宁也没有像午饭时候那么沉默寡言。

裴海音和陶宁有说有笑地推开了加护病房的门——

“爸、妈,看陶宁哥买的……”

裴海音立刻住上了嘴。

因为只需要两秒钟,她就看清楚了病房里的一切。

裴父病床旁边的大包小裹堆得满满登登,裴海音扫了一眼,只看包装她就知道全是价值连城的东西。

伫立在窗前的男人,背影看来清俊挺拔。下午的阳光射了进来,将他的影子在地砖上拖映得又斜又长。

他慢慢地转过身——

容颜惊艳了阳光。

而阳光勾勒出他深蓝与深紫相间的不规则格子衬衫,和修长的英伦黑裤。

白、黑、灰三色相间的斜条纹领带随性地挂在脖子上。

裴海音第一次见到有人像他这样系领带的。

不对……这不是系,而是挂,就像挂着长长的围巾一样,领带的尾端还在他插着裤兜的手背上摇摇晃晃。

虽然已经不是早晨的那套衣服了,但优雅的格子、学院的条纹,他的浑身上下散发着让人难以抗拒的英伦学院风的高贵和气质。

和早晨一模一样。

他深不可测的目光在裴海音和陶宁两人僵住的笑容之间游走了几回,接着唇角轻轻上挑,一个平静又冷漠的微笑。

“海音……”裴母站了起身,紧张得声音都打颤:

“姑……姑爷来了。”

第7章七块钱

裴海音默默地提了一口气。

“李……李李李……”

她“李”了半天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除了“李棠舟先生”,其他所有的称呼她都叫不习惯——但在她父母的面前,她怎么可能叫自己的丈夫为“李棠舟先生”呢?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他们,她和李棠舟的关系无比生分吗?

“你这孩子!”裴母从病床边大步走了过来,并一把拉过裴海音的双手,用力拍了一下,责备道:“见到姑爷连话都不会说了吗?李什么李?怎么还大起舌头来了?”

裴海音轻轻地咽了咽口水。

裴母看了一眼站在裴海音身后的陶宁,又看向裴海音,顺着握住裴海音双手的姿势,将对方手中的袋子接到了自己的手中,一边打开看一边继续责备:“让你去帮我买条裙子怎么这么慢啊?幸亏我让陶宁陪着你一起去了,否则放你自己不知道要几时才能回来呢。”

裴海音在裴母接过袋子的时候,她已经知道母亲是在帮她解围——尽管陶宁送给她的长裙是作为新婚礼物的,尽管她和陶宁之间干净清白,但落在李棠舟的眼中,也许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众所周知,她和陶宁是青梅竹马的老邻居,就算没有情愫在,也有友情甚至亲情。固然他们之间坦坦荡荡,但卒然被李棠舟撞破,一时半会儿是很难解释清楚的。

李棠舟依然插着裤兜,保持原来的姿势——

看到眼前发生的一幕幕,他加大了唇角的上挑幅度。

一直躺在病床上病病殃殃的裴父咳嗽了几声,颤颤巍巍地说:“走廊的空气太阴了,我不舒服,都进来,把门关上。”

裴父都这么说了,最后进来的陶宁赶忙关上了门。

“陶宁哥,你坐吧。”裴海音轻声说了一句,就走到了病床边,帮着裴父整理枕头、擦脸——她当然知道李棠舟的目光是一错不错地黏在她的身上,紧紧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但她根本不敢抬头看对方的脸。

明明她没做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啊……

裴家父母自然嗅到了空气中尴尬的味道——裴母知趣地抢过裴海音手中的毛巾,“我来吧——”并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现在应该做事的可不是伺候她的父亲。

裴海音慢慢悠悠地走到了李棠舟的面前,脑袋微低着。

“李……李……”裴海音决定放弃称呼对方了,直接问:“你怎么来了?”

李棠舟只是轻轻地呼吸,不语一字。

两分钟过后,一直微垂着脑袋的裴海音才试探着抬起脸,与李棠舟对视。

只见对方的眉心若即若离地皱着,又过了许久才一字一顿地说:

“难道我不可以来看望岳父岳母吗?”

裴海音近乎于条件反射般地摇了摇头,她又怕李棠舟误会了她的意思,补充了一句:“可以。”

“海音。”

他朝她伸出手。

裴海音呆呆地看着他那细长又苍白的手。

要……要干吗?

“…………”

李棠舟不动声色地抓起裴海音的一只手就握进掌心里。

他的手可真凉,尤其是指尖,冰冷冰冷的。

裴海音的眉头都皱到一起去了,挣扎着想要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可几秒之后,她就放弃了挣扎——她的父母正瞪着大眼睛看着他们……

在父母面前,就算是做戏也要做下去啊,裴海音崩溃地想。

她不满地抬起眼,李棠舟已经侧过脸,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竟然开始四处看起风景来了。

裴海音背对着她的父母,有些委屈地嘟起嘴——李棠舟明摆着就是在欺负她啊,知道在父母的眼前,无论他怎么肆无忌惮地做过分的事,她都不可能有任何表示的。

太坏了!

虽然李棠舟的视线是对准了窗外,但他眼角的余光可是将每个人的反应给尽收眼底。

陶宁就用那种又落寞又痛心的表情凝视着裴海音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裴海音被李棠舟拉到了裴父的病床前,他浅笑着说:“爸、妈,过几天再来看你们,接下来还有点事,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好好好。”裴家二老笑脸盈盈,“你们注意安全。”

然后,李棠舟紧紧握住裴海音的手,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的一瞬间,陶宁立刻愣愣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甚至连后背都在往外冒着寒气——

因为在小夫妻离开的前一秒,李棠舟似笑非笑地眯了下眼角,看了他一眼。

只有一眼,但那却是撕去了伪装的假面,陶宁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对方所有细致入微的表情——那是充满了不悦、不满、不爽、不痛快的——对于陶宁来说,一切都可以汇成一个词语:恐吓。

对方在恐吓他。

明晃晃又赤丨裸丨裸的恐吓!

一出了裴父的加护病房,裴海音就开始用力挣脱着李棠舟,她不敢大声,怕引来周围人的注意力——尽管李棠舟如此大摇大摆地牵着她到处走已经超级吸睛了——她只能小声嘀咕:“放开我……你放开我……放开我的手……”

裴海音用另外一只手去掐李棠舟的胳膊,两个人扭扭捏捏、拉拉扯扯地到了医院的大堂里。

潘建伟急急忙忙地从远处跑来,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近乎是点头哈腰,“李总,哪阵风儿把您给吹来了……”

李棠舟紧锁着眉头,只送给了潘建伟一个字,掷地有声:

“滚!”

对于李棠舟的命令,那个副院长只能无条件服从,于是他“滚”了。

这一来一去,目光越来越多,裴海音无奈地放开了手,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医院。

刚一走出医院的大堂,裴海音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挣脱,最后甚至都带着点哭腔了:“你……你放开我……你现在还在热搜挂着呢,我不想上……我们会被拍的……”

李棠舟这才停住脚步,并松开了裴海音的手——她立马撤退了三步,和他保持了有快两米的距离。

他一本正经地问她:“你想被拍吗?”

裴海音二话不说地就摇起头。

李棠舟快速走了两步,不由分说地一把抓起裴海音的手,力道很大也很强硬:“你不想,就没人敢!”

“…………”

裴海音欲哭无泪地被李棠舟连牵再抱地拽到了停车场——远远的她就看到他的那辆看似普通其实很不普通的黑色奔驰。

随后,她就被对方给塞进车子里。

一路无言,风驰电掣。

李棠舟都快要将车开得飞起来了,裴海音紧紧攥着安全带,浑身上下发着抖——她害怕,她怕这个恐怖的车速,更怕开车的人。

“北府”的审查是无比严苛的,但这个车牌号就是免查令牌——连拦截的人都没有,车子畅通无阻地飙进了家里的停车库。

裴海音牢牢抱着自己的脑袋。

她发誓,下辈子都不要坐李棠舟的车了!

车门被人打开,她的手腕再一次被人握住。

裴海音抬头,恐惧地看着李棠舟,并用力地往后缩着。

几秒钟之后,她就被李棠舟给抱下车了。

“你放开我!”裴海音那一双大白腿就在空气中乱踢了起来,“我没残疾,会自己走路!”

李棠舟没有坚持己见,而是顺着裴海音的意思将她放了下来。

裴海音咬着唇角被李棠舟拽上二楼。

裴海音更加害怕了——如果事到如今,她还不知道她已经惹到他了,那么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至于为什么惹到了他,她当然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