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弯下腰,伸手轻叩弯沉仪,百分表稳定归零。

他直起腰,拿出哨子,“吱——”吹响。测试车缓缓前进,检测人员迅速读取并记录数据。

检测试验有条不紊地进行…

“停——”

突然,工地入口传来一声怒喝。检测的人和附近干活的工人纷纷回头,却看到一公司的曹同知副经理带着几个人,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胡胜利像个斗士一样冲在最前面,他站在地基上方,单手叉腰,撅着圆滚滚的肚腩,指着地基层正在做实验的人们,大声命令:“停!停!都给我停下!”

长安直起腰,略微抬头,看了胡胜利一眼,低头,对一脸愕然的小李说:“你们继续,我来处理。”

小李看着神情自若的长安,点点头,拍拍身边的同事,“继续。”

胡胜利一看顿时气得直喘,他指着长安,勾头向曹同知告状,“曹经理,你看她,你看她这个没王法的样儿,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曹同知面色阴沉地走过来,和地基层下面站着的年轻女子打了个照面。

原来她就是长安。

细长高挑的身材,普通利索的穿着,蓝色安全帽下面眉眼浓黑如墨,看着他的时候,冷泉似的目光清澈却又犀利,曹同知心下一凛,情知对方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他摆摆手,示意胡胜利噤声,他上前几步,从土坡上跳下地基层,然后走向长安,“你就是长安?”

长安点头,“我是。”

“对!她就是长安!那个害您吃闭门羹的长经理!”胡胜利也跟着跳下来,口中还在喋喋不休的告状。

长安蹙眉,“敢问胡经理怎么什么事都知道的如此清楚?上次送砂石料,你也来了吗?”

胡胜利张大嘴,哑然卡壳。

是啊,他来了吗?

曹同知轻轻皱了皱眉,之后,神色平静地说:“我就欣赏长经理的个性,爱憎分明,不会虚与委蛇,敷衍应付。”

曹同知瞥了胡胜利一眼,“胜利,看来长经理对你意见很大啊。”

胡胜利的嘴角抽了抽,但没敢再为自己辩解。

那边,结束弯沉试验的王兴权和小李边说边走了过来。

看到曹同知,王兴权笑着上前,“老曹,你怎么也到工地来了?”

曹同知笑了笑,同王兴权握握手,指着他手里的记录本,说:“还不是为了你手里的数据来的?有人匿名告发长经理试验造假,我带着胜利过来落实一下情况。”

王兴权目光一闪,“哦?这不可能啊,我一直在工地监督试验情况,没发现哪里出问题了。不可能,不可能啊。”

胡胜利在一旁咧嘴冷笑,“王监理,话可不能说得太死。有没有问题,可不是你我说了算,而是要用事实说话。”

小李脸色很难看,忍不住插言道:“试验是我们做的,你说长经理造假,那不就是怀疑我们也跟着造假了?”

胡胜利耸耸肩,“我可没说…”

“你…”小李的脸唰一下变得通红,他气得想和胡胜利理论,却被长安拉住劝阻说:“李师傅,冷静点。”

干活的工人们纷纷围拢过来,赵铁头和王焕奇交换了个眼神,赵铁头便在人群里起哄,“查查呗,查查不就清楚了!”

“就是!查呗。”王焕奇叫道。

彭斌拧着眉毛瞪向赵铁头,“赵铁头,你别叽叽歪歪的瞎起哄,有你啥事啊。”

“我说我的,关你屁事哩!”赵铁头挺着胸脯,和彭斌杠上。

眼看着两人就要打起来,长安上前分开两人,“别吵!都别吵!不就是想查我吗?查!”

长安指着测试车,指着弯沉仪,指着平整的地基层,指着远处的旧楼宿舍,“你们想怎么查都可以,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曹同知看着长安。

“查出来有问题,你们想怎样处理我都行,但是,若结果并不是这样呢?曹经理,你又该如何还我公道,还我名誉?”长安目光清亮地说。

曹同知想了想,“造谣诽谤者随你处置。”

“好!”长安抬起手,轻轻一挥,“开始!”

曹同知的眼皮忽然一跳,他迟疑了一下,问:“长经理,这可是你自己同意的?”

“是!是我同意的。”长安点头,毫不犹豫。

曹同知朝脑后一挥手,胡胜利顿时像是得令的士兵,带着人就直奔弯沉测试车而去。

曹同知看着长安说:“举报人说你利用弯沉测试车荷载重量造假,胡经理去看看,有没有这么回事。”

长安耸耸肩,没有搭腔。

胡胜利几个人在测试车里翻弄半天,忽然,胡指着车槽里的废铁块,兴奋地大叫起来:“找到了!找到了!找到她造假的证据了!”

正文 第四十七章 造假风波

所有人都惊呆了,哗啦一下围上去。

胡胜利迫不及待地打开车厢后门,献宝似的扒开表面不规则的废铁块,之后,指着埋在铁块中央几包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大声控诉道:“就是它!这些塑料袋!”

弯沉试验车荷载物一般是铁块或是集料,有的也会用工业废料代替,在废铁块里出现这样一堆被掩盖的黑色塑料包,显然就是在外形上假冒铁块,弄虚作假。

工人们讶然相望,张杰和李四性也是一脸惊讶,尤其是李四性,揉了揉眼,确定他没看错,直接就叫出声来,“不可能啊,铁块是我亲自监督工人们搬上去的,全程我都在车前监督,根本没见过这些黑色袋子!”

哪里出错了?

哪个环节出错了呢?

李四性拼命回忆装车时的情景,可记忆在事实面前,显然有些站不住脚。

“打开!”曹同知朝胡胜利摆摆手。

胡胜利立刻扯过一个黑色塑料袋,双手用力一撕。

“呀!真的是棉絮!”有人惊叫。

胡胜利的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他指着其余的袋子,命令车上的下属,“都打开。”

黑色袋子一个个被撕开,露出一堆堆灰白色的棉絮。

现场一片寂静。

王兴权侧过头,看着与他一步之隔的长安,“长经理,这是怎么回事?”

小李也是一脸凝重,走过来,问:“究竟怎么回事?”

一般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工地为了通过实验测试,故意减轻荷载物的重量,借此改变弯沉值数据蒙混过关。

小李曾遇到过这种情况,检测时没发现工地方造假,可等道路交工使用后不到一年,就出现严重质量问题,差点酿出人命。事后他被上级追责,差点丢了工作。所以今天,他一看到袋子里造假的棉絮,那心头的火气就噌噌噌地朝外冒。

原以为长安和那些唯利是图的项目工头不一样,可这样看来,她也差不了多少。

被这么多人当面质问,长安却显得异常安静,她站在那里,半垂着头颈,像是被吓傻了,又像是在思考。

过了片刻,她抬起头,眼神清亮地看着面露愠色的小李,“你过磅时,重量对吗?”

小李愣了愣,是啊,汽车过磅时重量是对的呀!

他当时没看清,特意仔细又看过才让同事记录的数字,这个细节他记得特别清楚。

后轴标准轴载10吨,没错!正是10吨!

可…车槽里的黑色袋子又怎么解释?

小李的眉毛上下拧动,眼睛里明明灭灭,如此折腾了几个来回,他显然还在发懵。

眼前的,到底是什么情况?

看小李问了一句就不再发声,胡胜利便给人群里的赵铁头使了个眼色。

赵铁头心领神会,立刻清了清嗓子,开始煽动气氛,“行了,别装样儿了!你们肯定早就勾结在一块了,昨天你们一起吃饭,长经理一直陪着你们聊到晚上,工友们可是都看着呢!”

“就是,谁知道你们都谈些啥,光见你们一个个笑得不行,餐厅都不营业了,你们还在那里说个没完!难道,真是在商议今天造假的事?”王焕奇大声附和道。

工人们愕然对视,有人脸上露出狐疑之色,窃窃私语。

王兴权浓眉一蹙,转头盯着赵铁头等人,“没有事实根据胡乱猜测,那就是造谣诽谤。你们敢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任吗?”

王兴权生来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所以他站出来一说话,赵铁头反而蔫了,他躲着王兴权的视线,张开嘴,低声说:“我…”

不知道该反驳什么,他便掐了王焕奇一下,提醒他说。

王焕奇转了转眼珠,佯装无辜地说:“王监理,我们不过把看到的说出来而已,又不犯法。你可别吓我们!”

他偏头,低声嘟哝:“一个小小的弯沉试验,你们却提前出现在工地,这还不明显吗?”

王兴权忽然笑了一声,他伸出食指戳了下王焕奇,然后转头对曹同知说:“昨天,我和小李为什么来工地,曹经理,你给大家解释一下吧。”

曹同知眨眨眼,神色不自然地朝旁挪了一步,含糊应和道:“哦,这个嘛,这个…哦,想起来了,是我通知你们过来看看的。毕竟长经理年轻,又是第一次负责项目,我怕她出什么纰漏,所以让老王过来监督监督。”

“听见了吗?这位工友,我和检测站的同志提前到工地来,是受你们曹经理所托,不是我们心血来潮,或是像你们信口胡诌的那样,怀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王兴权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他对身旁的长安说:“长经理,麻烦把部队炊事班的邹班长和两个战士请来,为我们昨天在餐厅里谈论的内容作证。”

长安点点头,让李四性去请炊事班的班长和战士。

曹同知一看事越闹越大,惊动了部队方面,赶紧拦住李四性,他转头对长安说:“长经理,家丑不可外扬,你还嫌事儿闹得不够大!”

长安冷笑说:“丑?家丑?什么家丑?麻烦曹经理说清楚。”

王兴权面沉如铁,示意曹同知莫要阻拦,“老曹,你知道我平生最痛恨栽赃陷害之事,如今轮到我身上,我又岂会任人泼脏水。李经理,你去,快点把邹班长他们叫过来。”

李四性应了声,拨开曹同知,大步走了。

曹同知脸色不对,刚想说话,却见半晌不动一下的长安径自走到测试车前,指着胡胜利等人,“你们…下来。”

胡胜利一愣,本能抗拒,“下来做什么!这些棉絮,你解释清楚了吗?”

长安皱了皱眉,忽然抓住车体上的横杠,登上车槽。

“你想干什么…干什么…”在长安这儿吃过亏,胡胜利便怯得很。

他见长安弯腰去捡地上的黑色袋子,以为长安要打他,吓得抱头跳了下去。

“哎呦——”胡胜利一个趔趄撞上曹同知,两人狼狈纠缠,一起倒在地上。

现场顿时乱做一团,长安把车上的人都赶下去,然后把黑色袋子踢进车槽,之后身手敏捷地跳下车,让彭斌将车后门关上。

她拍拍手上的灰尘,对神情狼狈的曹同知说:“曹经理,我建议,重新过磅!”

正文 第四十八章 自证清白

长安的提议无人辩驳,自证清白最好的办法就是用事实说话。

不过,气呼呼的小李却拉着所有人当证人,把称重仪的准度重新测试一遍,确认无误后,才让司机开着试验车上称。

当轮胎静止,所有人的眼睛齐齐盯着称重仪那只有两个巴掌大的显示屏,一个个踮着脚尖,屏息凝气的,想要一看究竟。

小李是最紧张的,他摘下眼镜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深呼吸几次,才暗自握拳,走到称重仪前面,半弯着腰,去看显示屏上的数字。

这会儿子,就连工地的机器也停止工作,四周一片寂静。

小李盯着那块显示屏看了足足有十几秒的光景,他一言不发,脸上表情却在不住变化,张杰的心咯噔一下往下沉,还没等上前细看,就被小李攥住胳膊拉过去,“你看看,帮我看看,是多少?”

张杰弯腰一看,也愣在那里。

这两个人一前一后,吊足了人的胃口。就连长安,也微微蹙起眉头,朝人群里望了望。

忽然,张杰像是上了发条的玩具圣斗士一样,跃起转身,冲着远处的长安惊喜叫道:“10T!10T!长经理,是10T!”

大家面面相觑,赵铁头和王焕奇震惊地看着对方,一脸的不可思议。

王兴权舒了口气,望向一旁的长安。

长安仿佛置身事外,脸上还是之前那副淡淡的表情,半垂着睫毛,嘴唇轻轻抿着,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胡胜利气急败坏地冲上去,推开小李和张杰,他弯着腰,眼睛几乎贴在显示屏上,盯着上面的数字看了半天,才瞠目结舌地转过身,口齿不利落的对曹同知说:“是…是10T…”

曹同知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狠狠瞪了胡胜利一眼,转头对长安说:“长经理,看来是场误会…误会。”

误会?

上下嘴皮一磕,蹦出两个字就算完了?

这世上有那么容易的事吗?

没等长安想好怎么说,那边胡胜利吵嚷起来,“那车里的破棉絮怎么来的?长安,你倒是给大家好好解释解释!”

是啊,好好的铁块变棉絮,这里面肯定有隐情。

赵铁头这边也从昏懵震惊的状态里苏醒过来,为了将功补过,他立刻接过胡胜利的话把儿,大声撺掇说:“工友们,这娘们偷梁换柱,肯定是想坑咱们哩!今天必须把事问个清楚,让她现出狐狸尾巴!”

彭斌一听不乐意了,他指着赵铁头,怒道:“姓赵的,你嘴巴放干净点,谁是狐狸,谁偷梁换柱!我看你才是狗急跳墙,恶意中伤!”

“你他妈的找事是吧…老王!”赵铁头直了直腰,刚想拉王焕奇给他撑腰,扭头一看,却没寻到王焕奇的踪影。

他愕然一怔,刚想叫,却听到有人大声说:“棉絮是我放上去的!你们别为难长经理!”

赵铁头就觉得脑袋里轰一下炸出朵花来,耳朵里嗡嗡作响,眼睛里除了那颗明晃晃的大光头,什么也看不到。

邓先水!

竟然是邓先水!

他在说什么,说什么呢。

为什么大家不看邓先水,却一个个勾着头,用鄙夷震惊的眼神瞪着他。

这不对啊,不对啊。

这场面,不是应该倒过来吗?

那个被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过街老鼠,不应该是那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吗?

为什么是他!

王焕奇!老王!你给我滚出来!

“胡胜利买通赵铁头和王焕奇,想利用弯沉试验造假搞垮长经理。长经理将计就计,让我假装卸下车上的铁块,用棉絮包代替,其实我搬下去的,也是事先放在上面的假铁块,这才是车载重量无变化的真正原因。”邓先水解释说。

“邓先水!你血口喷人!”胡胜利指着邓先水反驳叫嚣。

“我看,血口喷人的是你吧。”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越过人墙,传了进来。

长安猛地回头,却看到戎装威武的严臻正拎着王焕奇的后衣领,把他推到众人面前。

严臻的身后,跟着李四性,以及三位尚穿着围裙的军人。

长安的目光和严臻的遇上,他的眼里透出鼓励和安抚的意味,两人默契点头,长安心中一暖,原本那一丝微小的忐忑也在瞬间消失不见。

“我是炊事班班长邹明,这是我们班的战士李凯和黄道松。昨晚,我们和长经理,以及这位王监理、小李同志在部队餐厅一起聊天,话题内容均是部队生活以及道路施工的技术问题,我和战士们可以作证,长经理无任何违背法纪的言行,她没有向任何人行贿,也没有提出不合理的要求。”部队炊事班班长邹明声音洪亮地说道。

严臻指着王焕奇,“这家伙鬼鬼祟祟地拎着行李包逃跑,掉了钱也不知道。”

严臻举起手里的报纸包,打开,里面赫然是三把捆扎整齐的百元人民币。

赵铁头一看,眼睛里顿时喷出火来,他扑上去,揪着王焕奇的衣领,怒骂道:“妈的,你偷了老子的钱逃跑?”

王焕奇面色灰败地耷拉着脑袋,“那也不是你一个人的。”

邓先水一看,眼眶通红地上去撕打着赵铁头和王焕奇,“你们不是说没有钱吗?我娃儿病得快死了,找你们借钱,你们却说没有,这是什么?这是什么!!”

严臻上前拽开邓先水,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

赵铁头等人被彭斌推到曹同知面前,“曹经理,你要找的偷梁换柱之人,都在这儿!”

胡胜利和赵铁头撞在一起,胡胜利目光凶狠地瞪着赵铁头,大声怒骂道:“你敢设计陷害老子!”

赵铁头扯了扯嘴角,“我也被邓光头给坑了。”

胡胜利朝地上啐了口唾沫,“你们都是一路货色,都是些喂不熟的狗!”

赵铁头面色一变,“胡经理,你嘴巴干净点,我是拿了你的钱,可我也没少替你办坏事!这恶名我担了,但这气,我可不受!”

“你!”胡胜利抬手就想打赵铁头,却被赵铁头的眼神慑住,叫了一嗓子,却没敢下手。

曹同知在一边看得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了。

这还没问什么呢,他们竟搞起内讧,狗咬狗,把什么都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