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连忙摆手,指着病床上一动不动的赵铁头,说:“不是我,是你抢救的病人,他是我的工友。”

廖荇翊回头看了看病号,然后,又看着长安,“是你们工地的人啊,放心吧,皮外伤,已经缝合过了。”

长安长舒口气,“谢谢廖医生。”

幸好,幸好赵铁头无碍。

“谢什么啊,日常工作,小意思。”廖荇翊冲她眨眨眼睛。

长安笑了笑,探头看了看赵铁头,“那…他怎么不醒?”

“麻药劲儿还没过,待会儿转去外科病房,住上两周就好了。”廖荇翊指着刚才的护士,“你跟着周护士去缴下费用,留两个人在这儿帮忙转病房。我去洗手了啊,这一身,可没法儿见人。”

“好。”长安笑了笑。

待廖荇翊走后,长安转头对李四性说:“李经理,你赶紧回去取钱,医药费工地先垫付。另外,你抓紧时间给赵铁头申报工伤,他应该参加了工伤保险,你回公司查一下,尽快办理妥当。”

“我这就去。”李四性转身走了。

“张工,你现在回工地稳定人心,施工不能停,哦,对了,我让李经理熬了一些绿豆水,你记得去餐厅取回来,分给工人喝了,预防中暑。”长安说。

张杰点头,摆摆手,走了。

长安让彭斌和挖掘车司机留下帮着护士转病房,她拿着护士给的单据准备去医院大厅缴费。

“长安!”

廖荇翊穿着干净的蓝色急救服斜倚着门框,叫她。

她回过头,看着廖荇翊。

“我正好去缴费处,一起。”廖荇翊过来,和她并排走着。

长安察觉到廖荇翊似有若无的目光总是落在她的身上,不禁摸了摸脸,疑惑不解地看着廖荇翊,问:“我脸上有东西?”

廖荇翊摇摇头,“我好奇。”

“好奇什么?”

“好奇你啊。以前只知道你是管工地的,可不知道管工地究竟是干什么的,今天见你临危不乱,思路清晰,同时又指挥若定,这处理危机的手段,着实令廖某人佩服。”廖荇翊抱拳,向长安表达敬意。

长安扑哧一下笑了。

她侧过脸,清了清嗓子,也回了个抱拳礼,“廖医生谬赞。说起心理强大,心思缜密,谁又能比得过廖医生您呢!”

急救中心最年轻的主任医师,他在工作中经历的灾难性场面和复杂情况,比起她来,要多得多吧。

廖荇翊推了推眼镜框,指着长安,“我可把它当好话了啊。”

长安弯了弯眉眼,指着缴费窗口,“我排队去了。”

廖荇翊点点头,目送长安离开。

正文 第五十四章 脆弱

长安缴清急救费用,回到彭斌电话里说的外科病房,见到了已经苏醒的赵铁头。

“赵师傅,你觉得怎么样?”长安神情关切地问。

想必是很疼,因为赵铁头的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浮了一层汗珠,他脸色灰败难看,嘴唇干裂,看到长安,眼里浮现出一片水光。

长安拉了个椅子坐下,她冲着赵铁头笑了笑,说:“你的骨头没事,只是皮外伤,养个两周就好了。”

赵铁头像是松了口气,脸颜色也变过来点儿,他张开嘴,声音嘶哑地说:“我…还能留在工地吗?”

长安点头,“当然。你是我带来的工友,走的时候,我也要把你带走。”

赵铁头的嘴唇哆哆嗦嗦地颤了颤,竟从眼眶里涌出泪来。

“你…放心,长经理,我一定会揭发胡胜利的罪行,不让他再害人,害易工。”

“以前,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

长安拍了拍赵铁头搁在被子下面的手臂,“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这次救了彭斌,证明你并不是一个坏人,你可以放下包袱,做一个堂堂正正的好人。我相信,你的妻子儿女,也会为现在的你而感到骄傲。”

赵铁头轻轻点头,眼神满是感激。

“赵师傅,需要我通知你的妻子吗?”

赵铁头快速摇头,“不要告诉她,不要让她知道。我家里负担重,她走了,没人照顾老人和娃儿。”

还有,他不想让老婆担惊受怕。

长安嗯了一声,“好。那就让邓先水来照顾你,他这个人,心细有力气,你看,行吗?”

赵铁头迟疑了一下,“邓兄弟愿意来吗?他之前娃儿病了…那么求我,我都没帮他。”

“都过去了,邓师傅人很不错,你们趁此机会解开心结,好好相处。”长安说。

“经理,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待邓兄弟。”赵铁头说。

长安让彭斌和司机小伙儿回工地,顺便通知邓先水来医院做陪护。

傍晚时分,邓先水拎着一个行李包来到病房,进门后,他就抢过长安手里的饭盒,给赵铁头喂饭。

两人也不言语,一个只管喂,一个只管咽,那别扭的场面,看得长安直发笑。

她起身,交待邓先水,“赵师傅这两天暂时只能吃流食,不能下床,上厕所也要在床上,另外,你要注意他的体温,如果发烧要及时通知护士和主治医生。”

看到邓先水点头,长安说:“辛苦了。那我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啊,赵师傅。”

赵铁头想起来,却被邓先水一把按回去,怒目警告:“你还想再缝几针?”

长安摆手,示意他不要动,然后,转身离开病房。

门一阖上。

长安却像是断了线的木偶,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面色也变得惨白难看。

旁边有病人家属经过,看到她的样子,不禁走过来,关切询问,“你不舒服吗?我去帮你叫护士。”

长安一把拉住人家,“没事,我头晕,歇一会儿就好了。”

家属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病房里传出邓先水的大嗓门,他似是在数落赵铁头,可声音由大转小,渐渐地,也安静下来。

长安想扯起唇角笑一笑,可整颗心砰砰狂跳,显然还没有从心悸不安的状态里缓过神来。

方才,廖荇翊夸她临危不乱,思路清晰,她也以为自己是那样一个内心坚定心智强大的人。

可刚才一跨出病房门,心里紧绷的那根弦却倏然间断了,那一瞬间,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紧跟着胸口窒闷,心跳加速,脚下也失去力量,额头上,手心里不断沁出冷汗,幸好还有墙壁作为依靠,才不至于瘫坐在地上。

刚那个家属问她是不是病了。

她看起来,确实挺糟糕。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她这不是病,而是恐惧,是后怕…

得知赵铁头出事后的那一刻,各种各样不好的结果在她的脑子里交替闪现。在同样焦灼恐惧的同事面前,她强撑精神过了一关又一关,亲眼看到赵铁头平安无事,看到邓先水与赵铁头化干戈为玉帛,当这一切的一切都回归原位,尘埃落定的时候,她强大如山的心理防线才赫然间崩塌。

这一刻的失常,使长安深深地认清了她自己。

她除了是一个领导者,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在压力,在困难,在挫折,在数不清的意外面前,她也会有做不到,撑不下去的时候。

她不是什么超人,也不是什么万能的智者,她只是一个人,一个会笑,会哭,会在软弱时想要有个依靠的女人。

所以,当她在清朗的月色下,见到徘徊在营房路口,那个魁梧高大的身影时,她一反常态,竟小跑着迎了上去。

“严臻。”

他看到她,眼睛赫然一亮。

“你可回来了。”

看到夜色中熟悉的笑容,长安觉得自己恍惚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就像是夜归的旅人看到远处的灯火,夜航的船舶看到灯塔一样,所有的疲倦都随着那一抹温暖的光亮一扫而空。

严臻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脸,和她眼底的星光。

他抿了抿嘴唇,心里有些纳闷,她和平常有些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可就是这样默默地瞅着他,就令他浑身发烫。

他愣了一会儿,想起重要的,于是偏头咳了咳,拧着眉头问她:“你…中午出去了?”

她点点头,“嗯。”

他张开嘴,想说什么又顿住,他挠挠头,表情懊恼地瞪着她,呼吸声清晰可闻。

长安看到他孩子气的表现,心里却莫名地涌上一阵暖流。

他,一直在等她。

“高中同学约我见面,后来,我去了医院。”她说。

医院?

他浓眉紧蹙,眼睛陀螺一样在她身上转了个圈。

她大大方方让他看,“不是我病了,是赵铁头,他被砸伤了。”

他愕然一怔,朝身后那片亮着灯火的旧楼望了望,转过头,问:“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中午吃饭,张杰告诉他长安和男同学吃饭去了,他心里就不舒服。下午和战士们一起去野外拉练也是心不在焉,晚上回来他扔下背包就去旧楼找她,可是她的宿舍总是黑着灯,想去问张杰,却又怕打扰人家休息,只好在营房楼的路口等她回来。

人心一乱,就爱胡思乱想,这等待的时间里,他把所有能够打击到他的可能性都想到了,唯独,没想到这一出。

看来这个赵铁头,也不是尽干坏事嘛!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心理大师

长安大概讲了出事原因,严臻摸着下巴沉吟了好一会儿,感慨地说:“没想到,宽容也是一种救赎。”

当初,长安的一个闪念,却无意中改变了一个人的本质,这意外收获,却是所有人都无法预知的,好的结果。

可这一切不都是她的功劳吗。

一个勇于面对自己的内心,并敢于付诸行动的女子,这样的她,怎能不令人叹服敬佩。

他看着她,目光定定地,有一种特别的情绪弥漫在四周。

她的睫毛轻轻扇动,指着旧楼,“我回去了。”

“我送你。”

她看看他,没有拒绝。

幽静的营区小路,两人并排走着。

“手好了吗?”他问。

“嗯。”她抬起胳膊,晃了晃手腕。

他偏头看她,浓眉蹙起,迟疑着问:“你…没什么吧。”

长安的心倏地漏跳一拍,她的步子慢下来,神情有些复杂地看着他。

严臻一看到长安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心就沉了沉,果然,男人的第六感,有时候比女人还灵验。

她,果然有事。

害怕是那种可能,他情不自禁地攥紧手指。

长安避开他的视线,语气清浅地问:“告诉你,你能帮我吗?”

严臻停下来,拉着长安的胳膊,“你说了我才能帮你。”

长安轻轻地吸了口气,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说:“我刚刚在医院,忽然就被一阵巨大的恐惧击倒了。在那短短的十几分钟时间里,我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超人,即使我再努力,再聪明,也有我能力够不到的地方,譬如当年父母罹难,譬如现在工人意外受伤,这些不可抗力让我清醒,也让我感到深深的恐惧。我不知道未来还会有多少这样的意外和挫折在等着我,而我,还会像今天一样惧怕去面对它们吗,我不敢想,我不敢去想任何一个可怕的后果。严臻,你有过这样的感受吗?你…”

话没说完她就被严臻一把拥在怀里。

有一瞬间,她的思维是完全停滞的,鼻息间是他身上浓重的汗味与荷尔蒙交织的味道,脸颊上是他军装粗糙的纹理和触感,耳廓里是他火热急速的心跳声。

他的大手按着她的后脑,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长安,我在啊,我在,你有我呢,有我呢,不要怕。”

有我呢。

不要怕。

长安的眼眶渐渐变得湿润,指尖慢慢收紧,攥住他的军装。

严臻察觉到她的微小动作,心里除了激动,还涌上阵阵酸涩。

这个色厉内荏的丫头啊,拥有一颗世界上最柔软的心。

她的过往让她承担了太多的心理压力和生活负担,她硬生生的把自己从一个花季少女变成了一个坚强的斗士。其实,面对苦难和挫折,她也还只是个普通人,一个脆弱时想要寻求依靠,一个寂寞时想要寻求倾诉的普普通通的女人。

幸好,幸好,在她软弱的时候,有他在。

就这样静静地依偎了一会儿,严臻主动放开她,摸了摸她的头顶,“哭了?”

长安轻轻摇头,“没有。”

严臻叹了口气,心想,你可以随意哭呢,傻丫头。

不过,她愿意对他敞开心扉,与他这样亲近依偎,他已经满足得快要疯了。

两人继续走。

“长安。”

“嗯?”

“我教你一个绝招,可以最快,最大程度的减轻恐惧。我亲身试验过无数次,每一次都很管用。你要学吗?”他扬起眉毛,眼睛奕奕有神。

她看着他,“嗯。”

他笑了笑,“冒险。”

她轻轻蹙着眉头,似是在思考他话里的含义。

冒险?

“对,就是冒险。恐高的话就去蹦极,胆小的就去看鬼片,说白了,就是冒险,就是逼迫自己突破极限,激发潜能。如果你不愿被这种恐惧感胁迫和束缚,你就必须加以改变,必须去主动做那些使你感到恐惧的事情,并且准备随时面对这种“危险”。生活中危机重重,意外频发,谁也左右不了那些不可抗力,但你若长时间处于不安惶恐的状态之下,一旦危险真的发生了,担心和恐惧反而会成倍增长,瞬间就会击毁一个人的意志。越是恐惧越是绝望越要镇静,像今天的事,只是一个意外,和你的能力大小无关。首先,你要坚信这一点,而没有做好某件事,这是正常的,不是罪过。生活中很多困难和挫折我们都必须去面对,去经历,只有经历的多了,你才能成为这方面的行家里手。再遇到这样的突发状况,你才可能驾轻就熟地处理。”

冒险,却不盲目。

长安细细思索着严臻的话,觉得心里渐渐敞亮起来。

遇到事不要怕事,意外发生了,就要勇敢的面对它。即便是最坏的结果,也有解决之道。

“不要闷头自苦,想用一己之力去隐瞒,长安,作为一个合格的领导者,要学会使用手中的权力,在需要他人的帮助的时候,千万不要客气。这样你才能找到最合理又适合自己的办法,一点一点地改变和克服你心底的恐惧感。”严臻目光炯炯地说。

长安若有所思地沉默半晌,看着严臻,“你别告诉我你也学过心理。”

严臻挑眉,“的确偶有涉猎。”

他没告诉她,心理学研究是他人生的第二梦想。

果然,她被刺激到了,不过,这次她只是瞄了他一眼就自嘲地笑了笑,“我就不该多嘴问你。”

他,可还有不知道的?

一转眼,到了旧楼。

长安摆摆手,就要转身。

手腕一烫,被他握住,“长安。”

她回头看他。

深浓的夜色里,唯见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灯火一样,照得她一阵心慌。

“你还没有回答我,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长安愣住。

这个人,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