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你父亲患有严重糖尿病,凝血功能极差,第二,他心脏装有一个起搏器,这是一个异物,可能对他有一定的影响。我看过了,栓塞区域没有扩散,我等下再用些药,明早看情况决定做不做介入手术。”廖荇翊简单明了的把情况说清楚,家属表示理解。

廖荇翊离开监护室,又去看了一位入院不久的疑难患者。

等一切都处理完,已是晚上八点多了。

他还没吃晚饭,胃部因为饥饿缩成一团,肚子咕咕直叫。

正准备回休息室把刚才出诊时来不及吃的午饭吃完,却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荇翊,你看谁来了!”

廖荇翊转过身,朝走廊上一望,不禁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抹娇俏的身影朝他快速跑了过来,直直地扑进他的怀里,“哥!”

廖荇翊愣了愣,英俊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他张开双臂,抱起怀里的女子,原地转了几个圈,才把她稳稳放在地上。

左右打量着许久不见的亲妹子,语气急切地问道:“婉枫,你咋来了!怎么也不跟哥说一声,好让我去接你!”

廖婉枫咯咯笑着撩了撩齐耳短发,灵动的杏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我要是告诉你,你还能让我来吗?”

廖荇翊拧了拧她雪白的脸蛋,宠溺地说:“的确不会。我啊,会把你直接打包送回苏州去。爸妈天天念叨你,要是知道你回来了,不知道多高兴呢。”

廖婉枫嘟着粉嫩的嘴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撩起眼皮瞄着自家哥哥,小声嘟哝道:“我猜就会这样,所以我先到上海来了。”

廖荇翊无奈地摇摇头,还想再说什么,马晶上前挽住他的胳膊,给兄妹二人打圆场,“行了,婉枫来都来了,你还撵她走不成!还有,你这个当哥哥的,就没发现婉枫这次回来有什么变化?”

廖荇翊闻言一愣,朝自家妹子望了过去。

久未见面的廖婉枫穿着一身整齐的军装,乌黑发亮的齐耳短发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清丽绝伦。她比上次见面时又长高了些,身段窈窕纤细,俨然已经有了成熟女子的风姿。

他眼睛一亮,笑着端详说:“好像又变漂亮了。”

马晶嗔怪地瞪他一眼,“漂亮自不必说,你再仔细瞧瞧,还有没有别的?”

廖荇翊这才重新又打量一遍,当他的目光落向廖婉枫肩膀时,不由得心里一颤。

“婉枫,你授衔了!”

一杠两星。

中尉。

廖婉枫今年本科大四毕业,如果顺利的话,会在分配后授予中尉军衔。

她这么快就落实工作单位了?

不是要到秋季才会有结果吗?

廖荇翊惊讶地握住妹妹的肩膀,眯着眼睛追问道:“好你个丫头,授衔这么大的事也敢瞒着家里,老实交代,你分哪儿去了?”

廖婉枫嘶嘶吸气,拧着眉毛抗议道:“你弄疼我了。”

廖荇翊略微松了松手,可还是握着她,“赶紧说啊,小姑奶奶。”

廖婉枫扑哧笑了,“瞧把你急得。”

“我急,我急死了。”廖荇翊生怕她被分到哪个鸟不拉屎的山沟沟去,要真是那样,他的老爸老妈估计会把他这个儿子给逼疯喽。

廖婉枫抿着嘴微笑,举起细白的指尖,朝他身后的方向指了指。

廖荇翊竖起浓眉,太阳穴直冒青筋。

马晶一看心疼得不得了,干脆实话实说,“婉枫在校期间表现优异,被提前分到上海了,和严臻隶属一个部队。”

廖荇翊的太阳穴像水波一样来回抖了抖。

他错愕地盯着廖婉枫,愣了几秒,才喃喃重复说:“她说的都是真的?”

廖婉枫的脸颊上飞起两朵红云,她羞涩地垂下睫毛,小声说:“我们以后可以经常见面了。”

廖荇翊揉了揉胀痛的眉心,语气严肃的说:“你是为了严臻,才申请到上海工作的吧。”

廖婉枫咬着嘴唇,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廖荇翊轻轻放开她,后退一步,语气无奈地说:“你应该跟我商量一下的,婉枫…严臻他…”

廖婉枫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哥哥,“严臻他怎么了?又出去演习了吗?”

没关系啊,她可以等。

这么多年她都等过来了,总不差这几天。

廖荇翊看着沉浸在爱情里变得天真无知的妹妹,不禁感到一阵心疼。

可有些话,如果现在还不说,那就是害她。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嘴唇,用极缓慢的声音说:“严臻,他有女朋友了。”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南海风光

夜深了,外面没有人声,非常寂静。

严臻把吃完的瓜皮收拾到垃圾袋里,转身去拿背包。

“你去哪儿?”长安甩了甩湿漉漉的手,挑着眉毛问他。

严臻晃了晃袋子,“倒垃圾,再去找个宾馆。”

长安望着严臻,神色坦然地指着长宁的卧室,对严臻说:“这么晚了,附近也没有合适的宾馆,你不如…在宁宁屋里住下。”

严臻愣了愣,拎着袋子的手紧了紧,他的视线在穿着清凉的长安身上瞄了瞄,眼神显得有些犹豫。

长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

看到神情磊落的长安,严臻不禁脸皮一热,他嘿嘿笑了两声,把背包又放回沙发,“那我把垃圾倒了。”

等他转了一圈回来,看到长安正抱着一床铺盖去长宁的卧室,他赶紧上前拦住,“我睡客厅。”

他不等长安说话就抢过被褥,放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铺展,又拍了拍内芯瓷实的枕头,站起身来,“你看,这不挺好。”

“可屋子都空着…”长安敏感地蹙起眉头。

严臻知道她误会了,于是上前轻拥着她,解释说:“虽然你的父母不在了,可他们也不希望我这样子就登堂入室。更何况那是你弟弟的房间,我更不好去随便打搅。”

长安思虑片刻,点点头,“只是委屈了你。”

说罢,朝那个并不算长的沙发望了望。

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儿,躺上面腿都伸不开。

严臻哈哈一笑,揉了揉长安的头顶,“这和野外拉练的条件比起来,简直就是超豪华五星级待遇了。况且,最重要的,荒郊野地里只有月亮和星星…没有你。”

长安抬起头,看着严臻深情真切的眼神,心里涌上阵阵暖意。

她靠过去,依偎在他胸前,轻轻说道:“明天陪我一起去看爸妈,好吗?”

严臻愣了愣,随即眼底溢满了惊喜。

他低下头,用力抱紧她纤细的身子,毫不犹豫地说:“好。”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严臻看她脸上已有倦色,就催她进屋先睡。

长安进屋后,他从背包里掏出洗漱用品去了卫生间。

和客厅一样,长家的卫生间也只有鸽子大小。因为长时间不住人,洗脸池上方的墙壁已经生了绿苔,洗澡间用落地玻璃门隔开,淋浴是太阳能,他迅速脱掉衣服,拿着花洒试了试水温。

怕影响长安休息,他将水流调到最小,动作也放到最轻,迅速洗完穿衣服出去。

拉开门,地上却放着一双大号男式凉拖鞋,深蓝色的大众款式,鞋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折痕,一看就是新的。

什么时候放的?

他朝挂着门帘的隔壁房间望了望,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她在门外偷听的画面,想到这儿,他觉得刚刚冲凉的身体蓦地又热烫起来。

隔着门帘,在长安的门外静静地立了许久,他才蹑手蹑脚的把大灯关掉,开了墙角的落地灯。

昏黄的灯光给这陈旧的屋子里增添了不少静谧安详的气息,他打量着四周凌乱的家什物品,最后,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那片阻挡视线的门帘上面。

白色的门帘从门框上部一直垂到人的小腿位置,普通的白色的确良布料,上面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流行的针法绣出椰子树海浪帆船等图案以及南海风光四个艺术字。

这个图案的门帘曾风靡一时,他的妈妈宋志娟就是一位绣花能手,他幼时的记忆,离不开那个圆滚滚的绣花撑子,以及扎得他哇哇大哭的绣花针。家里一块同样图案的门帘用了十几年,所以,一看到这个熟悉的图案,他就感到莫名的亲切,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想必这帘子也是长安去世的母亲亲手绣制的。许多年过去,白色的确良已经氧化发黄,可图案却依旧栩栩如生,拙意十足,透过那细密的针脚,似乎能体会到一个慈母良妻对家庭,对子女深沉的爱意。

怕头发弄湿枕头,严臻没有立刻休息而是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边堆放的一摞书本杂物看了起来。

随意抽了一本,低头一看,却不禁莞尔。

高考语文试题集。

看样子,这本试题被主人蹂躏得不轻,封面竟缺了小四分之一。

刚打开扉页,就看到一行银钩铁画般熟悉有力的黑笔字。

高三一班长安。

严臻微笑,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已经有些晕染褪色的字迹,心想,年少的你,也是这样桀骜不驯的个性吗?

他慢慢翻动书页,细细地浏览起来。

原以为枯燥无味的试卷翻两下就会丢掉,可看了之后,却一页接着一页,脱不了手了。

她那些语言精练,概括性极强的答案,往往在得分的同时又给人带来一种深深的叹服感,好像印在习题集后的标准答案已经不再重要,只需要以她的答案为准似的。

他不时地会停下来,把自己代入到当时的考试场景之中,思忖着换做是他,他该怎么答题呢。

有她回答得这么准确而又全面吗?

想当年,他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高考成绩全省第九,语文排到全省第三,可见他语文功底之强。当年高考之后,母校经常邀请他为学生家长和学弟学妹们讲授备考语文的经验和心得,当时他在台上侃侃而谈,特别自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可今天看了长安的卷子,他赫然间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一百个人一百样学习方法,你成功了,未必就是你比别人突出,比别人优秀,或许,只是当年你做的那套高考卷子恰好契合了你的长处。

几套卷子看下来,他愈发印证了这一点。

长安的语文水平绝对在他之上。

像她这样优秀的学生,本应该享受着家庭的庇荫,在清华、北大这样的国内顶尖高等学府里进修深造,可她却因为家庭变故选择了一条布满荆棘的人生道路。每每想起这一点,他的心里就很不好受,但是,这样与众不同的长安却让他感到由衷的敬佩和喜爱,她就像是军营旧楼窗台上盛放的小黄花,看似平凡柔弱,实则坚强有力。

他的长安。

他的安安。

手指轻轻一颤,书页里竟晃晃悠悠地掉下一张白纸。

他弯下腰,把那张四角并不平整的白纸捡了起来。

低头一看,眼底的光芒倏忽一暗,一直高扬的嘴角,也慢慢落下来,最终抿成一条细线。

正文 第八十八章 笨蛋

长安从长宁那屋找了一双未曾上脚的拖鞋摆在浴室门口,三步并做两步逃回自己屋里。

跑了两步,却又不禁哑然失笑,她才是这个家堂堂正正的主人,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根本不用心虚,可瞧她现在这没出息样儿,倒像是偷东西的小偷,每走一步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明明是她主动留下严臻,却又做不到绝对的坦然,的确是很丢人,可从另一个方面来看,是不是说她在不知不觉中,对严臻的感情早已根深蒂固了。所以,她才会在他离开的时候主动自发的挽留他,所以,才会像一个平凡的女人一样,身边因为有了爱人的陪伴而心悦君兮…

原来,再强悍的女人在自己心爱的男人面前,也会变得温柔似水。

以前她不懂,是因为没有真心爱上一个男人,而这些道理,只有靠她自己慢慢去经历,去领悟,才能明白其中的真谛。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夜就显得格外寂静。

洗澡间里传来隐约的水声,很轻,却又不容人忽视。

她的脸庞有些发烫,侧过身,盯着白色窗帘上随风摇曳的树影,拼命压抑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联想。

可是收效甚微,无论她睁眼还是闭眼,眼前晃着的,都是他健硕魁梧的身体。

她抓起毛巾被蒙住头,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无声的痛骂自己是色女,流氓。可一停下来,她又会不自禁地想到那一幕,想到与他肌肤相亲的画面。

正在床上折腾得欢实,外面传来咔嚓一声。

她顿时僵住不动。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停在她的门外,她把脸藏在毛巾被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她热得几乎就要窒息的时候,门口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没过一会儿,客厅的灯黑了,墙角的台灯亮了起来。

她扯下毛巾被,擦了擦汗津津的额头,又羞又恼地喘着粗气。

恼自己没出息,竟想些没用的自寻烦恼。

他是君子坦荡荡,而她则是小人长戚戚。

心里郁闷,于是翻身的动静便有些大,外面窸窣的声音倏地消失,她心中一惊,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他没有再过来。

细微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响了起来。

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却又好奇他不睡觉在外面干些什么。不能起床,只能抻着脖子从门帘的缝隙下面偷看,可角度有限,什么也看不到,时间长了,她就这样歪在床边,睡着了。

再一睁眼。

太阳光已经从窗台照进她的房间,斜斜的几道金黄色,把墙壁分割成了几块不规则的几何图形。

院子里清风徐徐,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上小鸟在啾啾歌唱,谁家的大人着急上班,一路按着车铃呼啸而过,“喵呜…”邻居家的大白跳上房后的砖垛儿,向只剩下影子的自行车主示威。

长安刚想舒舒服服的伸个懒腰,可手臂刚举过头顶,却忽然一顿,愉悦的表情也僵在脸上。

“唰!”她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偶似的,猛地弹坐起来。

拽掉身上的毛巾被,她下床胡乱趿了拖鞋就往外面走。

掀开门帘一看,她却傻眼了。

这…怎么回事?

原本乱七八糟的客厅已经恢复了以前干净整洁的模样,那些被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胡乱堆在客厅里的杂物已经被捆扎得结结实实的放在墙壁一侧。

厨房里传出响声,她一脸震惊地走过去,却差点撞上从里面端着饭碗出来的严臻。

严臻穿着一件黑色T恤和卡其色休闲裤,精短的头发,轮廓峻然的五官,整个人浸润在暖色调的晨光里,显得格外英气勃勃,可与这俊酷的外形极不和谐的,是他腰间系着的黄色卡通图案的围裙。

这个围裙一看就是女人用的物什,因为下摆处用多余的布料滚了一圈花边,而且在围裙两侧,还各缝了一个兜。这个围裙她看着很眼熟,应该是妈妈当年用过的,后来不知道收拾到哪里去了,今天,居然神奇地出现在严臻身上。

也不知道他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居然还能用。

但是好像不大对劲,他…系围裙做什么!

“你…你…”

她指着他,眼睛却盯着他手里冒着热气的白粥。

他瞅着她乱蓬蓬的头发以及过度震惊导致变形的大眼睛,不由得呵呵笑了起来。

“我看液化气能用,案板上也有现成的菜蔬和米粮,就做了些早饭,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要是不喜欢,我们可以…”严臻话还没说完,就被长安急切地打断,“我喜欢,我喜欢吃家人做的早饭。”

为了证明自己是真心的,她立刻上前接住瓷碗,帮他放在茶几上。

她低着头,去厨房端剩下的早餐。

两面金黄的煎饼,青翠碧绿的小黄瓜,以及一盘叫不出名字的绿叶菜。

看她盯着那盘菜不动,严臻赶紧上前解释说:“哦,这是在房后拽的山野菜,这种菜用热水焯了,只放盐和香油调味,味道就非常鲜美。我们每次野外集训的时候,就会撺掇着炊事班长去采些野菜来给我们打牙祭。除了这种夏季才有的野菜,还有一种是春季独有的…”

严臻正说到兴起,忽然被撞过来的人影抱个满怀。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去抱她。

“长安…”

长安紧紧地抱着他的腰,脸埋在他的胸口,半晌不说话,也不动。

严臻心虚得不行,手心开始出汗,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的,轻声问她:“你怎么了,长安?”

长安用额头顶着他的胸膛,眼睛与地面平齐,用力吸了吸鼻子,说:“我被你感动了啊。你知道吗,严臻,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父母和常妈妈之外,你是第二个为我做早餐的人。”

严臻的心脏重重一痛,鼻子里涌上一阵酸涩的滋味。

他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