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盔忽然发出一声闷响,石虎的脑袋晃了晃,惊讶地看着严臻。

“想什么呢?”严臻撇了撇嘴角。

他这才回过神来,挠挠后颈,憨厚地笑了,“想起那次军事对抗赛的事了。连长,你还记得吧,那次营长为了考验锻炼我们在战场上的临机处置能力,专门挑我们体能接近极限的时候为难我们,让我们在五分钟内解救藏在基地里的人质。基地那么大,那么多间房子,鬼才知道人质藏在哪里,关键是大家都没力气了,走一步都觉得肺要炸掉了,怎么去找人,还只给了我们五分钟。你还记得吧,当时我们五人小组,三个已经挂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在死撑,接到任务之后,你对我说,石虎,给你一次当英雄的机会,你要不要。我愣了一下,说要。你就笑了。对对对,就像现在这样,冲我笑。”

严臻摇摇头,摸摸鼻子。

“你说,没有你的命令不许动。可我没想到你是牺牲你自己去成全我!你攒足劲儿冲出去,并且在‘中弹’之前大喊人质在老刘宿舍。可我冲上去,没有救人质,却选择救了你…”

严臻抬手,用力敲了敲他的头盔,“笨蛋!”

他把掉到眼睛下面的头盔扶正,眼神复杂地看着严臻,“为此,你还关了我24小时禁闭,让我想清楚我错在哪儿。后来,还带着我和一连战士重温了当时的情景,你告诉我们,军人以完成使命为天职,即使等待我们的是危险和牺牲,也不能有丝毫的犹豫或是退缩。如果真遇到演习时的情况,你说,解救人质才是最重要的。”

“其实,我的心里一直不服气,我觉得你太没人情味了,连战友兄弟都可以抛弃。直到发生武装骚乱,和你去营地解救受困同胞,亲眼看到你舍生忘死地保护他们,我才赫然明白,当初你的无情,才是真正的有情。”他动容地说。

严臻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朝前走去。

他赶紧跟上去,和严臻保持同一步速,“连长,我还有个事…”

“说。”

“我想问问你,问问你,怎么做才能讨女孩子欢心。”他表情有些扭捏地问。

严臻偏头看看他,嘴角一撇,笑了,“小孔为难你了?”

“没有。我这不是第一次谈恋爱吗,没经验,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高兴。连长,你都是过来人了,你跟我传授传授经验呗。”他朝严臻靠过去。

“别介!”严臻胳膊一横,挡住他,“这事你得去问老刘,他谈了好几个女朋友,应该很有经验。”

“嗤!问他?他就是能吹,谈了好多是吧,那怎么没一个姑娘肯嫁给他呢。”他撇嘴。

严臻一想也是,可让他给石虎传授经验,岂不是…

“咳咳,那我也算了,我还离过婚呢。”他说。

石虎怔住,眨眨眼,低声嘟哝说:“那怎么能一样呢。你和长安,你们虽然那个了,可你们彼此心里都装着对方,复合那是分分钟的事。”

严臻弯了弯唇角,表情变得柔和下来。

“你真这么觉得?”

“当然了!全营的人都知道了好不好。上次联欢会,你们在台上那黏糊劲儿,那暧昧的眼神儿,就连那个‘喝水’小男孩也捂着嘴偷笑。而且这次来营地,也是石营长特意安排的,想撮合你们呢。”

严臻呵呵笑,“我看,是便宜了你这小子。”

“嘿嘿。反正我就是佩服你,能搞定长安那样的女王,连长你肯定有秘诀,快告诉我,不许藏私。”石虎腆着脸凑上来。

严臻想了想,偏过头,在石虎耳边说了一句话。

石虎眨眨眼,面皮上的温度直线上升,半晌,他朝前方的严臻追过去,“连长,你整个温柔点的,这太,太…”

连长这办法也太直接了。

正文 第二百五十八章 伫立

后半夜,有战士出来换班。

严臻说他值夜,让石虎回去歇了,石虎不敢违抗命令,嘟着嘴走了。

他和小战士在营地巡逻,遇到几个值夜的龙建员工,他们互相打了个招呼,又各司其责,分头走了。

其实营地之前有一套专门的保卫制度,也有保卫人员轮流值夜,安全意识很强。他们来了之后,这些保卫人员并没有懈怠偷懒,反而比之前多出一人加入值夜队伍。

想必是她的安排吧,想减轻维和战士的工作量。而且,据他观察,营地的大事小情,没有不通过她的。

一顿寻常的晚餐,她足足吃了四十分钟,期间,被打断十余次,有两次,还丢下饭碗,出去处理完突发情况后才回来继续吃饭。

想到她,目光就情不自禁地转向那片静谧的宿舍区。

一排黑黢黢的房子,只有一间屋子还亮着灯。远远望去,就像是一颗不小心坠落凡间的星星,在夜色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那应该是一盏台灯,光线不甚强烈,他心中微微一动,示意身边的战士先走。

他朝那个亮灯的宿舍走了过去,在距离它七八米远的地方停住。

像是回应他一样,蓝色窗帘上面映出一道纤细修长的人影。

是她。

只消一眼,他就知道里面的人是她。

只见她走到窗前,低下头,用手指掐着眉心,过了片刻,她又抻开手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他抿着嘴唇,眼前闪现出她嘟嘴皱眉的样子。

以前在一起时,她也像现在这样,总是借着昏暗的灯光,记录工作笔记或是学习研究技术规范和合同标书。

她的娱乐时间很少,几乎没有,他总是在休假时强迫她出去,可她每次都不愿意走远,只是喜欢挽着他的胳膊,依偎着他,与他在附近的公园里散步。

两个人也不说话,只是就这样静静地朝前走着,就觉得时光真是美好,仿佛可以这样一直走下去,一直走到白发苍苍。

他的眼睛里浮起一片光亮,里面,有安谧的窗口,有她…

屋里的灯灭了。

他眼中的光芒却仍旧在黑夜中闪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才转身,迈着大步从容离开。

翌日。

因为要去附近村镇,长安起了个早,出门时看到一队穿着短袖迷彩T恤的战士汗流浃背地跑了过去。

其中就有石虎,他冲她挥手,又指了指一旁的白色的越野车。

她转过头,一眼就看到军装威武的严臻。

他正和何润喜说话,可能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回过头,朝她望了过来。

她看着他,眼仁儿黑漆漆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怔了一会儿,才迈步朝他们走过去。

拉卡已经坐在驾驶位上。

何润喜拉开副驾驶车门,“经理,你…”

“她坐后面。”严臻推了小何一下,将他赶到车上,然后拉开后车门,转头看着长安。

长安默然上车,他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坐上去。

“开车吧。”长安对拉卡说。

汽车立刻发出轰鸣声,车身颤了颤,缓缓驶出营地。

路旁,有工人还在废墟上清理垃圾,看到车子,他们纷纷直起腰,朝车子望过来。

小何转过头,“今天差不多就清理完了,到时再栽上花草树木,还会像以前一样漂亮。”

长安点点头。

车子驶出营地,一路向西,开往今天行程的第一站大树村。

大树村在这次武装骚乱中损毁严重,不能复工的当地员工有一半都居住在这个村子。

拉卡嫌车里太安静,他一边开车,一边打开车载音响。

“它主宰世上一切

它的歌唱出爱

它的真理遍布这地球

它怎么一去不返

它可否会感到

烽烟掩盖天空与未来…”

熟悉的音乐旋律在狭小的空间里盘旋回荡,长安蜷起手指,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身边的严臻。

他整个人仰靠在座椅上,姿势是完全放松的,他闭着眼睛,微微抿着嘴唇,收着下巴,双手叠放在小腹上方,修长的双腿分开,身子随着车身摆动的幅度轻轻晃动着。

一缕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的脸上,在鼻翼两端形成了一段寸许宽的光带,从她的角度望去,感觉像是看到影视剧里那些脸上涂着油彩的特种兵。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忆起很久前他搞突然袭击回家那次。脸上涂着黑乎乎的油彩,一双眼睛却亮得如同吃人的妖怪一般,在夜里闪闪发光。许是想她想得狠了,顾不得去洗漱便痴缠上她,闹到半夜饿得去厨房偷吃剩饭,被她抓个正着…

“嗯。”他的眼皮忽然动了动。

她唰一下转过头,假装看着窗外的风景,心却砰砰乱跳,生怕他开口说话。

谁知身边再没了动静。

她转头望过去,发现他真的睡着了。

看来,他也不是铁人。

一晚上巡逻下来,又在她的窗外站了那么久,他怎么能不困呢。

看到他脸上的光带有逐渐上升的趋势,她动作很小的朝他那边挪了挪,探出手,按住车门上的车窗升降开关,把车窗慢慢升上去。

“嘎——”

拉卡猛地踩下刹车。

长安正侧着身子关窗,重心不稳,加上毫无防备,竟重重地跌落在严臻身上。

温热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她呼吸一窒,面皮烫热的就要坐起来。

可她动不了,因为有人拽住她,不让她起来。

她背对着前排,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能听到小何夸张的喘气声和拉卡欢快的笑声。

是在笑她吗。

一定是的。

她闭了闭眼睛,咬牙切齿地瞪着面前神情惺忪的男人,用口型警告他,“你放开我。”

他咧开嘴,笑了笑,垂下眼帘,仿佛没看到她一样。

车子重新启动。

她用力掐了他一下,他吃痛,扬起长长的睫毛,她趁机捅了他一拳,拉着车门坐正。

她捋了捋鬓边的头发,按揉着太阳穴,听小何和拉卡说起刚才碰到长颈鹿群的事。

她松了口气,绷紧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刚把手放下,却被旁边的人抢了去,她身子一僵,偏头,怒视着他,就要发作,可是他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指前面谈兴正浓的两个人,目光灼灼地冲她笑了笑。

正文 第二百五十九章 阿米

大树村的村口长着一棵巨大的蝴蝶树,它也因此而得名。

车辆驶入村子,道路上扬起一层黄色的灰尘。因为时间尚早,村民大多还在休息,所以没有人来迎接他们,平常在村口嬉戏打闹的孩子们也失去踪影,远远的,只能看到三个头顶塑料盆的非洲妇女走了过来。

说起头顶功这个绝活儿,就算是技艺高超的杂技演员也不敢与非洲人争锋。

在这里,男女老幼外出时都会在头顶箍上一圈软毛巾这样的东西,然后在上面放上你能想象到或是根本想象不到的东西。长安曾亲眼见过顶着硕大的木质家具在路上健步如飞的男人,也曾在香淞海湾见过将刚捕捞上来的大鱼顶在头顶的渔民,就连身材瘦小的儿童,也能轻而易举地顶起七八层的煤炭或是水果,在集市上叫卖。而且据当地人说这项技能是他们从小就锻炼出来的。

她们好奇地看着汽车,拉卡放慢车速,探出头,用斯语问她们,艾伯特住在哪里。

非洲妇女同陌生人打交道时通常都很羞怯,她们一边害羞地笑着,一边指着村子东边,告诉拉卡,他们要找的人住在那里。

前面的路很窄,车辆难以通行,长安让拉卡停车,他们一起走着过去。

拉卡下车后侃侃而谈,说他们当地人起名字都很随意,经常想到什么就取什么名字。有孩子因为父母懒惰取名犯懒,有因为父亲是酒鬼取名在啤酒杯里,还有用官职取名的,譬如少校,部长等等。

拉卡笑着说:“当地人喜欢用心情取名字,高兴,痛苦,都有人用它们取名字。”

“高兴就算了,还有人叫痛苦的?”小何不可思议地说。

“有啊,因为他是母亲难产生下来的,所以他母亲一气之下,就给他取名叫‘痛苦’。还有一位因为是双胞胎,名字叫珍珠鸡。”

“哈哈…”小何笑了。

拉卡继续说,“还有更可笑的呢。我曾经认识一个朋友,第一次见面时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却跟我说,再见!我愣住了。这时,他的妹妹走了过来,我问他妹妹叫什么,她妹妹说,你好。我晕了,就问他们到底叫什么名字,他们还是那样回答我,就这样重复了好几遍,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和他妹妹就叫再见和你好。”

啊!

虽然知道拉卡的描述有夸张的成分,可他们还是被逗得哈哈大笑。

小何揽住拉卡的肩膀,调侃说:“那你呢,拉卡,你的名字又是什么意思?”

拉卡眨眨眼睛,露出洁白的牙齿,“我也不知道,我妈妈可能希望我长大了开卡车吧,哈哈哈…”

大家哄然大笑。

被这种愉快的气氛感染,长安也不禁露出久违的笑容。

一转头,却看到严臻明亮灼热的目光正牢牢地锁着她。

阳光下,微风里,戎装英武的蓝盔军人,让她的心里也生出一阵悸动的感觉。

“经理,你看!”小何忽然叫了起来。

她扭过头,朝小何指的方向望过去,嘴角的笑意渐渐隐去。

那是一幢被战火损毁的茅草屋,房子塌了大半,只剩下一个黑乎乎的框架,屋子前有一条流浪狗在觅食,看到陌生人出现,它警惕地竖起耳朵,朝他们狂吠起来。

“这是一个单身汉的住所。”拉卡指着房屋周围的空地,“因为它没有扎围墙。”

哦,原来单身汉住的是没有围墙的房子。

房屋的主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想必因为失去修缮价值主动放弃了。

那他又去哪里住了?

长安抬起头,望着满目疮痍的村庄,心里像是压了块石头,很难受。

越往村子里面走,看到的景象就越是触目惊心,房屋的状况比想象中更加糟糕。

这里的房屋大多是传统的草顶,条件好点的会盖着简陋的瓦楞板,圆圆的或是四方的一圈木架子,下面用土胚糊实了,然后在房子四周竖起像亭柱一样的木棍支撑起屋顶。

土坯房在国内已经鲜少见到了,可是在非洲,在索洛托的乡村,这种房子仍然占据主流。

对他们这些常年搞土建施工的人来说,修缮这种房屋可以说毫不无技术难度可言,不过是费些人工而已。可眼下劳动力短缺,项目上尚且自顾不暇,哪还能抽出人手过来帮忙呢。

可亲眼看到了,心里就惦记上了,走了老远,她的眼前还晃动着那些残破的房子和流离失所的难民。

“到了。”拉卡指着一处扎着草编围墙的房子说道。

艾伯特的家,三幢茅草屋只剩下一个草顶泥壁的小棚,听到声音,艾伯特带着一家老小从屋子里走出来,小何嘟哝了一句乖乖。

从大到小,竟足足有九口人。

艾伯特看到长安他们,惊讶地张大嘴巴,用拗口的中文招呼他们,“经理,何助理…”

长安点点头,“你好,艾伯特。”

这时从人群后面钻出一个黑黑的小孩,他看起来很是眼熟,长安刚认出他就是那个可爱的‘喝水’男孩阿米,他就露出洁白的牙齿笑了起来。

从哥哥姐姐们的身后冲出来,朝身材魁梧的严臻快速跑了过去。

严臻眼睛一亮,弓下腰,伸开双臂,将他抱起,高高地举起。

“咯咯咯…”院子里响起孩子愉快的笑声。

严臻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送给阿米。

艾伯特的子女看到这一幕,顿时嫉妒地吵嚷起来,艾伯特压低声音训斥着他们,却抵不过孩子们的声浪,最终选择妥协,他想从小儿子手里抢走那块巧克力分给其他子女,可是阿米却一直揽着严臻的脖子,不肯下来。

严臻的表情有些尴尬,他没想到为长安准备的巧克力却惹下一堆麻烦。

他朝长安看过去。

她双手抱着手臂,就像看好戏一样看着他。

他用口型说:“帮帮我。”

她扬起嘴角,眼睛却故意避向一边,假装没看到。

看到她俏皮使坏的模样,严臻的心竟痒痒的,他俯身对阿米说了几句什么,阿米虽然不情愿,可还是听他的话,把巧克力分成两半,把其中的一半分给他的哥哥姐姐们。

孩子们一哄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