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就走,却被严臻一把拽住,“行了,你来就你来。”

廖婉枫呼了口气,转过身,指着一旁的空地,“你坐下,不然我够不到。”

严臻摸摸鼻子,走过去,找了块能靠的地方,坐下来。

他动作坚硬地解开衣扣,露出肌肉结实的胸膛,而后,他拧着眉,将右臂从袖子里脱出来。

廖婉枫低低地叫了一声。

严臻皱着眉,牵了牵嘴角,“有那么吓人吗?”

廖婉枫抿着嘴唇,动作笨拙的从药箱里取出棉球和酒精,替他清洗手臂的伤口。

虽然只是一道擦伤,可是伤口也有些太长了。

“病全好了吗?”严臻忽然开口问她。

廖婉枫的动作顿了顿,轻轻嗯了嗯。

“好了就给你哥报个平安,他前天把电话打到石营长那里问你情况呢。”严臻说。

“哦。”廖婉枫应了一声,忽然又扬起头,“你的手机呢?我哥不是有什么事都找你吗?”

“坏了。”严臻皱着眉说:“可能到寿命了。”

从AS63营地回来后,他忙得连一丁点的私人时间都没有,更别提去市里买新手机了。

“我多带了一部新的,回去拿给你。”廖婉枫夹起一块碘酒棉球,压在严臻手臂上。

“嘶!”严臻倒吸口气。

廖婉枫抬头看了看严臻。

“我还以为你不怕疼呢。”她说。

“这是肉,怎么能不疼…嘶!轻点,你这丫头,下手轻点!”严臻呲牙咧嘴地叫。

廖婉枫的嘴角抽了抽,手劲儿终是放轻了些。

“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那年盛夏,你因为发烧被童姨下了封口令,可又想吃雪糕,我瞧你实在可怜,于是就偷偷买了一根雪糕给你吃,谁知道你哥也买了,当时我和你哥打赌,赌你先叫谁哥哥谁就赢,输家要给赢家买一星期的雪糕。你呢,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冲着我甜甜地叫了声哥哥,呵呵…”严臻目光悠远地笑了笑,“当时把你哥气得啊,一口就把雪糕塞嘴里去了,冰得他原地乱蹦不说,还威胁你,说再也不要你这个妹妹了。后来过了很久,我才告诉他,你当时哪里是想叫我哥哥呢,你是看中了我手里的巧克力雪糕。”

廖婉枫神色复杂地望着他。

他的眼睛清澈有神,笑容坦荡温暖,他轻声叹息:“无论怎样,我永远是你哥。”

她的手颤了颤,一滴碘酒滴下去,像是染了颜色的泪水一样落在他的手臂上…

等廖婉枫帮严臻包扎好伤口,抬起头,提醒他穿上衣服时,却发现他竟靠在身后的草垛上睡着了。

正文 第二百八十二章 我爱你

严臻醒来,已是日落时分,灿烂的红霞布满天际,像一簇簇燃烧的火焰映红他的面庞。

思绪有片刻的恍惚,因为他刚刚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一切都太过真实,太过美好,以至于让他深深的沉溺其中,不愿意清醒。

可还是醒了。

一睁眼就被夕阳的光晃了晃,视线变得有些模糊,以为廖婉枫还在一旁坐着,就揉着眉心,哑着嗓子说:“你怎么不叫…”

刚一转头,他就怔住了。

手掐着眉心,眼睛却瞪得很大,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女子,仿佛不会说话了一样,声音沙哑且结巴,“你…你…”

竟然是长安。

严臻喉咙发干,用力掐了下眉心,感觉到疼,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可还是觉得怔忡,因为梦里,也有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睛像这样定定地瞅着他,看似平静无波的目光下面,却似隐藏着威力巨大的惊涛骇浪。

细看之下,她的眼睛有些红,发丝也显得凌乱,想到之前危险的一幕,他心中微沉,正要出声询问,却看到她扬起睫毛,指着他受伤的胳膊,皱眉说:“看来,廖翻译没有她哥哥的天分。”

处理外伤她虽然也不够专业,但总归要比他手臂上缠得乱七八糟的敷料要强得多。

严臻愣了愣,听她的意思,她已经和廖婉枫见过面了。

想起之前的恩恩怨怨,他的心不由地紧了紧,“她为难你了?”

长安眉目淡淡地笑了笑。

严臻神情懊恼地攥了攥拳头,他引以为傲的意志力,在瞌睡虫的攻击下竟溃不成军。说来惭愧,他以为高强度的工作就能消弭内心的不安与苦楚,于是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不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机会,也无暇去思考那些困扰他的难题。效果是有的,他全身心投入护卫联合国特派团官员的工作,根本没时间去打扰她,也没时间去想她,可随之而来的,却是越来越难以控制的暴脾气,对石虎他们百般挑剔不说,甚至对自己也常常感到不满,他知道这样不对,可偏偏无法控制自己。石虎他们个个小心翼翼的,连吃饭都要看他的脸色。他心情不佳,整宿整宿失眠,为了不去想她,他就在宾馆的院子里跑圈,跑到精疲力竭,瘫倒在地上,才能勉强不去想她,不去想一切与她有关的事情,可没想到坚持了这么久,却在刚才的梦境里与她相遇。

梦里的她欲说还休,如同他们在索洛托的丛林里重逢时一样,她的眼神复杂得令他感到心悸,他紧张得像个堕入情网的青涩少年一样,心扑通扑通狂跳,一方面怕她说什么,一方面却又祈盼着能够得到答案。

偏偏这个时候醒了。

心里说不出的惆怅,却在转头之间,看到真的她,就坐在他的身旁…

严臻的手垂下来,碰到身上的灰蓝色工装,不由得怔住。

她…

他把衣服拿下来,递还给她,“谢谢。”

她接过衣服,放在膝头。

他拉开军装袖子,想把衣服穿上,可毕竟受了伤,动作显得笨拙而又迟缓。

她侧着身子,抻开他的衣袖,帮他穿上衣服。

严臻闻到她身上的淡淡的香气,不是什么名贵的香水,是她身体自带的香味儿。

清冽微甜,这股香气让他想起坎贝山里盛开的铁线莲。

他的心咚咚跳得剧烈。

“严臻。”她忽然叫他。

“嗯。”他看着她。

“复婚的事。”她默了默,漆黑的眼瞳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愿意。”

说完,不待严臻做出反应,她就面颊绯红地撑着旁边的木垛站起来,“我回去了。”

她起身就走,可还走了没两步,就被身后冲过来的人拉着胳膊,抱了起来。

一阵令人晕眩的急速旋转,她脑后的发圈不知被甩到哪里去了,长发披散下来,在灿烂的夕阳下扬起一圈红色的浪花。

“你答应了!你答应了!”满世界都是他热烈欣喜的叫声。

周围的人都朝他们望了过来,有年轻人在吹口哨,有人在起哄,有人居然敲打着手鼓,唱起祝歌来。

正在维持秩序的石虎看到这一幕,不禁长吁口气,冲着附近的战友比了个OK的手势。

大家相视而笑。

严臻终于肯放下长安,他喘着气,紧紧拥着同样颤抖的长安,低下头,亲了下她圆润的鼻尖,“我不是在做梦吧?”

她扬起浓黑的睫毛,在他靑虚虚的下巴上咬了一口,“你觉得呢?”

下颌麻酥酥的痛感真实而又刺激,他眸光一暗,作势就要吻下去。

她身子后仰,笑着推他。

他也只是吓唬她而已,扣着她的后脑勺,压在他的胸前,“听到我的心跳了吗?”

她的脑袋晃了晃。

怎么能听不到呢,那么强烈富有生命力的心跳声,就像是在她耳边敲响幸福的钟声。

“你猜它在说什么?”他问。

“不知道。”她抱紧他。

“它在叫你,安安,安安…”他低头亲吻她的头发,“我爱你,长安。”

她踮起脚尖,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我也爱你。”

他听后身子一震,刚要低头看她,却被她用力挣脱开,跑远了。

“我回去了。”她笑笑的朝他挥手,窈窕的身影被晚霞镀上一层金红的色彩,远远望去,竟像是要融进夕阳里一般。

他扬起手臂,朝她挥了挥。

其实,他还有很多的话要问她,有很多的疑问没找到答案,可她就这么走了…

“连长,这下你该睡醒了吧!”石虎忽然冒了出来,一脸戏谑地调侃说。

严臻瞥了他一眼,目光盯着远处已经启动准备离开的银色SUV,“是你给她打电话的?”

石虎挠挠脖子,表情不自然地说:“我就是跟我们家菲菲扯了两句,这浑丫头也不知道咋跟长安说的,她竟飞车赶到难民营,你是没看到她开车那劲儿,简直疯了一样,卷着一溜儿黄土就冲过来了。下车也是,揪着我的领口就问你在哪儿,我指了指草垛子,她看了一眼身子就软了,眼泪那个流啊,哗哗的,我看她是误会了,还没等我解释呢,她拨开我就朝你那边跑,当时要不是廖翻译挡了她一下,她肯定就扑你身上去了,你…”

严臻心一紧,脑海里浮现出长安通红的眼睛,他抿了抿嘴唇,目光锐利地瞪着石虎,“你跟孔芳菲说什么了?”

石虎朝后退了一步,嬉皮笑脸地说:“没说什么啊,你别瞪我。”

“虎子。”严臻指着他。

“真没说什么!我就是想帮帮你,就跟菲菲说,说,说你身受重伤…呀!不带这样的,连长,你不能过河拆桥!”石虎闪身躲开严臻的飞腿,抱头逃跑。

正文 第二百八十三章 钥匙

严臻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脑,他知道,有些事不是只要一个答案就够的。

他很好奇,一直抗拒再婚的长安为何会忽然改变决定,同意与他复婚,这半个多月光景,在她身上,又发生了什么神奇的事情。

从平民保护区回到基地已是深夜,他刚在宿舍换了衣服,就听到敲门声。

拉开门,却看到廖婉枫站在门外。

她举起手里的纸袋,“手机,你要的。”

他接过去,低头看了看手机的品牌,“谢啦,钱我待会儿用微信转你。”

廖婉枫没吭声,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她又停下,转过身,目光清冷地看着门里那个身材魁梧高大的男人,“你不想问问我,我都和她说了些什么?”

严臻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笑,摆摆手,“快回去睡觉。”

廖婉枫愣了愣,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无名火,她转身,噔噔走回来,站在严臻面前,仰起头,脸带薄怒地说:“严臻,你心里想说什么就说,想问什么就问,别摆出一副不愿意搭理我的架势出来!跟我哥一模一样,都是喂不熟的狼!”

严臻劈头盖脸挨了一通数落,临了还被骂了,这冤枉啊,都快赶上窦娥了。

他摸了摸鼻子,苦笑道:“我不是看你累了一天辛苦嘛,这好心还变狼人了。”

廖婉枫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她的大半截脸浸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是听声音,也知道她气不顺得很。

“我是想找她晦气来着,可她却说,从今往后,她绝对不会再让我一分一毫,她还说,你是她的人,不准我再肖想你!哎,你说,谁给她这么大的胆儿啊,她凭什么命令我啊,我的心长在我身上,我愿意喜欢谁就喜欢谁,她一个过气的前妻,不,心狠手辣的前妻她牛什么牛,我…”廖婉枫还想再说下去,对面的严臻却龇牙笑了,起初只是嗬嗬喘着粗气傻笑,后来,竟仰起头,双手叉腰哈哈大笑起来。

廖婉枫满腹的牢骚被他这突兀的笑声打断,就像是一口气喘了半截忽然被堵回去一样难受,她的脸涨得通红,指着严臻,“你笑什么笑!”

严臻就是想笑,他只要一想到长安用他完全陌生的语气和态度怼廖婉枫的画面,他就情不自禁的想笑。心情变得豁然开朗起来,就像是习武之人忽然打通任督二脉,那种飘飘欲仙、活力充盈的感觉瞬间就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

“她…哈哈…真…哈哈…真这么说?”严臻的眼睛亮晶晶的。

廖婉枫咬着下嘴唇,委屈又愤怒地质问严臻:“好笑吗?你看着我被她欺负,你觉得我很可笑?”

严臻边笑边用力摆手,“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太高兴了,啊,不,你别误会,我没有很高兴,总之,不是因为你挨骂高兴,是我自己心里高兴,哎!你别哭啊,婉枫——”

廖婉枫捂着嘴飞快地跑了,严臻收回手,摸了摸挺括的鼻梁,苦笑着嘟哝:“我真不是笑你…”

他是太开心了,真的开心,因为从他认识长安那天起,她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说过如此霸气十足、占有欲十足的话。他又一次深深地懊悔自己睡过去,竟没能亲眼见到、亲耳听到她向廖婉枫宣布主权的一幕。

单凭想象,已令他血脉偾张,激动万分,他是不是可以乐观的想象一下,她对他的态度,并不像他认为的那样冷淡而又抗拒。

他转身回到宿舍,迫不及待的把之前的电话卡插进新手机里,直接按下她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通了。

他就猜她没睡。

“方便讲话吗?”他问。

“稍等。”她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之后声音就显得空旷而又深邃,想必是到院子里去了。

问了一声,果然是这样。

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叮嘱她小心蚊虫,就直奔主题,“你怎么就同意了?不会是这半月里发生了什么事吧。”

他就随口多说了一句,没想到她却忽然沉默下来。

他的心漏跳一拍,脸上的笑意也渐渐隐去。

果然,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也不再说话。

两人沉默着,彼此间能够听到对方的呼吸声,有时重有时浅,显然都在思索。

然后,他听到她说:“严臻,听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

于是,他听到了小狒狒钢镚的故事。

“这不是童话,也不是我在编造故事,故意煽情,这是真实发生过的,在我身边的事。小狒狒现在怎么样,它还有没有守在它妈妈的墓地,我不得而知,可我知道,它对母亲那深深的依恋打动我了,狒狒尚且如此,我又怎能罔顾豆豆的立场,让他一辈子都活在一个由我编织的谎言里,失去他应该享有的权利。我不该那么自私,严臻,对你,我也有说不尽的愧疚。当年的事如果我能为你多考虑一点,就不会让豆豆失去享受父爱的机会。”长安吸了口气,鼻音浓重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严臻攥住手,语气微冷地说:“所以,你想告诉我,你是因为目睹狒狒的不幸遭遇,为了豆豆才愿意同我复合,对吗?”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对我说出那三个字,又何必向廖婉枫宣示主权。

随着她的沉默,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不,不全是。豆豆只是一方面原因,很小的原因,我答应同你复婚,是因为我爱你。严臻,我从未忘记你,也从未爱过除你之外的任何男人,在遇见你之后,你就给我的心上了一把锁,这把锁,只有你能开启,而开启这把锁的钥匙,就是我爱你三个字。严臻,当我听到你心里的呼唤,感受到你的爱,你就已经用这把钥匙打开它了,而我,也心甘情愿的为了你,重新活一次。”长安的语速不快,音量也不高,可这些话就像是夏日里的冷泉,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缓缓地流淌在严臻的心里。

他沉默了好久,才轻轻说道:“谢谢…谢谢你,长安。”

正文 第二百八十四章 后悔

苏州一大清早就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没个停的时候。

怕严定尧打伞不方便,宋志娟就陪着丈夫一起去买菜。两人进了农贸市场的大门,像有默契似的,齐齐朝左一拐,径直朝鱼摊儿的方向去了。

雨天人也多,人头攒动的,声音嘈杂。

他们来到中间一个摊位前,严定尧笑呵呵的冲着一位又黑又壮的摊主扬起手,“刘老板,来条草鱼,一斤半重的,刮鳞破肚。”

“好些日子没见你咧,咋,不想吃鱼咧?”刘老板是西北人,讲话时中气十足,乡音极重。

严定尧指了指身旁的宋志娟,“最近你嫂子吃中药,忌荤腥。”

“撒病?嫂子木四(没事)了吧。”刘老板也认得宋志娟,以前她经常来买鱼,不过最近很少见了。

“撒病,心病。”严定尧拍拍胸口,朝刘老板无奈地笑了笑。

“又四因为你儿子的婚事吧。”他弓下腰,赤手从咕嘟咕嘟冒着氧气泡的水池里捞出一条活蹦乱跳的草鱼,用木钉锤在鱼头上用力一敲,鱼就晕了,他把鱼放在称上,念了个斤两,然后拿起刮鳞的工具一边处理鱼身,一边歪着脑袋对严定尧说:“这男人不肯娶老婆,要么是木钱,要么是心里有人,老严你家肯定不缺钱,那就是…”

“就是啥!木事别瞎说!赶紧弄鱼!”严定尧打断刘老板不着边际的胡诌八扯,顺势瞅了瞅身边的妻子。

宋志娟像是没听到他们的谈话,垂着眼皮,面无表情地盯着水池里的鱼。

严定尧付过钱,拎起黑塑料袋,“志娟,走了。”

“哦。”宋志娟回过神,匆匆忙忙跟刘老板挥挥手,就跟着严定尧走了。

杂七麻八的买了一兜子,两人撑着一把伞回到小区。

“志娟,帮我拎下菜,我去保安室拿本杂志。”严定尧把菜兜子递给妻子宋志娟。

宋志娟拎着菜,站在保安室外边。

“滴滴…”小区入口处有人按车喇叭。

保安从屋里出来,站在房檐儿下面,朝打喇叭的车子张望。

那辆黑色挂着沪A牌照的汽车降下车窗,从驾驶位的车窗处探出一个的脑袋,“我是这里的住户,6号楼…”

“荇翊!茜茜!”

宋志娟听到童蓉的声音,先是愣了愣,而后,就把目光投向车窗里的男人。

还真的是廖荇翊。

算一算,他们也有两年多没见过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