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鲸背,梵梨和当当在角落里坐下。不过多时,蓝鲸起身,带起了水波和小小的地震,害梵梨伸手抓了一下扶手,大大喘了几声,鳃也全部张开了。

然后,庞然大物变成了移动的岛屿,带着乘客们穿梭在落亚市内。

沿途有大片五颜六色的珊瑚,混在人文建筑里,一眼望不到头。建筑和海族的比例比陆地建筑和人的比例要大3到10倍。因为要允许蓝鲸等巨型生物通过,主街也比人类世界的街道宽十倍以上。楼房几乎没有直角,弯曲起伏,动感斑斓,是自然主义中带着点摩尔腔调,是梵高在海水里泼洒颜料,把卷曲的星云、回旋的夜月、跳舞的时空幻觉楼房竖立起来,成为了更加夺目的真实。

城中心最突出的地标建筑有:六十米高的海螺楼、宏伟的鲸骨门、跨度两百米的塔桥、被海葵群包围的加泰罗尼亚现代主义风格市政厅、庄严的文艺宗神堡垒……

路过或遥望这些建筑,当当激动地喊着它们的名字,还跟演讲似的喊道:“不愧是红月海的首府,美!呜呜呜,我为什么没有生在这里!但没事,我的家乡也很美!”逗得旁边的大叔笑起来。

趁她没防备,梵梨装作不经意地问: “当当,你到过陆地上吗?”

“当然啊,小学不都要组织出去春游吗?咦,你们风暴海的小学都不出海的?”

海底世界远比梵梨想得开放。她试着换了个说法,防止穿帮:“我的意思是真正去到陆地上居住哦。”

“那没有过。真正在陆地上使用双腿只有一次,是小时候的事。但那时我妈被个人类男的看上了,我爸就再也不允许我们去陆地了。”

“这个话题我很感兴趣,再多说说。”

“你也知道,虽然我们上了岸就会幻化双腿,有水就能维持生命,但视力会变得很不好,看什么都是糊糊的一片,用脚走路身体沉沉的,用鼻孔直接吸收空气里的氧气,鼻腔干燥,总觉得空气里的污垢会进入肺里……”说到这里,当当试着回想陆地上走路的体验,打了个哆嗦,“我不知道那些喜欢混入人类世界的海族是怎么想的,可能就是觉得新鲜吧。我不行,还是海里舒服——呀,你看,‘潜行者酒店’!’”

蓝鲸在一个站点停下,附近有一个豪华酒店。门童接过一对夫妻的行李箱,高喊一声:“拉比夫妻,十八楼!”然后,梵梨亲眼看见他们进入升降机后,升降机朝着地底下坠去。站起来一看,发现那座酒店建立在一个天然岩架上,一直沉到了很深的谷底。下陷的峭壁是酒店的墙壁,铺着紫色的镜面材质,上面反射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海底之光。

“红月海最新最贵的SS级豪华酒店,也是占地面积最大的。苏释耶大人给落亚市民的补偿。”旁边的红发鲨族大叔指着那个酒店,笑眯眯地补充,“我住过,普通双人间,一个晚上1500浮。”

从当当大吸一口水再喷出的一长串泡泡的现象中,梵梨初步判定,这是很多很多很多钱的意思。

“好贵呀,都可以出海玩好长时间了。”梵梨故意把话题又绕了回来,“当当,那时你们是怎么去陆地的呢?”

“直接游上去就可以啊。我们这里离海面也就一百多米,不是吗?”

梵梨努力进行表情管理,不透露出太明显的喜悦之色:“你们对大陆的地理情况了解吗?”

“了解,我也了解你肯定了解。但你没上去过,不知道落亚市上岸就能看到人类、袋鼠还有兔子,有趣吧。”

“袋鼠?”

“是的,他们的袋鼠兔子就像巨藻森林里的海胆一样,超多,超夸张的!”

袋鼠只分布在澳大利亚和南美洲。同时有袋鼠和兔子的地方,极有可能就是澳大利亚。

再看看四周的环境,珊瑚多得可怕,还有许多鱼进行着古怪的仪式——它们在岩石、珊瑚、海龟甚至鲨鱼身上轮流擦背,好像是在磨去身上的寄生虫或污垢,保持着光鲜亮丽的仪表。

会不会是大堡礁?

不对。大堡礁是人类完全开发的领域,这一路上,她却没有看见过一个潜水的人类。奇怪,即便不是大堡礁,这样距离海面只有一百多米的大城市,怎么可能不被人类发现呢?

“那你们上去安全吗?”梵梨继续问道。

“带两瓶海兔粘液不就好啦——哇,游牧人广场!这个广场有1.7亿年历史了呢!”

当当所指的广场很大,中央矗立着伟人塑像,还有很多俱乐部环绕四周而建,一些餐厅故意把食品冻结,作为展示品,摆在外面。

“而且,这1.7亿年中,它变化不是很大。”大叔慈祥地笑道,“你翻翻历史书就知道,在古代,这些餐厅老板就喜欢这么摆东西。”

“是吗?那更厉害了!”

当当和大叔慷慨激昂地聊了起来。

梵梨趁机打开书包翻了翻,在里面找到一个药剂瓶,里面装着透明粘液。药剂瓶上贴着厂家名字、生产地、生产日期、主要成分和使用方法等信息,还画有一个简易图——长着牛角鳃和两个触角的海兔,药名是“长尾背肛海兔线性缩肽类细胞毒性防护液”,副标题为“适用于防鲨、旗鱼等海洋捕食者”。

海兔就是海蛞蝓,触角上分泌的粘液有毒,可令天敌产生呕吐感,这是它们用来自卫的方式。海族厂家利用这一点,把粘液做成了旅行必备产品。

只是,在水里如何使用液态的东西呢?即便涂抹在身上,也会被冲散吧……

梵梨把盖子打开,挤了一滴管粘液在手背上。它居然自然地流在了她的手背上。

这也太神奇了。她认真研究了半天这个药剂,突然听当当说:“梵梨,快到家了,别玩啦。”

梵梨抬头,发现她们已经远离了闹市区。十三个经停站过去后,建筑和人口的密度开始减少,城市的繁华渐渐消散。不远处,有一片堪称平民窟的住宅区,楼房破烂,许多人家往外排放污水,把四周的海水都染成了灰棕色。

与鲸背上的许多乘客一样,梵梨捂住两颊的鳃,不想吸入污水,但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快到家了?”大叔愕然道。

当当点点头,本想说点什么,但只是保持着微笑,拉着梵梨起身。

大叔也笑了笑:“很高兴认识你,可爱的小丫头。”

蓝鲸在街头的站牌处停下,驯兽师都没像之前那样,起身扫鲸背上的藤壶,就催着乘客赶紧下车。接着,噩梦发生了——当当喊着“下车了”,拽着梵梨的胳膊,游入了贫民窟。

梵梨的神经已经濒临断线边缘。

原主居然穷到住在这种地方……

贫民窟里,每家每户不仅热衷于排放污水,门口还都堆积着垃圾袋,有的已经吸引来了食腐动物,但这一点也没影响到菜市的喧闹热度:

“虾蛄花蛤墨鱼子,刀鱼带鱼梭子蟹!新鲜出售啦,都来看看吧!”

“早上才打的红叶鲷,一斤只要85德,真鲷在攒肉过冬啦,肥美味鲜,快来买呀!”

“老字号鱼酱油,最好的盐和香草腌制的!”

他们所在之处,更是满地破贝壳、鱼骨头和烂菜叶。

然后,随着一个头足纲雄性海族靠近,小贩们抱着水产品落荒而逃。头足纲海族拿着三叉戟,用腕吸盘掀翻剩下几个卖菜的摊子,大喊:“不要破坏落亚的城市秩序!政府给你们的补贴还不够吗,还要破坏环境?!摊子都给老子收了!什么鬼东西,垃圾分类也不做做好!”

当当很怕这位城管章鱼大叔,找到她和梵梨的住所,开门入内关门,迅如闪电。房子一楼过道很窄,只能容下一个人。她轻手轻脚地游到客厅门前,往里面扫了一眼,又悄悄把门带上,回来对梵梨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轻声说:“她在哄孩子们在睡觉,丈夫不在。走,我们上楼去。”

这是一栋合租公寓。总共只有三层:第一层是客厅加厨房的公用区域;第二层有两个卧房和洗手间,住着那对夫妻和另一个女生;第三层有两个卧室,一个是梵梨的,一个是当当的。

当当房间里,当当妈正在帮女儿整理衣物。

光源所在是天花板,那里悬着一块圆形的发光石头,跟月球一样凹凸不平。它照亮了一圈的七彩海胆壳,还有点小公主的气息。

梵梨帮忙收拾好了东西,在与当当妈的聊天中,她隐隐知道了,原主成绩有多好,出身就是成绩的优秀程度乘以-1。

海族的生育方式有三种:胎生、卵胎生和卵生。

对这三种方式而言,生育成本、对母体的折磨、基因优劣、身体素质顺序都是依次递减的。卵生最容易诞生种族不明的“杂交”孩子,现在除了奴隶和温饱都无法满足的底层公民,普通人都不会选择这样的生育方式。底层海族卵生了一大堆孩子,就会直接扔了,让他们接受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毒打。运气不好的孩子,刚从卵里爬出来就被吃捕食者了;运气一般的会被奴隶主捡走,喂劣质饲料,长大卖掉;运气好的会被孤儿院收养,但即便在孤儿院,保育员和老师们也更偏心在战争中失去亲人的孩子,多多少少都会歧视卵生孤儿。

从当当妈的话语中,梵梨隐约察觉到,看不出种族的原主大概率就是卵生的弃子。可能因为从小受尽歧视,她性格很孤僻。她和当当是在租房时认识的。当当跟她说了十句话,她也最多只搭理一句,而且每次说话不超过三个字。总之,好像是个除了学习什么都没有的女孩子。

收拾好东西以后,当当妈说要帮梵梨整理房间,当当说洗好澡上去找她们。梵梨差点就开口问“浴室在哪里”,所幸赶紧住嘴,只觉得自己二得不行。

去过当当的房间,再回到原主的房间,梵梨和当当妈都有些懵了:这个房间大约有三十平,家具只有一张床、一个塞满书的书柜、一个衣柜、一把椅子、一个梳妆台、一个摆满文具和瓶瓶罐罐的书桌。瓶瓶罐罐实在太多了,有的都堆在了地上。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狗窝吧。

但不管梵梨怎么拒绝,当当妈都坚持要帮她收东西,而且,理解错了她的意思。

“好好好,阿姨知道你稀罕你的魔药。桌子上这些东西我就不碰了。”当当妈转身去整理她的床铺。

梵梨感到很抱歉,也开始动手清理,发现房间里有很多有趣的地方:书桌靠床摆设,上面有一个骨质架子,架子中间有浅紫色的电光闪烁,夹着一个漂浮的真空气泡,有点像女巫的水晶球。她从桌子上拿起一根空试管,伸入真空气泡,试管开始往下滴水。这应该是用来调配魔药溶液用的。

“阿姨,做魔药研究真的这么危险吗?”梵梨想起了那个鱿鱼乞丐,依然感到背上发毛。

“相信我,不管外面的文明发展多快,光海的刑法残酷度跟一万年前并没有太大区别。如果你不想进去的话……”说到这里,当当妈停下手中的动作,从床上摸出一张纸,“梵梨啊,你还会外语?这是哪国文字?”

梵梨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几行文字,方方正正,却不是从脑内字典里冒出来的——那是自己的母语,不过是繁体字,开头第一句就是“汝无可归矣”。

谁学的文言文,这么具有中华民族传统美德。

“我……我在书上抄的,现在还不熟悉。”她答道,同时阅读纸上的内容。

文字大致意思如下:

1.你回不去了。把我的身体当成自己的吧,不用客气。我会照顾好你的家人的,不用担心他们。

2.如果被那个男人发现了,告诉他,2271年后他会再被杀一次。

3.这个身体必须靠魔药才能存活下去,打开书柜右上角第一本书,有成药30瓶,一天喝一滴,喝完可痊愈。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在喝这种药,不然就是死。

最后,署名是“你不需要知道名字的人”。

从第一行开始读,梵梨就大脑空白了。停滞了两秒,读到最后,她差点气到原地爆炸——搞了半天,使用灵魂禁术的人,就是原主本人!

是啊,是啊,生为食物链底端的海洋族,穷到在这种贫民窟里生活,是谁都会想不通的。与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出生的人类女孩子相比,当然是后者的生活更值得去体验。她和原主无冤无仇,原主就想偷走她的生活,偷走她的亲人、家庭和光明的未来,甚至害她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可恶至极!

自己反应够迟钝的了,从脑子里冒出来“海族语-中文”翻译字典开始,她就该猜到,这是一场有预谋的人生剽窃案!

但是,原主能剽窃她的身体,却剽窃不了她的记忆。她只要能游到海面上,变出双腿,到当地警察局寻求帮助,打电话给爸爸,跟他们交换只有父女俩才知道的秘密,很快就能让剽窃者原形毕露!

愤怒几乎把梵梨冲昏了头,她不顾三七二十一,把纸条扔到包里,用海兔粘液涂满胳膊和尾巴,开窗就游了出去。

“梵梨,梵梨!你要去哪里啊?”当当妈赶紧追上来,但年纪大了,游不过她,只能回到女儿房间去求助。

梵梨像个快爆炸的火箭,一路往上冲。

不管了,她现在就要去找剽窃者算账!

她猛摆自己的尾巴,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百米冲刺,途中还撞翻了三个海龟。眼见周围的人文建筑消失,太阳光越来越耀眼,离海面越来越近,她的心也砰砰直跳起来。

马上就要出海了,她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象呢?这附近真的是澳大利亚吗?万一是非洲,该怎么办?

然而,不管有多少种猜测,都是无用功。

眼见要冲出去,忽然无数道光从四面八方冲过来,在海面编织了一道金色的密网。她来不及刹车,撞到了光网上。接着,眼前闪过一片刺眼的银白,她又晕了。

作者有话要说:***4.3小剧场***

当当:“有读者好奇,雌性逆戟鲸是不是真的有贮精功能,想啥时怀孕就啥时候怀孕。答案是YES。牛皮不,惹不起惹不起。”

悍公主:“cue我们逆戟族nm呢,你们丁氏丝鳍鹦鲷族的文化就不牛皮?”

梵梨:“当当的文化肿莫了?QAQ”

当当:“嘻嘻~”

梵梨:“难道……难道海里只有我一个人是正常的吗?”

星海:“所以你最不正常。”

梵梨:“……”

第8章 她的4.3亿年

四个小时后,警察局里,当当帮梵梨填写信息登记表,让她来签字,当当妈点头哈腰地道歉:“对不起,警官先生,这孩子肯定不是故意的。她是个好学生,大概是读书压力太大了……”

直至这一刻,梵梨才知道,原来最近一直有全海族公民出海限令,政治原因。现在,整个海面都被奥术法网罩着,光和空气可以进来,但连个浮游生物都别想钻出海去。

也难怪原主会选在这种时候置换灵魂,因为早就知道,她来了就走不掉的。

但是,原主以为自己是谁?说一句“你回不去了”就可以让她放弃了吗?还想叫她告诉那个男人什么杀不杀掉他的事,谁知道是哪个男人啊!关她屁事!写在纸上的短短几行字,都自大得令人讨厌!她偏不信这个邪,她一定要回去!方法总是有的,她不会坐以待毙的!

梵梨心里是愤怒的,表情宛如一潭死水,因为表情太臭,尾巴被当当用尾鳍偷偷扇了好几次。

旗族警察闭着眼点头,一脸让她安心的样子:“没事,女士,我懂的,落亚大学的奥术系是可以把人逼疯。我小舅舅就是那个学院毕业的,根本没法用日常方式和我们沟通。在他看来,连泡妞都要用奥术语言分析一波,才能决定是否上去搭讪,结果一直单身到现在。”

鲨族警察冷冷地说:“这个叫梵梨的姑娘是看上去不可疑,但每一次试图出海的案例都要汇报到圣耶迦那。事关叛党出逃,形势严峻,所以独裁官大人每一例都要亲自审阅,这个月落亚已经有六例了,不是什么好事。”

“唉,我懂,我们只需要执行命令即可,不用问原因。可一直这么封锁全光海,市民也是会压抑的。咱们就理解他们一下吧。”

“行,不说了,这海洋族小姑娘还只是个学生,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三个走吧。梵梨,记得下次不能再犯同样的错,再出海,要扣留观察、接受审问了。”

当当妈按着梵梨的脑袋,让她和自己一起对两位军官道歉、感谢、道别。出去以后,当当掐了掐她的胳膊:“梵梨,天天把出海禁令挂在嘴边的人可是你,你怎么可以明知故犯啊?”

“这个出海禁令什么时候才解啊。”梵梨皱着眉,故意做出不耐烦的样子,使劲儿摆动尾巴,“我快闷死了!”

“天知道,已经快一个月了。大家都一样,你可消停吧。”

再次回到家里,梵梨总算恢复了冷静,按原主备忘录提示,到书柜找到对应的书,打开发现是个书壳外表的盒子,里面装了三十小瓶药水。她喝了一滴,又翻了翻另外一个抽屉。

在一堆文件里,她看到了一手手写的文字:

鲜血、死亡、恐惧,翻滚着破坏的狂潮;

金钱、权力、凌辱,掀开了残酷的波涛。

这是光明无上海之喧嚣,

这是造物主留下的文明荣耀。

那些手握特权的神族狩猎者们,

最先躲避深渊族的毒药;

那些被放弃的贫民窟灵魂,

毒药也用以填腹温饱。

听啊,奴隶被鞭笞的惨叫,

看啊,无家可归幼童在哭嚎。

如同黑野渴望甘霖,

他们依然期待被生活拥抱,

也想甩掉泪水编织的手铐。

我多想化作雷霆,

劈开这黑色山峦的躯壳;

我多想化作风暴,

为他们吟一首平和富足的歌谣;

我多想化作利剑,

劈开牢笼,释放十八亿只囚鸟。

即便死神将我环绕,

即便失去心跳,

即便把生命燃烧!

众生之主,历史的母亲,

请赐予我追求真理的指导,

为他们争夺与生俱来的自由骄傲。

终于有一日,

一如深蓝主宰大海,

每一个人,主宰着自己的王道。

——苏伊

诗写得很愤怒,誊写的笔锋也有将纸张刮破的锐利。通篇读下来,梵梨只觉得心脏都被勒紧了一些,哪怕她并不了解这个世界。这是原主的字吗?如果是,有这么多想要完成的志向,为什么会离开这个身体?还有,这个苏伊又是谁?诗人?

带着诸多疑问,她继续翻箱子。文件下面反射出水光,晃了一下她的眼睛。拨开文件一看,居然是一颗核桃大的蓝色宝石。最纯种的布偶猫眼睛都不会有这样美丽的颜色,更不会有它那么闪耀。当她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蓝宝石,很有可能是钻石后,就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只是,如果是钻石,它可能都有80克拉了,就算是在海底,可能会有这么大的钻石吗?还是出在一个贫穷少女的家里。

她把宝石放在气泡里,用桌上的羽毛笔蘸了点墨水,点在这块宝石上。在切面上,墨水留下一条光滑连续的线条——真的是钻石!

她去隔壁询问当当妈钻石市价,得知现在钻石三百到一千浮卢门一帝克,由品质而定。从当当妈的比划中得知,一帝克大约是0.4到0.6克拉。

从刚才菜市中吆喝声中,梵梨也得到了一些信息:浮卢门和德洛普都是海族世界的货币单位,1浮卢门等于100德洛普。如果一条鱼的价格是85德洛普,对比陆地上的物价,一浮卢门应该在80到150人民币的区间里。

粗略对比钻石在海里和陆地上的价格,在30%~90%的区间。

彩钻、鸽子蛋大钻,通常都是呈指数倍增的。但就算按猪肉的卖法算钻石价,这颗钻石都价值一台保时捷。

梵梨又回去观察那颗大蓝钻,忽然看到自己尾鳍上的婚环。她试着用蓝钻靠近婚环。只听见“咔嗒”一声,蓝钻吸附在婚环上,在衔接部分发出璀璨的亮光。金色纹路藤条似的,从婚环底部蔓延到钻石内部,树木的根一般,紧紧将二者抓在一起。

她赶紧用力把钻石拽下来,对光观察内部。金色纹路断开后,慢慢淡化,但她也同时借助光线,看见里面漂浮的一行字:

赠吾妻。燃烧时代。

梵梨更加欲哭无泪。原主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有个如此有钱的未婚夫,有这么好的成绩,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干嘛要强抢别人的人生啊!

这行刻字后面跟着一个签名,鬼画符一样,梵梨的脑内字典就完全识别不出来了。

徽章比较好认,是一个女性低头的白描。她的长发卷曲垂下,缠绕着大海波浪,变成了大海的一部分。头发下方铸有一行字母:“G·A·I·O·D”。

脑内字典很人性化地把缩写扩充并翻译了一下:

GratiAs Agere InfinitI OceanIs DominatorI。

感恩无尽海洋主宰。

梵梨在纸上试着临摹这张白描,抄下了这句话,把它带到隔壁,再次询问当当妈这是什么。

望着她拙劣的画技半晌,当当妈没说话,当当反倒笑了:“梨子,想钱想疯啦?”

梵梨怔了怔,立即说:“钱,谁不喜欢嘛。”

“把吾神深蓝画成这样,你也是胆子肥。”

“那如果宝石里有深蓝图,是什么意思呢?”

“这你就考倒我了,我不懂。”当当看看母亲,当当妈也摇摇头。

梵梨又重新回房,掏出了身上的硬币,仔细观察,发现每种硬币的背面图案都不太一样,花花绿绿的,但正面都是一样的:和钻石里的女性白描一模一样,只不过“G·A·I·O·D”下面还写着巨大的“1”“5”“10”和小小的“德洛普”。

如此对应一下,这位“无尽海洋的主宰”,应该就是当当口中的“深蓝”了。

梵梨是信奉唯物主义长大的,理解不了什么海洋大神的尊贵。但她却很明白,能把钱的正面印在钻石上,当成一个徽章来使,那是非一般人能做到的。这蓝钻必然价值连城。若非钻石和婚环能完美融合,她肯定以为这钻石是偷来的。毕竟按照这个贫穷女孩的生平推算,拥有如此昂贵的定情信物,实在很奇怪。

但不管原主是什么人,梵梨都还是气得脑袋发疼。

她把整个身子甩在床上,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肚子的“咕咕”声唤醒。

窗外的世界已经被日落晕染,火色的长舌在落亚尽头燃烧。她游下楼,听见客厅传来女子的呼声:“梵梨?”

推开门应了一声,她看见一个雄性海族坐在沙发上。搭在桌子上的,是他夺目的红橙色鱼尾。他留着深蓝短发,鱼尾上有黑色的条纹,尾鳍有蓝缘。和许多海洋族一样,他生着耳鳍,耳鳍的纹理与尾鳍一样,像是红色闪电神仙鱼。

摇篮里,宝宝啼哭不止,他却充耳未闻,把双手放在脑后看“电视”——墙面上挂着一面仿章鱼皮的长方形皮革,利用章鱼肌肉和色素细胞的特殊有机网络原理,在很短的时间单位里变幻纹理,呈现出不同的画面。

一个和他同样类群的雌性海族正在做饭,头发是和尾巴一样的红橙色。见梵梨进来了,她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叠信件:“当当让我转达你,快开学了,那里有你们学校寄来的信,记得今天把课程选好……”说话时,摇篮里的宝宝哭声打断她。她受不了了,压着火气,对丈夫说:“亲爱的,你能不能先不要看那些无聊的新闻,去抱抱孩子?”

“小时候多哭哭,对她的肺活量好。”红先生笑道,尾巴慢摆了两下。

“看在深蓝的面子上!”

红太太正想甩掉手里的贻贝壳,过去抱孩子,忽然另一个女生推开门,抢先抱起孩子,对红太太说:“姐姐,我来照顾宝宝,你去忙吧。”看她的外形特征,应该和这对夫妻也是同一个类群的。

“妹子,还是你最好了。”红太太对红妹妹做了个亲亲的撅嘴动作,白了红先生一眼,“要你有什么用,我俩一起过好了啦。”

“所以,有两个美女相伴,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男人。”红先生说到这里,又看了梵梨一眼,“不对,今天是三个。”

“你可别打梵梨的主意吧,看你的新闻去。”

梵梨在桌子上找到落亚大学寄给自己的信件。打开看了看内容,她得知入学后主修课有四门:奥术学、魔药学、生命奥术、奥术史。选修课四门,两门必须是奥术学院的课程,另外两门自由选择。默读选修课表单,提笔四顾心茫然。

“梵梨,你肚子饿了吧?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饭?”跟变魔术似的,红太太单手飞快鼓捣手里的食物。

“好的,谢谢!”

梵梨心生感激,但等菜真的放到面前时,她吞了口唾沫,觉得海族的食物真不是人类可接受的:一盘是生贻贝,上面涂了些奶油,但它显然没死透,还有两只袖珍豆蟹在贝壳间爬来爬去;一盘是褐藻拌磷虾,磷虾虽然死透了,也剥了皮,但也是生的,透过它完全透明的身体,能看见橙色的内脏。

见梵梨盯着磷虾半天没动静,红太太笑了一下:“磷虾不是活的,但它也是今天早上才从马太冰城运过来的。我拿到手以后,立刻就把它冰冻起来,很新鲜的。你如果想吃活的……”

“不不,我喜欢。”梵梨摆摆手,从餐盘旁拿起“筷子”,用餐。

在这里,它的名字是“戳筷”,有一根是普通筷子的样子,另一根上面有个“戳子”——也是海族专用餐具,可以把肉从鱼骨、蟹壳剔出来的工具,戳穿了磷虾,放到嘴边。

刺身而已,刺身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闭着眼,一口把磷虾吃到了嘴里,整个吞下去。

口感粘粘滑滑的,冰凉舒爽,好像……味道还不错。

电视机里传来记者杂乱的提问声,红太太看了一眼新闻,咂嘴道:“感觉独裁官大人从风晋公主去世之后,就变得比以前不爱笑了。”

“我很理解他。如果失去了你,我恨不得全世界都跟着一起毁灭。苏释耶大人已经很仁慈了。”

“你就知道嘴甜,我不吃这套。”她眼角露出一丝嫌弃又愉悦的笑容。

“要是失去我呢,你会不会也觉得全世界都毁灭啦?”抱着孩子的女生说道。

“也会,但痛苦会少那么一点点,毕竟你没有给我生孩子。”说完,红先生朝她抛了个媚眼。

“我虽然没给你生孩子,但有帮你养孩子呀。”

“小宝贝,这不够呢,还是生一个吧。”

红太太嗤笑:“你们俩够了啊。”

这玩笑开得有点过了吧,红太太还真是大度,红妹妹也没有丝毫觉得被冒犯。

梵梨瞥了他们几眼,顺着红先生的目光,看向电视屏幕。

镜头里的人是独裁官。一个记者的话筒正对着他。这回他的着装不报纸上次那么隆重,只是一件普通的开领衬衫,但耳坠轻摇,金眸犀利,融成了冰川下的黄昏,他的外观还是那么抓人眼球。

——“苏释耶大人,请问您对这次群众暴动抗议出海限令有什么看法?”

——“你说的群众暴动,是指昨天临冬海这一次?”

——“是的,苏释耶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