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肯定是不能跟苏释耶大人比的。就教育方面,令尊很令人敬佩,他是全光海最成功的父亲。”

接下来,苏释耶一直在跟星海聊天,只偶尔问梵梨一两个问题。梵梨在旁边听着,还是觉得她、她的同学还有光海独裁官一起聊天,是一件比做梦还不真实的事。

五分钟过后,苏释耶抬头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回头对他们说:“好了,我要走了。梵梨小姐,刚才我很失礼,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

梵梨吓了一跳,连连摇头说:“没事,多大点事,苏释耶大人也是帮了我大忙了……”

“那,有缘再见。”苏释耶对他们微微一笑,回头离开了。

十六名圣都红衣卫像是机器人一样,齐整整地跟着他游出去,连尾巴摆动出的浪花都是规律的。

在风动宫殿门前,一艘深蓝色的超长豪华私舰静悬着,螺旋桨反射着宫殿里的明艳灯光,像几片拧在一起的刀。这种私舰是机械时代1138274年首次制造的,最初是由军用舰艇改装而来。它的前端有一个徽章,徽章图案是正面展翅、口衔红宝石的鹰。这是光海独裁官政府的标志。

驾驶员在门前像苏释耶敬礼,为他拉开舱门。

舱内舒适,空间宽敞,还有电视、冰箱、封闭式玻璃红酒杯,适合长途跋涉。

苏释耶迈开长腿,跨步进去,舱门自动关上。但梵梨还是能透过玻璃窗看见他的侧脸。

然后,他又不经意回头,看了她最后一眼。

不知是否因为此刻殿外被黑夜笼罩,她觉得他就像一幅浸泡在深海里的肖像,所有的情绪也都被时光褪尽。当流光溢彩照射在窗上,将他的白色碎发染色,却无论如何都照不进那双美丽的、空洞的金瞳。

真是不可思议,这样冷漠的男人,刚才还在狂野地亲吻她……

“走么?”星海的声音将梵梨拉回现实。

“啊,好。”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独裁官本人。”星海使用了隔音奥术,带她往天台上游动。

“我也是。”梵梨有些心虚,不太想继续聊这个话题。

“以前在媒体上看到他没什么感觉,今天见到真人,唯一感觉就是,真年轻。在他这个年纪,很多男人可能连一份正经工作都没有,他就已经当上光海极权者了。”

“他多大了?”

“二百五六十岁吧。”

梵梨满头黑线。好年轻的二百五六十岁啊,快是她爷爷年龄的四倍了……

“关于他的争议好像挺多的,你怎么看?”近期,梵梨已经发现了,苏释耶是落亚许多人的日常话题,有恨他恨得咬牙切齿的,有恨不得跪下来喊男神爸爸的,有对他发花痴的,甚至连菜摊的小贩都会偶尔冒出一句“今天独裁官又在对风暴党施压了”。

“我觉得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快到天台了,星海转过身来,“他在全光海都有无数拥护者,即便是风暴党的海域里,都有人偷偷崇拜他。加上他是个卓越的演说家,少有人会留意到他杀了多少人,发动了多少无意义的战争。他一定会名留青史的,我很敬佩他。”

“那你会不会想变成他那样的人呢?”

星海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我希望和他一样有本事,但不想让权力凌驾于一切之上。但其实从这个角度上来看,我也不可能变成他那样。”

“嗯?为什么?”

“促使一个人走到这一步,需要远超过普通人的原动力。拥有这些原动力的人,本身就是强欲之人,又怎么可能不爱权力呢?”星海笑了笑,“我还是努力当个比普通人优秀一点的普通人吧。”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梵梨有些惊喜,又有些不可置信,“不对,你真的是鲨族吗?”

“当然。不然我也不会有这么多感慨了。”

梵梨本想问为什么,但是很快反应过来了——如果他是海洋族,就不会去想去刻意控制自己的欲望,而是本身就不会有过强的侵略性。反而是捕猎族,想要获得平稳的幸福,不去参与杀戮,才需要格外克制自己。

梵梨越来越欣赏星海了。刚才和苏释耶那一阵乱七八糟的尴尬,也被他的平和冲淡了许多。她不由觉得轻松起来,笑盈盈地说:“那你最向往的生活是什么呢?”

“大概是,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风景。”说完,星海游到了天台上。

梵梨跟他出去,立刻倒抽了一口气。海水顺着口与鳃,舒适地涌入了她的呼吸中。

夜晚,海洋是一片深蓝的星空,而眼前一万五千只水母,必然就是最美的繁星;它们亦是流浪舞者,幻化出水中的微风;它们还是精灵诗人,下笔燃烧出腾飞入高空的蝴蝶……

天台下的繁华、喧嚣与舞蹈,都无法与这自然的幕布媲美。

海中有梦,梦中有全光海的繁星。

她抬头看向星海,他的眼中也有一片星海。

“我知道你爸妈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了……”梵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连说话都变得温柔起来,“你真的很有涵养,和学校里那些恃强凌弱的捕猎族完全不一样。”

“那是因为我也是弱者,只是在你眼中强。”

“可是,你父亲是鲨族,不就很尊重你母亲吗?我很羡慕你们这样的家庭呢,一点也不羡慕什么海神族,什么丽娜,什么凯墨。”

“也没什么好羡慕的。放弃原有的自己,需要付出很多的代价。”

“怎么说……”

“战乱时闹大饥荒,他们一个月没进食。我母亲重病,危在旦夕,勉强靠食藻类为生。我父亲却必须开荤才能活。于是,母亲让他等她死了以后吃了她,他却宁可选择抱着她,饿死在海底平原。”

梵梨轻吸一口海水,懊恼地说:“对不起……”

“没事,过去很多年了。我习惯了独来独往,现在回想起他们的事,已经不觉得悲伤了。”星海眺望着远处的水母群,似乎确实心情还不错,“谢谢关心。”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是自己一个人。”

“你不是和朋友一起住的吗?”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梵梨有些沮丧地垂下头。但是,这份孤独无法共享,她只能努力乐观,在心中默默为自己打气:“我也是背井离乡来到落亚的,家人都不在身边。到现在朋友就只有当当和琉香……当然,现在还有了你哦,星海同学。”

“我很荣幸,梵梨同学。”

这时,有一个金黄色的“毛球”不知从哪里滚到了梵梨脚边。她蹲下来一看,发现那是一个藤壶壳,被金菊状珊瑚满满覆盖,里面钻出一只龙虾宝宝:巨钳是薄荷图案,眼睛居然是黑白条纹的,精巧得跟向日葵工艺品一样。她好奇地盯着它看好久,想摸又不敢摸,直到听星海说:“不是毒性的。”

梵梨这才小心地伸出食指,戳了戳龙虾宝宝的头,抬头满足地看了星海一眼:“这个好可爱,可惜我照顾不好它,不然带回去养了。”

“为什么照顾不好呢?”

“因为自理能力不是很好。”实话当然不能说:因为我不想一辈子当条鱼啊……

“我来养吧。”星海把龙虾宝宝拿了起来。

“诶,学校里可以养这个吗……不对,你不住校对吗?”

“嗯,我一个人在外面住。”

“那,明天我一天都是选修课,后天会在奥术学讲课上遇到你吧?”梵梨知道,这个“那”跟前文完全没有任何承上启下的关系,但面对星海,她总是觉得心里很踏实,忍不住想多说一些。

“嗯。”

“那后天我们还可以一起上课呢。”梵梨灿烂地笑了,“星海,交了你这个朋友我很开心!”

“嗯。”星海也被她带得露出了孩子气的笑容。

梵梨是真的挺开心的。星海身上有一种让她很想亲近的气质,像兄长,又有一点点像多年老朋友……不对,她有过认识多年的朋友,不是这种感觉的。

第一眼见他时,她心跳很快,有些害怕。可是最近她发现,他看上去有些孤傲,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他微微笑着的样子,还特别好看;和他相处的每一个瞬间,她都觉得心脏像被温暖的手捧住一样……

所以,星海算是为苏释耶带给她波澜起伏的情绪,画下了一个暖心的句点。

和他聊天时,看着那一万多只水中芭蕾舞者,她深蓝色的瞳仁都染上了焰火般的光。她一直不停地摇尾巴,觉得时间再过慢一点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午夜,婚礼进入了尾声。去更衣间把衣服换回来,梵梨和当当、琉香一起离开。

游出夜迦奥术结界的范围,玫瑰海浪般的长发也变回了短发,就好像十二点到了,辛德瑞拉结束了她的王国舞会之旅。

琉香拿出两张卡片,嗤之以鼻地说:“有两个傻小子留给我了联系方式,有一个还是红月海族大学的。我没什么时间谈恋爱,更没时间跟敌对大学谈恋爱。”

当当笑了起来:“噗,什么时候红月海族大学变成敌对了啊?”

“也是,他们不是敌对,落大才是最棒的。那本小姐赏赐他一次会面的机会好了。”

梵梨和当当都被她逗笑了。过了一会儿,琉香和她们分道扬镳了。当当搂着梵梨的胳膊,兴奋地说:“梵梨,我活了八十九年,今天是这八十九年里最美的一夜了!我有预感,我的房子,哦不,我的爱情就要来啦!”

“那恭喜你呀。不过……对方不会真是离婚带孩的吧?”

“嘿嘿,反正他有孩子,我喜欢。”当当挽着梵梨的胳膊,跟灌了蜜似的笑。

想起夜迦的邀舞、与星海的天台聊天,还有苏释耶那个意外的吻,梵梨有些恍惚。

等以后回到陆地上,这一切应该都会成为十八岁的美好回忆吧。

海族的世界其实还是很有趣的。如果她是在这里出生成长的公民,一定会很享受这里的生活。

“呀!!”当当忽然叫了一声,把她从飘远的思绪里拉回来。

“怎么了?”

“我的项链不在了!”当当忽然陷入了长达二十秒的沉寂,然后狠狠拍了一下脑门,“应该是刚才陪你在更衣间换衣服的时候,我把它放在椅子上了!”

“那赶紧回去拿。走。”梵梨拉着当当的手,毫不犹豫地回游。

然而,守卫上下打量过她们以后,不让她们进去了。梵梨再三解释是要拿掉落的贵重物品,他们才勉强放了她一个人进去。

除了布可逆还在送走最后一批客人,这里只剩下了一些奴隶在清理残局。两千四百盏灯已经熄灭了五分之四,二十米宽的回廊几乎由星光照亮,因此旋转着深蓝色的水光。风动宫殿褪去了此前的喧嚣,空荡荡的,像一座华丽神圣的千年古墓。

不知是因为灯火熄灭了,还是因为到了深夜,梵梨总觉得温度都降了好几个度,浑身都凉飕飕的。

应该是心理作用。海水的比热容和陆地可不一样,夜间不应该太冷才对。

游了半天,才找到了之前使用过的更衣间。门半掩着,一丝惨白的光从缝中漏在地上,拉下一条长长的剑形光斑。她轻轻敲了敲门:“请问……有人在里面吗?”

没有人回答。

她推开门,进入更衣间。里面的布置和她们离开时没区别,连灯都依然全部亮着,只是海水的味道怪怪的,颜色比较暖,偏橙色,也与外面的不太一样。梵梨想,应该是灯光的原因。

她寻找到了自己更衣的那个隔间,果然在门前的椅子上看见了当当的项链。她庆幸地笑了一下,弯腰把项链捡起来。

同时,海水那股怪味更明显了。好像靠近这排隔间才有了这样的现象。

梵梨皱了皱眉,顺着这股怪味,一直往里面摸索,发现味道越来越腥。然而,越靠近最里面的隔间,她越觉得这味道有点像……不,还是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到了最里面隔间的门口,她发现门板似乎比别的门往外凸一些。而那股浓浓的腥臭味,已经让她感到有些窒息。

她吞了口唾沫,拉了拉门板。

不是普通门板的重量。很沉,像有东西压在上面一样。而梵梨的直觉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正在她的大脑里发出警告:这是血腥味。

她只觉得海水降到了零度以下,把血液冻结起来,脸上的鸡皮疙瘩刹那间立起来,扩散到四肢百骸。

不行,好奇心害死猫,不开门了,赶紧走。

她正想转身游走,那道门轻响了一下。

她缩起肩膀,缓缓转过头去。

然后,门再也扛不住里面的重量,“吱嘎”一声翻开。一个人从里面倒出来,轻飘飘地压在了梵梨的身上。

梵梨吓得猛地推了一下。因为有浮力,很容易就推开了。但是这一肢体接触,她也发现了,这是一具完全僵硬的躯体。

雪白染血的婚纱像浸泡在水中的厕纸一样,皱巴巴地上下浮动。泡泡小姐的眼睛金鱼般鼓起,瞳孔无限放大,手里紧握着一个红色的信封。一把匕首从她的脖子前方插入,从她后颈里捅出来。她的血似乎早已流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些残留的丝血顺着伤口溢出。

梵梨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她颤抖着贴在身后的墙壁上,眼泪夺眶而出,屏住呼吸,不敢再吸入一点海水,静止了几秒,便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外。

这时,但刚游到走廊拐角,她就迎面撞到了一个人。

“梵梨?你还没回去吗?”银贝尔老师愕然道。

“没、没有,我、我刚才……”

梵梨口齿不清的地说着,但忽然想起一件事:倘若让人知道自己看见了泡泡小姐尸体,就会被要求配合调查。而以她对这个世界、对原主的了解程度,多半会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她很快就会被发现使用了禁术的。

校门口那个女罪犯的八爪鱼儿子、泡泡小姐圆鼓鼓的眼睛、原主那封冷酷的信……一切的一切,都跟跑马灯似的在她脑中交替闪烁。最后,她只是捂着嘴,颤声说:“我喝多了,好难受。”

“啊,好的。你脸色确实好难看,快回家吧,有人跟你一起吗?”

“有,我室友就在门外。先回去休息了。老师您也早点休息。”

重新和当当会和后,当当拿着项链吻了几下,又抱着梵梨吻了她的脸几下:“太好了!!我的宝贝啊!啊——”

她欣喜地尖叫着。同时,风动宫殿门口有守卫大喝一声,一半的守卫也都飞速进入了宫殿。当当看看台阶上急冲冲的人群,迷惘道:“怎么回事?”

“不知……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了。”梵梨背对着台阶,生怕下一秒银贝尔就杀出来,叫人把她抓去调查。

想到梵梨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当当只能一边回头眺望宫殿里的情况,一边跟随梵梨远离此地。

第二天,泡泡小姐的死讯上了各大报纸的头条。

调查过现场后,警方表示,在尸检报告出来之前,不排除她有自杀的可能性。因为在场没有发现凶手留下的证据,布可太太身上也没有殴斗的痕迹。按理说,凶手如果想从正面刺穿她的喉咙,而且用力如此之深,她不可能毫无防备。而且,她死前一直服用抑郁症药物,有一定的自杀倾向。

但是,泡泡小姐的家属坚决反对这一猜测。她父亲认为,女儿才结婚,肚子里有新郎的孩子,完全没有任何在新婚之夜自杀的动机。她与布可逆是自由恋爱,如果她不满意这场婚姻、这个丈夫,大可取消婚约,没有必要以结束生命来选择抗议。确实女儿最近情绪不稳定,但不管是现场还是在家里,她都没有留下任何类似遗书的东西,所以,他不接受此案以自杀为由草草了结。他坚持这是他杀,要求把凶手找出来。

这番说辞很微妙,强力反驳之余,还影射了布可逆不够好。不愧是著名的爱女狂魔。

但想起泡泡小姐最后的眼神,梵梨也不禁对她自杀的可能性半信半疑。

而婚礼搞得有多大,泡泡小姐之死就有多轰动。不管是落亚街道上还是校园里,全是类似这样的讨论:

“唉,其实从她爸拿她炒作开始,她的人生就跑偏了。死的时候还是头顶绿色的,真的很可惜。她家境不错,本来可以过上稳定富足的中产阶级生活。”

“泡泡小姐真是一个大遗憾,本来有很不错的起点,喜欢用美貌换取荣华富贵,早夭了。不管是她是自杀还是她杀,这条年轻的生命都没了。到最后,她唯一的人生成就,还是只有未婚先孕傍上了布可宗族。”

“某些海洋族真该好好看看泡泡小姐的惨案,总想通过嫁人改变人生、跨越阶层,其实并不能,最后只能成为提供年轻子宫的权贵附庸品——嫁给海神族,连孩子都受罪,真的不知道她图什么。”

“作为逆戟族,我表示我不介意找个海洋族小白脸,但他什么都靠我,就别有太多自己的想法了,好好当我的金丝雀就完事。我想,布可逆也是这么看泡泡小姐的吧。如果泡泡小姐认同这样的生活,其实不过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你们就别再掉鳄鱼的眼泪、替她惋惜了。这是她选择的人生,如果没有这个惨案,利益交换不也挺好,不知道多少人会眼红。”

梵梨看到的却只有一条布可逆提供的供词:“昨天我和我妻子吵架时,有人经过,而且做贼心虚地跑了。请务必查出这个人是谁,她很可能就是凶手。”

这句话像一把无数根小针,刺得梵梨浑身起毛。她抱着头,告诉自己要冷静。苏释耶既然会选择救她,应该不会把她抖出来。

但谁知道呢?万一苏释耶觉得她真是嫌疑人……

心有余悸之时,她却觉得有些奇怪。

前一天晚上,她明明看见泡泡小姐手里拿着一个红色信封,为什么没有人提起这件事?

来来回回翻了好几份报纸,她始终没发现任何与此有关的信息。

第15章

因为布可逆一句话, 警方专门成立了搜查总部,署长下令马上彻查。落亚大学里出现了大量侦查人员,参加了婚礼的奥术系新生都被叫去问话。

大学为他们留了一个大房间办案。除了被问话的学生, 还有一些其他年级和学院的学生在门外看热闹。梵梨、星海、琉香在门口等候, 身边站了两名警察,其中一人还在低声抱怨:“布可逆先生布置的任务也太难完成了, 他自己都没看清那个偷听他和他老婆讲话的人是啥样,就叫我们来查。”

“他不是说了吗?有耳鳍,所以判定是年轻海洋族女性,长卷发,身长中等,一米九到两米的样子。因为只看到影子, 身上颜色未知。”说到这里,这个警察指了指梵梨, “就是这种身长。”

梵梨赶紧低下头, 生怕目光闪烁, 透露出心虚。

“咦, 除了不是长发, 她和你说的特质完全一样啊。”警察靠近了一些, 认真端详着梵梨, “你头发一直都是这个长度吗, 还是……”

梵梨看了一眼琉香,琉香也露出了有些诧异的眼神。梵梨正在想,到底是把出示学生证,证明自己一直短发,还是老实承认那天留了长发,结果这个警察抬头一看, 对她们身后的方向呵斥道:“喂,那个男同学,你站那么远做什么?”

学生们顺着他说话的方向看去。有一个旗族男生停在人群外,他身材高瘦,黑发绿眼,抱着胳膊,手腕上系着一条海草链。梵梨记起来了,他是第一天在校门口遇到的学长,丽娜的前男友。

海草学长随口答道:“我不属于你们的调查群体。”

“你是高年级的?”见他点头,警察接着问道,“你和死者认识?”

“是同学,不熟。”海草学长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进来,接受问话。”

“我和她真的不熟,话都没说过几句,也没参加婚礼,不知道可以回答你们什么。”

琉香看着他,拽了拽梵梨的胳膊:“他在撒谎。”

“怎么说?”

琉香依稀记得,婚礼前泡泡小姐返校过一次。

当时,泡泡小姐孤零零地出现在奥术学院门口,正弯下腰捡掉了一地的书,海草学长过去帮她捡书——换做以前,别说掉了一地的书,就算是掉一枚硬币,都会有二十个男生冲上来抢着帮她捡,用消毒液洗干净,双手递到她面前。但那一天,她的男粉都消失了,只有海草学长还在讨好她。

然后,有几名侍卫打扮的男人跟上来,警告他远离布可先生的未婚妻。泡泡小姐赶紧阻止他们,向他们解释他只是在帮自己。海草学长把最后一本书的书页整理好,递回给泡泡小姐,虽然笑着,绿宝石般的眼睛却空空的:“恭喜你,就快要当妈妈了。”

“谢谢。”泡泡小姐接过书本,却始终不敢看他的眼睛,“我走了。”

她没有得到他的回复,却在书本里看见了他写的卡片。但不幸的是,她刚把卡片拿出来,就被周围视力开挂的捕猎族们看到了内容:“珍惜到手的幸福,好好对待你的丈夫。不是每个男人都能像我这样的。”

在场看见卡片内容的学生有很多,泡泡小姐还因此恼羞成怒了。

把这一幕转述给梵梨后,琉香翻了个白眼:“泡泡小姐脑子是真的不好用——抱歉,她都死了,我还说这种话,有点不道德。但说真的,周围那么多捕猎族,不知道把卡片留着回家看吗?还是说,她想炫耀自己快结婚了还有人追?”

而海草学长反倒一问三不知了。警察只能放了他。他默默转身游走,琉香却觉得分外恶心。高中时,她一直喜欢海草学长,但大家都知道,他是丽娜的“所有物”,对此,她无话可说。但上了大学以后,他心甘情愿当泡泡小姐那种学渣拜权女的备胎,她怎么都想不通。到现在,他居然还想维护泡泡小姐!琉香来气儿了,游上去大声说:“警官,他撒谎。他追过死者,在死者结婚前,两个人交情不浅的。”

结果就是,她顺利地接收到了海草学长冷酷的眼神,还和梵梨也一起被拉进去问话了。

警察拍了拍自己的鳍,随即漫不经心地说:“说吧,你们谁撒谎了。”

“当然是他撒谎了!他追泡泡小姐,高年级很多学生都知道。警官,你们可以挨个问问。”琉香习惯性地先发制人。

“给你一个为自己辩解的机会。”警察看向海草学长。

“涉及个人隐私,我不想说。”

“我的耐心不好。你再不说,那我只能送你去拷问室了。在那里,你可以好好保护自己的隐私。”

海草学长非但没退缩,反倒有些怒了:“不用送我去拷问室,你直接杀了我,好吧?”

“你这小子……”

警察正想掏手铐,梵梨却伸手阻止他,转而对海草学长说:“学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不说,这件事就永远查不清楚了?”

海草学长愣了一下:“那关我什么事?”

“究竟泡泡小姐是怎么死的,谁都不会知道。”

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想要洒脱,却只展现出了别扭:“我和她谈过,分手了。”

“你们谈过?”琉香看了一眼警察。警察伸出手,示意她不要说太多,等海草学长说。

“对,一个普通男大学生被有权有势老男人撬走女友的无聊故事。”

海草学长不愧是丽娜的前任,并不只是帅而已。他是拿奖学金读的大学,父亲是一家小型驯兽公司的董事长,母亲是比实际年龄看上去年轻50岁的全职太太,家里有八个奴隶。他比泡泡小姐高一届,也是奥术学院的学生,两个人在上下课换教室时不小心迎面撞到彼此,机缘巧合变成了朋友。之后就是很普通的师兄妹恋情,泡泡小姐遇到不懂的题就请教他,他辅导她功课,你来我往的,变成了男女朋友。

但泡泡小姐名气很大,一直不敢公开恋情,所以别人问起他们的关系,海草学长都只说自己在追她,还没追到,把她名誉保护得很好。

泡泡小姐反应比较慢,精神集中力低下,社交能力、组织能力也很平庸,所以不管怎么努力,成绩总是在挂科边缘晃荡,他索性帮她写了好几篇论文,分数不是s就是a,被导师一度怀疑署名真实性。

后来有一天,泡泡小姐突然告诉海草学长,她要和他分手,因为喜欢上别人了。他觉得很意外,他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抢走女朋友。但不管他如何挽留,她都态度坚决,而且人间蒸发了。两个人分手了没几天,他就看到了她和布可逆约会的八卦新闻。向她本人求证,确认她的新欢是布可逆以后,他送上了祝福,再也不联系她。

听了这些描述,警察没什么想法,梵梨却觉得很奇怪。

梵梨所知的人类社会里,确实有很多喜欢攀附权贵的年轻女孩,她们通常有一些共同特质,例如从小贫穷,父母施加经济和精神压力,又由于升学等原因,她们进入一个前所未见高阶层环境,可能会变得爱慕虚荣,就会经不起老男人的资源诱惑。但是,根据他人口述、新闻报道、采访等记录描述,泡泡小姐是成功企业家的女儿,家庭和睦,父亲对她很溺爱;她在落大成绩远称不上好,却也凭借美貌,得到了海草学长这样的男孩子的帮助。如果未来和他正常恋爱、结婚,生活档次也会再次得到提高。为什么在她这里,这样优秀的男朋友只能是一个地下情人?而她牺牲了海草学长,要冒着断子绝孙的危险,居然只是为了嫁给一个老头?

女性如果通过婚姻实现阶级跨越,通常自己得不到太多好处,都是为了孩子。可泡泡小姐和布可逆的孩子都不能生育了,这个跨越也就显得更加没意义。

“因为泡泡小姐很崇拜布可逆身上成功男人的气质。”这几乎是所有男性对泡泡小姐爱上布可逆的评价。梵梨觉得这种解释太简单粗暴。

范梨是家境富裕的女生,她知道一个女孩子有了足够多的经济保障和家人关爱时,会更希望嫁给白马王子,而非只有资源和地位的老男人。

当然,可能因为布可宗族的光环真的特别耀眼,可能是因为泡泡小姐族群的审美和和人类不一样,也可能用人类心理去理解非人类本身的心理,本就是错误。

但梵梨或许也不用太担心这个命案了。因为,她求神拜佛,终于等来了一条新闻——圣耶迦那政府有计划提前解除出海禁令。

不用等三个月了!!

梵梨感觉生活充满了希望,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放学后,她乘公交舰艇去出海登记局,申请办理出海准证,然后回到贫民窟,跑遍打折商店,寻找出海装备的便宜替代品,囤积打折限购的陆用压缩食品。

泡泡小姐的案子还在持续调查中。两天后,热度稍减,学校里的气氛也不再过分紧张,但泡泡小姐之死,依然是学生们茶余饭后最热衷讨论的话题。

圣提日早上有奥术学讲课,梵梨在门口遇到了“双思”夫妇——她在生命奥术学认识的那对情侣。他们很热情地带梵梨进去,找了一个前排角落坐下。这个位置既不会被捕猎族和海神族盯着,又能清晰听到老师的讲课,求生欲可以说是非常旺盛了。

这对情侣都是红月海外郡考过来的,女生叫霏思,男生叫蓝思,听上去像兄妹,但其实他们是青梅竹马,还上初中时就在一起了,因为成绩一直都是年级第一和第二,所以连到异地读大学,他们都可以继续当连体婴儿。

按照惯例,梵梨在上课前就先打了个呵欠,缓缓趴在桌子上。

“真的是学神,发生这么大的事,还是睡着考双s。”霏思打开手里的《红月海晨报》,看着上面泡泡小姐明眸皓齿的模样,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她和布可逆会悲剧的。海神族和海洋族听上去相似,其实根本不是一个物种,就不应该结婚。他们结婚,是因为布可逆找了个什么被泡泡小姐父亲救过的借口,强行给他炒了个军衔,才勉强娶了他女儿。而且,即便泡泡小姐不死,她嫁给布可逆,也不能拥有布可宗族的‘鲜花眼’徽章,你说她是图什么?”

“我不太了解海神后裔的规,”蓝思蹙眉道,“但是,丽娜为什么会有奥达宗族的徽章?”

“因为,丽娜的母亲今年正式晋升成了奥达宗主的大管家。从古到今,罕有圣海宗主会聘请捕猎族当管家,因为管家也有资格佩戴宗族徽章。现在丽娜家权倾星辰海,就算是尔国临格市市政官么都要让她母亲几分的。她现在又凯墨玩得好,在学校里也是横着走的……”

这两天,梵梨从各种渠道了解到,光海由圣都和七个联邦自治海域组成。不管是在圣耶迦那还是七海,都有较为健全的宗教信仰和政治体系。宗教和政治领域经常会交叉影响,合作或牵制。

整个光海的最高政治领袖叫“独裁官”,最高宗教领袖叫“大神使”,他们的所在都是圣耶迦那。七海政府的最高政治领袖叫“海域执政官”,最高宗教精神领袖叫“宗主”。

凯墨是琉璃军团大军校的儿子、红月海副执政官的外甥,所以在学校里也很嚣张。梵梨最近见了他们这帮二代,都躲得远远的。

但更令她提心吊胆的,还是警方孜孜不倦的彻查。

每次在学校里看见警察装扮的海族,或者听见泡泡小姐相关的内容,她都心里都会不由“咯噔”一下。然后拼命告诉自己,不能急,不能急,要冷静下来,现在这个世界只有她自己能帮助自己了,如果她都情绪失控,那可就真的坏事了……

所以,她在学校里尽量低调,保持原来的方式熬日子。就像此刻,她头脑很清醒,但还是趴在桌子上装睡。

忽然,一个亢奋的声音响起,把她吓得猛地坐了起来。

“哇,你们居然抱上了双s女神的大腿!!”男孩子留着一头橘黄色的短发,耳鳍和尾巴也是橘黄色为主的,上面有横着的白色条纹,这让他看上去特别热,连海水都没办法降温。他凑过来,对梵梨伸出手:“女神你好,我叫尤灿。你可以解释为‘尤其灿烂’,哈哈哈哈!”

梵梨和尤灿握了握手,本想上下晃动,却发现他握手方式是左右晃动的,就像鱼尾摇摆时那样。

他长着圆圆的耳鳍、鱼尾的纹理、又圆又大的眼睛,说话总是很激动的样子:“女神,你最喜欢吃什么虾?菩提鲎吃过吗?”

“额……我不太喜欢吃硬壳的东西。”

梵梨摇摇头,又打了个呵欠,正打算趴在桌子上,但尤灿却没打算放她,坐下来,撑着双颊,眼睛闪闪发亮:“那,豆腐龙头鱼呢?这个表皮很软哦!”

“没、没有……”

“那有没有吃过醋腌天照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