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族到活火山岛上旅游?你多大岁数啊,知不知道岩浆温度是沸水的7~12倍?想被烫烫看看?”

“不想不想,但我很好奇,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尸体?”

其实我早就做过调查了。炎族又名不死火山族,骨骼特别强硬,但皮肤很脆弱,只能在干燥的环境中存活,碰到水就会被腐蚀得只剩骨头。等火山喷发时,岩浆流出来,他们又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他们的寿命大约有350到700岁,但在骨化的阶段不算内,而且每次骨化复活,就跟涅槃重生一样,会延长他们的寿命。如果一个火山长期不喷发,他们有可能比海神族还活得久。

青年把他们的典故解释给我听了。和我之前调查的信息一致。

“这么神奇……那为什么你没有和他们一样呢?”

这个答案我也猜到了八九分。果然,青年笑道:“我是他们的族长裘沙,得出来保护他们安全的。免得你这种偷尸贼把他们偷到海里去。”

“族长还有点幽默感。”

“如何,我们炎族很酷吧?海里很无聊吧,在这里多待几天,你就可以看到他们重生了。”

“好啊,我很想看!”

我在热沙岛的浅水滩住下。看见这位裘沙族长一直在辛苦照料族人们的骨头,我觉得他实在太不容易了。当他说要去打猎时,我就把自己捞的鱼肉分给他吃。他咬了两口就生吞了,还嫌味道腥,看得我目瞪口呆。

“你叫什么名字?”在我又一次下海帮他捕鱼时,他坐在滚烫的沙滩上,远远地看着我。

“苏伊。”

“好听。”他笑了起来,目光炙热,整个人都像一把火焰一样,“苏伊,海族女孩是不是都像你这么漂亮?眼睛大,胸部滚圆,屁股翘,大白腿长又直,让男人很容易就硬了。”

我再次目瞪口呆了半天,才徐徐道:“我跟你讲,你要是在光海这样对女生说话,属于性骚扰,会被警察抓的。”

“对老婆这么说话,也属于性骚扰?”

“那不会。”

“那你当我老婆好了。”

“神经病。”我把一堆鱼丢到他身上。

四天后,火山爆发了。岩石和岩浆翻滚着、交杂着从山顶冲出来。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岩浆可以流成圆锥形、圆管形、甚至是细线形。火山像一个导弹发射基地,把大面积的火山灰喷到了大气层中,杂物挡住了阳光,令天气变得寒冷。同时,千百吨有毒气体也随之喷薄而出,令附近的鸟类、野兽都窒息而亡。这些气体还渗透到了岛内湖泊中,把湖泊感染成了堪比硫酸侵蚀度的酸水。

但是,当岩浆流过火山脚下的尸骨时,骨头上也迅速长出了血管、神经、肌肉、皮肤,变成了活生生的炎族。炎族们一个个站起来,踏着岩浆跑向自己的家人朋友,彼此热情拥抱,高声欢呼:“感谢赤红吾主!!”

这个过程中,裘沙每帮助一个族人,就会看我一眼。但我不敢靠近,只能趴在海心的礁石上,拍打着尾巴,看着这奇迹的一幕。

等火山喷发终于结束,天也暗了下来。炎族们在沙滩上举办篝火晚会,唱歌跳舞,品尝烧烤,搬运大量的椰子、菠萝蜜、榴莲到篝火附近。

裘沙朝我挥挥手,示意我过去。我便跳到海里,游到了沙滩边,但还没从水里出来,他已经跑到了浅水里接我。

“别……!”我看着他泡在水里的脚,急道。

“一点点水没关系的,不要全部打湿就没事,不用担心!”像是为了让我安心,裘沙后退几步,坐在浪花边缘的沙地上等我过去。

但刚爬过去,还没接触到干燥的地方,他就一把抱住我,翻身用巨石般的身体重量把我压在身下,压得我喘不过气,说话都吃力:“你在做什么……”

然后,他双手扣着我的手腕,一双深红色的眼眸离我越来越近,松软的唇压上我的唇,温度高得几乎要把皮肤灼伤。

“啊!”我慌乱地别开头,“你在做什么啊啊……!!”

“苏伊,当我的族长夫人好不好?”裘沙柔声道。

“你疯了吧,我们俩是不能生孩子的,物种都不一样……”

“我不在乎,我想要的是你,不是你的孩子。”

不顾我的躲避,他在我的嘴唇上又重重亲了几下,大声喊道:“大家都听好了,我爱上了这个来自海洋深处的女孩——苏伊!她当我们热砂岛的族长夫人,你们说好不好!!”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岛上的炎族们都使劲儿鼓掌,高呼起来:“好!好!好!”

老实说,炎族的文化颠覆了我对他们的刻板印象。

之前,我一直以为他们暴躁、肆虐、攻击性强,但没想到同时也热情、直率、平等互爱。族长想娶一个外族女子,不用经过任何人同意,大家就会集体送上鲜花和祝福,这在海洋里是绝对不可能存在的现象。

因为这里的气氛太单纯美好了,我差一点点忘记了光海里的烦恼。

直至想起我和哥哥的对话。

——“哥哥,那如果我喜欢的人和你一样,是海神族混血呢?”

——“你如果爱上这种男人,我会和你永远绝交。”

水与火,果真是不一样的。大海看上去平静而包容,却总是将悲伤的故事藏在最深处。

在上级海族的世界,爱是羞耻的,也是奢侈的。利益与权力永远高于情感。不可能有一个有裘沙地位的海族的领袖,会这么轻松地对全世界宣布:“我爱上了这个女孩。”

我本是抱着寻找焰之眼的目的而来,两手空空回到圣耶迦那后,却觉得自己收获的远远比焰之眼要多。

突然间,我有了一种疯狂的想法。

我想逃离光海,逃离哥哥,逃离连爱是什么都不懂的宗神后裔,逃离总被期待着为海神族繁衍后代的余生。

裘沙知道我和他没法繁衍后代,但他不在乎。而哥哥说,如果我爱上不能让我怀孕的男人,他会和我永远绝交。对比实在太大了。

回去以后,阿诺没发现我的情绪,只知道我和裘沙搞好了关系,激动得小胡子都快飞起来了:“很好,很好啊!炎族虽然听上去很可怕,但其实还是挺单纯的。只要他们对你放下防备,苏伊,真有你的,开始我一直觉得你哥统一光海的计划太遥不可及,没想到这么快,焰之眼就离我们不远了。”

“有了以太之躯和焰之眼,不代表就能统一光海吧。”我难得有些消极。

“是,还是很难的,但不是不可能实现,联姻就是个很好的方法。那如果苏释耶能成功融入以太之躯,就可以和宗姬联姻了。”

“宗姬?”我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棒,“哥哥能接受?”

“为什么不能接受?他又没老婆,如果成为独裁官,娶宗姬是顺理成章的事,他自己也应该求之不得吧。直奔人生巅峰了。”

我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是啊,哥哥一直不肯谈恋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觉得没必要拖累别的女孩子。但如果获得了以太之躯,他和任何种族都没有生殖隔离了,可以像我小时希望的那样,娶老婆,组建幸福的家庭,有一群可爱的孩子……

这一晚,哥哥回家很晚,我抬头看着他:“哥,我听阿诺说,如果能融入以太之躯,你可以接受和宗姬联姻?”

“他怎么和你聊到这个了。”哥哥看上去没什么兴趣,“先成功了再说吧,不成功人都死了,还谈什么联姻。”

“如果成功呢?”

“我不想联姻。但如果到了不得不联姻的程度,也可以接受。”

现在,我已经没办法说出“你怎么能将婚姻和爱情区分开”这种幼稚的话。我们如此努力拼搏,不是为了爱情,是为了责任与使命。可看着近在眼前的哥哥,我只觉得我们俩之间的距离被拉得很远很远。

翌日起,我又长时间待在热砂岛,和裘沙搞好关系。他确实很喜欢我,只要我过去,他就全程陪伴我,带我乘船在海岛之间穿梭,亲手帮我剥最新鲜的热带水果,心情一好就在沙滩上抱着我举高高。跟他在一起,我能感受到一个男人奉献真爱时百分百的热情,觉得特别放松,又很有安全感。

后来,连部落里的长老都开始警告他:“族长,你有点过了,不要对那个女孩如此毫无保留,她是光海族。”

“谁再抗议,我就把谁从炎族里除名。”裘沙的回答异常坚决。

就这样,我很快套到了热砂岛和焰之眼的秘密,惊讶于它居然如此简单,只要再等一次大雨,稍使手段,就可以轻松将它取走了。

“我的爱,焰之眼是我们的至宝,这秘密我只告诉了你一个外族。因为你是未来的族长夫人,你有知道它的权利。如果以后焰之眼遇到了危机,你可要代替你老公守护好它哦。”

裘沙完全的信任,自然是因为我暧昧地给了他希望。

如果我偷走他们的至宝,却不嫁给他,那恐怕会一辈子都会感到良心不安。可是,要助哥哥坐上真正独裁官之位,这又是一条必经之路。

我反复扪心自问:我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不管问几次,答案都是矛盾的。于是,我回去以后,试探着对哥哥说:“哥哥,我想结婚了。”

哥哥愣了一下,迅速回头看着我:“想嫁给希天?”

“不是,是另一个男孩子。他很爱我,我也挺喜欢他的。”

“谁?”

于是,我把裘沙的事跟哥哥说了。我开始讲得兴致勃勃,但越到后面,面对他越皱越深的眉头,我越没了气儿,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听到最后,哥哥只说了一句话:“你忘记我说过什么话了?不行!”

“裘沙又不是海神族混血。”

“比海神族混血更糟糕。不光不能繁衍后代,种族习俗、文化教育、童年经历、生活环境,完全不一样,你跟他有什么好爱的?”

我抓着衣角,鼓起勇气,抬头看着哥哥的侧脸,只听见自己心脏乱跳起来,声音也颤颤巍巍的:“这些一样,就可以爱了?”

“那肯定比不一样的好。”

“哥哥,除了希天,还有什么男生,你觉得是适合我的呢?”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知道自己紧张得头皮和手指都发麻了,“和我差不多大的,我们有很多共同点的……”

“暂时没有。你如果不满意希天,我帮你留意其他人。”

我很强烈地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在坍塌。就像高楼大厦轰隆隆倒地那样,摇撼得整个地底全是令人窒息的灰尘与毒气。

“你知道吗,苏释耶——对不起,我现在不想叫你哥哥,因为你让我太失望了!”我强忍着眼泪,委屈地说道,“裘沙知道我和他是有生殖隔离的,他说,他要的是我,不是我的孩子!但你呢,你是我哥,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你却只把我当生育工具!你根本就不懂爱!”

“我不懂。是,我不懂。”哥哥冷笑,“你信裘沙的话,觉得他爱你,不顾一切只想要你一个人。但等你被他占有了,等你和光海生活完全割裂,他对你腻了,想要找个炎族女子传宗接代,你用什么来保护自己?炎族的法律?他们连‘法律’怎么写都不会,他们能有个部落准则都不错了。”

“你别试图洗脑我。”我抗拒地看着他,“你认为你给我安排的生活,就是我想要的吗?我只想要一个和我相爱的丈夫,而不是一个想和我生孩子、给我充足物质生活的丈夫!”

“一个男人可以爱你,和你生孩子,又给你充足的物质生活,这三者并不冲突。而你,现在过度追求所谓的自由,把不负责的激情定义为相爱,真是幼稚!裘沙不考虑你的未来,不考虑你年纪大了可能会想要稳定的生活,想要享受膝下承欢、天伦之乐,只是说一句要娶你,不要孩子,你就感动得不行了?是我和爸妈没给足你情感上的安全感还是怎么的,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不,认识了裘沙,我才知道,原来爱是可以无视繁殖的。就像我们爸爸妈妈那样,就算基因无法延续下去,他们也要在一起。可惜,这样的感情你不懂!”

“对,我不懂。”哥哥又笑了起来,笑声很悲凉,“如果我是裘沙,不管有多爱你,都会放你走。”

那句“放你走”就像尖刀一样,扎得我心脏千疮百孔。但为什么这么痛,我不愿去细想。想多了一定会再次崩溃。

“对不起,你这样方式的爱我一点都不稀罕,如果裘沙和你一样,我才不会想嫁给他。”我恼怒地看着他,“哥哥,我会帮你取回焰之眼,帮你走上独裁官之路,算是报答你多年对我的恩情。但我累了,不想再参与你的夺权之争了。只要裘沙原谅我偷了他们的至宝,我会嫁给他。”

“你嫁他试试看。你敢嫁,我就敢……”说到这里,哥哥忽然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才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容,“行,你取了焰之眼再说吧。”

“哥,你真的打算尝试融入以太之躯?”

“我暂时想不到第二个成为独裁官的方法了。”

“哥哥,如果要实现我们的理想,有更多的方法,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么极端的事呢?三百多万年来,光海就没有统一过。这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不是吗?而且,你真的知道你在计划什么吗?你很可能会成为以太祭坛下的白骨啊!”

“我说了,要统一光海,这样七大宗族才会全部听命于我,这很重要。即便要着冒死亡的风险,我也不介意。”

我看着眼前的星辰海执政官,只觉得他看上去很陌生:“你不觉得现在你有点过度追逐权力了吗?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梨梨,你知道我不喜欢解释,也不喜欢和你不愉快。”

“知道了,不聊这个了。我相信你的选择,而且会一直支持你的。”

虽说如此,我并没有立刻去取焰之眼,只觉得能拖就拖。而且,如果哪天哥哥真的要去以太祭坛,我觉得我大概率会发疯一样阻止他,说不定就不用背叛裘沙了。

但24621年的六月突发了一件事,让我心态彻底崩了,改变了主意。

***4.3小剧场***

裘沙:“在popo可以当男主的男人,在晋江就只能当一个龙套,悲矣。”

苏释耶:“在男频可以当种马和无数美女爱爱爱不完的男人,在晋江就只能爱一个女人,悲矣。”

梵梨:“在腐频可以可以当受被男人疼疼疼不完的男人,在言情频就只能……”

夜迦:“你看着我说这句话干啥?!”

第74章

我们在圣耶迦那囤了四年的七万奴隶获得自由后, 于这个月再次在圣耶迦那议会通过选票,经独裁官亲自签字,从圣耶迦那搬迁到了卡律平原旁的山脉下。谁也不会想到, 不过是又一次奉行经验主义的奴隶解放运动, 最终会酿成一个巨大的错误。

一天,我从圣耶迦那大学的魔药实验楼出来, 游到无人的角落时,一艘全黑的私舰停在我面前。

窗口打开,一个全身武装过的士兵转过头来,举起了一个通讯仪。电流跳动了一会儿,一道金光闪过,一个只会出现在新闻里的人脸幻影冒了出来。

“苏伊院士, 没想到我会专程来找你吧。”独裁官笑了起来。

我先是一愣,很快大概猜到了他来找我的原因。他似乎对我的淡定有些不满, 扬起一边眉毛, 说:“光海最高首脑拜访你, 你怎么一点都不受宠若惊?还是说, 你心里有鬼?”

“独裁官大人, 您好。”我向他行了礼。

“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想跟你说的事。就是告诉你, 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姑娘, 也特有自己的想法。但政治不是你这么玩的。我在政界打滚三千七百年, 你知道政治最简单的原则是什么吗?详写是几千本书,简写只有一句话:利益至上。”

我一时间没摸清他的言外之意,只是皱着眉,点点头:“独裁官大人言之有物。”

“政治很简单的,没有你想的好人或者坏人,也没有是非黑白, 只有利益。谁能从对方那里获利,谁就可以肆意攻击对方,可以对一切己方、敌方冲突的事双重标准。你不适合搞政治,真的。你哥哥还有点前途。我跟他见过几次,每次聊完都要冒虚汗。还好他和我不是同一届竞选独裁官的对手,不然,我还真没把握能走到今天。”

“哥哥只是完成他的个人使命罢了。”

“哪有什么使命,都是为了各方利益。在私底下,我们就不要玩这些虚的了。今天我来找你,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敬佩你这个对手,认同你对学术界的奉献,而且能理解你作为一个海洋族,想要代表自己群体发声的心愿。但在大格局上,你还是太年轻。你忘记了自己身份,也害惨了你的同伴。我不知道阿萨大公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会选择如此相信你这个鱼饵小妞,还因你丧命……”

听到这里,我警觉地竖起了耳鳍:“等等,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杀鸡儆猴一下。让另外奴隶们、七海的野心家们看清楚,圣耶迦那就是圣耶迦那。他们圈地搞事没关系,如果试图造反,那全光海最先进的武器和军舰会教他们做人。苏伊院士,你是做研究的,应该心里很清楚,士气这种东西的作用,只能发挥在原始部落。实力上的差距,靠愤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但我还是想说,我很佩服你,你如果愿意为我做事,独裁官政府随时欢迎。”

说完,窗口关上,黑色私舰“嗖”的一声冲了出去。

我一边向家的方向赶去,一边掏出通讯仪,第一时间便是打电话给阿萨大公,但没有人接听。我又打电话给哥哥,但在连接的过程中,正巧路过一家正在播放时事新闻的超市,便游进去看。

新闻中,圣耶迦那外交部发言人对星辰海记者露出了纯礼仪性的笑:“独裁官政府有义务对圣耶迦那海域负责,维护公民的合法权益,镇压叛党。请星辰海不要介入圣耶迦那的内政,不要出于一己私利,打着解放奴隶的名义,推行强权主义、霸权逻辑,离间圣耶迦那公民与奴隶之间的和平稳定关系。全光海社会的眼光是雪亮的,看得清苏释耶政府是和平破坏者的既定事实……”

“梨梨,我现在正在赶去卡律公国的路上。”哥哥的声音从通讯仪的波中响起,“那边现在说不清楚是什么情况,这件事你别插手,不要去,太危险了。”

外交部发言人说话总是轻描淡写的,但我知道,出大事了。

在直奔卡律平原的路上,我接听到了无数个奴隶主、黑鳄工会负责人、卡律驻外大使馆的电话,得知圣都裔自由奴隶抵达卡律平原后,有几个暴徒在天然岩架峭壁上游行示威闹独立,攻击圣耶迦那政府和光海神殿,并声称要归顺星辰海,与星辰海一起攻打圣耶迦那。

对于重获自由的奴隶而言,这样的行为也太有抱负了一些。很显然,他们收了圣耶迦那政府的钱。

于是,独裁官借此发兵围剿暴徒,顺带在卡律公国外进行了名为“镇压叛党”的大屠杀。阿萨公国出兵保护新的盟友团体,但他们敌不过圣耶迦那最先进的战舰与最训练有素的奥术师、士兵,死伤惨重。很快,阿萨大公的死讯就不仅仅是出现在电话里了,他生前的照片出现在了所有海域电视台的新闻中。

只是看见平铺直叙的报道,完全不能描述战争现场的惨状。

等我抵达卡律平原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鲜血把海洋染得通红,连在四百多米以上的海平面都能闻到血腥味。卡律平原只剩下了一片血海,人死了三分之一,所幸孩子被拯救了大部分。

听说苏释耶出兵救援,圣耶迦那的部队早早就撤退了。卡律总督虽然受了重伤,但还是吊着断了的胳膊,把我带到前线军舰指挥室,给我放了一段阿萨大公录制的两段幻影。

幻影是他参战前录的。第一段他的对话是全光海。在流动的水光中,他做了一个伸手扶镜头的动作,然后挺直背脊,理了理军装的领口,看着我的方向。

“对于圣耶迦那政府泼向卡律公国的脏水,以个别言论掩盖普遍观念、歪曲事实真相的行为,我不想再多做解释。曾经我是一个奴隶主,每天在奴隶的麻木中赚钱,活得浑浑噩噩,心中哪怕这是不正确的,还是跪着活到了四百多岁。直到我鼓起勇气去做出改变,才知道生命的意义在于什么。作为一个国家的领袖,我有义务保护自己的子民,保护我们的朋友。不仅要为国家而战,还要为全光海每一个受压迫的海族而战。不管命运如何不公,我们不愿苟延残喘,宁可用鲜血染红大海,换取民族的骄傲,换取后代的昂首挺胸。我是阿萨,卡律大公,星辰海曾经的奴隶主。现在是24621年6月22日早上4点42分,燃烧时代。”

第二个段他是录给我的。他在同样的位置,但放松了一些,又变回了从前痞气的模样:

“梵梨——”说到这里,阿萨大公笑了一下,“老子上个月才从苏释耶大人那里得知你的真名,你可真是会玩,还杜撰了一个古海族语典故忽悠人,骗了我们这么多年。算了,老子叫你苏伊叫习惯了,就还是叫你苏伊吧。苏伊,在认识你以前,我没什么人生追求,就只是想挣多多的钱,娶一堆年轻听话好生养的老婆,生一大堆小章鱼过日子。但认识你以后,老子发现,嘿,这小妞有点意思。嘴上说得什么都不在乎,就想混日子,其实只要有钱、有食物,就会把你的东西分给那些奴隶孩子们。你经常说,孩子是世界的希望,叫我把卡律公国的教育搞好。但我还是不行,水平不够,唉,我今天老在想,我就是个曾经充过军、后来在奴隶市场混混饭吃的粗人,是不是不适合当一国元首?我对这个国家,实在心存愧疚……”

“不是,不是,这不是你的错。”虽然知道他听不到了,但我还是忍不住摇头说道,“阿萨,你做得很好了。这是底层人民解放的必经之路,以你一己之力是无法在一个时代完成的,这需要世世代代子民的努力啊……”

他当然听不到我说什么。

“所以,今天我想明白了,虽然我是粗人,但好歹当过几年兵,打打仗还是可以的。他妈的,独裁官真他妈的是个伪君子,老子现在就想干死他。你说吧,圣耶迦那来的那些奴隶,有一半以上都是未成年的孩子。我觉得哪怕冒险……”说到这里,阿萨大公看着镜头,大概过了十多秒,狠狠地咬了一下牙,“老子不该怂,应该保护他们。”

他的样子是发狠的,我的心里却难过极了。

“苏伊,我不懂奥术,但我在哪里都能听到别人讨论你。作为你曾经的老板,我觉得很骄傲。我相信你,你能做好这一切的。记得,不忘初心,坚持到最后。你和苏释耶大人都是好样的,你们是全光海十八亿海洋族的希望。”

说到这里时,有火光、爆炸光在他的脸上闪耀,一座座城池在海底平原上坍塌的声音隐隐传来。阿萨大公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又回头,语速快了一些:“卡律军队的战舰在外面等我,不说了。你们如果来得及,过来支援,来不及的话,希望我们能挺过去,解放卡律,解放圣耶迦那的奴隶。苏伊,老子会带着奴隶孩子们回来的。平权之旗,永远不倒。一起加油。”

幻影播放结束后,奥术光线一直在我面前跳跃,在一片寂静中发出“滋滋”声,我却没法伸手关掉播放器。我闭着眼睛,任眼泪汹涌夺眶而出,流入海水。

室内安静了三分钟。

“阿萨大公的生命力很强。”总督神色沉重地说道,“他的触手被一段段斩下来,最后只剩下身体和双手,都没有放弃,还用最后一口气,向圣都军队一个大队发射了炮弹,和他们同归于尽了。”

我点点头,请他和士兵们回去休息,然后一个人双手抱头坐着。

我做错了吗……

我做错了,是不是……我用的方式太激进了?

如果换一个方式,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死……

“梨梨。”哥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他听上去很担心,像能读懂我在想什么一样,“你没做错任何事。三千多万年以来,光海一直是这样的。种族差异如此巨大,海洋族没有任何反击的空间。很多革命者都失败了,无力反抗的疲软期持续了十多万年。现在,有一个人愿意出来为底层海族发声,还是为奴隶阶层,那么,不管用怎样的方式,她都是对的。何况你的方式已经是最迂回的了。没有不流血的革命,不要因此自责……”

我伸出手摇了摇,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也阻止了他前进的脚步,然后把脸埋在两掌间。他懂我的意思了,退出去,把门关上。

新闻里,主持人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念着一组组数字:“24621年6月21日,圣耶迦那独裁官在卡律平原起兵镇压圣都裔自由奴隶中的暴徒。卡律元首阿萨大公率兵出战,在两国边境全力反抗,截止至6月23日凌晨2点,圣耶迦那击毁卡律公国219艘战舰。包括阿萨大公在内,24721人死亡。”

这条新闻,很多人顶多只是觉得惋惜,残酷。但在我听来,每一个字却是锋利的刀刃,一刀刀刮在我的心脏上。

“哥哥,”出去以后,我平静了很多,对哥哥轻声说,“你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杀了独裁官。”哥哥毫不犹豫道。

“好。你有周全的计划吗?”

“有。”

鲜血、死亡、恐惧,翻滚着破坏的狂潮;

金钱、权力、凌辱,掀开了残酷的波涛。

这是光明无上海之喧嚣,

这是造物主留下的文明荣耀。

那些手握特权的神族狩猎者们,

最先躲避深渊族的毒药;

那些被放弃的贫民窟灵魂,

毒药也用以填腹温饱。

听啊,奴隶被鞭笞的惨叫,

看啊,无家可归幼童在哭嚎。

如同黑野渴望甘霖,

他们依然期待被生活拥抱,

也想甩掉泪水编织的手铐。

我多想化作雷霆,

劈开这黑色山峦的躯壳;

我多想化作风暴,

为他们吟一首平和富足的歌谣;

我多想化作利剑,

劈开牢笼,释放十八亿只囚鸟。

即便死神将我环绕,

即便失去心跳,

即便把生命燃烧!

***追忆碎片七结束***

赛菲日下午六点半,微观奥术研讨课结束,夜迦依然是那个女学生不肯放走的教授。她们纷纷提出各式各样的问题,他都一一耐心解答:

——“是的,50到10万年前,人类的脑容量增长飞速,后来就又突然停住了。所以,现代人类的大脑,其实还是古时的大脑。但是,人类一向不喜欢安排理出牌,他们发展任何事都喜欢加个加速度,包括科技、文化、经济、艺术,先是潜伏很长时间,然后突然,‘砰!’——总之,是很难预测的物种。”

——“哦,人类不会奥术的。问这种问题,快向你的初中历史老师道歉。”

——“为什么跟初中历史老师道歉?因为我们有奥术天赋,都是源自深蓝呀。最初,熔岩火山爆发产生蒸汽,蒸汽变成海水。海水的使命是平息熔岩的怒气,熔岩想摧毁、破坏,深蓝已经孕育了单细胞生命,想要制止炎之主赤红,所以他们才干架的。当时那个场景,你们在《时之初》这部电影里也看过了。赤红说:‘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毁灭和死亡,你无限包容,只会让别人来结束你亲手创造的一切,你不可能一直掌握一切。最终,你创造的生命会终结你。’深蓝说:‘你有你的任性,我有我的使命。动手吧。’然后就是那一段超烧经费的大战画面。之后,喷发的岩浆形成陆地,海水里则灌满了深蓝的神力。所以,在陆地上的人类,既无毁灭熔岩之主的邪能,也没无尽海洋之主的奥术,他们对我们造不成威胁。”

——“深蓝没性别。她凭本能成为了女性,是因为大海是孕育生命的,海洋里的一切都是她的孩子。以太之主是强势守护者的形象,所以我倾向于他是男性。赤红呢,我觉得要不是残忍而极具破坏力的男性,就是一个暴躁美丽的女王。总之,这是一个三角恋的故事。你那么感动的表情是怎么回事,真的信了吗?喔,我的小可爱。”

——“是的,以太之主帮了深蓝以后,深蓝把光都凝聚在了海洋上层,把赤红打入深海底,之后地球温度变得更加适合孕育生命,于是,地球的表面一半是海水,另一半则是火焰山。”

——“苏伊的微子论不像经典奥术学和时空能量守恒论,它不是数代奥术学精英通过经验主义和突破心血促成的,而是贴上了天才个人标签的荣耀学说。它活跃于整个光海时代的最前沿,需要尖锐的思维和富有创造性的头脑来不断更新、激活。”

——“以太在海洋世界的定义,是一切时间、空间与非物质世界的总和。”

——“微子自旋的公式怎么推?这样写,然后……”

最后,夜迦的公式还没写完,已经有学生嚷嚷着说:“布可教授,你奥术学得这么好,那别的学科呢?”

“例如?”

“古海族语?”

夜迦立刻用古海族语说了一句:“请问你想听我说什么呢?”

“文学?读过朗宁写的长诗吗?”

夜迦吟游诗人般朗诵道:“海之女神的精神化作星辰,原始文明孕育了首座圣城……她绽放着最璀璨的文明之花,她是一幅四亿年的油画。她呼唤的风轻抚着历史的长发,她的名字是圣耶迦那。”

“哇,好厉害,金融呢?金融有学过吗?”

“这个范围太泛了,我只有所了解。”

“那就说说为什么光海曾经伪币很流行,现在却控制住了呢?”

“这不是金融问题,是一个政治问题。因为圣都币由圣耶迦那生产,伪币才不多,地方货币由当地政府生产,伪币依然很流行。”

“太厉害了……布可教授,你是不是什么都会啊?有什么不会的东西吗?”

“那就欢迎各位来一点点探索了。”

他太会撩了,声音好听,眼神迷人,这样一句话,勾得周围的小女生都尖叫起来。

后来,有老师找夜迦,他就出去了。女学生们也跟着散去。梵梨前天看了一个通宵的战舰性能数据图纸,下午又在收集苏释耶这一年的行程情报,感觉屁股都黏在了椅子上,怎么都挪不动。她打了个呵欠,吸了满肚子水,又懒懒地用鳃把水排出去,然后趴在桌面上,闭目养神。

所以,当夜迦重新回来时,发现梵梨趴在桌子上,又忍不住起了逗她的心思:“庶民小仙女,变成了海神族还如此用功,也太……”

他发现梵梨似乎睡死过去了,没听到他说的话。他游过去,停了一会儿,轻声说:“教室水温低,在这里睡觉会生病的。”

梵梨微卷的刘海落在额间,擦着长长的睫毛,呼吸均匀而沉稳,似乎在做一个好梦。

教室的窗门大大开着。城外黄昏中,建筑流云般奇幻,游过的鱼群是点缀它们的生命。此刻,在上方的海洋中,有海豚群跳跃,教室突然一暗,被大片阴影笼罩。夜迦没有回头。窗外的教室上方,一只大青鲨从游过去,镰状的胸鳍就像机翼一样长长地伸展着,半月型的口居然显得有些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