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来回回说了好多个“爱”,各种内涵梵梨政治联姻,但又让人找不到痕迹。梵梨觉得,这茶术真是绝了。如果风晋在场,不知道她俩谁能赢。

“灭国了,立刻就跟着赤月帝王跑了,好伟大的爱。”

以前不知道,纱纱看上去佛系得很,脾气还挺大的,果然是夜迦宠出来的妹妹。

“好了好了,纱纱,安静一会儿,我要看合同。”梵梨用嘴型对她又补了一句“这点事没必要争”,然后游到办公桌前,快速扫读新版协议,检查错漏。

“布可纱纱,你说话有点过分了。”苏释耶搂过戈茜的腰,见她眼中涌出泪水,赶紧伸手刮了刮眼角,“可怜我宝贝,受委屈了。”

“被两个国君喜欢,是我的错吗?”戈茜更加委屈了,无声哭得分外美丽,“我也不希望发生战争的,我也不想成为你的战利品啊,我也不想依附你……”

“乖,你不是战利品。就算是战利品,你也是全暗海最美的战利品。”

苏释耶越是哄,戈茜就越是放肆,刚才被纱纱羞辱的气儿一口气全上来了:“可是,我就是学不会政治联姻啊,不然,我也想变得跟苏伊大神使一样坚强呢……”

“不,我就是喜欢你的单纯。”苏释耶眼中的柔情消失了大半,“你要真是那么复杂,我就不会让你当我女朋友了。”

“苏释耶,建议你们两口子少评价别人的感情。”梵梨签好字,把笔重重拍在桌子上,“你们怎么就知道我是政治联姻?有一种婚姻,既能互利,又有夫妻之情。你怎么知道我和黑乔就不是这样的组合?你和这位戈茜小姐还在热恋期,就嘲讽别人几百年的婚姻,不觉得自己很偏执?”

苏释耶闭上眼,满脑子都是光海新闻里,莫尔黑乔频繁说着“我和我妻子又如何如何”的样子,只觉得胸腔都快被怒火和疼痛炸开了。他强行按捺住情绪,回头看她,微微笑着:“一个对婚姻如此草率的女人,没办法说服我。而且,你嫁的是莫尔黑乔,还是莫尔集团,自己心里也有数。”

如果今天这里的人是别人,梵梨可以用一百种以上的回复,堵得他呕血三升。但他是苏释耶,她就完全没办法了。

——对,我就是嫁给了莫尔集团。我就是政治联姻。

——我就是忘不掉你,要留着你的种,把自己的感情生活过成这个鬼样子。现在,还要看着你搂着新交的女朋友,嘲讽我的人生有多失败。

但她说不出口。

她是辜负他的人,现在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该计较。

“随你怎么说吧。”梵梨笑了一下,“我无所谓了。纱纱,走吧。”

“赤月帝王,恕我直言,你表现得就像个向她求婚遭拒的渣男。”梵梨出去以后,纱纱漠然扔下这句话,也跟着游了出去。

“苏释耶陛下会向她求婚?两位光海族美女意淫可以少一点,看清楚他现在是有女朋友的。”戈茜在后面不悦地说道,但纱纱头也没回。

第99章

下午, 三日游小队去了市中心的无尽海洋生物馆。

这个生物博览馆设计得很有趣。它总共有220米高,是按1:50的比例盖建的缩小版海洋——1米对应50米深的海水,220米对应11000米深。而且, 玻璃后的水压、温度、自然环境也是根据对应的海洋区域调节的。所以, 那些生活在不同深度海域的海洋生物,都会游到属于自己的地盘并在那里栖息。

门票有点贵, 2500赤币一张,但每个游客都可以得到一根“解说杆”:若遇到想了解的生物,只要用解说杆发出的光扫一下该生物,手里的邪能白板上就会出现相应的详细文字介绍。

大部分深渊族都游向了500米以上的展示区域,梵梨等人却一直在深海区域转悠,空间很大, 逛得很自在。

梵梨觉得,是时候调整一下情绪了。

“跟你们讲一个很有趣的现象。”看着眼前的炫丽发光空篮子般的树须鱼, 她指了指玻璃后面, “现在假设这里海水的温度是18度, 你们把尾巴放进去60秒, 会有什么感受?”

海族海生状的身体对超过15度的高温会感到不适。如果把水温加热到15度以上, 又不变幻成陆生, 就会浑身跟被火烤了一样难受。因此, 三名朋友的脸都拧了起来。

“给我一万浮, 我可以考虑一下。”纱纱面无表情道。

“小普只要一千赤币就接受!”普太太腹部的小普双目炯炯有神地说道。

“下一个问题:如果放了60秒以后,把温度降到16度,让你们再延长30秒,你们会有什么感受?”

“感受就是十星痛苦变成了九星嘛。”和歌说道。

“那么问题来了,一种情况是泡60秒的18度,一种情况是泡60秒的18度加上30秒的16度, 你们会选择哪种?”

“那当然是60秒的18度啊,这不是傻子问题吗?谁会让自己白受罪30秒哦。”

“但有人让20个实验者来试过两组实验,没告诉他们温度和时间。”梵梨说道,“实验后问他们要选择哪一个,他们其中有17个人,都选的是60秒18度加30秒16度,有趣吗?”

“咦?为什么?”

“你们猜。”

两名女孩都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是因为体验自我没有记忆力吧。”羽烬说道。

体验自我没有记忆力,叙事自我有。叙事自我并不是把所有的经验加总,而是取平均经验,与时间长短没有关系。因为第二个实验的温度平均值比较低,所以叙事自我会产生“第二个实验没那么痛苦”的幻觉。

“还是小羽聪明呀。”梵梨眼睛弯弯地笑道,“用这个现象我们可以科学地解释出,很多女性为什么总是能接受二胎的原因——女性产后会自动分泌令人快乐的皮质醇,会令她们淡忘分娩的痛其实远比记忆告诉她们的强度大。其实生孩子有痛苦呢,大概就像地球毁灭那样吧。”

“哇哇,别说了,我恐生了。”和歌打了个哆嗦。

“我比你严重,我恐婚。”纱纱的脸色也白了。

看见她们胆战心惊的样子,梵梨觉得很好笑,算是靠欺负小伙伴儿得到了一点乐趣。

“你们这些年轻人,太娇气了。”普太太摇摇头,低头看了一眼小普,凶猛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表情,“如果是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生孩子不算什么的。”

等他们五个人研究完了眼前的长颌梦鱼,那俩女孩跟普太太往上游了一些,去参观黄昏区的海洋生物,羽烬在梵梨耳边轻声说:“其实,你说这个自我区分的实验,本来想解释的是另一个现象吧:分手时造成的伤害太大,又会让一对情侣忘记曾经他们很快乐,只留下很多年的悲伤。”

梵梨怔怔地抬头看着他。

“这么多年,梵梨姐姐还真是一点没变。每次感到难过了,都会试图用科学的方式说服自己,缓解自己的痛苦。但其实你是女孩子,即便表现出脆弱,也没有什么关系。”

“小羽,你这种读心术真的比鬼故事还可怕。”梵梨跟和歌一样打哆嗦了。

“毕竟考了状元的人,并不只有梵梨姐姐一人呢。”羽烬笑道。

她刚才确实是这么想的。她觉得,每次看到与苏释耶相关的东西,她都会那么痛苦,与他们当年分别的方式太过激烈有关。太过激烈的分手方式会在记忆中产生不可磨灭的伤痛,又与生物的“体验自我”与“叙事自我”的差别有关。

如果当年苏释耶只是突然消失,应该都不会留下这么多后遗症。

说那么多,真就只是在说服自己:你的痛苦源自于科学可以解释的原因。

“星海哥已经去世了吧。”

听到这一句,梵梨再次被吓到了:“为什么会提到星海?”

“因为在我看来,梵梨姐姐虽然不止结婚一次,但真正爱过的人,似乎只有星海哥。从你们分开以后,我再也没有从你眼中看到过看星海哥时的光芒了。”

“是吗……”梵梨神色有些黯淡,“这么明显吗?”

这时,有一只圆溜溜的橙色深海变异章鱼从他们身边游过。它大概是排球大小,耳朵大得就像小飞象一样。它的体能特别强,可以穿过大峡谷,但它不知道面前展览生物都是被隔在玻璃后的,直直冲过去,还把自己撞在了地上,再赶紧翻身起来,落荒而逃。羽烬玩心大起,追着它游了一截,同时说:“嗯。每次看到你这样想他,我的感受都是很矛盾的。一边被姐姐的痴情打动,一边又会觉得这样对姐姐太残酷了。所以我想说,其实已经过去几百年了,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姐姐都可以看淡一些,留意一下下一段真爱了。”

“真爱?”

“对啊,可别说和莫尔总裁是真爱。你们年龄相差那么大,都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怎么可能爱得动?”

“那你觉得怎样才算是真爱?”梵梨跟过去,戳了戳那只“小飞象”,把它戳得一溜烟跑掉了,“我感觉早就失去爱人的能力了。”

“能让你快乐的、与你相似的人。虽然很多人都说,爱是互补的。但其实从心理学角度说,两个相似的人在一起才会更和谐。如果姐姐不介意,等回到圣耶迦那了,我可以陪你到学校里去找找。就像当年在学校里遇到星海哥一样,说不定在学校里能遇到下一个真命天子。”

“好啊。”

“那么,作为报答,我要的也不多,只要梵梨姐姐唱一首歌给我听就好。听过你声音的人都说过,这是玫瑰熏香般的声音,不要浪费了。”

“唱歌?”梵梨皱了皱眉,“可是说话好听和唱歌好听是两回事。我唱歌五音不全的。”

“我知道,如果你很擅长,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小羽,你小时候这么可爱,是怎么做到长大这么狗的?

三天的旅程结束后,梵梨又开始繁忙起来,把自己投入到了新的工作环境中。不得不说暗海与光海在魔药领域的差别非常大,他们的研究中,总有大量化学合成细菌。一些细菌的来源是食腐动物——当它们吃完尸体后,骨骼能够分解富含硫化物的化学合成细菌;一些细菌是硫化氢固定的海沟虫合成细菌;还有一些,是甲烷固定贻贝的合成细菌——主要产地是陨星海沟下的龙城冷泉口,与巴曼薄亚相隔甚远……

梵梨对新的工作始终抱有强烈的兴趣和敬畏之心。而且,因为过去几百年心思一直在政治经济上,她在光海的研究水平都一直原地踏步。现在在暗海得到了新的启发,每天读书读得如饥似渴,过了一段时间,就把自己失恋的糟糕心情化解了。

大神使来到深渊帝国后,帝国宰相成为与深渊族首席谈判代表,再次与光海族代表进行会晤,决定共同遵守全海洋和平的共识,维护风暴之井、黄昏区海域的安宁。

这是光海耀光时代320年,深渊赤月纪421年,光暗海域有史以来最和谐的一年。

11月9日是赤月公主苏璃的七十岁生日,深渊帝国举国上下都在为这位可爱的天使欢庆。

苏释耶把女儿的生日庆祝地点,定在无尽海洋最深处的回忆神殿里。

回忆神殿最初的设计者是以太之主。苏释耶刚获得以太之躯时,获得了以太之主的部分记忆,也同时获得了残留在记忆深处回忆神殿的框架。他把建筑画下来,让文明光海的白点河豚族大建筑师重建了一模一样的宫殿——也就是现在落在风暴之井的那一个。在落亚风动神殿的地下,也有回忆神殿内部的奥术幻影。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海域的建筑师都被回忆神殿的风格诱惑了,纷纷打造各式各样的仿品。

但光海没人知道回忆神殿的真正所在。

其实,在无尽海洋最深处的这一座,才是真正的回忆神殿。它早就随着四亿多年的时光,沉没入了大海心脏最隐秘的角落。

梵梨和羽烬、和歌、纱纱一起来到了回忆神殿,被它宏伟的外观震撼到了:它比风暴之井的那一座仿品大了四五倍。因为时间的洗练,它矗立在海底山中间,几乎与连绵的山脉融为了一体,三座分殿合为一体,就像一座大理石、彩绘玻璃、镶嵌画与邪能灯盏糅合的琉璃巨山。一艘艘来自海洋各个文明与国度的舰艇飞驰而来,宾客们从中游出来,又游入神殿,渺小得就像纷沓而至的蚁群。

梵梨想起了圣耶迦那的翡翠山脉。

翡翠山脉是深蓝的遗迹,回忆神殿是以太之主的遗迹。不得不说,两位上古神的力量有点凶猛。靠一己之力就整出这么大的家伙来。

在生命时代,以太之主在回忆神殿里创造了琥珀梦境。

从4.3亿年前开始,以太之主在这里一待就是一亿年,浸泡在无人知晓细节的回忆中。在他将自己封锁在神殿中的岁月里,琉璃军团的意识修建了圣耶迦那、守护着它,让它变成了原始文明中的第一座文明之城;古海族语诞生了;永恒广场有了最初的雏形;裂口鲨灭绝了;海里的鱼进化出肺部,有一部分走上陆地;从加斯蒂琪雅开始,七位宗神陆续在一周内诞生,守护自己的海域;第八日,海洋一夜之间变成了赤红,翌日变回正常,海族们将这“燃烧之海”的诞生,标记为七位宗神诞生结束的象征……但最后他也放弃了神识和肉身,将灵魂还给了宇宙,选择了和深蓝一样的终结。

但是,以太之主的回忆神殿还在,他制造的琥珀梦境还在。

只要进入琥珀梦境,聚集了大量邪能,就可以让回忆真切地重现,就跟再次经历了一遍一样。在这里,所有人都可以唤醒自己心底深处最难忘的、最美的回忆。

“我们去琥珀梦境玩玩吧?”看见人潮翻涌的东侧殿入口,和歌跃跃欲试地拽了拽梵梨和纱纱,“走走走。”

梵梨跟着他们游到侧殿门口。呈现出奶黄色的迷雾状,有超过一半的宾客都停留在原地,跟空荡荡的海水讲话,或露出笑容。这种集体梦游的现象把她逗乐了,等那三人进去,她也只是待在门口围观。

不过十分钟时间,她就看到了老熟人:昆蒂、夏弥、丽娜。

昆蒂和夏弥都进入了有艾伦的回忆。只不过昆蒂看到的是订婚时的艾伦,夏弥看到的是背叛昆蒂后向自己求助的艾伦。

丽娜进入了和父母一起经历的童年回忆。

和歌进入了和好姐妹大学前的潇洒青春回忆。

纱纱进入了伏在已故母亲膝盖上的童年记忆。

而羽烬是最甜的孩子,进入的全是最有安全感的美好回忆。

因为回忆中的画面频繁出现干扰,所有宾客都走走停停,只有一个人从宫殿内部往外走出来,始终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那就是现在宫殿的主人,赤月帝王苏释耶。

进入琥珀梦境太多次,苏释耶那些铭刻在记忆里的过去,早就已经司空见惯。

接受着一次又一次的回忆冲击与重现,他始终面不改色,甚至有一丝认命的冷漠。看见了梵梨,他抬了抬雪粒渲染过一般的睫毛:“苏伊大神使在那里做什么?不想从进入琥珀梦境,可以从正门进来。”

从上次争执到现在,他们一直没有联系过。现在再看到他,心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没,我只是随意看看。”梵梨朝他颌首示意,也缓缓游了进去。

为了让所有身体构造的海族都适应这里的环境,回忆神殿里面有气囊保护,所有人进去统一陆生状。

走进琥珀梦境的刹那,四周的景象都像有夜幕降临一样,全都变成了黑色。人们的身影变成了半透明状,就好像是奥术幻影。发亮的白色星斗连成了虚拟的银河,雪花大片大片落下,在黑夜中铺陈了时光的寒冬。

记忆带着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向她走来了。

这一刻,真实的人变成了幻影;由模糊转为清晰的回忆轮廓,反而变成了真实。

梵梨进入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几乎无止境。而梦里的男主角,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人。

繁盛的海草恣意生长,森林的枝叶在海水中飘摇。乌贼闪烁着生物荧光,从她身边游过,或是穿透她的身体。小星海瘦瘦小小的身影在她的前方快速游动,连带着周边的景物也跟着流走。然后,他蹲下来,在地上捡起一只浸泡在海水里的甲壳虫,向梵梨挥了挥:“梨梨,你看,我找到了。”

这是斐理镇的过去。她记得,那是哥哥带她在海底森林里玩耍的回忆。

这些她都记得,但匆匆六百多年过去,她已经快忘记小星海的模样了。他的眼睛和她一样,也是蓝色,颜色却要浅很多,也不知是不是发色浅的缘故。

“梨梨,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小星海挺着男子汉的胸膛,俨然地说道。

“好的,哥哥!!”小女孩的声音像从她脑海里、喉咙里发出来一样,因而听上去就像自己说的。

画面一转,小星海背对她躺在床上,银灰色的头发落满枕头。

“哥哥不要怕,有梨梨在哦,别人不敢欺负你。”一双小手凑过去,抱住了星海的腰。

“嗯。”

和很多过度入戏的人不同,梵梨知道这只是回忆。因为,不管苏释耶的幻象如何来回出现在自己眼前,那个冷漠的、真实的苏释耶,都始终站在幻象后面,哪怕是半透明的,也在时刻提醒,她这不过是一场幻觉。

一个是真实,一个是幻觉,很好分辨。

他不爱她了。她知道。

但她也知道,回忆里的他深爱着她。

和回忆里的那个人相爱,真的很好。

一个人守护两个人的记忆,虽然很寂寞,但也可以使人变得更坚强。

画面再次旋转。

“梨梨,过来,把手给我。”苏释耶在她面前温柔地笑着,雪白碎发摩擦着黄宝石耳坠,向她伸开了手,“来,我带你去看看海底森林。”

梵梨没有伸出手,她很理性,静静站着,看着他,没动。没有做出任何沉浸回忆宾客的怪异举动。

对面的苏释耶蹙眉看着她。

她看到什么了?

他只看到梵梨双眼充血,被泪水泡得通红,但抿着发抖的唇,憋着气,倔强地没流下一滴眼泪。

算了,他认识她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她能看到什么么。无非是那些他觉得无足轻重、她却视若生命的牺牲者。

幻象苏释耶消失了。

像走马灯一样,又一个幻想苏释耶出现在她面前,在她面前跪下:“梨梨,嫁给我,好不好?”

梵梨不由自主抱紧双臂,眼泪快憋不住了。

到这一刻,她就像深海里浸泡了千年的铁制沉船,外表看上去还庞大且稳固,但只要轻轻碰一下,就会顷刻间坍塌成碎片。

幻象苏释耶再次消失,少年星海回来。

时间是打散的拼图,一块块拼凑起来,拼出了她最甜美的七彩少女时光。少年在她面前微微笑着,白衬衫在水中阵阵颤抖,水蓝色的眼眸是清澈见底的海湾:

“梨梨,你所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归宿。”

然后,星海换上了六百年前的老版少校军装,看上去却是焕然一新的。

“我是在做梦。”他伸出双臂,将梵梨抱住,沉重地喘气,“梨梨,我怎么又做梦了。”

下一个又是苏释耶。

“笨梨,你要多休息。”苏释耶把她放到在床上,眼中只有看不到头的温柔情意,“等我,马上回来。”

“我爱你。”

“梨梨,是我不好,不是这个世界不好,更不是你的理想不好。放了我,不要放弃你坚信的一切……”

在这片碎心的黑色星河中,来来回回穿插着的,都是他,只有他。

终于她忍不住了。

即便只是回忆,她也没办法让苏释耶单方面地告白,而自己不给任何回应。于是,她用手掩住了嘴,只是动了动嘴唇,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带我走吧……”

苏释耶听不到她在说什么,只能看见两条笔直的泪水从她的眼中滑落,又在她的手背上打了个折,快速顺下滑落。

苏释耶眼睛愕然睁大,身体僵了两秒,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

“梵梨姐姐?”这时,羽烬拍了一下梵梨的肩,担心地说,“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梵梨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对她温柔笑着的苏释耶,但最终却碰到了真正苏释耶的目光。

再做梦有什么用。

他不爱她了。

这才是真相,不管她用多少年去遗忘,他都不会从她生命中消失。但是,这一切都全是过去。

“小羽,只要一会儿就好。”

她一把抱住羽烬的腰,把头埋到他的怀里,无声地痛哭起来。

“好。好。”羽烬手足无措,只能小心翼翼地回抱她,“多久都可以,我一直在的。”

邪能提灯散发着柔软的金光,渲染了苏释耶的白发,和半边轮廓分明的侧脸。

他看了一眼在别的男人怀里哭泣的苏伊大神使,又看了看在自己面前甜甜笑着说“我也只爱哥哥哦”的幻影梨梨,麻木地笑了一下,觉得这一切都很无聊。

苏释耶转身走出了琥珀梦境。

第100章

在宴会厅外, 梵梨和和歌遇到了普太太,感到分外亲切。

“普太太,上个月你带我们三日游, 到现在我都还记忆犹新, 真是非常感谢。”梵梨笑道。

“哪里哪里,跟你聊天以后, 我觉得自己才学到了很多。”

这一回,普太太的腹部不光挂着小普,还挂了另外一个可爱的小男孩。这个小男孩体型比小普体型还小一些,眼睛更圆,脸蛋更粉嫩。和歌再次被鮟鱇族的小男生萌到了,忍不住过去摸了摸这个小男生的头:“普太太, 这是你家老二吗?”

“是的,他是昨天才变成老二的呢。”

小普横了一眼“老二”, 气鼓鼓地把头拧到相反的一边, 一点都不想碰到他。

“昨天?!”和歌惊叹道, “这才一天, 他就长这么大啦?”

听到这里, 梵梨大概猜到了和歌误会了什么, 赶紧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和歌, 不是……”

“你和你老公也太厉害了!鮟鱇族都太能生了!”和歌无视了梵梨, 上下打量“老二”,“这个孩子像谁呢?”

“应该是像他爸爸吧。”普太太摸了摸“老二”的头。

“他爸爸长得这么可爱?今天他在这里吗?”

“没有呢。”普太太摇摇头,“我还没来得及去见公公和婆婆,见‘老二’这么可爱,就把他强行带走啦。但小普就不高兴了,吃了一天的醋了。”

“谁愿意跟别人共享老婆呀!”小普抬头, 用那双萌萌大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普太太,“他有我可爱吗?有吗!别说了,你觉得有!我们都结婚多少年了,你凭什么不跟我商量就找老二?啊?”

普太太一脸怜爱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安慰他,“老二”就可怜巴巴地说:“哥哥不要怪我们的普亲亲啊,若不是我昨天死咬着她的腹部不放,她也不会被迫就范的……”

“你不要替她讲话!她想甩掉你还不简单吗,你这个小弱鸡!你们就是奸夫淫妇偷偷瞄对眼,勾搭上了!”

“老二”没有受到丝毫动摇,反倒甜甜地说:“哥哥,我会和你和平共处的,不会跟你争宠的。你陪着我们媳妇儿这么多年了,我肯定什么都听你的……”

“哼!灌迷魂汤没用!”小普抱着胳膊,强势拧过头去,“帝国政府真的不靠谱,虽然废除了我们族群的多夫制条例,但根本没有有效阻止有钱女人花天酒地啊,气死我了!烂政府,烂政府!我讨厌这个奴役男人、物化男人的女权社会!”

“哎呀,老公,你的包容可是在为帝国做贡献呢,怎么开始愤青了呢?”

普太太摸了摸他的头,却被他强势打开:“不要碰我!不要为自己的花心添加冠冕堂皇的借口!我们男人结了婚,都没有人权,都是婚驴,太他妈的委屈了,啊啊呜呜呜呜……”

和歌呆如木鸡地看着普太太,再看看小普,再看看“老二”,再看看普太太,嘴巴大大张开。梵梨跟普太太打了个招呼,拽着她的手腕,溜了。

经梵梨解释,和歌才知道,原来陪伴他们三日游的,一直是“普氏夫妻”,而不是“普太太和她儿子”。

雄性鮟鱇族没有雌性鮟鱇族头上的诱饵,所以不会觅食。从生下来之后,他们就会到处游动,物色未来的另一半,然后当一个合格而讨老婆喜欢的“软饭男”。所以,经过上亿年的演化,他们也拥有了以便寻找雌性荧光诱饵的大眼睛、引发雌性母爱情怀的可爱外表、眼睛前方寻找雌鱼释放化学物质的嗅觉器官,还有比迟缓雌性游泳速度更快的本领。一旦他们咬住了雌性的腹部,就会说各种说甜言蜜语,来乞求未来妻子的垂怜。如果女方愿意和他们结婚,他们就会和老婆逐渐融合,用老婆的循环系统来顶替掉自己的。他们变成了老婆的“附属肢”,在老婆需要生孩子的时候向他们提供精子。除此之外,他们唯一保留的功能,就是呼吸。

最近梵梨读了大量书籍和新闻,觉得深渊帝国很多文化都挺有趣。

帝国主要推崇一夫一妻制,除了少数生存模式特殊的种族。鮟鱇族曾经就是其中之一,多年前的《深渊帝国婚姻法》规定,在雌性鮟鱇族身体足够健康、可以保障血液满足两名雄性的生长营养需要时,一名雌性鮟鱇族最多可以和两名雄性结婚,以确保有足够的、可靠的精子来源,以及深渊帝国人口数量稳步增长鼓励政策。

但是,自从深渊帝国的文明飞速发展,有很多雄性鮟鱇族开始在族群范围内大力推行男权主义。他们在各种媒体上发表文章和言论,表示:在蛮荒时代,男人只能靠女人才能存活下去,但现在时代不同了,这是一个温饱解决、拼脑力的时代,男人要挺直腰板子,靠自己的努力,赢得自己团体在社会上的话语权。他们坚决抵制男性过度注重可爱的外表而放弃事业,坚决抵制被舆论逼得不得不与女人结婚的恶劣氛围。

“对鮟鱇族男性而言,男权就是平权!我们只有自己独立了,才会得到全帝国的尊重!”

赤月纪215年,鮟鱇族男权运动发起者在龙城做出了这一革命性的宣言。在这次演讲中,他讲出了自己的故事:曾经,他也是一个貌美可爱的小正太,但结婚遇人不淑,被渣女妻子家暴、劈腿,最后带着孩子被赶出家门,活成了男人最惨的样子。从那以后,他痛定思痛,一边努力挣钱养孩子,一边到帝都进修,终于不依赖于任何人,成为了巴曼薄亚大学的博士,活成了骄傲的自己。于是,他决定站出来,为所有男性发声。

那是鮟鱇族男性历史上壮烈的一幕,也是改变了全鮟鱇族落后女权思想浓墨重彩的一刻。他的发言令全暗海所有受到歧视的男同胞们泪流满面。

从那次男性独立宣言后,越来越多的雄性鮟鱇族打着“一日不废除一妻二夫制,一日不婚”的旗号,忍受职场上的性别歧视,用柔弱的小身体在工作岗位中拼死拼活地工作,只为争取他们与女人地位的对等。

终于,赤月纪303年,鮟鱇族的一妻二夫制废除了。但与光海的奴隶交易一样,制度可废除,根深蒂固的思想却很难废除。在鮟鱇族的上流社会里,依然有大量“包二爷”的情况出现。

而且,不管男权主义兴起得多么轰轰烈烈,依然有一些颇有影响力的鮟鱇族男性名作者,在他们自己的平台上推广以矮化男性为手段、跪舔女性以换取女性投资为目的的“好婚风”婚恋理论,被男权主义公认为是“女人的跪舔狗”和“保护伞”。男权主义炸毛了,他们其中一些极端人士大发文章唾骂女人、唾骂这些“好婚风”绿茶吊,甚至出现了严重仇女和支持离婚的现象。两边撕得不可开交。

其实,这两边的代表人都互相认识,只是相互合作,相互炒作,靠在男性中贩卖焦虑,试图拉动两性对立,同时大量兜售他们的三无产品,赚得盆满钵满。

***

时钟指向了6点45。越来越多的贵客抵达了回忆神殿。一国元首、某市首富,都不会太令所有人感到惊讶。

但是,有一个首富的降临,却是重量级的。那就是光海的首富,莫尔集团的董事长。

听说莫尔黑乔来了,还带上了贵重的生日礼物,苏释耶在“去迎接”和“完全无视”之间纠结了半天,选择了折中方法——让裘沙去迎接,并带到宴会厅来见自己。

苏释耶任职光海独裁官时,莫尔黑乔还不是首富,他们只打过两次照面。

这一回,这是黑乔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他较长的时间。而看见苏释耶的第一眼,他就想起了一年前,在一个工作场合偶遇前妻,他们之间的一次对话:

“苏伊,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真的和风晋是同性恋?”

“什么?当然不是!”

“那你怎么看上去总像对男人没什么兴趣的样子?我开始以为你心中有一个难以忘记的男人,所以才会对我没什么兴趣。但时间久了,我发现你是真的对男人没兴趣……现在我们都离婚了,你可以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了吧?”

“我不是同性恋,真的不是!”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可以描述一下?”

“帅的,聪明的啊。”

“你说的这两条,好像我也能满足。”

“每个人帅的方式不一样。我可能喜欢那种看上去挺冷酷的,有捕猎族气息的,笑起来又像海神族的男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