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梨立刻打电话给苏释耶,连手指都在发抖。

可是,苏释耶没有接电话。打了几个小时,都无人接听。她只能联络夜迦。

“嗯?你到现在看懂吗?我还以为你是不在意呢。”夜迦的笑声随着奥术光波抖动,“怎么说,苏释耶变态是变态,但还是有点浪漫情怀的,还给这东西取了如此唯美的名字……”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找不到苏释耶人——我们得让他赶紧停下来,这太夸张了!”

“你都找不到他,我可能就更……”

“夜迦,有时候我是真的讨厌你的不怕死!!”

梵梨气愤地挂断电话,第一时间联系了希天,让他给自己准备了前往临冬海是最快私舰。希天二话不说就去办了。因为研究过报告,梵梨知道,现在即便动用全海洋的资源,都无法阻止“梦幻玛瑙”的爆炸。如果公布了这个秘密,说不定会引起世界大乱。

就在她正在认真衡量是否要公开秘密的紧要关头,苏释耶接了她的电话。

“你是不是想炸了地球,换回深蓝?”梵梨急促地呼吸着,开门见山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它停下来。如果你需要,我的命是你的,不要再伤害无辜了!”

“这么快就知道‘梦幻玛瑙’的作用了?苏伊院士可真厉害。”

“苏释耶!!”

苏释耶笑了两声:“你放心,今天只是个测试,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测试?什么意思?”

“你难道没有研究过‘梦幻玛瑙’的最终引爆消耗能量么?那个量级需要赤红动用虚体之力才能完成。赤红如果变回虚体,会有多大动静,你是知道的。”

“是、是这样?”

“嗯。”

确实,赤红恨深蓝入骨,如果他变回虚体状,可能第一件事就是摧毁海族文明。可是,梵梨又有新的疑问了:“可是,赤红为什么那么听你的话?以他的个性,没道理啊……”

“那当然是我和他完成了特定的交易,他现在是没办法回到虚体状的。地球很安全,你不用担心太多,求知欲旺盛的苏伊院士。”

“行吧,你真吓死我了……”梵梨拍拍胸口,“你现在在哪里?还在圣耶迦那吗?”

“不在。”

“那等你回来联系我,我想再和你聊聊这件事。以后不要再自己做一些危险的研究,行吗?永远蠢蠢欲动的赤月帝王陛下。”

“嗯。”

“哎,我真是怕了你了。”梵梨吐了一口气,“我没别的事了,等你回来吧。再见。”

而后,苏释耶沉默了很久,久到梵梨都以为他已经切线了,他才轻轻地、低低地说了一句:“再见。”

挂了电话,梵梨本想掉头回圣耶迦那,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在舱内来回游动。她又拿出那份“梦幻玛瑙”的报告,再次研究了一个多小时,忽然发现,确实引爆梦幻玛瑙需要天文数字单位的能量,但是,根据她和夜迦推导出的公式,这个能量的消耗就像一个大型催化剂,可以是在十年里的任意时候“添加”进去,不一定得在最后这几天。所以,苏释耶的话不能成为“梦幻玛瑙”没被真正激活的佐证。

她又打了一通电话给苏释耶。但又一次进入了一直无人接听的状态。

他可能在忙吧,再等等好了……

梵梨没有回圣耶迦那,只想去临冬海再看看。而且,她始终觉得心里不安。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想想,如果赤红真的没被苏释耶束缚住,他确实也不至于如此安静。她到底在不安些什么呢……

因为脑子用得太多,梵梨疲惫不已,靠在窗边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温度下降了很多,窗子凉得宛如冰块,让她在睡梦中打了个寒噤。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窗上结了冰,舰艇已经停在了临冬海的永冻冰山旁。

见她醒过来,警卫为她打开舱门,侍女为她披上了一件北极熊皮草大氅。她走出去,踩在一块浮冰上,摇了两下,踏上了永冻冰山下的冰原。

眼睛被白晃晃的一片刺得几乎睁不开,她在呼啸的风雪中行走,慢慢走到了冰山下。这里确实太冷,她不断往双手呵气,不自觉地就想起了苏释耶曾在这里吻过她。

当时,她只有十八岁的心智,被他那么缠绵而充满欲望地亲吻,那么容易就对他动了心。

唉,都是欲望惹的祸。不能再想了。还是找他讨论正事吧。

她拿出通讯仪,尝试联系苏释耶。

睡了一觉,她没有之前那么紧绷了,只是心里觉得有什么压着,始终无法完全放松。

还是和之前一样,无人接听。

梵梨叹了一口气,吐出一堆白雾。正想挂电话,她却透过白雾,看见了不远处发光的东西。

她眯着眼睛看了看,发现冰山脚下,有一个通讯仪。她快步走过去,见它还在一闪一闪,冒着紫色的奥术波光。冰川就像一座为地球万物修建的美丽坟场,除了这个微小的机器,就只剩下了白茫茫一片空旷。

梵梨下意识切了线。这个冰块上的通讯仪也不亮了。然后,她又拨通了苏释耶的电话。通讯仪又亮了起来。

此刻,她脑袋里只剩了一片空白。

“苏释耶。”梵梨原地转了一圈,想寻找他的踪迹,但除了水分子三位一体的水、冰、雾,她看不到一点点来自生命的信号。自从帝国政府把这里改造成了武器基地,就早就没有生物活动了。

“你在这里是不是?”她大声说道,“苏释耶,你在这里,是不是?!”

没有人回答。

“苏释耶!!!”她用最大声的声音,拼命喊道。

无边无际的冰原上,除了她自己的回声和冰刀挥舞般的风声,她什么也听不到。

糟糕的预感又来了。每次她的第六感都准得可怕,但没有哪一回像这次这样强烈,这样令她感到恐惧。

她觉得,苏释耶可能会出事。

这个设想只是闪现一下,都差点令她情绪崩溃了。不行不行,肯定不是的。他是那么强大的男人,当初被她放逐到深海,都很快满血复活了,他不可能有事的。

“你在哪里——!!!”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慌,苏释耶一定没事的,一定没事的,但是喊出来的声音已经在打哆嗦了,“苏释耶!!!!”

冷空气侵袭着她的皮肤,眼前连成片的雪白就像死亡的幕布,自始至终笼罩极地冰冷的白昼。在毫无生命的地方,人对时间流逝感是很迟钝的,可这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让她越来越害怕……

此刻,一头小海豹不知道哪片海域游来,现在从海里的浮冰碎片里冒了颗头。它原本想爬到冰川上来,但看到了梵梨,便怯生生地钻到了海水里。它刚下去两秒,海水就变亮了一些。

梵梨揉揉眼睛,再看了一眼海水,发现它还混合着灰黑的深蓝色,不知下面有多深。

风是自我放逐的野兽,在冰川上凶猛地咆哮,刮得她耳朵都疼了。作为海族,这是她有生以来对水感到恐惧。随着预感增强,她愈发不敢下去。

直至海水再次变亮,泛着银光,规律地闪动,像心跳,又像那个再无人接听的通讯仪。

梵梨闭上眼睛,跳到了冰海里。

然后,眼前的奇景让她惊诧地睁大眼——海里的永冻冰山内部会发光,因此它全都变成透明的了。它是如此庞大,往下延伸到了她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冻结成这样的体积,需要上千年的时间。它是临冬海的巨大心脏,光芒一明一暗,而且速度极慢,也像海族的心脏。

然后,就像预感告诉她的那样,她看见了下方冰山内部静静漂浮的影子。

那是苏释耶。

以往哪怕是在十多公里以外,他都能听到她的动静,而且警觉敏锐地将视线投向她的方向。但这一次,她快速向他游过去,他却始终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她游到了他面前,隔着厚厚的冰山壁,把双手贴在上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本来神情只有一片宁静,但回头看到他,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也慢慢游了过来,开口说了一句话。

她什么都没听到。

就像他也没听到她的话一样。

“再说一遍,我听不到。”她拍了拍冰壁,但它纹丝不动。

他又试了试,但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他摇摇头,用食指关节扣了扣冰山壁,又说了一句话。从他的嘴型,她看出来他在说:“太厚,听不到。”

“你为什么会在里面?”她拔高音量,几乎整个人都贴在冰山壁上了,“你出来啊!!!”

苏释耶摇摇头,用嘴型说:“出不来的。”

“为什么出不来?!那里面太危险了,如果真的发生什么意外,你……你会……总之,你别以为你是以太之主就不怕,它有超新星的爆发力!!你快出来!!”

看她叽里呱啦又急又气地说了一通,苏释耶即便听不到,也能猜到她都说了什么。他浅浅笑了一下,隔着冰山壁,抬起双手,和她双掌贴在一起,然后说了一句话。

梵梨看懂了,但她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还有几乎将她吞噬的恐惧预感。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嘴唇发白地摇头,“你要说,就出来说,我在外面听不到。”

他没再重复,只是微笑着,伸出修长的食指,在冰上写下了这句话。梵梨知道了,他现在一点邪能之力都没有了。不然,他会用邪能之术写出来的。

而在他写的过程中,“梦幻玛瑙”依然在闪烁,只是频次越来越慢,就像濒死之人的心跳一样。

然后,从他的笔画中,她再也不能逃避了。

那句话是:

忘了我。

梵梨懵了。

在冰川上,她的预感真的没有错。

所有强撑的防备,这一瞬间,全都如高楼坍塌。她用力捶打着冰山壁,只觉得自己由内而外都被撕裂了:

“苏释耶!你给我出来!!你出来了以后我立刻就忘了你!!我再也不纠缠你了!再也不会求你和好!!我会和别人谈恋爱,一定会忘了你的!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人会再来管你!!真的,我再也不会主动找你一次了!!你赶快出来!!!”

梵梨开始用奥术攻击冰山。但是,在“梦幻玛瑙”内部作用力的保护下,它纹丝不动,连一块冰渣都没掉下来。

“你出来!出、来!你、出、来!”她每说一个字,都要发动一次攻击,哪怕每一次都是无用功,很快消耗她的精力,她也拼尽了全力,“出、来!你、出来!!”

“苏释耶!!”

“你为什么永远这样!!不管做什么都不跟我沟通!!”

“自大!!自我中心!!”

“你说你不爱我,我真的信了!!爱一个人不是像你这样的!!!”

“你不爱我就算了,我不稀罕!我找小鲜肉去,我不要你这老男人了!!你心机太重了!我早就受够了!!我要谈普通的恋爱,不要再继续被你折磨了!你给我出来,要发什么神经出来发!”

千年冰山中,海水缠绕着苏释耶暮雪般的发丝,一如缠在心头的无尽岁月。因为海水深沉,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慢镜头,用最后的生命力,在她被泪珠模糊的视域中留下最后的影子。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用嘴型传达出最后的话,但还是什么也没说。

折腾了许久,她的精神力全都消耗光了,体力也严重不足,几乎要滑落到深海里去。但她的意识还像沸水一样跳动,无法得到宁静。她贴在冰山壁上,哭得像个小孩一样,红红的脸全都皱起来了:“你出来,只要你还活着,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

苏释耶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睛因背对微光而深邃,但还是看得出红了一圈。

“我知道我不好,我配不上你的好,我真的知道,但是……”梵梨抽泣着说道,“哥哥,不要把我一个扔下来,求你,你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啊……”

随后,深海里忽然有微弱而大片的荧光亮起,像千万点萤火虫在飞舞,又像亿万的星辰在旋转,眼前的男人一点点地开始消散。

虽然知道这个冰块是绝对不可能敲开的,但梵梨使劲拍打它,拍到手都红了、肿了、把海水染成红的了,也没能动摇它半分。

“苏释耶!!”

她贴着冰块嚎啕大哭,声音喊到沙哑,却无法阻止他的身影流沙般消逝。

苏释耶始终微笑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从容。

她不是离开他不能活。事实上,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少,没有他,她一个人过得很好。

可是,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他还在的基础上。不管是在世界的哪个角落,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姿态、什么样的身份、甚至什么样的物种,哪怕只是一只寄居蟹、一条沙丁鱼,或是一片海草,只要他的呼吸还在,她就有再活一亿年、十亿年、一百亿年的勇气。

她不用和他在一起的。

只要他还在,她的精神世界就会长存,人生就永远有希望。哪怕他爱的是别人,哪怕永远忘记她,哪怕她连和他擦身而过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可是,她不能接受没有这个世界没有苏释耶。

这是她最后的底线。除了这一条以外,她什么都接受。

荧光消失后,“梦幻玛瑙”不再冒光,周围一片深暗。像在尸体里彻底死去的心脏,像在宇宙里彻底死去的星体。

最后,全世界只剩下了她和大海。

没有她的时空之神。没有苏释耶。

身体被悲恸填满,梵梨大大地提起一口气,想要叫一声,可痛苦溢满了胸腔,已经让她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然后,脑袋里有什么抽了一下,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完全的黑。

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想,如果这一刻就死掉,该多好啊……

这样,就能永远和他在一起了……

伴随着飘零的海洋雪,梵梨纤细的身体徐徐下沉,坠向了大海深处,就像她爱的男人曾经也经历过的“鲸落”。

第127章

一千年前, “苏伊梵梨在翡翠山脉舍身救世”的新闻传遍了全海洋。

因为险些引发海族末日的对象是无尽海洋之主,所以,宗族、政府与民众之间发生了极大的冲突。高呼“废除宗教信仰”“支持唯物主义”的声音很大。但是, 废除信仰也等同于把海神后裔拉下水, 宗族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所以,他们编了一个关于“海之主之惩罚”的天大谎言, 把错误归咎在海族自身头上。

上级海族又知道,因为熔炉计划一事,所有海族都差点跟着陪葬。他们以“触犯神灵罪”,而不是“反海族罪”将独裁官送上了断头台。所有参与者也因此入狱,被判处有期徒刑450年。布可巴路动用了一切人脉,瞒天过海, 让夜迦逃过一劫,但也给他下了同样450年的禁足令。

大灾难后, 一切要务处理完毕, 宗族与政府之间的地位重新恢复稳固, 但经济陷入了大萧条。

整个光海惨淡经营, 民不聊生, 一切都显得那么荒凉, 因而令人们更加怀念苏伊大神使的时代。梵梨的朋友同样想她, 风晋难过天天在梦里哭泣, 希天有一次当众发言都不禁泪目,夜迦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但是,苏释耶却一直很冷静,没有表现过半点伤感。

只要梵梨没有死在他面前,他就不会放弃把她救回来的希望。他发动帝国所有可以分配的资源,争分夺秒地寻找梵梨的方法。但数年过去了, 结果不尽人意。

苏释耶知道,时间过得越久,他就临近绝望越近。

最后,他不得已去了回忆神殿深处,在绝对黑暗中看见了一片光源。

他是以太之主的神识,所以,很早就感知到了:这片光源是以太之主的本体。他一直知道,融入以太之主的本体,他会拥有怎样的力量,但他也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没有战胜神灵的能力,如果和以太之主融合,不管是“星海”还是“苏释耶”的一生,都会像一粒沙落入沙漠,被彻底吞没。所以,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要和本体融合。

但事到如今,被逼到这个份上,他不得不冒险这么做。

他在光源前静默了半天,然后游了进去。

就这样,沉睡的以太之主苏醒了。

但令人意外的是,以太之主长达百亿年的记忆居然一点都不复杂。确切说,比起很多在肮脏与黑暗中成长的海族,无尽海洋之主、以太之主,都显得异常智慧而单纯。

以太之主尤其如此,他一直高高在上,所有记忆都是高维空间里诞生的,所以思维也宏大而深邃。除了悉知宇宙万物运作的定律,他所有的彩色记忆,都只与一个女人有关。

融合以后,苏释耶深深感知到,以太之主有爱那个女人,也和他一样,深陷在三十七亿年的记忆中,不可自拔。

之前很多想不通的事都有了答案。

但是,看到了所有问题的谜底,苏释耶却有了新的疑问:他究竟是谁?他究竟爱的是谁?

他没有时间去思考。既然已经作为以太之主复苏,他就要接着做他应该做的事。

他回到了深海平原上方。

“以太之主,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赤红源自深海海底的声音响了起来,有些惊喜,“咦,这一回居然不是神识,而是本体?”

“是。”苏释耶说道。

“如何?是不是发现深蓝那个臭婆娘的游戏不好玩了?还是跟我玩点大的,才有意思嘛。”

“解释一下什么是‘玩点大的’。”

“你现在身体里只有邪能之力,还需要问我,对我们而言什么最有趣吗?”

奥术意味着创造,邪能意味着吞噬。听到这里,苏释耶平静的声音总算有了一点点期待的起伏:“你能玩到多有趣?说来听听。”

“四亿多年的地球文明,够不够你玩?”

苏释耶笑了两声,没再说话,只是向上方海域冲去。

“喂喂喂,你怎么又跑了?”赤红暴躁地喊道,“如果不满意,我们可以商量,你每次都这么搞,有意思吗……”

可几分钟之后,一片红黑缠绕的邪能之光便从高处降落,一层纱幔般慢慢铺在深海平原上,又与平原融为一体。随后,洋底版块剧烈震动,表面急速龟裂,海底烟囱大量喷发,黑色的烟雾、赤色的光喷薄而出。

此时,陆地上夕阳刚落,第一抹轻薄的夜色包裹着大地与海平面。因为洋底的动静,大片火山也被带动着一起震动。短短几十秒内,跟满月时的珊瑚一样,集体喷射出高达数百米的火焰!接着,岩浆跟涨潮时的海水一样,轰隆隆流到了岛屿上、海水中。

苏释耶悬在火山岛上方,冷漠而从容地看着这一切。他雪白的头发和脸颊很快被火光染成了红色,流动的空气吹得他衣衫乱舞。

在最大的一片最大的火山后,有一双五公里宽的燃烧大手伸了出来,攀爬到了山顶上。接着,一个比山还高大的红色巨人也燃着熊熊烈火,撑着山顶爬起来,伏在山峦上。他趴在火山上,但是比火山还大,就像扒皮的人类,浑身都是赤红色的肌理线条,眼睛是两个巨大的的光洞,会喷火;手指也是金红色,像燃烧的气体,动的时候掉落大量石块和熔岩,灰尘满天飞;他的头顶没有头发,只有冒着黑烟的熊熊烈火;他一张开嘴说话,就有能毒死人的烟雾冲出来……

“老子终于自由了!”炎之主赤红大笑起来,“四十亿年过去,一直被深蓝那个臭婆娘压在海底,现在老子终于自由了!!”

任赤红发了半天疯,苏释耶始终不语。

“以太之主,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等着找我要报酬?但我跟你说,我早就看你们俩不爽了,你放我出来绝对是一个非常错——”他本想回到虚体状,却发现自己飞速缩小下去,“正确的决定……我的能力怎么被封锁了?!”

“我怕你搞事,你把虚体之力先借给我用。不然你就回到深海去。”

“反正你不放老子,老子也不能出来。”赤红压着火气说道,“行,你先用。”

“你听好,我会让你管三十六魔神。战争不会少的,你可以尽情杀人。但你得听我的安排,不能有二心。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行!”赤红努力好脾气地说道,“你想要做什么?”

“就让你陪我玩玩。”

“怎么玩?毁灭世界够不够?哈哈哈哈……”

“够。”

赤红愣了一下,反而不笑了:“看来你和臭婆娘真的掰了?她辛辛苦苦盖了这么久的娘娘腔世界,你也舍得给她毁了?”

“做好准备吧。一千年后,完成我们的计划。”苏释耶没有直接回答他,俯身坠回了海里。

当晚,苏释耶回到高维空间,再三思索了这个千年计划的可行性。

纵观宇宙138.2亿年的历史,最大的恒星爆炸有两种,而且处于两个极端。一种只需消耗一瞬间,一种需要极长的时间。

第一种就是物质大爆炸,例如超新星的形成,是恒星演化到尽头的现象——如果太阳变成超新星,那么整个太阳系都会灰飞烟灭。

除了最初的大爆炸,在银河系停留的四十亿年里,以太之主观测到了无数次超新星爆炸。每次当这样的剧烈爆炸发生,都能看见这颗星向四周辐射激波,形成超级宇宙射线,在漆黑的无垠幕布上绽放出孤独的明耀之光。最后恒星燃烧殆尽,结束漫长的一生。

第二种恒星的大爆炸则是信息的遗传。从别的星球发现一颗恒星发生这样的爆炸,要等上几十亿年的时间。它微弱渺小,循序渐进,会从2个变成4个,4个变成8个,8个变成16个,16个变成32个,32个变成64个……无尽海洋之主给了大海生命以后,从第一个连神经都没有的细菌的诞生,到海族运用着他们意识产生的智慧,在海洋中创建出政府与宗族,军事与组织,公司与教会……还有巨型发射器,炮舰和铀弹,奥术与科技……没有人会知道这种爆炸的结果是什么,或许会走向毁灭,或许会持续重复遗传着信息,最后人为地将这些信息爆炸带到太空中去,继续引爆其它的星系。

这种大爆炸的别称,叫做生命演化。

宇宙大爆炸令无尽海洋之主诞生,她因为信息大爆炸拥有了“苏伊”的意识。现在苏伊快被她的本体吞噬了,如果发生第三次大爆炸,那就有一定概率能够使她在长眠中也唤醒自我的意识。

用文艺一些的语言来说,就是:深蓝对海洋的母爱,可以让她在危机的威胁中醒来。

苏释耶没有奥术,没有创造的能力,但现在他有了赤红的虚体之力,完全可以制造一次模拟超新星的大爆炸。

于是,“梦幻玛瑙”的计划雏形诞生了。

如果计划失败,深蓝回不来,很简单。炸了地球,把死掉的地球丢给赤红,让赤红创造理想中的全新火海世界。

如果计划成功,深蓝回来,他只要帮深蓝把赤红再次打败,帮深蓝打造一个新的蓝色星球。

但他也考虑到了一件事:深蓝本体很排斥苏伊。万一苏伊再次被她抛弃,那就会和所有海族一样消失。

这似乎不是什么大事。失去苏伊的深蓝,最多不喜欢待在低维空间而已。那么,他就带着她停留在高维空间,他们还可以像过去四十亿年一样相守。苏伊不过是她的1/8,剩下7/8还在。

想通了这一点,苏释耶启动了“梦幻玛瑙”计划。工程师给出的结论是,临冬海是最好的“梦幻玛瑙”最佳安置地点。反正他时间多,索性把光海打了下来。

就这样,990年过去。

作为宗神,梵梨融入深蓝以后,会慢慢被吞噬,预算吞噬时间刚好是一千年。这一年的某个晚上,他忽然意识到,再过十年,苏伊就会彻底消失了——万一深蓝不排斥苏伊,那也没必要丢了这1/8。

苏伊回来,会不会影响他的决定呢?

不可能。

因为每当他在无尽宫眺望巴曼薄亚的盛景,总会想,没有深蓝的海洋,还有什么意义?不过是低维世界的一场无聊游戏。如果不是深蓝喜欢,他对这个世界早就失去了耐性。

所以,他激活了“梦幻玛瑙”。

十年之后,“梦幻玛瑙”就要爆炸了。

在梦幻宫殿中,苏释耶和赤红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未来的计划,却没想到,“梦幻玛瑙”在海里带来的强压太有威胁性,梵梨真的提前回来了。

台阶下的梵梨亭亭玉立,在这个迷幻的邪能宫殿中,她是一朵盛开的水仙花,比天上的繁星还要美丽。她及腰的玫瑰色大卷发还是湿的,海蓝色的眼眸也是湿的。那双熟悉的、幽深的眼睛就这样朝他望过来,直击他内心最深处。

这个彼此凝望的刹那,苏释耶知道了,自己似乎犯下了一个天大的错误。但是,他有了完整的记忆,比以前还要更加喜怒不形于色。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他让梵梨等了七个小时,一个人足足思考了七个小时。

结合了苏释耶和以太之主的经历,他想明白了很多人没想明白的事:为什么作为深蓝“自私”的象征,梵梨却那么无私?

原来,就像“爱”与“恨”、“快乐”与“悲伤”一样,“自私”与“无私”是正负两极、相辅相成的概念:一个母亲的私心,往往会成就对孩子的无私;一个一个帝王的私心,往往会成就对自己帝国的无私;一个大海造物主的私心,往往会成就对海洋儿女的无私……

换言之,无私和私心就像阳光下的人和影子,都不可以独立于对方而存在。如果让“私心”彻底消失,一个人并不会因此变得博爱,而是变得无欲无求。

深蓝对物种大灭绝太有负罪感,所以彻底磨灭了自己“人性”的一面,用尽一切方法去抑制自己另一个不可告人的私欲。

“火海圣婴”诅咒真正的解释是:只要这个孩子和以太之主走得近,生命就会被消磨殆尽。这一点,以太之主在3.3亿年前就察觉到了。

原来,深蓝一直那么喜欢实体化,并不只是因为她享受低维世界的别样视角。更主要是因为,这样就可以近距离地与自己所爱的人接触。

爱情的根源是欲望。欲望是罪恶的根源。

神不应,也不该自降身价,被欲望操纵。

发现不可告人的秘密以后,深蓝完成了最狠的自我放逐,甚至连那一份小小的私心也不曾放过。

但神也不是万能的。

她对以太之主的这份执念,强大到了只要他还身处这片海洋中,她就一定不会被抑制住。所以,只要他的神识和实体还存在于光海世界,七宗神就无法封印她。

为了不让苏伊消失,他只能选择避开她,进入无期限的沉睡。

除非有一天他回来,神识在海中再次降落,不然米瑟宗族可以维持十万年抑制一次的频率,把“火海圣婴”压在海底。

沉睡前,以太之主重新打造了一个自己实体化的身躯,把它置放在深海的祭坛中。希望有一天能与苏伊邂逅。同事,他留下了一片神识,留下最后一线希望。

这个神识像一片没有生命的羽毛,在3.3亿年岁月中漂泊,最后却意外地在战场上被星辉将军夺走,成为了他与妻子结合时的意外产物。

果然,哪怕只是以太之主的神识被激活,苏伊的灵魂也会受到强烈感应,宗族的实力完全压不住她。

凑巧再过七年就是又一次十万年,苏伊复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