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堂经理面色一僵,回身打了个电话。

熹雯按了桌上的呼叫铃,服务生前来。大堂经理转过身来对熹雯说:“谢小姐能再等一下吗?”

熹雯对服务生说:“埋单。”她弯腰拿钱夹,大堂经理却对服务生摆了摆手,是不必结账的意思。

熹雯嘟了嘟嘴,温至臻愿意付账,她也不反对。

熹雯起身离开,大堂经理跟在她身后问道:“谢小姐的车停在地下车库几号,我让人开出来。”熹雯转过身,恐怕让他失望,熹雯说:“我不会开车。”

大堂经理马上说:“这样,谢小姐暂坐一会,这里不好叫车,我让人…”熹雯看得出来,他仿佛在极力拖延时间,也许温至臻在赶来的路上。这令熹雯十分失望,那就是说,是在刚才那一通电话之后,他才不得不赶过来。那他为什么要约她出来,迫于温奶奶的压力?熹雯叹了一口气,说:“谢谢你,不用了。”

静怡这家餐厅是在闹市区,位于大厦的三十三楼。楼下是酒店。玻璃电梯是大厦突出来那一部分,像一颗胶囊,不停地上上下下。熹雯看到街上车水马龙,仿佛很喧嚣,可是于她这一方天地却是听不到的,只是一个看客。她看得出神,电梯“叮当”一声,出了电梯,才发现自己竟然到了地下层的停车场。

熹雯等电梯的时候,停车场里传来一阵汽车急速驶入的引擎声,车灯照出两道光线,将熹雯的影子打在墙上。电梯“叮当”响了,熹雯刚跨进一只脚,却被人用力向后一拉,身后一个声音说:“就知道你还没有走。”

熹雯回过头,是温至臻。

她听着他的语气仿佛有一种笃定,好像她理所当然就应该等在这里,一直会等到他来。熹雯转过身,一言不发上了电梯。温至臻跟了上去:“给你打完电话之后,有一些突发情况。”这语气十分暧昧,他在跟她解释,好像她是他的谁。

电梯空间有限,熹雯有点后悔走了进来,只得退到电梯深处,也许她来这里完全是一个错误。熹雯说:“请你不要再送花给我。”她为自己找到一个赴约的理由。

他上前一步,拉近两人的距离。温至臻说:“因为我迟到,所以生气了?”他看过来的目光透着一种深奥,一直看到她眼睛里去。熹雯心里怦怦直跳,转头只盯着电梯内闪动的面板,试着平静地问:“你约我过来有什么事吗?”

“你说呢?”他将问题丢给她自己。

熹雯转眸诧异地望了他一眼,然后说:“很抱歉,你迟到得太久了。我想事情想必也没有那么重要。”电梯门这时叮地打开,熹雯欠过身,转身出去了。熹雯心里也很明白,为了迎合温奶奶的要求,他送花给她,还约会她。但心里总有那么一点绮想,觉得他对她是不同的,会有那么一丝好感。

大街上人来人往,霓虹渐次亮起。熹雯以为温至臻会追出来,总要上前来安慰几句她的委屈,但是他没来。他没有追出来!熹雯觉得自己简直傻透了,明明已经等了快一个小时了,现在他来了,她却又跑出来。不知怎么回事,熹雯脸上一片湿滑,怎么脆弱成这样,因为他迟到,还是因为他没有追出来?

熹雯回到家里,温家馨来敲她的房门。大约是因为熹雯没有回报老佛爷,温老太太派了探子下来打探情报。温家馨什么也没有问,坐了一会儿,默默回去,深感大事不妙。

但她不知道,熹雯的心里,全是温至臻的样子,他拉住她时的表情;他低下头询问她是否生气时的表情。那时她并没有仔细看过他,怎么回忆起来,细微画面一一浮现眼前。可是有什么用,他居然没有追出来。熹雯对自己说,因为得不到,所以才觉得矜贵。熹雯努力不去想他。但情爱之所于让人着迷,全在于它无法控制。

熹雯与姜祥真在星巴客等人时,不期然遇见沈析。她在附近做市场调研。沈析长发盘起,一身职业套装,真正“白骨精”的模样,扫一眼全场,眼尖看到熹雯。

“可以坐下?”沈析问得落落大方。坐下之前,明明见两人争得面红耳赤,落座之后,反而不言不语,沈析问,“在说什么?”

小女生能有什么小秘密,熹雯问她:“师姐,有男朋友吗?”

沈析摊开手,一脸无奈,她有理想、有抱负,就是没有男朋友。沈析比熹雯年长几岁,对于二十出头、刚刚毕业的熹雯来说,再过几年仿佛像要过一生一世那样长久,她不敢想象。

沈析问:“谈恋爱了?”

熹雯说:“他未见得喜欢我。”若告诉她,那人是温至臻,不知她会如何惊叹。

“熹雯,趁年轻的时候,应该多谈恋爱。”

熹雯还以为像沈析这种“白骨精”会告诉她,爱不可靠,只有工作更可靠,哪知她说:“即使错了,还可以骄傲地说,我错得起,因为青春,还有时间去弥补。”

熹雯想为她鼓掌,熹雯问:“姐师,为什么你没有男朋友?”

“对我来说,某些程度上,工作比男人更加重要。”她为熹雯打气,“熹雯,你不一样,让他喜欢上你,不是一件难事。”

“如果是温至臻?”熹雯探她口风。沈析果然被她吓住了,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她与他多年共事。

“温总他的确很出色。”沈析停了下来,打量起熹雯,天真率直,向她泄露心事,小心征求答案。

沈析说:“熹雯你知道他的规矩吗,办公室禁止谈情说爱。”

“当然。”

“那你还加入立新。”

“喜欢一个人和跟他在一起是两回事。”

沈析想笑,只有年轻的时候、义无反顾的时候,才会说那样的话。只是单纯的爱与不爱,没有比较,没有算计。熹雯,她有一头长发,喜欢扎成马尾。兴许是这样,看上去有一点稚气,仿佛温室中的花朵,轻轻一掐,便会要了它的命。这样的女子,经不起大风大浪。有那么一刻,沈析的确很想说:“熹雯,算了吧,你不是他的对手。”

“你了解他多少?”沈析问道。

“他奶奶住在我家楼上,有一个妹妹。”

“那感情生活呢,若他也有喜欢的人。”

温至臻有喜欢的人?熹雯从没想过这种可能,温奶奶也从没有说起过,像他那么严肃认真的人,有喜欢的人,不知道该是怎样一番情景。熹雯问道:“你是想劝我放弃?”

沈析笑了笑,说:“熹雯,爱了就爱了,错了就错了,怕什么。”

爱了也许会爱错,不试一试却是一生的遗憾。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是爱错了呢!

可惜他再没有约她见面,是因为那晚她太任性?

但命运,总是厚爱熹雯的,总让她不至于失望。从前不经意的遇见,以为不能再相见了,原来转过街角,亦可再见,也不知道是她的幸还是不幸。

大四那一年,最后的同学聚餐,定在静怡吃自助餐。工作人员弄错,将订好的包厢转订给了其他人。熹雯在等人处理,温至臻过来用餐。在大堂,她又遇到了他。他将他的包厢让给他们狂欢。

关上门时,他告诫:“熹雯,别太晚。”那感觉真是不可言说,好像有一根线,看不见却牵着彼此。她还说他严肃呆板,原来是个中高手。只这一句,仿佛夜归有人等门,熹雯心里先服输了,嘴上却说:“你管我。”

当晚他送她回家,车子平滑地停在绿荫道下。熹雯说:“就在这里好了,我自己走过去。”她伸手去解安全带,略微一犹豫,问,“你要不要上去看看温奶奶?”

温至臻向楼上一望,说:“改天再上去,现在太晚了。”

熹雯说:“今天真是谢谢你帮忙。”

温至臻说:“客气了。不过,如果你真心想谢我,可以用另一种方式。”他这时偏头凝望着她,熹雯没想到严肃的他会说这样的俏皮话。

熹雯问:“什么?”她向后挪了一挪,可是退无可退,后背就是车门。温至臻这时微微一笑。

她与他坐得近,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将他的轮廓看得十分清楚——他的眉毛很浓,眼睛狭长。睫毛长而直,嘴角不笑时也有一点上扬,显得十分自信。他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修长,仿佛蕴涵着某种不知名的力量。他今天穿了一件褐色的短风衣,白色衬衣即使在衣领处,也熨得十分妥帖,干净而平整。

总之,他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

熹雯一颗心突然跳得十分用力,用力地警告她,这个男人太危险了。

“你真的很爱脸红。”温至臻盯着她说。熹雯低头,脸上泛起一层红晕,看着暗红灯线描出的控制台。她掩饰地说:“没有啊。”温至臻说:“周六晚上我来接你,这一次我不会迟到。”

熹雯眉头一皱问道:“要吃饭吗?”为什么?

他从她的脸上看出她的疑惑。温至臻说:“男人约女人吃饭,不会无故而无理由,你以为为什么呢?”

熹雯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但她的理智尚在正常范畴,自温至臻望来的眼神中,判别出他的镇定——她对他并没有什么显而易见的影响力。熹雯说:“你…”大约不想更丢脸,她开了个头,生生咽下去了。

“想说什么?”温至臻追问,神情淡淡,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熹雯想伸手解开安全带。温至臻却一把握住锁头,“把话说完。”他看出她的勉强。

熹雯说:“你不会喜欢听的。”

温至臻说:“说说看。”

温至臻稍微转了转身子,转向熹雯,以示他是很认真。他这时望着她,发现她的眼睛十分漂亮,瞪着人看的时候,圆圆的、水汪汪的。熹雯说:“不管你送花给我,还是你约我吃饭,你都摆出了追求者的态度,你是想追求我吗?”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这样直白地问他。温至臻不知该如何回答,眼神游移显出窘迫。

真不知道该称赞他,还是为自己觉得悲哀。熹雯说:“因为想要达到温奶奶的要求,而努力去做的这一切,其实并不能代表什么。”就像送花并不能表示爱慕,两个人吃饭也不能代表约会。

熹雯说:“我喜欢你是我的事。”她就这么说出来了,他诧异地望着她,熹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那你建议我该如何做呢?”他在谈笑风生,十分随意。

熹雯吃惊地望着他,说:“你其实什么也不用做。”

车门已经被熹雯推开一线,熹雯觉得以后也许难再有这样独处的机会,临下车前说:“我今天得到立新的Offer,做沈小姐的助理。”温至臻皱了皱眉说:“我不谈办公室恋情。”他大约在烦恼该如何向温奶奶交代。

怎么办,他不喜欢她吧,他的眼里根本就没有爱慕。那目光太过犀利,容不下任何温情。但他未免轻佻,将她的感情践踏。熹雯问:“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如果你有喜欢的人,该明白那是怎样的感觉。”熹雯很久以后才知道这无心之句,也许刺伤了他,她的语调、语气、她的定论,统统刺伤了他,所以,那时温至臻才赌气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呢?”

她却浑然未觉,问他:“那你见到我会紧张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呢?”他突然将她拉了过来。熹雯身子猝不及防向前微倾,他的唇覆盖了上来。温至臻原本只是想轻啄她一下,唇上却传来仿佛蜜桃的丝丝甜味。

熹雯整个人都蒙住了,直到他在她耳边说:“男人跟女人对待爱情的态度是不一样的,也许我比较理性,而你比较感性。”她是奶奶看中的人,脾气温而不怒,是理想对象。

熹雯贴在他胸膛上的手传来怦怦的心跳,她在他的话里寻回理智,猝然推开他。她盯着他,他亦盯着她。她仓促地起身下车,可忘了安全带还没有解开,整个人差点被弹回来。

温至臻说:“安全带。”他为她解开,这一刻仿佛有一点浓情蜜意。

街灯落在他的眼里,映出她的剪影。熹雯的真心自这一刻起,全数奉上。

第二章

我不喜欢谎言与隐瞒。她是唯一的那个人,我对她有所隐瞒。

我以为她所不知的事情对她而言并不重要,我以为瞒得住真相,对她而言也是一种幸福,我以为我能圆她的所有美梦,但一切都只是我以为。

一开始,她就和苏凝不一样。

一开始,我只是单纯地约她吃饭,想弄清楚究竟哪里不一样。

可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占据了我的生活。其实那些感情的起伏自然而然,如延绵的山岳,没有直上直下。那么自然,让人措手不及。就连求婚那一日都让人措手不及,可偏偏…十分自然…

——温至臻

她和他刚开始交往时,他每日送她白色玫瑰。两人的交往仿佛有一定的模式,一周总是一两次固定的约会,他偶尔会打电话来取消约会,没有大风大浪,也没有轰轰烈烈。

他风度翩翩,对她温柔体贴,算得上是理想男友。有一日晚间,他打电话来取消约会,她微微有一些失望,沉默半晌,手在电话线上胡乱地搅来搅去,缓缓地说:“可是我很想见你。”爱慕像一口深井,放得越多沉得越深。

温至臻在电话那边淡淡地解释,试图说服她:“我还要开一个视频会议。”熹雯拍了拍脸,换回思绪,她说:“没关系,你忙吧。那我挂了。”

按理说,这时她应当放下电话。也不知为什么,熹雯拿着电话发呆,而温至臻也并没有挂断。电话里突然安静了下来,仿佛有条时空的隧道,他在等她挂,可她如何也舍不得挂。她知道他很忙,是正经地忙,下次约会,应在三五日后。

熹雯在电话里听到温至臻的呼吸,他说:“那你下了班过来吧,到我办公室来。”

熹雯原本沮丧的表情,刹那间被点亮了起来。

温至臻真的很忙,也许是因为这样,他几乎不交女友。有一次她突然问起来,他是这样告诉她的。

他虽然叫她来,可是他自己忙忙碌碌并不招呼她。温至臻在办公室里面进进出出,打电话给助理小柯,或是向秘书处索要文件。熹雯坐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即使没有一句话,可是她觉得分外窝心,仿佛进入了他的王国,四周都是他的气息,使她的心也十分宁静。

温至臻偶尔抬起头来,向沙发里看她一眼。像幼儿园的老师,看看小朋友是否捣乱。她下意识错开目光,这时会觉得自己是他的牵绊。如此,她便偷偷地笑。

晚上九点时,突然下起了雨,雨水打在玻璃窗上,一道道水迹如山路蜿蜒而下。熹雯站在玻璃窗前,窗明几净的玻璃映出室内清晰的影像——也许是觉得冷了起来,温至臻起身拿起外套。他穿衣服的动作十分帅气,总之在她眼里,他的,总是好的。

熹雯今天对他的了解又多了一点,他抽烟抽得十分厉害,办公室内有一种浓重的烟草味,但平常约会,他是不抽的。助理小柯来敲门时,熹雯正从玻璃窗里呆呆地望着温至臻的倒影。小柯推门进来,对温至臻说:“九点半的视频会议,已经准备好了。”他又指了指手表,“老板,我下班咯。”

温至臻说:“熹雯,你跟小柯一块走吧。”只见她呆呆地站在窗前,仿佛没有听到。

熹雯在玻璃窗的影像里看到温至臻突然向自己走过来,她吓了一跳,以为他发现她在偷窥他。熹雯转过头问:“什么?”温至臻柔声说:“让小柯送你回去,不知道会议要开多久,你先走。”她来这里本来就是一种傻气,傻傻地坐在这里。熹雯不能任性,便点头说:“那你也别太晚。”

她临走时给了温至臻一个拥抱,雨夜等候,仿佛只是为这样一个拥抱。

小柯抱一沓文件下电梯,说要送到八楼的会议室,以备明日之需。电梯门一关,小柯的手机响了起来,熹雯帮他拿文件,她一低头,在到横斜出来的文件里,看到了温至臻的签名。字体有点凌乱,仿佛显出名字主人的个性——有那么一点桀骜。温至臻,可不是“温至臻”这三个字。熹雯心里一惊,突然想起随花来的小卡片上的名字。

熹雯固执地不让小柯送她回去,等到小柯离开,她就站在公司自动门外避雨。时而有雨点斜斜地打在她的身上。她站了一会,觉得全身冰凉,有一种时空颠倒的错觉。太傻了,这种糟糕天气,不是应当在家里避雨。她怎么会站在这里?

如此全心交付,她对他又了解多少呢?

熹雯回到家里就生病了。

白色玫瑰依然每天送来,卡片落款处依然有他的签名——温至臻,可是到底却并不是他。

熹雯有几日没有致电给他,周五的傍晚,温至臻打电话来,照旧是要取消约会。这一次熹雯没有应声,他说:“等忙完了这一阵。”忙完这一阵怎么样?他从不轻易地给她什么承诺。快要挂断电话时,熹雯赌气说:“你大约不记得我们上次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了吧?”温至臻听出她的语气里有些不快,他问:“生气了?”

只是这样淡淡的一句,熹雯的眼泪就忍不住落下来,恋爱中的女人都有那么一点傻气。熹雯又心软说:“没事。”

温至臻听出她刻意压低的鼻音,说:“我晚上去奶奶那里,你晚上上楼来吃饭。”

温至臻跟熹雯开始约会,最高兴的人非温老太太莫属。温至臻料定在温奶奶那里,熹雯不会跟他闹别扭。那天晚上,熹雯在二十三楼等他等到十一点,可是他没有来。

第二天周六,熹雯去帮姨父料理咖啡馆的生意。下午的时候,谢妈妈打了电话来,让熹雯回去的时候,买些感冒的药。熹雯刚挂了电话,馆外风铃轻声一响,温至臻进来了。正是忙的时候,熹雯有一点故意不想理他,虽说是故意,却叫人送咖啡过去。

好半天,她才坐下来。温至臻问:“怎么不见你姨父和姨妈?”熹雯说:“坐丽星油轮去新加坡游览。”语气有一点僵硬,但是温至臻没有说什么。

熹雯也觉得自己这样使气有一点滑稽,找些话来问:“你今天不忙吗?”温至臻回答说:“有一点。”

熹雯怔了一怔,没想到他说得这样直接,连敷衍都觉得不必要。熹雯站了起来,闹脾气地说:“那你快点回去吧。”温至臻突然拉过她的手,问道:“如果你生气,至少让我知道原因。”昨晚他工作完毕后致电给她,已关机。熹雯的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个电话。

温至臻一点也不清楚她在生什么气。如果是因为他工作忙这一件事情,他很早以前就告诉过她。

他望向她,是细碎的耳语和他渴求回应的明亮眼神。熹雯完全无法招架这样的他,这时也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她说:“以后不要送花了。”温至臻问:“怎么说?”依他看来,她不像是会任性的人。也许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点惊诧,熹雯的心里得到一些慰藉,她对于他总是有特别意义的——只是她忘了,惊诧的眼神,也许源自于他不相信,以为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花不用刻意送来,我并不在乎这些。”

温至臻更加糊涂了。熹雯说:“卡片上的签名,并不是你写上去的。”温至臻问:“这重要吗?”

当然很重要!他一定觉得十分无聊。熹雯心想。

他深邃地望过来,眼眸中有一种犀利,仿佛想要将她看透。

温至臻一直觉得,熹雯的个性温顺得如同绵羊。就好像还没有成型的陶胚,可由他搓圆捏扁,塑造成他想要的任何模样。

早间送的玫瑰还放在吧台上,温至臻修长食指从中将卡片抽了出来,上面果然写着他的名字,呆板的、方正的,毫无个性可言。卡片在他指尖翻转,他说:“我并不知道。”也许是花店的店员多事写上去的。熹雯的脸刷地红掉,这更显得她无理取闹。

后来再送来的玫瑰里,没有了卡片。因为温至臻特意对小柯交代:“花店的卡片上不要落上我的名字。”小柯问:“不是你嘱咐过让他们代写的吗?”温至臻转头对他说:“以后不要再写了。”

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谈恋爱。熹雯与温至臻这场恋爱,单调而乏味。

难得的一次,约了周五晚上去看电影。车子开到影院楼下,有人打电话找他。他是这样一个人,挂了电话望着她。熹雯看向窗外,任性一次,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他大约也会顺着她,看完整场电影。

周五晚上,正是人山人海的时候,排队进停车场,一抬头看到海报,正上映一部国外动作大片,其实并不是熹雯的喜好,只要温至臻喜欢就好。熹雯问他:“你看过了吗?”温至臻说:“没有,听说挺不错。”他开车进停车场,提也没有提到那临时的电话,可是电话响个不停,一会儿又响起来,他干脆不接。

她问他:“看完电影还去吃夜宵吗?”

“嗯。”他点头,很是认真。

熹雯也抱怨过,他那么忙没时间陪她。温老太太高深莫测地说:“那样才好,忙时说忙,肯跟你取消约会,是当你自己人,客气的人才非要去应酬不可。”

电话又响了起来,温至臻置之不理。熹雯说:“你去忙吧。”温至臻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让他们等一会儿,陪你看完再去。”他的车子向下滑,进了电影院的地下停车场。

熹雯替他接起电话,她不要当任性女子。可熹雯也万万没有想到,她与温至臻这一段情,从头到尾,再没有机会看一场电影。她想要的那一切,夜晚山顶牵手漫步,或是在人少的街头背她回家,没有,没有,统统没有。

很久以后,她在电影院与温至臻偶然相遇,他身旁有另一个她,熹雯那时突然有了一点遗憾,怎么没有遗憾,跟他连一部电影也没有看过,回忆那样匮乏,说出去,别人也不相信吧。

这晚,熹雯独自去看电影,VIP厅里人不是太多,她买了爆米花进去,身边是一对情侣。后排是一个女生,也独自前来,正小声讲着电话,她来看电影发泄,去参加暗恋那人的生日Party,那心情真是糟糕。她对着电话说:“你准备了礼物,高高兴兴地去,发现,原来他心仪的人已经送了一模一样的礼物给他。”

那天的电影,熹雯已经不记得了,但这句偶然偷听来的话,却一直记得,仿佛她与温至臻这场恋爱,帷幕才拉开,旁白就已经响起。

电影散场,熹雯出来时,遇到意外骚动。今晚,有一部影片开幕,邀请了电影男女主角前来,疯狂的粉丝们将现场围个水泄不通。女演员是名模,在模特圈颇有名气,叫Roza,中国名字不甚清楚。一群人围着她要签名。电影宣传,她也不好抽身,埋头写着,周身珠光宝气,灯光闪着。

熹雯给温至臻发了一条短信,说电影散场,问他还要不要去夜宵。

隐形眼镜掉了一只,熹雯在洗手间里翻手提袋,想要找那副备用眼镜。洗手间里的门突然被人打开,砰地关上,是那位Roza小姐,这一层楼都是VIP专用,她没想到里间里还有人,对熹雯笑了笑,拿出手机打电话,她说:“小柯,大哥在吗?他手机没人接,我猜他在开会。”她想脱身,安排人来接她,她对着电话说,“好,我在B出口等你。”

熹雯的眼镜终于戴上了,Roza还没有走,打开门四下张望,然后转身对熹雯说:“请问…”

她想与她换装。

熹雯打量着她一身黑色小礼服,背部全镂空,几根黑色的带子,绕脖环腰,这才遮住春光。熹雯出来的时候,极不自然,还有记者守候在影楼下,但只是空等,Roza比她更先离开。

温至臻的手机,终于有人接听,熹雯说:“事情处理完了,吃烧烤吧。”温至臻说:“真抱歉。有个朋友,自国外回来。”哦,她明白了,不需要抱歉。

熹雯独自回家,穿着Roza的小礼服,她想Roza应该可以大大方方地从楼下离开,非要乔装,更深露重,会情人?

熹雯的手机短信响起,家馨发来短信:“今晚玩得还愉快?老佛爷下旨,今晚特赦,不必回家。”熹雯微微一笑,前方十米处,是电影院那对小情侣,看着让人羡慕。

但她亦有她的幸福,旁人羡慕不来。她如今与温至臻有一套他们独有的相处法则。奶奶说得对,肯跟你取消约会,是当你自己人,客气的人才非要去应酬不可。也不知道是爱情盲目,还是她盲目,他说过的话,她全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