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至臻却说:“我为你点一客饭,要吗?”熹雯摇了摇头,她并不饿,而且她只吃菜。温至臻说:“点一份,吃不完我帮你吃。”熹雯下意识地嘟了嘟嘴,但没有反对。

温至臻又问:“那你喝点什么?”

“不要白酒,也不要五粮液。”她说了一个笑话,他嘴角牵出一个笑意,熹雯的目光还落在对街,他好奇地问道:“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她说:“喝酒。”他斟了一杯茶给她。

熹雯用舌尖轻轻一触,她放下杯子:“问你一个问题。”

“说。”

“你以前有做过这种老套的事情吗?”

他怔了一怔。熹雯喃喃地说:“你猜他包下整个餐厅,是向她求婚吗?”虽然是很老套的法子,想一想却也觉得真是浪漫的事情。

“也许。”他的回答总是十分简洁。

“你猜他们在说什么?”

“你以为呢?”

“男生会说,‘我想跟你结婚,并不是想和你住在一起那么简单,而是希望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的未来’。”

“共同的未来?”他挑了挑眉,不以为然,理性思维跳了出来,“有必要浮想联翩?”

简直是对牛弹琴。“因为你根本就不懂得,所以,你才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这么说,我那时跟你求婚,没有包下整个餐厅,而是在我家客厅,是我的失察?”他带她来用餐,可不是在让她来挑剔他的毛病。“可是,相比之下的确要逊一筹啊。”她当然是实话实说,然后,她说,“所以,下次要吸取教训。”

温至臻收敛了笑意。

熹雯问:“家馨的事情,你打算怎么跟她说,我给你讲哦,上次见你在办公室摔手机,我还在跟家馨说,你是不是有双重性格。”温至臻瞪了她一眼有,“上次孟熙江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录了音,本来是怕他翻旧账。之前,我还想息事宁人,既然他想闹,我奉陪。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低调处理,不会让家馨知道。”

熹雯却有不同意见:“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有责任感的人,其实这件事情是家馨自己的事情,你保护不了她一辈子。你夹在中间,这样好像活生生把人拆散,她只会念着那个人的好,还不如就此揭穿他的虚伪。这样也许会给家馨会成伤害,但这种伤害只是一时的,她终有一日必须长大,独自来面对这一切。再难过都会过去。家馨,没有你想象中那么脆弱。”

“你也是这样吗?”

熹雯垂下了目光,又抬起来看了他一眼,坚定地说:“感情最好的疗伤之道,就是让她死心,接受了最坏的结果,慢慢地,时间会磨灭一切。”

温至臻沉默,熹雯问:“你呢,我听家馨讲过你和苏凝的事情。其实,我也有点好奇,为什么你们没能在一起?”

他依旧沉默。熹雯说:“能坦白告诉我吗?”很诚恳。

温至臻说:“这种感情有时候,真的很难讲。我们以兄妹之名相处,但是没有血缘关系,感情退一步,进一步,仿佛有着天壤之别。彼此都无法确认对方心意,只有试探,后来,奶奶告诉我,我们相互依偎,但那不是爱情。何况那个时候,我以为我是一相情愿,我不想束缚她。”所以说,他在瞻前顾后?

熹雯说:“我想请问你,你能明白告诉我,为什么一个人会爱上另一个人,你能吗,不能吧。感情的事情,如果靠严密逻辑来分析,最是荒谬,该怎么做,你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不是吗?”

温至臻淡淡地说:“我不是那样感性的人。”

“你想听我说真心话吗?其实我有时候会生出‘讨厌你’的想法。”

他诧异地望着她,很是震惊,大约是被她直白的话吓到。

“一个男人,不想结婚,可他有家庭的压力,他不得不结婚。他爱着一个人,却娶了另一个人。他暗暗对自己发誓,这一辈子,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呵护娶到的这个女人,可他心里还是爱着他原来爱着的那个人,很荒谬对不对,可是人们把这叫做爱情。他甚至觉得娶到的这个女人会幸福,因为他会让她幸福,真的会幸福吗?凭什么,凭什么他会这样肯定,她会接受他施舍般的爱情?这个男人或许还会觉得自己很伟大,牺牲自己来成全了一个女人的幸福。这种爱情捧到我面前,我也不稀罕,因为他根本不配爱她。”

温至臻无言地望着她,熹雯说:“其实对我最大的照顾,不是安排我的生活起居,也都不是让我去立新上班。”重新生活,也不是要开始一段新的感情。熹雯觉得他也许明白她的意思,对她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她心死。

“你生气了?”他一直微蹙着眉,让她错觉自己说了多过分的话。

“没有。”只是很震惊,她说她讨厌他。

餐后,照例是他送她回去,雨越下越大,车前雨刷不停在刷来刷去,车里一片沉默。

她新租住这小区是旧式小高层,一栋一栋楼密密挨着,温至臻车子停在小区检查口,发现四周一片漆黑,于雨夜里更显得阴暗。小区物管出来收停车单据,温至臻摇下车窗问:“这么大雨,怎么不开路灯?”那人说:“停电了。”

“啊?”熹雯惊了一声,倾过身子问,“怎么停电了?”这样的事情从前从未发生。那人穿着雨衣,在雨中大声说:“十三栋的变压器坏了,雨这么大没人修,整个C区都停电了。”熹雯还没做出什么反应,温至臻的车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沿原路折回。

熹雯问:“去哪儿?”

回从前他和她的家。

玄关的白色灯光打开,仿佛拉开旧电影的序幕。一切如旧,鞋柜里放着她的拖鞋。温至臻说:“我先去洗澡。”熹雯一边换鞋,一边咕哝了一声:“我也去。”温至臻突然打破了这一路的沉默,轻哼一笑。她说了什么?熹雯反省。她说她也要去洗澡,有问题?

好像有问题!可家里有两个浴室,温至臻分明是在和她玩文字游戏。熹雯的脸上一红,好在是夜里看不出来,表情却有一点滑稽,硬着头皮说:“你很无聊。”家里真是一切都没有什么变动,可能是温至臻懒得整理,连衣橱都没人动过,熹雯轻松找到睡衣。

熹雯洗完澡出来时,突然犹豫起来,再怎么说他们已经离婚,可现在来想未免太迟。温至臻在敲门,说他要开衣柜的门。衣柜是嵌在卧室与浴室之间的,把墙打成中空,里外都可以开门。他开门前绅士地提醒她一下,要不然,等下他开门,她亦开门。他怕看到不应该看的。

他这样一解释,熹雯的脸在浴室的蒸汽下成功上升为猪肝色。熹雯磨磨蹭蹭地出来,发现一切都是她想象力太丰富了,温先生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径直去了书房。熹雯去冰箱里面找牛奶,她还是驾轻就熟。

熹雯开了电视,一边喝牛奶一边看电视。她喝着喝着突然想起,从前和温至臻商量,要买个投影仪投在墙上看电影,多有电影院的感觉。熹雯的牛奶到了底,吸管吸上来“咕咕”地响。熹雯翻箱倒柜地去找投影仪。以后要看就难了,临时温习一下,也不错。

温至臻从书房出来,大约是她吸吸管的“咕咕”声勾引到他了,他也去冰箱拿了一盒牛奶。他见熹雯在屋子里转来转去,问:“你找什么?”他慵懒地站在灯光下,和白天看到的他有那么一点不同,至少没有距离感。

外面风雨交加,于这城市的这样一扇窗内,却是较温馨的。

熹雯眨了眨眼,停下动作,表情认真地问道:“家里有电锯刀吗?”她是在笑他“双重性格”的事情。

看着温先生慢慢有点抽搐的脸,熹雯笑了起来。显然,他成功地娱乐到她了,他问:“有那么好笑吗?”熹雯笑着,半倒在沙发上。他来拉她,“谢熹雯,你给我起来,不准笑!”

她还是笑,混合着电视机里的声音,显得嘹亮。温至臻也俯下身去,要拉她起来,可是上半身才前倾,他连自己都不想起来了。

干净的沐浴液的香气,橙花或是茉莉的味道,简直让人着迷。头顶吊灯的光芒,仿佛尽数吸在她眼里,幽暗的黑瞳,闪出极为耀眼的一点亮光。红唇若樱桃,他想吻她。

她完全没有发觉他的异样。熹雯的手机突然响起,她跳了起来,差一点撞到他的下巴。是母亲打来的电话,因为已发布了暴雨黄色预警,她担心一个人住的她。熹雯有一点心虚,想来解释要花一点时间,便瞒着,只当自己在租住的公寓。

温至臻没有回书房,与熹雯并肩坐在沙发上,他的手大部分时间在翻电视频道,但他的耳朵大部分时间在听她讲电话。

终于结束,她起身要去整理客房。她今晚睡客房。她真的是驾轻就熟,抱了一床珊瑚绒毯子出来。还不忘嘱咐温至臻说,等她明天走了,让钟点阿姨洗好晒干。

“你都走了,还管我什么时候洗?!”熹雯听出他语气里面的不耐烦,惊觉自己是不是太聒噪了,当下只是微微一笑,她试着笑得无辜一点,哪知温至臻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了。熹雯吐舌,他的EQ未免太低了!

但他今晚好歹是她的衣食父母,熹雯提醒自己要大度,先竖起白旗谈和。她去书房找他,他都懒得从计算机后抬头。

熹雯说:“衣柜里面的东西可以让钟点阿姨整理一下,这样找衣服比较方便。”她的衣物可以尽数清仓。

嗯哼,她在火上浇油,他淡漠地说:“不是钱买的?”

他什么时候这样勤俭持家了?他没有听出来,她在讨好他?原本聊天这件事情,也是要双方配合的,可他一点也不合作,熹雯发现谈不下去了,只得说:“那你忙,我先去睡了。”

这夜风雨肆虐,熹雯睡了一会儿觉得屋子里十分闷,起来把窗开了一道细小缝隙,迷迷糊糊地又睡过去。温至臻睡得晚,临睡时去客房看她。闪电突地一亮,那蓝光映在熹雯的脸上,肤若凝脂,有另一种美。如烟花一绽,一瞬间又看不见了,可是那亮光却烙在了心上。温至臻心上一紧,替她掖好被子。

想起她晚餐的时候说——很荒谬对不对,可是人们把这叫做爱情。他甚至觉得娶到的这个女人会幸福,因为他会让她幸福,真的会幸福吗,会幸福吗,会幸福吗?回音一层一层,响彻在心里。

那窗边的细小缝隙灌入风雨,湿了一地,她倒睡得安详。他失眠。

他从前没有发现,床头秒针的声音既然走得这样有力,咔嚓咔嚓一下一下。还有窗外雷声助阵,轰隆轰隆滚过去,再轰隆轰隆响过来。闪电一闪,照出一片蓝色的明光。他一闭上眼睛总是出现蓝光中的她。

这闪电闪过,天地仿佛是一个洗底片的暗房,画面一个一个蹦出来,无声无息地蹦出来,搅得他不得安宁。

更让人生气的是,让他不得安宁的人正在客房呼呼大睡呢!

熹雯第二日起了个大早,早早去公司上班。电梯不知何故,发出一阵巨大的摩擦声。有几个不认识的实习女生在讨论“这电梯性能怎么这样差”。熹雯突然想起那日沈析评论温至臻——这样的男人就好像是性能优良又奢华的布加迪,令人十分赞叹,也十分认可,可是买不起。

那电梯突地升上去,伴着笨重的机械声,另有一个声音响起来,熹雯恍惚没有听到。旁边有人对她说:“小姐,你的手机响了。”熹雯拿出来一看,温至臻来电。熹雯在接听键上犹豫了一下,快速按下了拒听。

她早上醒得早,发现温至臻就睡在她身边,熹雯惊出一身冷汗。女性的直觉告诉她,应该什么都没有发生。晨光中的他睡得十分安稳。熹雯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她临出门时,想过要不要留下只字片语,她撕了一张便利贴,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写。

谢谢你昨晚的款待?

那张无字的便利贴就这样搁在桌子上。他现在应该已经起床了吧,睡到快九点,不像是温先生的作风呢。他看到了那张“无字天书”所以打电话给她?手机震动,他传来简讯,他说:“对不起。”

温至臻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在客房睡着。电闪雷鸣的糟糕天气,他原来是想去看看她的,他就坐了一会儿,就坐了一会儿,怎么就睡着了。

上午工作的间隙,他特意去秘书处转了一圈,想看看熹雯的反应,但她不在。犹豫了一个小时,他按下内线通话,他说:“叫谢小姐到我办公室来。”

她的衣服不是昨天的那一套,显然回家换过了,白色短风衣,大翻领,称得她小小的一只,腰间打了一个蝴蝶结,显得恬静而又秀气。熹雯职业反应,微笑着问:“温总找我有事?”

温至臻想说些亲近的话,全数咽了回去。他说:“把我下周的重要行程全部挪到本周,下周我要出差。”

熹雯公事化口吻:“好的,我整理好,会发邮件给你。”

“有一件事。”她欲言又止。他紧张,问:“什么?”

“行事历上有一项不属于工作的内容,苏小姐的生日是今天。我翻看了去年的记录,温总要送花过去吗,或是需要特别的安排?”温至臻去翻台历,果然是今天,他想了想说:“你安排吧。”

熹雯正准备记录,没防备他的这一句,一时哑然。随她安排?

温至臻问:“还有什么事?”她支支吾吾,另有一件事情,算是私事,学院老师帮她申请欧洲学院,竟然提前,居说新年一月一号可开课,欧洲人过完圣诞,便开始筹谋新年计划。熹雯打定主意,这一次,非去不可,她要申请离职。

所以,她说:“温总,新助理明天会来报到。”他低下头,已开始工作,不知是否听见她说的话。但他没有反对,不是吗?如无意外,这是她最后一日上班,也许是离别将至,她第一次那么认真地打量起他来。

他今日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是最常见的样式,领口敞开,是他微微起突的肌理线条,袖口挽到手肘处。怎么看怎么平常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特别好看。坦白说,上天也许真的偏爱某些人,例如眼前这一位。她看他的时间稍长,温至臻敲击键盘的手停了下来,他询问:“还有事?”

熹雯回神,脸色微囧,要命,她说:“你…白色衬衣…很好看。”情急之下,只想到这句,简直比不说还糟糕,给了他笑她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熹雯慌张地退出他的办公室,还是看到他嘴角漾起的一丝笑意,仿佛胜利。

她最后一次替他安排日程约会,依然是在旋转餐厅。她与他虽然不能终老,但夫妻一场,她也希望他能幸福。她没有什么不好,他亦很好,只是他们不适合罢了。熹雯转身出了他的办公室。

沈析打来电话,说要为她践行。

沈析问她:“温至臻同意你离职?”

“他为什么不同意?”她的人生,该由她自己决定。她衣服,昨晚已打包装箱,她将夏衣也一并收拾,可见她预计停留的时间较长。沈析问:“什么时候的飞机?”

“后天下午三点。”沈析吃惊,这么快。

“所以咯,在后天下午之前,可以请我吃一餐饭,看我够朋友吧。”熹雯笑嘻嘻地卖乖。

沈析问:“温至臻知道吗?”她三句总离不了温至臻。熹雯说:“离职是需要他签字的,你说他知不知道。”沈析说:“你总有其他办法。”Bingo,熹雯笑道:“还是你最了解我。”她混在一沓文件里给他签字,又在他准备视频会议之前,无暇细看。

沈析说:“你说他对你没有影响,为什么还要这样瞒着他?”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熹雯这样对自己说。

即使最后一日上班,熹雯也做足功课。下班的时候,送花到办公室来,瑰丽的香槟玫瑰,好大一束,浪漫是用来看的,抱起来好沉,完全挡住她的视线,放下之后,一转头,熹雯才看到苏凝已经提早前来了,正坐在会客的沙发上,等温至臻穿衣出门。

真是好心做坏事。一时之间,像是撞见别人隐私。果然,温至臻发问:“怎么是你送上来?”他一伸手,麻利地套进窄身的西装外套里,熹雯说:“前台同事下班先走了,送花的人找不到办公室,我下楼的时候遇到。”熹雯对苏凝说,“晚上愉快,那我先闪了。”

“晚上有活动吗?”前脚还没有跨出去,温至臻问她。

咦?

衣服穿妥当,他弯腰拿手机,一边对熹雯说:“正好,一起去吧。”熹雯与苏凝目光对视,均是疑惑。

熹雯先说:“苏小姐生日,这不太好吧。”

“人多不是热闹些吗,对吗,苏苏,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吧。”

被问的那个人微笑,说:“怎么会呢。”

但三个人的饭局未免诡异。气氛还没有弄僵之前,严京成打来电话,他约熹雯吃饭。熹雯大喜,迫不及待答应,生怕他反悔似的。熹雯坐后排,对着前面的两人说:“我在前面下车。”

温至臻问:“问问他在什么地方,方便的话,载你一程。”

苏凝愣了一下,有些不安,他今日的表现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明明是她生日,他未将她当成主角。

熹雯见温至臻松口,心底长呼一口气,这才问严京成:“在哪里…什么?你说在哪里?”熹雯突然觉得失策,真该效仿上次,将整个餐厅包下来!如令悔之晚矣。

严京成说:“我在旋转餐厅订了位置。”

那天晚上,温至臻才叫了一客岩烧牛排,菜单还拿在手上,没有递出去,苏凝说:“是熹雯他们上来了。”刚才停车,她非要在楼下等严京成,让他与苏凝先上来。

温至臻回过头,看到熹雯坐在东北角上,对面一个男人,不是严京成是谁。温至臻沉得住气,装作若无其事,把菜单递给服务员,问苏凝:“想吃什么?”他真该看看自己的表情,苏凝说:“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来点香槟如何,酩悦?”他有沉得住气的理由,他太了解熹雯了,兴不起什么大风大浪。可是公然在眼皮底下约会——是约会吧——还是有那么一点碍眼。他想着心事,以至于听漏了苏凝的话,温至臻不得不问:“嗯?你刚才说什么?”

“大哥,喜欢她吧?”

他突然表情变得凝重,认真地看着她。

苏凝觉得自己猜对了,从小到大,她总是第一个猜到他的心思。她说:“倘若不是因为这样,没道理把她拴在身边,故意对她好,认真关心她,虽然总是会被误会是想要补偿她,即使从来没有说出口,大哥,喜欢她,难道不是吗?”

他的眸子闪了一下,他说:“是。”

那么直接的答应,令苏凝垂下了目光,灯光反射在干净的刀叉上,那么刺眼。她问:“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早觉得异样。温至臻沉默不语,有些感情,潜移默化,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苏凝说:“我一直以为,你跟她离婚之后,你会接受我。”温至臻倾身,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他说:“苏苏,我会永远照顾你,永远是你大哥。我现在才明白,奶奶说得没错,爱情不是相互依偎。你来温家时,还那么小,我把你当成亲人,是一种爱惜。对于熹雯,是另一种痛惜。”

苏凝抓狂:“可是你们已经离婚了!”

“我和熹雯结婚的时候,答应过她,会好好照顾她。有些事情是我的错,我才会顺着她的意思。就像当初我会放任你做你喜欢的事情一样,我以为没有必要解释,只要是我的,一定会回到我身边来。可是,苏苏,我最近才发觉,我错了。我太理性,而熹雯是个很感性的人。我这样只会把她推得更远。感情不是商场上的斡旋,不是手上的筹码越多,就会赢。投入得越多,当对方不能给你相等的爱,只会输得越厉害。”

所以,那时,她才会说——两个人结婚,若不是热恋,必有一个人比较执著。温至臻想到这里,心里十分沉重,他这样伤过她。跟他结婚的时候,她说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苏凝瞪大了眼睛:“你爱上了她,对吗?”

温至臻不说话。仓促之间,苏凝转头看向远处谈笑甚欢的两个人。服务生推了餐车过来,是生日蛋糕,可是这一晚食之无味。

温至臻送她下楼,他为她招出租车。苏凝拉住他的衣袖,是楚楚可怜的神情。温至臻说:“我知道不该在今天晚上告诉你,只是你问了,我不想骗你。”有些事情对他来说成为了过去,再也回不去了。她上前一步,两手圈住他的腰,拥抱在怀中,她说:“不跟我一起走?”

他说:“熹雯还在上面,我想送她回去。我有话要对她讲。”

苏凝不依,温至臻抽走圈在她腰间的手,他说:“苏苏,不要让我生气,听话,自己回去。”

其实她从来都明白的啊,从前他没有义无反顾地和她在一起,是因为不够深爱。他对她虽有爱惜,却不及他对熹雯的感情来得深厚。你看,他虽理性,但至少为她做出超越过底线的事情。苏凝问:“倘若她不再接受你,你打算怎么办?”

温至臻表情严肃,他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仿佛只要他一转身,熹雯会接受他,一定会,因为她爱他。他说:“苏苏,你先回去。”

这晚,他再回餐厅时,刚才在角落里吃饭的两个人也不见了。服务生说:“刚刚才走,谢小姐好像喝醉了。”温至臻眉头一皱,说:“知道了,你去忙吧。”他拨熹雯的电话,可是没有人接。餐桌上是吃到一半的食物,郁金香酒杯空空如也。温至臻又叫住那个服务生问:“喝了多少酒?”

“一整瓶冰酒。”

他手下的动作没有停,一次又一次地拨电话过去。耐心所剩无几时,她终于接了起来,他劈头问:“怎么这么半天才听电话,你在哪儿?”

“我刚在拿钥匙开门。”她的语调很慢,可人还算清醒。

原来她已经回家了。他松了一口气。

电话那边突然听她说:“你有没有看到,今天晚上有好多星星。”她大概真有一点醉了。他就站在餐厅的窗边,一抬头,果然见漆黑的夜空里,一点一点明亮的星子。他原本想问她关于晚上约会的事情,他偶尔难得配合她一下,这一次,他放柔了声线说:“是啊,好多星星。看够了,就去睡觉。明天一早到我办公室来。”

“你呢,你不睡觉要去干什么?”她问,口吃不清,黏黏的语调。他没有料到她会这样问他,突然有一点非分的联想,他看了看表说:“九点半,我还有一个视频会议。”没有坚定的意志力,如何做首席执行官。

“啊,我记起来,今天周四。温至臻。”她连名带姓地叫他的名字。

“嗯?”

“我今天…去试婚纱了…可是我真的真的不喜欢那件婚纱呢…还有啊…我知道你很忙…可是妈妈让我问你…我们结婚的戒指你准备好了吗?”

他凝望着那漆黑的夜空,仿佛玻璃窗上会映出她娇小的面容,他半晌不动,也不说话,直到她挂上了电话。他跟她结婚的时候,以为早已领教过深爱滋味,心潮不会再为谁澎湃。原来失去之后,才会让人懂得如何去珍视拥有。

自从与联合摩贝投资案启动之后,每个周四的晚上他都有一个视频会议。今天周四,他现在应该开车回公司,然后,打开他的电脑…但是今夜的天空,闪得多么漂亮,让人驻足仰望。

小柯打电话提醒他的时候,他就打定了主意。他从三十三楼的旋转餐厅下来,他说:“我知道,但是我今天有事…对…如果他们问起关于计划顺延的事情,告诉他这只是一种常态,所有的投资里都包含这一项风险…这只是暂时的情况…对…小柯你应付得来…”

温至臻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他遇到了那个大堂经理。温至臻的电话还没有讲完,那大堂经理就跟在他的身后,他将手机移开,问:“有事?”

“是的,真不知道该不该说,可是…”

顶层,右翼的法国风格的套房内。

即使没有开灯,穿过一个小小的厅,还是看到装饰壁炉旁摆着的那架三角钢琴。路易十六风格的桌子,桌角上鎏金一朵花,在窗外镭射灯扫进来时,闪闪发亮。墙上应该挂着颜色浓烈的抽象画,因为没有亮光,显出一些大块大块的灰。

房间里虽然没有开灯,家具却还是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