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不敢斜视,被挟持着推到桌旁坐下,并见到此人模样,是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不像是个大奸大恶的。

但人不可貌相,虞秋欲哭无泪地吞了吞口水:“大…大叔想怎样?”

她离开梅川近两个月,一路上虽一直惶惶然的,却并未真的遇到过任何意外,怎到了瑜都就三番两次出事?

当下的她因一头及腰青丝湿漉漉的披散在肩头,虽已穿上男衣,但并未裹胸,瞧着明显就只是个柔弱胆怯的姑娘。

中年男人看着她那双虽被吓的微红,却仍旧极为清澈的眼眸,似乎是在瞬息间掂量了什么,便从怀中拿出一张羊皮纸搁在她面前,冷道:“立刻将这上面的内容记住,不容许半分差错。”

虞秋看着这张复杂的图纸,为难极了:“大叔,这一时半会…”

“别废话!”他手下匕首突然用力,“快!”

剧烈的疼痛让她差点落泪,她感觉脖子定已流血。

她不由哆嗦,为了活命,哪敢耽搁,便立刻打起前所未有的精神,仔仔细细地看着这图纸。

许是因为怕死,她竟真的只在刹那功夫就将其内容记了下来。

为了有安全感,虞秋挑的房间是客栈楼上最靠里的一间,外头的人最后才能搜到她这间房。

不知何时已上楼的杨柳,目光不经意触及到虞秋这间房,便迈步踏去。

中年男人正对虞秋说着什么,突听到外头声音,便将虞秋拉到窗边,再次嘱咐:“记住我的交代。”

虞秋顾不得去想自己惹上什么了不得的事,只慌忙点头:“记住了。”

不想她话音刚落下,他又立刻道:“跳下去。”

“什么?”虞秋大惊。

“快!”那把匕首又架在她脖子上,“死不了。”

她怕他再割她的脖子,便赶紧爬上窗台,正是她看着这高度再次犹豫时,一股推力直接将她给推了下去。

“啊!”

虞秋摔下楼,便听到似有脚步声快速靠近,她顾不得身上摔疼的各处,捡过被扔下来的包袱,迅速过去躲在墙根的草丛里。

下一瞬,草丛便被扒开,两名护卫站在她面前,其中一人冷问:“何人?”

虞秋眼眸含泪,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们:“我…我…”

她的衣服颇脏,发丝湿乱,瞧着不仅狼狈,更是一副诚惶诚恐,仿若受了大惊的模样,再一看她那张姣美的脸,恐怕谁见了都会觉得她这是遇到不齿之徒,才躲于此处。

两名护卫不免也如此认为,因着当下他们还有要事,便没管闲事,转身离去。

随着他们离开,虞秋抹了把泪,重重地呼了口气。

这时的客栈里,杨柳已推开房门,他踏进便见到趴在桌上,脸色苍白嘴角含血的中年男人。

他走过去看了眼插在其胸口的匕首,探过其鼻息,发现已气绝。

护卫进来后,他吩咐:“好生搜搜。”

“是。”

杨柳伸出手指沾了点烛台旁的灰烬,稍思索了些什么后,便迈步离去。

他走出客栈,来到客栈旁,向另一名背对着客栈,立于树下的男子拱手禀报:“王爷,搜到疑是吴应的人,但已死,似自杀。”

男子身形颀长高大,英姿卓荦,一身黑袍融于夜色中,唯独那腰间玉带泛着丝丝冷漠的光芒,就如他浑身散发出的气质,比夜凉,比月冷。

他单手负于身后,一手轻抚着身前骏马的马背。

他以黑色玉笄束发,垂眸间,微风拂过,吹起一缕碎发落在他的耳畔,衬得那张如刀削般锋利的脸,更显英挺。

杨柳继续道:“他死前似乎烧过什么,桌上有灰烬。”

被称为王爷的男子终于出声:“将尸体带回去。”声音虽低沉磁性,极为好听,却没什么温度。

“是。”杨柳应下离去。

另一头的虞秋仍坐在原处,好一会儿,她才缓过心头恐慌,便咽着口水从包袱里拿出木梳,顺过头发将其束起。

她需要重新找个客栈,便不能顶着一副仿若受辱的女子模样。

整理好仪容,起身时,身体的疼痛让她不由冷嘶出声。她呼了口气,一瘸一拐地沿着墙根往街道那边走。

当她踏上街道,抬眸间,恰见树下那黑袍男子正动作矫健利落地翻身上马。

灯笼散开的光晕下,她看到他那张冷硬的脸,登时便睁大眼抽了口冷气,下意识赶紧背过身去。

竟然是他,那姓江的,她得罪最深的人。

她不由暗暗嘀咕,真是见了鬼,天大地大,几年没见的人,竟会在她来瑜都的第一日便见到。

她与这瑜都定然犯冲。

这时高高坐在马背上的他,冷眸微转间,似是这才注意到树上的那张告示,他寒凉的目光仿佛扫过那右下角的落款处。

只一瞬,他便收回目光骑马离去。

随着他的离开,杨柳再次踏出客栈,也翻身上马跟了上去。

第003章

听到马蹄声渐行渐远,虞秋小心翼翼转回身,远远地仍可看见那人挺拔不凡的背影。

她没忽视掉刚才那一眼中,他那气宇轩昂中透出的贵气。

思其装束,便知他如今处境定是今非昔比的。

这时几名护卫抬着一个人从客栈走出,她转头看去,便见被抬的是刚才逼她记图纸的中年男人。

只一看其如若一具尸体的模样,她便大惊失色。

这…

她不由浑身发凉,不知他是否死了,又如何死的。

随着护卫们抬着尸体离开,客栈里的人聚集在了门口,包括附近其他人,都在议论纷纷。

“我没眼花吧?刚才那站在树下的男子是堇宁王本人?”

“确实是,那领人入客栈的大人自称杨柳,那不就是堇宁王的一亲信么?也不知这死人是什么来头,能让堂堂堇宁王亲自过来一趟。”

虞秋未来得及因“堇宁王”三个字而觉诧异,注意力便被“死人”两个字吸引了去。

所以那刚才还活生生的人,是真的死了?

她顿觉不是滋味。

而这些百姓似乎都没受影响,仍在说道着。

听着他们一口一个堇宁王,她心中好奇心被提起,便将包袱抱在胸前走过去了些,问离得最近的那小伙:“那所谓的堇宁王就是方才那树下穿黑衣的冷峻男子?”

小伙看了她一眼,应道:“听说是,该没错。”

她压下心中震惊,顿了下,又问:“这堇宁王是何来头?”当年那男人,瞧着就不是个金贵的,如何摇身一变,便成为一郡王?

这时另一瞧着似乎话较多的百姓听到她的话,便走过来小声对她说:“你这小兄弟真是孤陋寡闻,竟是连堇宁王都不知。这天下终能大定,堇宁王功不可没。当年是他携一干武林义士协助当今圣上,才得以登基,并仅两年时间,便协帝平定了天下。”

“携武林义士?”虞秋喃喃过后,突想到些什么,便立刻又问,“他是江湖出身?名为江以湛?”

“不错。”那百姓点头后,看了看四周,又道,“公子还是小声点。”

虞秋未语,她想到的是近三年前,祖父与爹在书房的谈话。

因先帝昏庸,多年前,这大胤天下便逐渐进入乱世,各地大小势力陆续生起,不算小的,除宗室朝廷之外,另外起了两股大势力以夺天下,而他们虞家属北方戟王的势力,坐落北冀。

本是僵持不下的乱局,在三年前有变。

当时她便听到祖父谈到一名叫江以湛的江湖人,当年宗室的殷王便是有这江以湛的协助,才顺利取代作为其皇兄的先帝,成为当今的孝乐帝。

也正是因他的存在,皇朝迅速崛起。

她从未想过这所谓的厉害至极的江以湛,便是当年被他哥收留,被她所欺辱的江姓男子。

她怔怔地继续听着其他人说的话,越发知道“堇宁王”三字究竟意味着多大的权势与富贵。

既已知他的现状,她要做的事便更是得避免与他再遇,因为惹不起。

可想到她与这瑜都犯冲,她不由觉得很悬。

她耸拉着脑袋,叹了口气,便继续将包袱抱在胸前离开了这里,缓慢行走在哪怕天黑,也仍旧颇为热闹的街道上。

她本只是又累又饿,现在还疼,浑身疼。

好在不远便遇到另外一家瞧着还不错的客栈,她尽量用包袱挡住自己的胸口,迈步踏进。

要了间房,她迫不及待对镜检查脖颈处的伤势。

虽见伤得不多,她仍旧难受。

也不知可会留疤。

后来她拖小二给她买了药,重新再洗了个澡,给自己上过药,才觉安心些,同时又觉肉痛,因这药花了她不少钱。

吃过晚饭,躺在床上的她本该想很多,可架不住太累,很快便入了睡。

次日,她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醒来。

睁开眼,她捶了捶有些晕乎乎的脑袋,便起床来到窗边看着外头的雨,心里嘀咕,也不知会不会打湿她的告示。

当即她便穿戴好,没吃早饭,直接便出了门。

如昨日一般,她租了匹马,将告示所在的几个地方一一去了遍,把印章给盖了上去。好在她挑的地方好,几张告示都可以在这雨天里保住。

解决此事,她才感到饿,便骑着马找地方吃东西。

奈何后来雨越下越大,半路上的她,不得不暂且牵着马去到一处巷口宅子的屋檐下躲雨。

她靠墙蹲下身紧抱自己的身体,眸含迷茫地看着眼前的雨。

突然有车轱辘声传来,她转头看去,便见到一辆瞧着还算奢华的马车驶进巷子。她本无异色,却在看到那车夫时呆住。

她揉了揉眼,定眼再看,确定自己没看错,那是虞家多年的车夫鸿叔。

随着马车从她面前驶过,透过车窗,隐约可见到里头有她的祖母虞老夫人。还有两人,大概是她的叔母薛氏,与她的堂妹虞听燕。

时隔近两年,再见这些“家人”,她心下不由一颤。

她不解他们怎会在瑜都。

巧的是,马车所停之处,恰是她所待的屋檐宅门前,在她愣神间,他的堂哥虞叙拿着伞从宅门走出,接着祖母她们。

许是感应到她的目光,虞叙抬眸隔着雨看来,见是她,他惊讶出声:“秋秋?”

这时虞听燕已打着伞站在马车旁,薛氏正握伞扶着虞老夫人下马车。

闻言,他们一起看了过来。

就算她身着男装,他们又怎会认不出她。

虞老夫人身着黛紫色锦衣,虽已过花甲,但气色不错,想来这两年该是过得不差。她本是淡和的脸色,在见到虞秋后,便面露厌恶:“这丫头怎会在这里?是如何寻来的?”瞧着她似乎觉得现在是被狗皮膏药粘着了。

虞秋的叔母薛氏也是一脸不悦。

只虞听燕娇娇柔柔地唤了声:“姐。”随即便欲迈步过去,被薛氏给拉住。

薛氏道:“管她做什么?还嫌咱们虞家不够落魄?”

在近两年前被赶出虞家时,虞秋就已领教过他们对她的厌恶,因为他们把虞家所有的不幸都算在她头上,说她刑克六亲。

她自觉无辜得很,但除了娘,这些家人都不愿管她。

这次遇到他们纯属意外,她没想再粘上虞家。她未语,不得不顶着雨牵马就走,不想再体会被亲人往心上捅刀子的感觉。

虞老夫人冷哼了声,收回目光。

回到大门口,薛氏不忘嘱咐着一双儿女:“你们两个可不许再靠近她,咱们这虞家的生意好不容易做大,也在这瑜都扎了根,免得又被她拖累了去。”

虞听燕虽唤虞秋一声姐,其实也不过只比虞秋小三个月。当下她身着嫣红襦裙,本就面容姣好的她,瞧着更是极为粉嫩讨喜,她看似乖巧,却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一干人行走间,虞老夫人吩咐着别让虞秋有机会过来。

走在最后的虞叙觉得实在不是滋味,后来他见没人注意到自己,便偷偷转身离去。

他打着伞在雨中奔跑,见到前头虞秋还未走远,便立刻喊了声:“秋秋。”他的声音醇厚,就如他的人一样,憨厚实在。

虞秋垂着脑袋缓缓前行,隐约听到熟悉的声音,便停下脚步转头。见到他,她收起脸上落寞,露出诧异之色:“大哥这是?”

虞叙看着浑身湿透,冷得脸色有些苍白的她,便觉懊恼极了:“瞧我这粗心,忘记给你拿把伞,喏,给你。”他直接将自己的伞递给她,任自己淋在雨中。

虞秋赶紧推回去,摇头道:“反正已经湿了,我不要。”

“拿着。”虞叙沉了语气,透着强硬。

虞秋便只得有些扭捏地接过伞,随即他又递给她一个布袋,她下意识接过,只一触碰,她便知里头是银子,便惊讶:“大哥,你…”

虞叙叹了口气,道:“大哥没用,帮不了你,也只能私自给点钱,你就拿着吧!”他虽是虞家长子,却只是一介莽夫,文武皆是资质平平,也没能耐管得了家中长辈之事。

他终究是愧为大哥。

虞秋犹豫了下,知道自己的处境,便还是红着眼收了这钱。

虞叙问她:“伯母人呢?你是一人来的瑜都。”

她应道:“我娘还在北冀,离开虞家后不久,娘她便进了城外的庙里,一直在为我祈福,与世无争。”

虞叙微有些惊讶:“那你来瑜都…”

她赶紧道:“我不是来找你们,我是来找姐姐的,我无意得到姐姐的贴身玉珏,一番打听,便寻了过来。我在那里躲雨,也只是巧合。”

她真没想过要回虞家。

何况这如今的虞家,除了祖母,便只剩叔父那一支二房人。他们大房这一支,已是支离破碎。

虞叙闻言叹气:“若能早日找到她便好,可是有需要大哥帮忙的?只管说。”

虞秋摇头:“没有,大哥快回去吧!待会被发现,会挨骂。”她知道大哥是好大哥,却也知道若麻烦他,会让他在虞家难做。

虞叙看着她,千言万语,终是化成一声叹息。

且说虞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