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见这傻丫头睡得这般香甜,便安了心。

活了几十年的人,还是做娘的,又怎会看不出女儿的憔悴与不高兴?但不知道原因, 她心觉极大可能与楚惜有关,也或许与堇宁王有关。现在看女儿这安逸的模样,她心觉没多大问题。

何况做姑娘的, 即将嫁人时总会紧张害怕。

天大亮时, 母女俩一起起了床, 后来丫鬟莜儿说, 老夫人让她们去她那里一起用早膳。她们并不情愿,却与昨晚一样, 不得不去, 索性就几顿饭罢了。

路上, 乔氏见虞秋在走神, 便问:“在想楚惜的事?”

虞秋确实有想关于楚惜的事, 但更多的却是在想关于嫁人的事, 她这心里的滋味着实不大好。但娘若误会,那便误会好了,这样她也可以不用掩饰什么,所以她干脆点了头。

乔氏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断就断得干净些,不用问他的事。”

虞秋又点头,其实关于楚惜最近的种种作为,她心里的感觉还真怪复杂的。但她知道,他与她再无干系,无论发生什么,无论他要做什么。

何况他最会骗人。

去到老夫人那里,虞家的一家子仍旧都在。见她们踏进,他们都起身,除了老夫人,老夫人道:“都上桌用早膳。”看这架势,似乎打算在虞秋出嫁前,都会全家一起用膳,就连素来忙碌的虞书意父子,晚也在,早也在。

用膳时,虞书意问道:“大嫂与秋秋可住得习惯?”

乔氏道:“还好。”

虞书意叹道:“好不容易一家子能团圆,却是马上又分开,娘便说趁着这两天你们在家,就多一起聚聚。”

乔氏颔首。

同坐在桌旁的虞听燕暗暗握紧筷子,没有半点胃口,尤其是看到对面的虞秋,只恨不得将桌上白粥扣在对方头上。

这贱人抢了所有风头,嫁堇宁王压住她倒也罢。

可怎么还勾住了楚惜的魂?

想到昨晚楚惜为虞秋做的种种,她恨得牙痒痒,几乎压抑不住要发疯,便突然道:“我没有胃口,不吃了。”她起身就走,倒难得在虞老夫人面前表现如此。

走出去时,她的眼睛红了。

薛氏看着女儿的背影,她虽不看好楚惜,但见女儿难过到这地步,做娘的又怎会无动于衷,而这一切都是因虞秋。

她看好的堇宁王要娶虞秋,她女儿喜欢的楚惜痴情于虞秋,连命都不顾。

她女儿究竟哪里比不过虞秋?

偏偏她虽愤怒,却得忍。

早在北冀时,虞老夫人就看出虞听燕对楚惜有意,她只是意外这丫头仍痴情于对方。她看了眼虞听燕的背影,倒没说什么,只对虞秋道:“用完早膳,你回房待着,别乱跑,待会会有全福大娘过去为你开脸。”

虞秋点头,心里不由阵阵紧张。

也没胃口的薛氏正要压抑着说什么,忽见虞老夫人抬手扶额,脸色微白,便赶紧问道:“老夫人这是怎么了?”

虞老夫人道:“有点头晕。”

虞书意见了,忙道:“娘的身子还未好全,你快扶娘回去歇息。”

薛氏应下扶着虞老夫人离去。

没了虞老夫人与薛氏在,饭桌上便只剩下乔氏母女与虞书意父子,气氛一下倒是好了些,几人会时不时说几句话,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虞书意在寒暄,乔氏母女附和。

虞秋突然要成为堇宁王妃,虞叙仍有些缓不来神,不免也多问。

薛氏扶虞老夫人回房后,见虞老夫人的脸色越发得不好,便马上吩咐了丫鬟去唤大夫,后又问虞老夫人:“老夫人感觉如何?”

虞老夫人叹道:“扶我上床歇息吧!”

薛氏便又扶她上床,替她牵好被子,默了会后,道:“自齐大夫给老夫人看病后,老夫人的身子已是一天比一天好,怎的今天突然又不舒服?脸色极不好。”

虞老夫人闻言抚着额头的手微顿,她问:“脸色真的很差?”

薛氏点头。

虞老夫人若有所思时,薛氏哼道:“也不知是否与虞秋有关,毕竟她刚来,老夫人就…”

虞老夫人的脸色有些冷。

早早就离开的虞听燕,她一直站在大门口看着下人清理门前血迹的一幕。她知道,那都是楚惜的血,为虞秋而流的。她的指甲渐渐掐入手掌中,隐约有些血由掌间渗出。

她深呼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虞秋已经要嫁人了,有那么强势的丈夫在,一定没办法再犯贱与她抢楚惜,所以楚惜迟早是她的,一定是她的。

她迈步离去,打算去找楚惜。

来到常悦书院,她一番打听,得知楚惜在后面,便去了后面。

楚惜的书房已经过修葺,和以前一样。他正独自一人坐在案桌后头发呆,脸色虽苍白,瞧着仍旧不失半点气度,看不到半分狼狈。忽然听到敲门声,他淡淡出声:“进。”

虞听燕进入,看到他的模样后,一阵心疼,她问道:“楚先生可还好?”

楚惜反问:“虞三姑娘有事?”

虞听燕满目担忧:“二姐对楚先生实在太过绝情,我来替二姐说声抱歉。”

楚惜又怎不知这丫头的心思,他忽然笑了,笑中含着讽意:“然后呢?”

虞听燕看不到他的笑中有任何不善,只觉得他的笑如春风,极为好看。她眸中不由有了些恍惚之意,她忽而后悔自己来得太突然,没带些东西过来借机示好:“我…”

楚惜无兴趣与她周旋,起身朝外走,不料走过她身边时,被她突然扶住。

他停下脚步,侧头看了眼被她挽住的胳膊。

这是虞听燕第一次靠近他,本就紧张的她接收到他的目光后,更是局促,她道:“你要去哪里?我扶你过去。”

楚惜抽出自己的胳膊,嘴角勾起:“喜欢我?”

未想他会突然说这个,虞听燕一阵脸红,低头没有说话。她自然极为期待,他在被虞秋伤害后,能看到她的好,不想他却是颇为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帮我劝劝秋儿,若她肯与我复合,我或许可以赏你一个妾位。”

扔下一句轻佻的话,他迈步就走。

虞听燕脸色陡白,这话对她来说,根本就是一种羞辱,她从没想过素来温文尔雅的男子,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赏她一个妾位?前提还是虞秋与他复合?

湿了眼的她跑到门边,看着楚惜的背影,紧抓着门框,指甲在门框上扣出一道道痕迹,似乎她现在扣的就是虞秋那张如花似玉的脸。

明明被如此对待,她却竟忍不住有些动摇。

楚惜对虞秋的深情,以及对她的态度,几乎让她看不到希望,若她能嫁给他,哪怕是妾,或许能在朝夕相处中让他意识到她的好,将虞秋给挤下去。

她真没有哪里比不过虞秋,只要给她机会。

因为明天虞秋就要出嫁,这天下午,虞家已将喜事布置得极为完整,最起码看表面确实与那些早就开始准备的大婚没有什么区别,足见虞家为了虞秋出嫁,是花了大心思的。

虞听燕进门见到来来往往,越发忙得不可开交的人,已没心情去嫉妒虞秋竟能嫁给人人趋之若鹜的堇宁王。

她满脑子都是心心念念只想着虞秋的楚惜。

她去到虞秋与乔氏暂时所住的房间,不过半天过去,里头已有不少人,文初雪、风月、言颜…甚至还有她没见过的姑娘,也不知是谁带来的,都在凑着热闹,陪这明日的堇宁王妃开脸,真是极为热闹。

虞听燕不由又眼红虞秋的风光。

她压下心中百般情绪,过去问道:“仪式已经完了?”

有一位看着较为活泼的姑娘上下打量了虞听燕一番,反问道:“你是新娘的妹妹?怎现在才过来?”

虞听燕应道:“我有点事。”

那姑娘闻言道:“有什么事,能比堇宁王妃开脸还重要?亏你还是个妹妹。”话虽这么说,她的脸上并没有敌意,明显是玩笑话,但巴结虞秋的意味却是非常浓。

虞听燕心情不好,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

她看着在与文初雪她们一起聊天的虞秋,过去道:“二姐,趁着你还没有出嫁?我们说两句私房话?”

虞秋看了她一会儿,却是道:“有什么话,这里说就可以。”

虞听燕也明白虞秋已不是个好糊弄的,便道:“因为二姐,昨晚楚先生伤得不轻,我刚替二姐去看过他,伤势极重,你真的不闻不问?”

虞秋没说话。

言颜闻言哼道:“明日秋秋就要嫁人,你来说其他男人的事,似乎不大合适吧?就如此没眼色?”

虞听燕能有什么办法?

时间紧急,她找不到其他机会说。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了楚惜,已经快疯魔了。

虞听燕只继续对虞秋道:“你与楚先生才分开多久?你们曾经的感情极好,你说抛就能抛?他曾对你的好…”

不想风月忽然握剑挡在她面前,冷道:“你来若是为了扫兴,就出去。”因为是喜事,她的剑并未出鞘。

虞听燕下意识看向风月冷漠的眼睛,莫名又觉得渗人。

她攥紧拳头,抬眸将房间的每个人一一看过,她们相处得极为融洽欢乐,却是明显在一致排挤着她。

强烈的羞辱感让她的脸红起来,为了不丢人,却不得不忍着。她强作镇定地笑了笑:“那我便不谈别的事,也来陪二姐聊聊,明天二姐就要身为人妇,我倒也有不少感慨的话要说。”

奈何没半个人理她。

这时文初雪贴着虞秋的耳朵,在悄悄问道:“心情如何?”她们这些做姐妹的,都非常清楚虞秋的不情愿。

虞秋无声叹息,也小声道:“认命。”

事情已到这个地步,她知道想太多已是没用,她只会努力去接受江以湛即将是她丈夫的事实,去把前路走好。好在她这个丈夫也不差,而且是极优秀的,认命后,她倒也不是多难受。

文初雪握着虞秋的手,正欲再说什么,那位活泼的姑娘又道:“有什么话不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一起热闹热闹?”

文初雪笑了笑:“那我们现在帮秋秋把喜服穿上?看看如何?”

言颜道:“还能如何?自然是极好看的。”

虽然时间紧急,但因着乔氏多年来都有在给虞秋绣制喜服,早在一年前她嫁人的喜服就已由乔氏绣制好,有亲娘的心思,自然精致得很,一干人便欢欢喜喜地陪虞秋换喜服。

五月二十一,大婚当日。

常悦书院中,一夜无眠的楚惜一直站在窗外看着东面,直到日头渐渐升起,他的拳头也随之越握越紧。这个时辰,江以湛也该去迎亲了,而他却在这里努力保持着理智。

尹陌烨踏入,就见到他因为压制,而越发苍白无血色的脸。

当尹陌烨从楚惜身旁站着时,楚惜道:“不用担心我。”

尹陌烨道:“我担心你的伤,这不像你。”

楚惜未语。

堇宁王府的热闹,与常悦书院的冷清形成鲜明的对比,整个堇宁王府,一片张灯结彩,前面宾客盈门,高朋满座,戏台上戏舞交替,后面各处也不乏一些抓住机会在堇宁王府闲逛的宾客,几乎走到哪里,都能听到欢笑声。

甚至江以湛的蓝轩也不同于以往的沉闷,热闹得很。

江以湛正抬着胳膊,由江成兮与戚韩亲自帮他穿上大红的喜服,看到素来一身冷沉黑色的他终于换了其他颜色,还是大红色,江成兮便轻啧起来:“倒没想到,穿上红色的你,还怪妖孽的。”

确实,江以湛平时不仅喜欢穿黑色,更是喜欢以冷脸示人,谁见了,都觉得是一块冷硬的石头。当下换了身大红色的喜服,倒是给他的俊脸上也映上了一丝似有似无的红晕,又因他发自内心的高兴,眼眸中仿若含着星辰,身上无形多了份柔和。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块惑人的美玉。

戚韩托着下巴打量他:“果然是人逢喜事,看着就不一样。若二哥能笑一笑,那定更是不一样。”认识这么多年,他真没见二哥有真心笑过,冷笑倒是看过不少。

江以湛瞥了戚韩一眼,见喜服已穿好,便坐下,催促道:“束冠。”

江成兮勾唇,亲自过去给他这终于要娶妻的弟弟梳顺头发。

穿戴整齐,江以湛起身踏出房间,浑身意气风华,哪怕是强娶。只要能娶到虞秋,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跟她磨,只要她在那身边。

当下院内还有不少其他在说话的兄弟,他们看到新郎踏出,都迎了过来。

见他终于换了个风格,便都觉他像是变了一个人,有惊艳,有惊讶。

有人趁着大喜的日子,打趣起来:“这模样瞧着比以前俊多了,若王爷早日多打扮打扮自己,或许在早两年就已办了喜事。”

闻言,戚韩道:“这话倒说得我二哥以前不俊似的,你们是不知道就算二哥看着像个阎罗王,那姑娘却仍旧是前扑后拥。”

“是是是…以前俊,现在更俊。”

一干人一路说说笑笑地往前面走去,唯独江以湛始终不曾说半句话,他满心眼都是虞秋,除了虞秋,一切皆不重要。

一片响亮地爆竹声中,江以湛踏出堇宁王府,上了挂红白马,率领着迎亲队,去接他盼了多年的新娘。

第078章

昨日从文初雪她们来虞家起, 虞秋一直在与她们玩闹聊天,到很晚才歇息。

因一夜过后就是要嫁给堇宁王, 昨晚虞秋便无法入眠,后来是乔氏劝着,说成亲是一辈子一次的事情,为能有个好气色出嫁, 必须得睡, 她才努力强迫自己放空脑袋,到天蒙亮时,才真的睡了过去。

但早早地, 她正睡得死沉时, 又被挖了起来打扮。

穿上喜服坐在铜镜前任人捣鼓的她, 眼睛怎么也睁不开, 直到后来言颜说了句:“王爷快来了, 你配合些。”她才陡的精神起来。

王爷,她要嫁的是王爷。

她下意识焉了。

文初雪见她如此, 便在她耳边小声提醒:“无论是不是你想嫁的, 都是你的大婚, 别留下遗憾。”

“嗯!”虞秋轻应了声。

虞秋本就生得香娇玉嫩, 风姿绰约,有雪肤花貌,平时不打扮就能让谁见谁惊艳, 当下穿上色泽艳丽的喜服, 勾勒上精致的妆容, 便更是美得宛若开得正浓的桃花,动人至极。

房里谁见了她好生打扮过的模样,无不特地夸赞。

但虞秋看着镜中让她自己看了都不由会恍惚的美貌,她的脑中突然想起“色衰爱弛”四个字,便不由心想,王爷喜欢她,是不是因为这张脸。

若这张脸渐渐老去,他是否会嫌弃她?

思及此,她的心情便更闷。

虽说她不乐意嫁,可一旦嫁了,那就是她的丈夫,谁不想把日子过得好一点,被对方宠着。若嫁过去,却被冷落,她自然会难过的。

文初雪见她在走神,便问:“在想什么?”

虞秋摇头:“没什么。”

忽然,响彻云霄,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起,虞秋这心里下意识狠狠咯噔了下,马上紧张地问道:“是迎亲的来了?”

言颜去到门口远远地看见南面正门处升起的硝烟,她道:“一定是的。”

虞秋深吸了一口气,越发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