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姐弟俩停下来看着自己,余冉才意识到被误会了,忙笑笑解释:“别误会啊,我不是缠着还想劝。曝光黑网吧只是零碎新闻,其实我今天主要是为了来你们学校,刚好有点任务。”

南栀诧异:“我们学校?”

因为父亲的原因,南栀很清楚:但凡调查记者出没,必然有“黑”,也必然会搅起阴沟浊浪。

“对,你们学校。”

余冉脸色变凝重,她低头看看手表:13点42分,又见周围人很少。对南栀压低声音:“其实从帮你处理7.19黑二代新闻那两天,我就在卧底一桩高考替考的case。”

南栀和许措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没管他们怎么想,余冉举重若轻地吐出一个个刺激的字,经验老道。“我伪装做枪手,跟他们对接了两个月。前天我发现接头人微信中,有一条定位就在这个门,照片里还有个穿着小栀身上这种校服的女孩儿。因此,我怀疑,我上线可能是你们学校某个学生的家属!”

“所以。”南栀按她说的推测道,“你想来看看能不能碰见照片里的女孩儿?”

说完,她瞳仁一压:“不…你是来找我的。”

余冉:“……”

她没想到目的这么快被看穿,干笑了下。“就是,就是刚好想起你是高三,兴许见过呢?呵呵。”

她快速翻手机。“对了,就是这个女孩儿,我给你们看看照片。”

许措把正为难想要怎么拒绝的南栀往身后一挡,老鹰护小鸡的架势:“不用了,我们不会帮你。”

余冉翻微信动作一停,争取道:“你们的担心我能理解,但我保证这个危险系数不高!跟那种直接接触黑势力的不一样。只要你们不说,对方不会知道有人查。”

略微犹豫,许措扭头看背后。见南栀不说话他又回头来,慢悠悠道:“不行啊,小姐,我们好好的课不上,整天帮你找人啊?利用童工?”

“不用整天,就课余留意一下。”

“嘁。”许措偏头,用食指指甲挠挠脖子。回眼来冷瞄她。左脸写着没门,右脸写着做梦。

看姐弟俩的态度,余冉不由有点失望。

她将手机塞回去,正色。“小栀,你成绩好,也许体会不到。全国每年参加高考的学生有一千万之多,多少贫困学子就指着这场考试翻身,脱离祖辈给予的贫瘠土壤!多少学子,因为地区教育水平有限、学校师资有限,拼尽努力也只能上本科线而已。于你们这些家境好、成绩好的,高考只是锦上添花,可对于他们可能是一辈子唯一一次平等竞争的机会!”

她说着,痛心地长叹,又因为要提到的话而咬牙切齿。“这些暗箱操作、找枪/手替考的黑组织,毁掉的何止是一场考试的公平,更是一个活生生的梦想!我决不允许这种事发生在我生活的世界,至少,我做不到视若无睹。”

她绕过许措,拉起南栀的手,想用眼睛打动她:“我知道你不喜欢接触我,小栀!但我还是得来找你帮忙。因为我从你父亲那里继承了那份崇高的新闻理想:愿这世界阳光普照,不再有罪恶压迫!”

南栀缓缓抬起眼皮,眼珠逐渐蒙上一层雾。因为动摇而脸色变白。

这时,她手腕被用力一握,她整个人被扯得趔趄,撞到个胸膛时心慌了一下,站好——

“大姐姐,你是觉得我姐被你们的新闻理想害得还不够惨?”

许措不客气地一冷笑,戏谑道,“放过她吧。”

余冉愣在那,没想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有这样的不怕事的气势。

这少年真是,不出声时一脸冷淡,一动起来那种玩世不恭的痞气完全谁都不放眼里。

校门在背后越来越远,余冉已化成瓜子大的一粒影。

许措扯着南栀大步往教学楼走。

他冷着嗓子说:“你听她废话那么多干什么?不喜欢就直接拒绝!我说了多少次!你是不是觉得我说什么都幼稚、所以不想听,是吧?所以我们俩到底谁幼稚!”

他骂她一路,一会儿痛斥一会儿轻蔑,最后在半天没得到回应的时候一停。

许措微转身,往下的侧睨她,认真看了两眼,问:“你们学霸是不是脑子都这么笨?”

南栀无奈地笑出来。

他眉头皱得更狠:“还笑?”

她忙不笑了。

“……”

“好啦。”南栀伸出两手,拉起他一只手掌,仰视他轮廓分明的下颌与喉结:“是我幼稚,是我笨,是我不合时宜乱笑。你别生我气了嘛。”

许措站在日光里,对着南栀好脾气的脸上出了几秒神。

——或许她自己都没发现,此刻的眼睛有多明亮温柔。

这一刻,有种直觉在许措心头一冒:过去的十九年,南栀是不是都没活着过?

南栀额头猝不及防地被根手指“砰”地一弹,顿感麻痛。

许措得逞地嘴角上翘,但蹙着眉有点嫌弃:“姐姐,你这样子真的好傻!”

许措在高三教学楼下看着南栀走进去,她在门口一回头。

她黑发顺长垂在背后,衣服整洁干净,不论何时微笑都轻微、雅致。像她跳芭蕾时的气质。

过去,他只觉得这样子清纯美极。

现在,他却忽然不喜欢这模样。

或者也不是不喜欢,是不想要这样的南栀。

裹在芭蕾舞鞋之外的美,让所有人赏心悦目,然而她足尖的痛、扭曲,只有自己消化。

九十二中地势不平,龙槐树花园与高三教学楼二楼平行。

许措靠在龙槐树干旁,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南栀的身影从一楼、二楼、三楼的楼梯口走过。

她偶尔朝他看来,清淡的容颜晕上一点光亮。她在开心。

许措就咬着烟,对她吊儿郎当一扯唇,或者一眯左眼。痞兮兮的。

见南栀上四楼的时候,他抖抖烟灰,发了条短信。

兜里手机振动,南栀掏出来:

【大坏蛋,别看我】

她抿嘴一笑,不回复,还真不看他了。从长廊一晃,秀发消失在拐角。

许措抛着手机,见她不打算理自己,稳稳一接。挑了眉。

平时都呼朋唤友,难得一次在这树下独自抽烟。许措眼神漫漫,脑海晃过曾经前对南栀的各种欺负,轻蔑,甚至侮辱。

他苦笑地低头。

所有人都说南栀高冷,孤高。甚至他也一度这样认为,直到今天,他为自己的眼光惭愧。

他摊开手心,是昨晚南栀给她的一颗糖。

或许他这个外表高冷的姐姐,卸下武装后只是个傻白甜。她是不是因为过于早熟而封闭内心,缺少和别人的正常交流,所以在某一方面、某一时刻,泄露白纸一样的单纯。

想着想着,许措就笑出来。他看着自己手指第二个关节,夹着的烟。想起第一次抽,其实是南栀给她买的。

一包软中华。

他就一直,把这牌子抽到现在。

许措吐着烟,吹亮火星。这一支支抽的是烟,还是品的她。

到现在他也没整明白。

就像不明白南栀最近的若即若离,对他是真的姐弟感情,还是……如他直觉的那样,她有一点被他所吸引?

她是不是变得忘记了人生规划,是不是变得不理智?

随即,许措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南栀是漂亮聪明又狠心的,她绝不会!

如果她有这么容易心软,早被他打动,变成他所有物了。

抽完一根,许措就站起来。肩膀披着外套,慢摇摇走去高一的教学楼。

忽然就不想去探究了,到底南栀纵容他吻在衣领的善心,是什么。

只要她开心就好。

只要,她眼神永远如刚才日光下那样明亮。

冬时制两点上课。

南栀回教室坐下,刚一点五十。段月檬转走后,汤立莎就麻利地霸占了她同桌的位置。

因为和赵品言聊了一中午,还加了微信,汤立莎捧着因为兴奋而绯红的脸颊:“我的栀大女神!有你真是太好、太好、太好了!作业有得抄,恋爱有得谈!天,什么神仙待遇。”

因为心情还算愉快,南栀露出了比往常多一些的表情,比如带微笑的惊讶。“你们就开始恋爱了?”

“没没没。”汤立莎挤眉弄眼地挥挥手,“哪儿那么快啊!不过我觉得有戏!”

她凑去南栀耳边:“他跟我聊了一整个中午,还约我周末一起去你们家玩!你可一定别有事、别拒绝哦?必须得有空!”

听闻发展如此迅速,南栀也是为她高兴。想想安排。“那我把周日的补习班鸽掉,应该可以。”

汤立莎兴奋得想大叫,从桌肚里挖出一堆零食,献给南栀。南栀推都推不掉。

她简直无以为报,然后感叹说:“栀栀,我就知道我们能成好朋友!”

南栀微微笑着。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你好奇心太少了。”

南栀成全她想说话的欲/望:“好,你说吧,为什么。”

然而汤立莎并没立刻吭声,眉眼有深意地看了她好几秒,道:“是你在语文课上,评价赤羽那则材料的话震撼了我。当时就让我觉得你就是我一直想找的那种朋友!简直志同道合!”

也许是生性敏锐,南栀觉得这句话有点突兀,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而且那已经是上学期的事,她当时情绪激动,已经记不清到底说了什么。

“你肯定不记得了。”汤立莎背着手,笑眯眯,低头丢开桌上碍事的物理书,开始翻看中午买的化妆品杂志——

“我虽然不学习,但我记性还是很好的!你说,这世界有光就有影,没有一个绝对的好人。我当时就觉得好对!”

她好心情地翻过一页,又举起小镜子按照杂志教程补口红,断断续续说:“南栀,你说影子有什么罪呢?只是主宰世界的是阳光,它们的生活方式就变成错误的。其实影子也只是想活得好一点啊,也是凭自己本事。它们又没杀人放火……”

她絮絮说着。

而南栀奇怪地看她一眼之后,就被余冉发来的微信吸引走注意力。

物理老师已经夹着书在教室外的走廊,等待打上课铃进教室。南栀低头,在桌下看手机。

一张穿高三校服的女孩侧面照,以及一句话:

【小栀,冒昧还是把照片发给了你。不必刻意找,如果恰好碰到的话,麻烦告诉我一声,好吗?】

掐着手机的指关节发白,南栀额头抵着桌面,缓缓皱眉。

——关于过去的一切,光是一想就那么让人不愉快,她迫切想忘记,就像迫切地去解决掉段月檬、远远踢开,甚至不惜用那个可怕的人来威慑。

好不容易,她现在不再那么如履薄冰。周彦怀孕了,对她好起来,许措也变得温和。好像,她想要的家并不太远了......她更不允许任何人在这时候来破坏她梦寐以求的生活。

脑子僵硬思考的时候,冒出一个嗓音叱骂她的声音。南栀就缓缓笑出来,那一个一个字落入心坎变得温暖。连带对一些东西,都觉得可以原谅了。

看一眼那女孩子的侧脸照,南栀摁灭手机,不打算回余冉。然而刚抬头,被怼到眼前的脸吓一跳——

汤立莎近在咫尺,笑眯眯的两只酒窝:“你看什么呢这么投入?老师都上讲台了!”

☆、饮料

三月底的春光浅白, 天空微微蓝。

诺江四月中入夏,所以天气已经转热。

别墅小区四处种着小花, 晒烫的柏油路连着一栋栋小别墅。

房子密度低,环境安宁。

一辆大众Polo, 在花园种有水仙花的那栋别墅前停下。

汤立莎提上小挎包, 刚推开车门想起来, 瞅着前排司机的后脑勺又叮嘱:“喂汤浩!等着啊, 别乱跑, 到时候我们要出去玩还得用车!”

司机车心念着打游戏,车一停就迫不及待掏出手机点开网游。没抬头地说:“知道啦知道啦!你要说多少遍?”

汤立莎为他的敷衍压着火:“就是平时怎么说你都干不好,我才说这么多遍!”

她一倾身推他胳膊。“我说的你听到没?!”

手一抖, 游戏人物就给人一枪打死,界面显示挂掉。汤浩嘴里无声骂了一句话, 耐着性子扯起头回答。“是,是, 是。”

恰好透过窗玻璃,他看见推开院落小铁门出来的长头发女孩儿。稍微惊艳。

汤立莎笑嘻嘻从后排下来,南栀微微笑, 用遥控钥匙把小车库的卷帘门摁开。

汤立莎拍拍窗玻璃命令:“把车停进去!”

但车就是不动。跟她较劲。

南栀也渐渐发现司机有情绪,就说停路边也可以。

南栀领着汤立莎进院子, 合上铁门时往外看一眼:“真不让你家司机进来吗?”

“不管他!”

汤立莎觉察自己脾气有点大,向她解释道,“他是我堂哥,可讨厌, 我们合不来。进来反而给彼此找不痛快,随他吧!”

南栀点点头,回头看一眼车子,记得平时接汤丽莎的是辆保时捷。

有些家庭,确实会找亲戚来做司机。这类很多是短时间内暴富的家庭。

看那个青年也就二十出头,给自己堂妹当司机也确实有点……

见铁门关上,两个女孩消失,汤浩重嗤了一声。

“给几个钱就真把我当奴才了,妈的!”

他心烦着,连打网游的心情都没了,就觉得怎么都得出人头地。

他点开微信,从里面好几个联络群,挑出其中一个昵称叫“水晶蓝”的女人。

联络过去。

客厅坐着鹿皖、宋魁、穿戴异常整齐的赵品言,和一脸没睡醒的许措。

赵品言险些没认出跟着南栀进来的精心打扮的美女,就是那天的汤立莎。

见他看着自己一脸惊艳的样子,汤立莎暗暗翘嘴角。

许清文每天忙公事,周彦早上去美容院做脸了,家里没长辈在,大家坐得站得都很随意。

汤立莎看许措靠坐在沙发扶手上,手插兜里,十分不欢迎的样子,侧着身小声问赵品言:“你的好哥们儿是不是不高兴我们来打扰啊?

虽然这是两人第二次正式见面,但通过这几天微信聊天,他们已经不陌生了。

赵品言看许措:“可能是……没睡醒吧?”

其实他也奇怪许措的寡言。

“没睡醒??”汤立莎看看手机,“都十点了。”

赵品言一眯左眼:“我七点多就来了,还蹭了早饭。”

汤立莎手指点着他,一脸你好奸诈、好没义气、这种好事都不喊我!

南栀:“你们想喝点什么?”

汤立莎:“我随意。不过如果有番茄汁我更喜欢!”

赵品言一双笑眼,很好商量的模样,“我更随意,喝啥都行!”

“喝西北风行不行?”鹿皖闻言小声接话。

宋魁:“大瓶的。”

要平时,赵品言脚尖已经过去了,但今天南栀在,他只是微微笑、好脾气地对南栀:“行啊!反正女神给什么我喝什么,我很好养的。”

这话有点细微暧昧,让刚拿起袋薯片的汤立莎,和手插兜、坐沙发扶手上的人都向他看去。

但赵品言因为看着南栀,所以没注意。

南栀一向对异性的靠近很敏锐,也觉察到……

她转身去厨房。

这举动却被赵品言解读为脸皮薄。

他立刻悉心地站起来:“我帮你拿吧!应该挺凉手的。”

南栀:“不用。”

他不气馁地仍然跟去:“反正坐着没事,女孩子要少碰冰的。”

鹿皖饶有兴味地看两个人走开,嘴里“唉唉”着,用胳膊肘碰靠坐沙发扶手上的许措的大腿:“没想到言哥正经追起人,还真是好男人啊。”

宋魁:“六点多就起来了!你说?”

鹿皖:“卧槽。”

许措对着空气冷瞥一眼,有点烦地低头摸出一包烟。用牙齿咬出一根。

汤立莎直接僵在那,看看兄弟几个。在想这个状况!

南栀刚拉开冰箱,赵品言就走进来:“我帮你拿。”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他笑,和平时没正形的样子天壤之别。

“虽然你是阿措的姐姐,但算起来我其实比你还大一两岁呢。”

赵品言先一步将果汁和可乐拿出来,举了举,“不用这么客气地照顾我。”

他和许措差不多高,一靠近就有种压迫感。

南栀立刻往后退,脚后跟就踩到一个人,背碰上熟悉的胸膛——

“出去。”

这方胸膛随说话轻微振动。

赵品言一愣,疑惑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许措:“阿措?你怎么来了。”

不知道哥们儿在追女孩儿?

许措面无表情地举了举手里的烟,“外面有女的,不方便抽。”

他低头看一眼胸怀前的头顶,“我抽完顺便帮我姐拿。”

赵品言不是很高兴地笑了下,见南栀说好,

他只好作罢,“噢,行吧。”

临走给了许措一个奇怪的眼神。

等他出去,南栀才松了口气,来不及想赵品言怎么一回事,背后的胸膛一顶,她趔趄往前、双手趴冰箱门上。

同时身后的人伸出手臂,撑着冰箱门把她罩住。

许措歪下头,认真看她侧脸。“他想追的是你,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