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冉低头看看手表,边往前走边等出租车,准备回招待所。太阳刺得人睁不开眼,她浑然不觉有辆面包车在跟,走入诺江大桥底下的阴凉里……

走了一段路后南栀从兜里拿出手机,却发现揭不开指纹锁。不仅如此,连屏保都变了。

“刚在咖啡馆充电,我手机好像和余冉姐的弄反了。”

“啊?”

许措拿过来一看,又一回头,见那远到看不清人影的桥下。“她应该还在那,你等我。”

他说罢就拿手机跑远。

南栀都来不及喊他,一叹气,只好往前走走,寻了个阴翳的树下等。

空旷的大桥底下,许措鼓着胸膛喘气看四周。

分明跑到一半时还看见个人,这居然凭空消失?

四下没一个人,只有路边停靠着几辆车。

许措又拔腿往前。

刚离开,背后几米的面包车窗玻璃上赫然摁着一只女人的手。五指拼尽全力地张开,一根根按得发白。

又骤然被人掰掉。

面包车引擎发动,往前开动,沿着许措跑来的方向。穿过烈日与树冠不时投射在路面的阴影,直到前方出现坐在路边、往回张望的南栀。

车窗玻璃挡住日光,阴暗的车内四条人影交流着。

“就这女孩儿,女记者多半也给她看了资料!”

有男人提议:“要不一起弄了?”

“烟烟?”

安静了一会儿,一烟嗓的女人说:“她是不是….叫南栀?”

“你怎么知道她名字?”汤浩的声音。

“那就难办了……”

汤浩追问为什么,烟嗓女人悠悠地说:“三少说过,这女孩儿不能动。”

☆、照片

高考两天结束后, 南栀才腾出精力去联系余冉换手机。然而她发的几封邮件全石沉大海。

换做以往,余冉必定当天回复。

实在奇怪。

许措拨了李若熏的手机, 简洁说完后挂掉。“他说一会儿到。”

“你怎么有那个警察的联系方式?”南栀狐疑地盯着他。

许措笑,不置可否。

——他怎么可能告诉南栀, 是他教那个傻白甜警官泡到的妞?要说了, 还怎么当他好姐姐的乖乖啊……

半小时后李若熏果然找上门。

他没进去, 就在许家门口跟姐弟俩交接, 样子有点奇怪。一身沧桑阴郁, 双眼布满血丝,不见丝毫往日清俊向上的样子。

李若熏:“谢谢你保存了冉冉的手机。她出了点意外,在住院来不了。”

南栀心里一咯噔:“余冉姐怎么了?”

李若熏摇摇头, “应该是卧底身份被识破,替考组织想灭口伤了她。我找到她的时候浑身是血, 双腿也……”

李若熏声音有无法掩饰的伤痛,人像是处在崩溃的边缘, “小栀,你手机应该被那伙人当成冉冉的手机抢走或者销毁了,所以我暂时没办法给你。刚才就给你买了个同款的新手机, 你先用着,啊?”

他递过来。

南栀接过手机, 人还在李若熏的所说里震惊着。

许措想起6号下午,他视线突然失去余冉的踪影。“什么时候出的事?”

李若熏:“案发应该是6号下午4到5点之间。”

姐弟俩都一睁眼。

那就是,余冉刚跟他们从咖啡馆分别之后。

南栀背心一阵发凉。

李若熏爱惜地抚摸着余冉的手机,满目哀伤:“幸好冉冉手机在你这儿, 里面应该保存了部分枪手的资料。只是冉冉全身多处骨折,一周了还没醒,医生说很可能就这么醒不过来了,变成植物人。”

“植物人。”南栀喃喃完,又颤着声音问,“伤得,那么严重吗?”

李若熏:“我也希望没那么严重……”

南栀一直不愿与余冉多接触,是因为父亲的缘故。但平心而论,这一年多来余冉每个月发邮件关心她,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无条件出现,帮她解决7.19黑二代的报复,从没要过一句谢。

余冉的新闻理想也许没那么现实,但她是高尚的。也一直在朝着她心中所想去努力。

“李警官,您别太难过。”南栀说着,“我们作为他们身边的人,只能坚强,不倒下。”

李若熏抬起疲惫的眼睛,扯出丝笑容,“谢谢你的关心小栀。我现在…算是有点明白你的想法和心情了。”

他苦笑完,眼睛又坚定地一亮,说:“但我依然相信邪不胜正,我会带着冉冉的理想代她走下去!把那些黑恶势力一个个全部抓到!”

南栀和许措站在门口,目送李若熏悲愤疲惫的背影走远。

想到他们受手上的戒指,现在却可能生离死别,南栀不由想到童年,对于那种痛苦感同身受。有感而发:“这是个自私糟糕的世界,英雄通常没什么好下场的,去牺牲自己守护不认识的陌生人,实在不值得。就像我父亲,终其一生得个虚名,而我和母亲并没有受到这世界多少恩待。”

许措挑眉,低头往下的角度俯视南栀的脸蛋,“姐姐,为什么你说这种话的时候,这么萌?”

南栀愣了愣。“萌?”

许措笑,“怎么没恩待啊~你可能不知道,我爸可是你爸的粉。那时候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翻报纸,经常给你爸爸写信,后来你爸爸去世他在国外,托人送了鲜花。”

南栀呆了呆,想到葬礼上无名人士送来的大片白菊。

许措靠着门框,想着:“假如姐姐以后做卧底记者。不论我是什么身份,我都会站在你身边。一定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危险。”

南栀忍俊不禁:“幼稚。假如我是余冉,你又怎么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

他勾起笑:“你怎么知道,我就不能。”

他懒痞痞斜勾嘴角,实在有点坏坏的。南栀忽然想问:那天,到底是不是他的初吻……

因为这男孩子啊实在长了一张冷得很欲的脸。

不怪学校的小女生都跟疯了一样。

“是,你能。”南栀宠溺又无奈地一点他胸膛,“反正我又不会当记者,你的牛皮吹不破。”

这时客厅传来喊声——

“你们姐弟在门口嘀咕什么呀?那警察叔叔还没取走手机么?”

汤立莎伸着头喊。

赵品言阴沉沉地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脸色远没她自然。

闻声南栀和许措进屋,南栀笑着把饮料递给汤立莎:“已经给了。喏,你喜欢的饮料。”

大清早汤立莎和赵品言就找上门来和他们玩,带了游戏机。赵品言丢了手柄给许措。

汤立莎拧开番茄汁喝,南栀用手机刷着诺江新闻,果然没看见诺江电视台出现余冉揭露替考的报道,倒是网络上广传着一则《卧底记者被殴,替考组织欲“杀人灭口”》的新闻。

底下评论十一万多。

民愤激昂。

每个孩子出生不同,获得的机会也不同,但面对全国的高考却是相对来说最公平的考试。是多少寒门学子改变命运的希望。

如果连它都失去公平,那弱势群体的孩子会更加无助。

南栀读完,冒了一层密密的冷汗。

事件进展是警方和教育局同时介入调查,但由于卧底拍摄的资料全部被毁,还没抓到人。现在是迫于媒体引导的舆论压力,各方都在严查。全国网民都在等交代!

滑动着手机屏幕,南栀回忆5号中午,余冉身边那很眼熟的黑眼圈青年……

究竟在哪里见过那个人?

“你看什么呢?”汤立莎回合着瓶盖,偏头去看南栀手机。

当即,脸色微变。

她见南栀抬起眼睛,她掩饰着不自然:“哦~~这个新闻啊。我我也看了。”

南栀为了掩饰自己身份,向来不多提关于记者的事。所以尽管心情沉重,她仍然没说一个字,摁灭手机放茶几上。

汤立莎心不在焉地找了几个话题,每次只说了半头就不怎么反应了。直到她问南栀去北方的东西准备好没,说首都那边,天气特别干。

“我不去北方。”南栀说着笑笑,余光里许措背大喇喇靠茶几坐在地板上,和赵品言打着游戏,“我打算填诺江大学。离家近,不用住校。”

手里薯片掉地碎成渣,汤立莎发愣:“你,读诺江大学??”

赵品言也猛一回头。

电视机上赵品言操控的小人不动了,许措手腕搁屈起的膝盖上,瞄一瞄旁边、最近老怪怪的赵品言,和举止古怪的汤立莎。

手柄往赵品言身上一砸:“还打不打?”

阴暗的地下室,排风扇悠悠地转。水龙头干涸,出水口堵着锈渍

蓦地一声打耳光的声音,和女人的痛哼。

“烟姐。”打人的大块头粗声道,“上次是你在这告诫段棋山老婆别去惹姓南的,怎么轮到你自己,就忘得一干二净?”

陈烟捂着左脸,对暗影里的人道:“对不起三少,我,我真不知道卧底替考的女记者就是上次帮南栀的那个。”

大块头:“本来上次鹿子巷那事就害得三少被条子到处查,现在你又搞这么一出,又送上门去把人惹一遍!”

自知犯了错,陈烟无言以对。

幽暗里,一只白手悠然举着,手指夹着根细长的烟。半晌。

富有修养的声音压抑着恼火,问她:“你很缺钱?”

陈烟一哆嗦,“不、不是,是以前汤浩救过我,所以我……”

瘦长的手轻轻做了个手势,陈烟满目惊恐地被拖走,但没敢求饶。烟气化作白丝,在这只手旁徐徐淡开。

有人递上东西。

“三少,就是这只手机。”

夹烟的手拿起手机来,一点开。屏幕背景是卡通女孩儿,除了通讯工具有些学习用的APP,无一处不显示着主人的学生身份。

苍白的手指点开相册,最新那张,是几个高中女生在教室讲台的合照。

一张张天真无邪的笑脸,其中一个女孩儿很显眼。

她笑容很淡,安静温柔。发丝软软地垂在白色校服上。干干净净

“好漂亮。”递手机的人感叹。

屏幕亮光落入一双深琥珀眼瞳,狭长的眼睛,缓缓眯上笑。

地砖磨细滑的老街区,电线横拉,街头监控器覆盖很少,黑色轿车驶出巷子并没引起多大注意。

阳光下它像片黑影子,在马路上穿梭。

穿过诺江二桥,一直到一处小区大门外。炎热的下午人不多,一高一矮的姐弟俩在那送着一对情侣。

车窗下滑。

南栀的手机被举起来,镜头对准门口那,放大,拉近,聚焦在南栀身上。屏幕上她仰头,对许措微微一笑的瞬间被咔嚓捕捉。

定格在手机上的笑脸,和前一张女孩子的合照里那张清纯小脸,别无二致。

车内的人柔声一笑:“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

☆、黑发

余冉手机里存有4号晚和枪手吃饭的视频。警方由此证据抓到了七个枪手, 但资料有限,该组织骨干还在追查中。

目前只知道这七人的上线是个叫“孙哥”的人。

整个暑期, 在高考替考事件闹得沸沸扬扬而结果差强人意中过去。

九月初,全国各地的高校开学。诺江大学人来人往, 南栀报道完却在教务处外碰见了一对意想不到的人——汤立莎, 赵品言。

她当即一怔, 目光从二人移到交学费的教务处门牌, 确定自己没看错:这是全国一流的诺江大学, 不是挂牌的三本诺江大学附属高新学院!

怔住的不止她,对面两人更尴尬。

南栀打量他们手里东西:“你们也,刚报到完?”

汤立莎打哈哈笑, “啊,是啊是啊。”

赵品言撇开脸, 无颜面对南栀探究的眼神。

南栀:“你们读哪个院?”

汤立莎:“经贸。”

“经贸?那挺好的专业……”

见南栀思索的样子,汤立莎心慌, 一拉她手打断:“哎呀!总之、总之以后我们出去玩更方便啦?我们又一起了栀栀!”

南栀打量他们。

赵品言一分一秒都呆不下去,他把臂弯从汤立莎手中抽离,走开。

“喂?!”汤立莎冲他后背一跺脚, 赵品言却不回头。

“我、我先追他去了,我们晚点聊啊栀栀, 拜!”汤立莎说完小跑走。

南栀站在原地。

她想起马晓丽。那高三熬了一身病还是没考上985、211大学的女孩儿,这学期复读,也该这两天开学了。

她那么努力,却抵不上每天看化妆杂志的汤立莎吗?

日光把世界切割成光明与阴影。

南栀站在宽阔的水泥路中央, 心中弥漫着怀疑、质疑。

对于这个世界的规则。

对于,余冉拼命也要去揭露的东西。

她一直不能理解那种牺牲自己也要去揭露黑暗的动机。

为什么呢?

人性是自私险恶的,她伟大的父亲救了很多人、帮很多人伸了冤,得罪黑道,得罪白道,可最后他走的时候却连亲人都不敢来送行。

为这样一个世界,值得吗?

日光炎热,南栀浑身冰凉地站在那,把所有温热隔绝在外。

不值得。

这世界不值得她去付出……

南栀正想着,渺远处缓缓走来个瘦高个子男生。

白衬衫和黑长裤被阳光半照着。

一头干净的黑色短发,鼻梁挺直,下颌扬着一点倨傲。似笑非笑。

南栀黑眼瞳一亮,身体在日光下回暖。

“你要的冰水。”许措把瓶子贴南栀脸上,给她降温。

南栀沉沉的心情变轻快。“不算。”

“什么?”许措莫名。

南栀双手一拉他手臂,踮脚,唇落在他早上刚剃过胡须的光洁下巴。脚跟又一落地面,她迎着太阳的光束仰视许措的下颚:“我说,这个世界还不算太坏。”

至少,还有你如此美好。

今天是许措陪南栀来报道的。

结果还是得住校,学校不允许学生住家里,不方便管理。

姐弟俩先去宿舍铺好床、放了东西,遇到几个女孩儿,都被许措吓得脸微红。她们又见许措身上是高中生的校服,又都平静了——原来是个长得高的弟弟。南栀和他们互相介绍、打了招呼。

大庭广众之下,南栀向来保持距离,下楼后她就与许措隔着好几步远。

许措看她一眼,单手把她搂在怀里,一起走。“不要抱~”

“为什么?”

“……那么多人。”

“大学生不是可以恋爱么?你怕什么。”

南栀看看他身上高二年级的校服。

许措挑眉,手里提着南栀的小包,盯了她好一会儿:“怕你同学看见,说你吃嫩草吗?”

坐进校外的小甜品店,碰上冰奶茶,南栀还在为他那句话耿耿于怀:“什么吃嫩草,我什么时候吃你了?”

许措撑着脸颊:“姐姐,敢吃不敢认啊?”

“……”

弄得她好像,某欲熏心的样子。南栀低下眼,咬着吸管:“反正,没吃。”

“是,你没吃,是我往你嘴里钻。”

许措手里玩着打火机说。

说这种话,许措天天跟那些男生一起混,南栀哪里是对手。她忙用塑料小勺子舀了一勺椰果,递给他。“别说了~~”

许措一口含住,很近地看着她,笑。

南栀脸一热:“眼睛闭上……”

许措伸舌尖一舔下唇的奶茶,手指一勾她细软的下巴,笑,“姐姐,别用清纯又害羞的样子看着我,我自制力很差的。”

南栀无奈地看着他,“你,别逗我~”

“不逗你那我逗谁啊,嗯?”

南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