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知道的多些。他记得山宗出任团练使正是三年前,那时他已与新婚娇妻一拍两散,还离开了洛阳大族。

彼时未曾细探,只因是他家事,如今被那柳鹤通一番闹,才想起他当初的妻家好像正是长孙家。

可那日在刺史府上,还笑谈这位贵女尚未婚配……

越想越发毛,赵进镰摸了摸短须,虚虚地问:“是不是我记错了?赵国公……有几个女儿啊?”

山宗也不瞒他了,往那前方歪了下头,还能看见那道女人纤挑的身影。

“不用问了,她就是我前妻。”

作者有话要说:赵刺史:你不要搞我啊兄弟!!!

(拿烟的手微微颤抖.jpg)

我回来了,送点红包大家互相安慰下吧~_(:з」∠)_

☆、第十四章

神容一直走到了大狱门口,回头看一眼,山宗和赵进镰都还没出来,也不知在耽搁什么。

紫瑞却已急匆匆过来,给她递了早备好的帕子,生怕那大狱内的污浊沾染了她。

待她慢慢擦完了双手,才见赵进镰和山宗一前一后地出来了。

“可还有其他牢房能看?”她问。

赵进镰脸上挂着勉强的笑,到了跟前说:“这大狱不是常人能待得住的地方,女郎不可久待,挑犯人的事不妨改日再办,大不了我还是去请令兄来定夺。”

神容知道他是觉得她一个女子操持这些没必要,想想对今日所见的那群犯人也不是很满意,眼往山宗身上瞄:“那就不急在一时了,反正山使已经到了。”

赵进镰干笑,此时只觉尴尬,还有一点后知后觉的无奈,实在不想再夹在这一对分飞的劳燕跟前。

他转过身悄悄在山宗跟前低语:“早不告诉我,人我带来了,你给好生送回去吧。”

说完回头,又堆着笑与神容客套一句官署还有事情要忙,神色讪讪地先行走了。

等他走了,神容看向山宗,这里只剩他们了。

山宗说:“赵进镰走了,我送你回去。”

这里是大狱所在,靠着他们军所不远,可离幽州城还有段距离,送她本也理所应当。

神容有些意外地看他。

山宗伸手牵马,转头看她没动,问:“难道还要我请你上车?”

神容这才提衣登车,看似没什么,转头时嘴角却有了丝笑。

刚说了要他客气点,看他的确还算客气,先前那点气都勉强算消了。

山宗是独自来的,连一个兵卒都没带。待车上了路,他打马接近窗格,朝里面女人的侧影看了一眼:“你想挑什么样的犯人?”

神容看出去的目光正好落在他的腰上,他坐在马背上,紧束的腰身绷得紧实平坦。

她眼转开,又转回来,才想起要回话:“要年轻力壮、耳聪目明的,应急的反应要有,还要跑不掉的。”

山宗莫名笑了:“怎么听着不像是找犯人。”

神容眉心一皱:“你消遣我?”

“没有。”

“你分明就是在消遣我。”

他似笑非笑:“没有。”

神容还要再说,觉得嗓子好似有些干涩,抬手摸了摸喉咙,低低干咳一声。

外面山宗说:“现在只是嗓子干,再在大狱里待久点,你还会更不舒服。”

神容摸着喉咙,涩涩地问:“什么意思?”

“你当幽州大狱是什么地方?”他说:“那四周都垒石而筑,底下铺了几层的厚厚黄沙,狱卒有时还会特意生火炙烤,或者放风干吹,长此以往,干燥无比,进去的人不出三日就得干得脱一层皮,否则赵进镰何必劝你早些走。”

其实赵进镰带她去之前已经命人安排了一番,不然还会更难熬。

这种地方,她这样的怕是连听都没听过,还敢直奔而去,说她胆子大,哪里冤枉她了。

听他口气轻描淡写,如随口一提,神容却搓了搓胳膊,皱着眉又低低咳了一声,心想难怪那柳鹤通枯槁到两颊都凹陷下去了。

她想着柳鹤通的憔悴样,再想想倘若这金矿没有寻到,或许有朝一日那种灾祸就会沦落到他们长孙家头上,愈发地不舒服。

转而想起了那底牢的情形,才将那些抛诸脑后:“如此说来,我倒觉得你那底牢里关的人挺不错了,都那样了还能逞凶斗狠。”

山宗又看过来:“那些人你都敢想,你还真胆大包天了。”

神容隔着窗纱看他,扶着脖子挑眉:“怎么,不还有你在么?你又不是镇不住他们。”

“再怎么说都没用,入城先去找个地方润润喉,然后就回去待着,以后少往那种地方跑。”山宗说完手在窗格上一拍,仿若警示,一锤定音。

神容微怔,看着他那只手自眼前抽离,撇撇嘴,奈何嗓中干涩,只好暂时忍住。

紫瑞听到少主在车内数次低低清嗓便留了心。

很快入了城,她看到路头边有家小酒馆瞧着没几个人,算安静,赶紧叫停了车,下去问了一声说是可以卖茶水,又出来请神容进去。

神容入内坐定,紫瑞很快端着碗茶水过来。

她刚要去接,听到山宗说:“去换成清水,喝什么茶,越喝越干。”

紫瑞一愣,赶紧又端了那碗茶过去找伙计换了。

神容看看他,他自门外进来后就近坐了下来,只在门口,不与她同桌,二人之间隔着两张方木桌的距离。

紫瑞又换了碗清水来,神容端了,低头小抿了一口,终于觉得舒坦了一些。

山宗眼一睨,看见她饮水的模样。即便觉得难受,她身上的大族仪态也依旧端雅十足,与他已截然不同。

转眼看到酒馆柜上的后面走出两个涂脂抹粉的卖唱女,大约是刚结束了生意,此时停了步在朝他这头望。

撞到他视线,二人有些畏惧地齐齐矮身见了个礼:“山使安好。”随即却又捋了捋头发,相顾怯怯地冲他讨好地笑。

他移开眼,屈起一条腿,闲闲地把玩着横在怀间的刀鞘。

神容抿了两口水,抬眼就看到了那两个卖唱女的模样,眼神一飘,又看见山宗那一幅无所谓的架势。

酒馆里的伙计此时方看到他,忙不迭地过来向他见礼。他摆了下手,对方又立即退下。

幽州好似人人都怕他,只有她不怕。

她端着碗施施然起身,朝他那张桌子走过去。

山宗看着她在自己右手侧坐下来,还没说什么,听到她低低问:“那样的招你喜欢么?”

她眼珠朝那头一动,那两个卖唱女见到她坐到山宗身旁来,马上就出门走了。

山宗停了玩刀的手,眼帘微垂,看来有些不怀好意:“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神容手指搭着碗口,真就像随便问问的样子,只不过眼神是斜睨过来的。

他提和离时不是说婚后与她没有夫妻情意,连相对都觉得勉强,那他喜欢什么样的,什么样的不叫他觉得勉强?

“你大可以自己猜。”山宗一笑,坐正:“你水喝完了?喝完就走。”

神容见他岔开话题,心想当她在乎才问的不成。

又看了看那只碗,她喝得慢条斯理,到现在都还剩了许多。

她忽而眼睛掀起来,低低说:“喝不下了,你要喝么?”

“你说什么?”山宗声音也不自觉压低,刚问完,就见她端着碗,低下头,在碗沿抿了一下,放下后,朝他推了过来。

正对着他的碗口沾了唇脂,描摹出她淡淡的唇印。

他脸上笑意渐收,坐着岿然不动,朝她脸上看:“你让我这么喝?”

神容对上他黑漆漆的眼,忽又笑起来,说悄悄话般道:“堂堂团练使,怎能喝我喝过的水,我是打趣的。”说完手指在碗沿一抹,抹去唇印。

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立在柜台那边的紫瑞问了句:“少主还要水吗?”

神容站起了身:“不了,走吧。”

山宗看着她人出去了,才撑刀起身,觉得她方才那举动简直是一出欲擒故纵。

以往夫妻半年,寥寥几次相见,还真没发现她有这么多花招。

一路至官舍,二人一在车中,一在马上,没再有过言语。

到了官舍大门前,神容下了车来,转头看一眼,山宗坐在马上,是在马车后方跟了一路。

看到她看过去,他眼神沉沉地笑了一下,仿若识破了她的念头。

她神色自若,转过头搓了搓手指,指尖还沾着自己的唇脂。

忽有几人快马而来,神容闻声看去,是大狱里见过的狱卒。

其中一个低低在山宗跟前禀报了几句,他便提缰振马,立即走了。

……

幽州大狱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柳鹤通就又闹了。

这次他是要自尽。

山宗快马而至时,他已被狱卒们泼水泼回来,奄奄一息地靠在刑房里,头上青紫了一大块。

但看到刑房大门打开,有人走了进来,他便立马回了魂,心急地往那头奔:“山大郎君!山大郎君!你救救我,我与你们山家有旧交啊,你岂能见死不救!”

他一连嚎了好几遍,整个刑房里都回荡着他不甘的哭嚎。

山宗就在那儿站着,看了看左右的刑具,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刑房四周通天窗,凛凛大风倒灌,比外面更干,久了还森冷。

等到柳鹤通已经再没声音嘶喊,只能哆嗦,山宗才开了口:“今日他是不是闹事了?”

狱卒一五一十报:“回山使,他当着刺史与那位贵女的面胡诌她是您夫人。”

山宗随手扔了刚拿起的一个铁钩:“按章办事,闹了两回,该用什么刑用什么刑,别叫人死了就行。”

狱卒应命。

柳鹤通已经傻眼了,好半天才又想起要干嚎:“我要翻案!我要呈书圣人!”

但山宗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刑房实在太过干冽,到了外面,狱卒立即给山宗端来一碗清水,请他用。

山宗端在手里,看了一眼,忽而就想到了那个碗口的唇印,低低一笑,一口饮尽,将碗抛了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神容:你是他夫人,你全家都是他夫人!

柳鹤通:我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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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深秋已重,窗外大风烈烈。

长孙信再来主屋里找神容时,她正捏着笔杆,专心致志地描画着望蓟山的矿眼位置。

等她留心到跟前多了个人,抬起头才发现哥哥已在跟前站了许久,还皱着眉一脸愁容。

自打寻到了矿,他连日来整个人都轻松得很,谈笑风生不在话下,对谁都眉眼带笑,那日还特地赏了全部随从,今日却是稀奇了。

神容还以为他忧心的是眼前的事,宽慰道:“放心好了,挑犯人的事我会办好的。”

“不是这个。”长孙信负手身后,叹了口气:“长安来消息了,工部着我回京一趟,禀明详细,再带人过来接手。”

他送消息去长安已有段时日,去信赵国公府又上书朝中,今日才终于收到回信,就收到了这个命令。

神容意外:“这么说你要回去了?”

长孙信点头:“部中还要我尽早上路,催得很急。可我回去了,这里独剩下你怎么行。”

矿是有了,可矿多大,脉多广,一无所知。

若是往常那样的矿,长孙信直接留给赵进镰这样的本地官员照看就行了,这次的矿却难得。

他不放心矿,可又不放心独留神容在此,便左右为难。

神容问:“父亲如何说?”

“父亲得知你寻到这样的大矿,自然更相信你的本事,还说有你坐镇他十分放心。”

整个赵国公府眼下正高兴着呢,想来他父亲母亲如今可以长松口气了。

神容便笑了:“既然父亲都如此说了,那我留下就是了,望蓟山的事你不用担心。”

长孙信左右看看,见紫瑞不在,走近一些:“我担心什么你不知道?父亲不担心是因为不知道姓山的在这里!”

神容心中一动,她早想到了,故意没说破罢了。

确实,他若走了,就只剩她在这里面对那男人了。

可那又如何,那男人还能把她吃了不成?

她想了想,认真地点点头:“你说得对,父亲母亲还不知道,那你回去后可要嘴严一些,千万不要告诉他们。”

长孙信诧异:“你还要替他瞒着?”

“若你叫父母知道了,他们出于担心,少不得要将我叫回去,这里可怎么办?”神容捏着笔杆,朝眼前勾画了一半的图点了点:“还是你有其他合适的人选能取代我?”

长孙信一看到那图的详致就拢唇干咳了一声:“没有。”

“那不就是了。”

其实长孙信也说不上来担心什么,终归是有些不大放心,可也没有两全之策。

现在听神容都这么说了,也只能这样了。

……

不日,东来将长孙信要暂回都城复命的消息送至刺史府。

赵进镰也是一番意外,本想立即给他安排饯行,却又听东来说不必,他家郎君这就要上路启程了。

赵进镰一听就知道是长安命令不得拖延,便下令叫官署里所有官员都去送行。

军所很快也收到了消息,只因长孙信走得早,城门要开,就得过军所这关。

一大清早,胡十一从城头上下来,看到山宗自军所方向远远打马而来。

他搓着手上前道:“头儿,那长孙侍郎忽然说要回去一趟,莫不是要回去领功?那咱们护了他这么久,有没有功领?”

山宗一跃下马:“有,赏你今日领队护送他们百里,去吧。”

胡十一美滋滋地扭头走了一步,反应过来了:“这不还是伺候他们……”

远远的,听见马蹄车辙声接近而来。胡十一收心不想好处了,去叫人将城门开大。

山宗往城里看了眼,今早来报信的是广源,只说了长孙信要走,长孙神容却没有消息。

长街尚无人影,一大群官员骑着马,跟随着赵进镰先后到了城下,后方是长孙家的车马。

赵进镰已看到山宗站在城门外,若在以往,少不得又要觉得他这是随性惯了,只在这城下露了个脸,也不说去官舍一路送行过来。

现在知道缘由了,当然什么都不说了。

他回头看看坐在马上,正跟其他官员一路闲谈而来的长孙信,下了马,走去山宗跟前,低声道:“我已问过了,长孙女郎不回去。” 

山宗不禁抬眼,长孙信后方的马车刚停下,门帘掀开,神容踩着墩子走了下来,云鬓垂挽,襦裙繁复,确实不像出行模样。

难怪广源来报时只字未提。

长孙信打算就在城门口与众人作别,已经下了马来。

神容下车后便站在他身旁,忽朝这头看了一眼。

眼下不过天光青白之际,她眉眼竟也没被掩去半分,身姿出挑地站在那里,风撩臂纱,只这一眼,也叫人过目不忘。

赵进镰看见,扶一下官帽,再看山宗,竟摇了下头:“我现在明白为何长孙侍郎要那般说你了,那样的人物,天底下能有几个?你竟也舍得说断就断?”

山宗眼神从那抹身影上划过,回道:“或许是我口味叼。”

赵进镰被他这大言不惭的口气震住了,默默无言。

但想想他一直以来的作为,张狂狠厉的劲儿没少过,这事他搁他身上也的确做得出来。

奈何彼此地位平起平坐,这些话不好直言。

那头长孙信风度翩翩地与众人客气了一番,看了看天已大亮,应该要出发了。

他转了身,却没急着上马,而是朝山宗这边走了过来。

“我有几句临别赠言要留与山使。”他清俊斯文地笑着。

赵进镰见状有数,将地方留给他。等回去那头官员们中间,都还又看了看二人。

山宗朝那边的神容看了一眼,她似乎没想到,也正朝这里看着。

他侧身让开一步:“请说。”

长孙信走到他跟前,身背过众人,脸上就没笑了,一脸严肃地道:“阿容可是我们家的宝贝,如今留在你的地界上,若有半点闪失你都脱不了干系!”

说完不等他回话就退开,挺身看着他,又笑着搭了搭手:“山使客气,不用远送了。”

山宗抱一军礼,嘴边有笑:“谢你赠言。”

两个人虚情假意地几句话说完,长孙信文雅地整一整披风,上了马背,临了不忘再去妹妹跟前说几句话。

“我尽快回来,你在此可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他特地强调了尽快二字,又往山宗那里看了看。

神容点头:“知道了。”

长孙信还是挂念,又各自嘱咐了东来和紫瑞一番。

哪怕只是他离开的这段时日,也要顾着妹妹一切都好,否则回去了也是要被父母念叨。

稍作耽搁,长孙信终于启程。

胡十一没法,京官返都,例行的礼数也是要军所送行的,他只能带着自己队里的人老老实实地跟上去。

待长孙信的身影已远,视野里只剩下那一行队伍踏过的长烟,神容慢慢走到了山宗旁边。

“他刚才与你说什么了?”她朝哥哥离去的方向递去一眼。

山宗笑:“没什么。”

她眼神狐疑:“真的?”

“他都说了是对我的临别赠言,你问了做什么?”山宗抬手抹了下嘴,忍了笑。

长孙家全家都当她是宝贝,他岂能不知道?

长孙信特地跑来与他说这些,弄得像是他会欺负她。

神容没问出什么来,低语了句:“不说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