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尖发麻,身上也麻,烛火的光都在眼里摇碎成了点金。

山宗搂着她,呼吸滚热,紧实的肩背在她眼前绷紧又舒展,浑身比她深一层,抵着她一身雪白。

往下她看不清,只感觉得到,暗影里藏着他稳而有力的腰腹。

忽然听见他低低说了一句,神容心口顿时猛烈一跳。

他说:“这次我会轻一点的。”

下一瞬,神容被他一手轻轻拨过脸,他勾着唇角,眼往那里一扫,让她看。

眼里看见烛火映照的屏风,明暗交错,映出相对叠坐的身影,窈窕如描的身姿在轻动起落,一双手臂搭在身前的宽肩上。

烛摇影动,毫不停歇。

心头嗡然一声轰鸣,神容耳后瞬间生热,喉中干涩,眼里被这露骨的一幕冲地朦胧迷离。

埋脸下去,张着唇一口一口地呼吸,嗅到男人颈边独有的气味,她故意的,在他颈上轻轻一咬。

山宗手臂突然搂紧,沉沉贴她耳边低笑:“果然你的力气养足了。”

神容蓦然一声低呼,被他用力扣住腰,身一转,压去榻上。

低呼全进了他唇舌里。

……

官舍里有进出动静时,天也快亮了。

山宗睁开眼,起身后看一眼身边的女人。

神容背对着他侧卧,身姿如柳纤挑,还在睡着。

他摸一下嘴,无声扯了扯嘴角。

其实食言了,最后还是没能轻得了。

他这一身浪荡不羁,在她跟前大概是无法收敛了,遇上她只会变本加厉。

昨夜他能忍住的,只有在最后关头,急急从她身里抽离。

粗喘浓重,他紧紧抱着她低声说:“以防万一,还没有得到你父母首肯,不能让你难堪。”

还不能让她给自己生孩子,虽然他很想。

神容当时在他怀里轻颤,浑身潮红,昂着脖子,眼里如浸水光:“谁要给你……”

他一口堵住她唇,都气笑了,斑驳的右臂一伸,又一把捞起她:“再犟,我饶不了你。”

结果还怎么可能轻得了。

他自嘲地一笑,抿住唇,披上衣服,又看她一眼,轻手轻脚地出门。

神容其实已经醒了,故意没显露。

听着他的脚步声走的,昨夜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她轻轻咬咬唇,和第一次不同,居然光是想起就又心里急跳起来……

不知多久,她还躺着。

门外传入紫瑞的声音:“少主,山使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神容这才收了神,坐起身:“知道了。”

官舍大门外,张威领着一队人赶了过来,正看见山宗站在门口。

他已如常一般穿上了一身烈黑对襟叠领的胡服,绑缚护臂,腰身上紧束着护腰,脚踩马靴。

“头儿,胡十一已照你吩咐,将那群人都带入军所去了。”张威上前道。

那群人自然是说底牢里的那群重犯,用胡十一的话说就是“怪物”,这阵子下来伤都养得差不多了,比胡十一的伤好得快。

山宗只点了点头:“叫你来有两件事,一是叫人仔细盯着关外动静。”

张威一口应下,抢话问:“还有件是?”

“给我好好把人送去河东。”

这口气,明显听着就是私事了。张威往里看,果然瞧见东来和紫瑞还有长孙家的大群护卫往外来了。

他一本正经地想了想:“听闻昨日那关外的孙子留的后招没得逞,头儿是担心家眷安危,要将她送走不成?”

山宗嘴角一咧:“不,是我岳丈来了。”

说完转身回了门内。

神容梳妆妥当,手里拿着一顶轻纱帷帽,正要往大门外去,还在廊上,就见山宗朝她走来。

她停下来,身边的人先往外去了。

山宗走到她跟前,看她簪着发,抹着红润的唇脂,不知是不是有意遮掩了艳艳欲滴的唇,脸上的笑一闪而过,又抿去了:“你说得对,是该抢先去,世上没有岳丈来见女婿的道理,不能让你父亲来见我,应当我去见他。”

他声低了些:“到时候我会请赵进镰给我寻个出行的理由,时日你来安排。”

神容眼尖地瞄见他颈边一点齿印,是她昨晚所为,眼神飘一下,又落回他脸上:“你是必须要去,但要等我父亲有了准备。”

她顿了顿,手指捏着帷帽上的轻纱,在心里想了一想:“月底,你到时候再来。”

山宗盯着她,颔首:“好。”

这次全听她安排。

外面,东来在门口与张威确认过逃犯已入狱,路上无事,才返回来请神容。

神容戴上帷帽,迈步往前,没走几步,忽又转身:“山宗。”

山宗立即掀眼。

神容一手撩起垂着的帽纱,眼波斜来,看着他:“就这么说好了,月底你一定要来,否则……”

山宗一步一步走近,低下头,几乎要贴到她脸,嘴边浮出痞笑:“嗯,否则怎样?”

神容红唇微抿,抬起白生生的下颌:“否则我就回幽州来唯你是问!”

说罢手往下一拉,帽纱垂落,挡住了他的脸。

山宗脸上一痒,被她转头的帽纱拂了过去,抬手摸了下脸,眼见她转身往外走了。

……

河东道是一片广袤地带,大大小小的城池相连。

赵国公耳听四路,早得知这一带有山家军驻守,于是路程就有了调整,有心多赶了一程,避开了他们驻扎的那座城,停留在了距离幽州更近一些的蔚州。

神容在路上收到这消息,便绕过了山昭所在的城,让张威抄了个近路。

军所的人对路径自然是拿手的。

如此,反而赶去的日子比预想还缩短了一些。

赵国公停留在蔚州驿馆里。

这小城往来京官不多,更别说还是国公这样的贵胄。

整个驿馆因他到来几乎都肃空了,只剩了长孙家的人。

刚过午,客房之中,赵国公坐在桌边,将神容的那封家书翻来覆去,又看了一遍,起身,背着双手在屋中来回踱步。

好几圈之后,门外有仆从前来,兴高采烈地禀告:“国公,少主来了。”

几乎同时,神容就进了门,一袭轻绸披风带着连日赶路而至的仆仆风尘。

“这么巧,父亲正在看我的信。”神容揭去帷帽,屈膝见礼。

赵国公捏着那几张纸,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看到她确实安然无恙,才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她坐:“看了不下十来遍了,你行事我知道,便与那书卷一样,无意义之言不会写进信里。”

他看着神容在一旁胡椅上坐下,将那信又拿到眼前。

信里报了平安,人他瞧见了,确实好好的;矿山虽未亲见,但她在信里也细说了,矿保住了,只是以后要换批人去开采,这可以交给工部安排,也不算什么难事。

唯一让他介意的,是最后那两句不清不楚的,说幽州有些事情变化,待见面细谈。

“幽州有何事情要谈?”他拿开信问。

神容没想到才刚一见面就要提起了,手里刚端起一盏热茶汤,看了看父亲,无心去饮,手指摸着口沿:“父亲可还记得先前在长安,山宗意欲登门之事?”

“当然记得,他想求娶你。”赵国公稍稍板了脸,只不过已将此事有心淡去,口气便也没太认真:“我已拒绝他多次了,也没什么可提的。”

神容放下茶盏,甚至都站了起来:“就是此事,这一回,我想请父亲答应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想发新文文案的第五天,依然没有发出来……我真是跟山宗一样难~山宗:不,我还有我夫人。

枯了。

散落红包~

☆、第八十八章

此时的长安深宫里。

幽幽殿宇之内,一群内侍躬着身, 自摆放宫廷旧典的高大木架后出来, 将捧出来的一堆黄绢、典册悉数摆在外殿的小案上。

裴少雍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了,为了遮掩自己见过那份密旨, 只站在门口。

堆满物事的案前,站着白面清瘦,身着赤色官袍的河洛侯, 一身温和的君子之态,发话道:“先帝所留遗物, 一件不落,悉数呈送圣人驾前,不得有误。”

内侍们纷纷称是。

裴少雍看到了那份压在下面的密旨黄绢,垂低头, 握紧拳,默然不语。

帝王下令,查得自然迅速,这次不能怪他, 是山宗自找的。

他只希望阿容能好好的。

……

“你说什么?”

蔚州驿馆客房里, 漫长的一段沉寂后,响起赵国公一声不可思议的问话。

纵使到这个年纪,什么风浪都见过了,在刚听完女儿的话后,赵国公还是不可遏制地感到震惊。

“你想叫我见山宗?”到底是知女莫若父,稍稍一想, 他便有数:“莫非你是有意接受他的求娶了?”

神容从那一句之后就一直站在父亲跟前,没有动过:“不瞒父亲,战事紧急中,生死难料,我已经接受了。信中说不清楚,只能当面详谈,所以我才提前赶来。”

赵国公眉头锁紧,看着她:“难怪你会叫我见他,我竟不知你和他已到这一步了。”

周遭又沉寂一瞬。

神容握着手指,看了看父亲脸色,出门在外,他穿着厚重的国公官服,显得很是威严,白面无须的脸分外严肃。

“当中太多曲折,幽州也有很多事情,我只能之后再慢慢告知父亲。”

赵国公捏一下眉心,慢慢踱了两步,脸上恢复了镇定,拂过衣袖:“你真该庆幸今日在这里的不是你母亲。”

神容知道她父亲是个通达之人,心思轻转,忽而问:“父亲可还记得,当初和母亲为何会替我选中他?”

赵国公不妨她突然问起这个,负手身后,眉还未松:“为何?联姻山家是其一,但也是因为他为人实在出众,一个十几岁就能得到先帝重用的天生将才,百里挑一,这样的人中龙凤才配得上你,这些你应该都知道。”

“父亲既然如此说,那如今,撇开山家,撇开他曾和离弃家的可恨之处,单看其人,父亲是否还觉得他算得上是人中龙凤?”

赵国公看她一眼,沉默一瞬,才开口:“就凭他一己之力能在幽州站稳,此战又立下如此以少胜多的奇功,连今圣都惊动了,当然算。”

神容心里微怔,为那句连今圣都惊动了,心思一闪而过,脸上神情还一片平静:“那父亲何不见他一面,别的不说,单以一个上门求娶之人来看,至少也听听他如何说。”

赵国公松开眉头,面上松缓了:“难道你不在意过往他所作所为了?”

神容知道他和母亲间的怒怨无非都是因为自己,说到底都是关爱心疼她,她都明白。

她上前几步,挽住了父亲的手臂,点头:“在意,他做过的事,就是再有理由也是做了。我只希望父亲能见一见如今的他,可好?”

赵国公看她许久,大约是因为幽州战事,这阵子没见,她好似瘦了一些,来了连披风都未除,就说着这个,精神却好,挽着他手臂,眼里还是黑亮如初。

自家女儿何等要强,他自然知道,已多年不见她这样的小女儿之态。

若是因为那小子如此,那倒还真要见上一回了。

赵国公想起了长安街头那个敢当街拦车的笔直身影,一阵沉默,终是点了下头:“那好,只见一面,我可以应下,就看看他如今是何等模样。”

神容立即屈膝:“多谢父亲。”

外面,东来和紫瑞一直等着,没料到少主这一进去会这么久。

又过了许久,才终于看到神容出来。

“少主……”紫瑞刚开口就看见神容脸上一闪而过的笑,颇为意外。

“叫张威回去吧,”神容说话时笑便淡去了,若无其事说:“我与父亲说好了,会在这里待到月底。”

……

军所里,已经整修完毕,只有高墙大院的瓦头上还残留着几处战火里被焚烧后留下的焦黑。

胡十一按照山宗吩咐,处理好了战死兵卒的善后事宜,从演武场里出来,一眼看见那群人,在院子里或站或蹲,聚在一起。

不是那群底牢重犯还能是哪些人。

那群人入了军所,和他们同吃同住也就罢了,如今连发髻都束起来了,还穿起了军所里的武服软甲,和在山里那如兽如鬼的模样比简直是一天一地。

胡十一老远盯着那个最凶的未申五边走边瞧,他束发后左眼上白疤完全露了出来,更显眼了,瞧着也愈发凶悍。

“就这些?还成,虽然比老子们当初手底下的还差了点儿,那姓山的也就练兵有点本事。”未申五蹲在众人当中,瞄着演武场道。

胡十一停下脚步:“你说什么玩意儿!”

未申五白疤一耸,瞥他一眼:“老子说什么关你屁事。”

胡十一往上扯衣袖:“混账玩意儿,当这里什么地方,头儿给你们进来还不知道感激,你他娘的还挺横啊!”

未申五一脸阴狠:“怎么着,那姓山的就让你如此服帖,这么替他说话。”

“咱头儿哪里都值得服帖!就你们这群怪物,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胡十一早看他不顺眼,当即拔了刀。

未申五青着脸站起来,阴笑:“想动手?老子让你看看老子是什么东西!”

后面几十个人几乎同时跟着他站起来。

胡十一身后也一下聚集来他队里的人。

他脚都迈了过去,忽听一声昂扬马嘶,一下停住,转头看去。

山宗策马而来,一手提着刀,一手勒了马,冷幽幽地看着这里。

“头儿。”胡十一下意识就后退一步,因为知道他脾气,把刀收回去,没好气道:“那个未申五……”

“他叫骆冲。”山宗说:“以后都不用再叫他未申五。”

胡十一愣了一下,看一眼那头。

未申五在那头龇牙怪笑一声。

山宗看一眼他,又扫一眼他身后的几十道身影:“帝王虽然准了,但你们是戴罪入军所,都给我老实点。”

没人做声,甲辰三把未申五扯了回去。

“庞录。”山宗忽唤一声,朝后一招手。

甲辰三束着发,露出花白的两鬓,抬头看到他身后几个兵过来,带着四个人,马上迎了上去。

那四个人和他们一样头发半长,虽然束了起来,看起来竟还更像怪物,因为每个人都带着可怖的伤残在身上。

最前面的一个颈边拖了长蛇般的一道疤,后面跟着的两个人一个侧脸有疤,一个左腿走路半跛,最后一个甚至断了一臂。

是当初被山宗扣做人质的四个人。

顷刻间那几十个人全都围了过去。

胡十一被莫名其妙挤到了一边,看着他们那几十人一窝蜂聚在了一起,转头去看山宗,却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马上,眼里黑沉沉的,脸上什么神情也没有。

直到有个兵卒自军所大门而来,小声在他马下报:“头儿,有你的信送到。”

山宗下了马,大步走远。

胡十一又看一眼那群重犯,口中嘀咕一声,跟了过去。

留下的那群人还站着,所有人都围着那四个人。

“他可有将你们怎样?”未申五咬牙问。

断臂的那个摇头:“反而给我们治了伤,只是被看得严,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一直藏着。”

未申五白疤抖了两抖,青着脸,许久,哼出一声:“算他识相。”

周遭鸦雀无声。

甲辰三看他一眼,默不作声,只在心里想了一下,或许当初山宗制服他们四个是有意的,而非只是因为他们容易被制服。

山宗一直到演武场中,停住了,才从那个兵卒手中接过送到的信:“哪里送来的?”

“长安。”

他手上已经展开,看到熟悉的字就知道是裴元岭写来的。

信里告诉他,不确定真假,但大概长安已在查他。

山宗粗粗看完就将信撕了,扔进场中竖着的火堆里。

裴元岭就是不来信提醒他,他也猜到了大概会有这样的后果,在将奏报送去长安的时候就已有准备。

就是为了这个,他才要盯着关外动静。

胡十一正好来了跟前。

山宗手指在刀柄上抵着,忽然问他:“我让张威走之前派人盯着关外,怎么样了?”

胡十一冷不丁被问,赶紧回:“盯着呢,他们此番出兵不利,卫城里的兵都还在调动,就没停歇过。那群孙子!”

山宗点头:“晚点应该还会有一支绿林来给我报信,记得放他们进来。”

说完转头要走,又停一下:“还有,那些人也是我的兵,你们没什么分别。”

胡十一看他走远了,朝远处那群聚在一起的怪物看去,嘴都张大了。

……

天黑时,山宗独自走入营房。

四下黑黢黢的一片,他也没点灯,就这么解着护臂,居然觉得有些不习惯了。

神容不在,他也不太想回官舍了,一个人在那主屋里待着,倒不如来营房里待着。

等坐到那张狭窄的床上,都还能想起她之前寥寥几次进入这里的情形。

有一回就坐在这张床上,挨着他,彼此腿相贴。

山宗抬起手摸了摸下颌,在黑暗里笑了笑,忙正事时不觉得,闲下来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竟在想她。

明明分开也还没多久,其实也不算远。

活了二十几年,他一直觉得自己算得上绝情,如今竟对一个女人这样牵肠挂肚,以往从未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