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莺扑哧笑了一声,举起手机,镜头对准两人,按下拍照键。

闪光灯亮起来的瞬间,曹烨的眉头微蹙一下,随即抬手遮了一下眼,刚睡醒,嗓音有些哑:“干什么啊?”

“嘘——”黄莺立刻在唇前竖起食指,然后指了指他旁边的流浪汉,用气声说,“别扰人家清梦!”

“那你干嘛扰我清梦?”尽管语气中透着不悦,但曹烨还是压低了声音。

他从木长椅上起身,抬腕看了看时间:“才看到消息啊,今晚这么忙?”

“拍《曼陀罗》的那群学生今天杀青,非要拉着我一起喝酒,”黄莺随他一起走到几米之外的防盗门门前,按了下钥匙的按钮,防盗门缓缓升起,升到约莫一米的位置,不动了。

“这门坏了,前几天他们取景,不小心用车撞了一下,”黄莺走过去,蹲下身,手掌朝上,有些费力地想把门推上去,声音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变调,“……全自动变成半自动了。”

“我来吧,”曹烨躬下|身,手掌抵着防盗门下沿,一用力把门推了上去,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怎么不早说,我叫人过来换一扇。”

“嗨,这点小事儿还劳您大驾啊?”黄莺笑嘻嘻地说,跟在他后面走进去,“我已经预约维修师傅了,师傅这两天就过来……对了,你怎么大半夜的想到要来乌托?不会真是因为最近那片子的事情睡不着吧?”

“是啊,”没用黄莺领路,曹烨径自走到最里面的小影院,推门进入,“我愁得头发都要掉光了。”

“真的假的?”黄莺看向他的头顶,“没看出来啊……最近不是都在传,梁思喆可能会来补拍这片子?”

“你信啊?”曹烨若不经意地说,抬手摁开墙上的开关,把屋内的顶灯打开。

几排座椅前摆着一张方桌,上面乱七八糟地堆着十几张蓝光碟片,曹烨随手扒拉着看了看——《红男红女》、《十三天》、《野生》、《望川之川》、《起风》、《梁生祝梦》……他拿起其中一张看着封面:“那些学生是梁思喆的影迷?”

“可不是么,喜欢得不得了,”黄莺笑道,“从导演到摄像到主演再到化妆师,一和他们聊起梁思喆,他们能拽着你聊半天,都不打磕巴的。”

“就是拍《曼陀罗》那几个?”

“是啊,最搞笑的是,他们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了一个假梁思喆坐镇!”

“什么鬼?”曹烨没听明白,抬眼看向黄莺。

“就是一个长得特像十年前的梁思喆的男孩儿,不过也就是长得像,气质演技台词都差远了,他们把最重要的龙套角色给那男孩儿了,让他出现在各种不打眼的镜头里,说要借此向梁思喆前辈致敬!”

曹烨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黄莺笑得停不下来,拿出手机从相册里翻了张照片拿到曹烨面前:“你别不信啊,你自己看看像不像?”

“哪像了?”曹烨接过手机看着屏幕,眉头微蹙,他是真没看出来像。

“挺像的吧,你不能指望一模一样啊!”黄莺自己凑过来看了一眼。

“差远了。”曹烨兴致缺缺地把手机还给黄莺。

“真一模一样那还了得?梁思喆那张脸那么值钱。”

曹烨没应声,坐到主控机的屏幕前面,右手握着鼠标,想从里面找一部爆米花片出来用以催眠。

黄莺天生勤快,最见不得乱糟糟的桌面,这时一边把碟片装回盒子里,一边问曹烨:“《至暗抉择》那片子,梁思喆会帮你吧?你俩以前关系那么好。”

“谁知道呢,”曹烨看着屏幕,“……这里面怎么一部片子都没有?”

“对了,那机器前些天中了病毒,重装了系统,回头我给你拷几部过来,但是今晚你想看的话,只能从这几张碟里选了。”

“中病毒?”曹烨抬头看她,脸上再次流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这机器不是断网么?”

“是啊,但这次不是网络攻击,是硬盘的病毒传上来的,”黄莺也显得很无奈,“不知道哪个学生的硬盘有病毒。”

“行吧,中病毒……”曹烨抬手捏了捏眉心,“这也太不靠谱了,回头我叫人过来把设备换了。”

曹烨不得已又走到那张方桌前,很快把黄莺刚刚整理好的碟片搞乱了,他想找一张不是由梁思喆主演的片子,但全都扒拉了一通,每一张上面都有“梁思喆”三个字。

“怎么都是梁思喆演的?”

“梁思喆的影迷找来的碟么……怎么,你不想看他演的?”

曹烨随便扯了个借口敷衍:“看见他我就想起《至暗抉择》还等着补拍,这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哦……这张不是梁思喆演的。”黄莺找了一张碟递到曹烨手里。

在曹烨开口之前,她迅速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是梁思喆导的!”

曹烨听了,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那张光碟的封面。

这片子他知道,当年梁思喆获得戛纳影帝之后,几乎所有观众都在等着他回内地华语影坛大展身手,但没想到梁思喆居然拒了所有令人眼红的片约,一头扎进幕后,花了两年时间,一声不吭地倒腾出了一部既不叫好也不叫座的电影出来,就是这部《梁生祝梦》。

——好像除了这张,眼下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了。

“那就这吧。”曹烨说着,拿着那张碟片走到主控机前面,把碟片放进去,点击播放。

银幕上跳出龙标片头,曹烨找了个离主控机最近的位置坐下。手指摸索着按下皮椅一侧的按钮,把靠背放到合适的角度,后背顺着倚下去,半躺着看向屏幕。皮椅很宽很软,人陷在里面极为舒服,是个睡觉的好地方。

“那我撤了,”黄莺走到门边,手指摸上开关,“关灯了啊?”

曹烨模糊地“嗯”了一声。

门关上,银幕上开始进入画面,镜头拉远,遥远而模糊的舞台上,两个戏剧演员吊高了嗓子对唱:

“要是你梁兄亲未定,小弟替你来作大媒——”

“贤弟替我来做媒,但未知千金是哪一位?”

唱的是越剧《梁祝》。

银幕下方渐次显示电影的幕后工作人员:

出品人:梁思喆 许云初

监制:白明泽

导演:梁思喆

主演:许霄汉 乔蕊

……

然后镜头缓缓拉近,由模糊逐渐变得清晰,遥远而敞亮的舞台也随之被缩到了电视机的一方屏幕中。镜头调转,一个约莫四十左右岁的女人蹲在电视机前,正出神地盯着屏幕,手里捏着遥控器。

“妈——”镜头之外传来年轻女孩的声音,“我昨天买的裙子你是不是给洗了啊?妈——”

“哦,”女人回神,神色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平复下来,低头摁了下遥控器按钮关了电视屏幕,站起来,“来了来了……”

紧接着便是一些家长里短的琐碎画面。

文艺片,并且风格深受曹修远影响。

曹烨很快在心里给这片子下了个大致定调。

转场技巧和拍摄手法处处可见曹修远的影子,以至于曹烨根本无法将精神集中到故事本身——不过,这故事似乎也乏善可陈,充斥着大量琐碎而庸碌的细节,叫人看来心生烦躁。

平铺直叙的节奏让人昏昏欲睡,难怪前两年上映时票房惨淡——这年头,观众哪有耐心去看这种片子?

曹烨侧过脸靠在皮质椅背上,阖上眼皮,不再看向银幕上的画面,身体朝下滑了一些,让自己窝得更舒服点,然后强迫自己入眠。

不得不说,这片子家长里短的话外音还挺适合催眠的。

睡意如同沉缓的潮汐,缓慢地覆盖过他的神经末梢,梦境包抄过来,闭塞的小影院忽然变成了空旷的剧场。

灯光昏暗,坑坑洼洼的地面上还积着上一个剧组留下的污水,折射着剧场里各色的光。

曹烨跟梁思喆背对背站着,梁思喆裸着上身,及肩的头发扎在脑后,发梢蹭到曹烨的后脑勺上,让他觉得有些痒。

不远处,镜头后的曹修远说:“把裤子也脱了。”话语间听不出什么语气。

应该是对着他们俩说的,但曹烨没动。梁思喆弯腰把长裤脱了,拿在手里。

“别拿在手上。”曹修远又说。

围在镜头后面的人都看着他俩,但没有人走上前来帮梁思喆接过裤子。

我帮你拿。曹烨刚想这样说,梁思喆一抬手,就将裤子扔到了不远处的地面上,“啪”的一声,污水溅起少许。

脏了。曹烨想。

刺目的闪光灯对着他们亮起来。

那好像是一切的开始。

不对,开始得还要更早一些。

第8章 P-第二章-1

岩城到北京路途遥远,早上不到九点就早早启程,下午两点却还没到达目的地。

越野车内部宽敞,但四个男人坐在里面,空间还是略显局促。

一路上鲜少有对话发生,坐在驾驶位的司机一心专注开车,自然是话不多的。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是曹修远的助理郑寅,除了刚上车时扭过头跟曹修远聊了几句工作的事情,剩下的多半时间内也无话。

梁思喆坐在曹修远旁边,起初还有些不自在,到后来见曹修远只一心低头翻看着一沓打印资料——大概是剧本——丝毫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他便很快放松下来,侧过头靠着椅背,微微出神地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树木。

长途的车程尤其适合睡觉,但梁思喆毫无睡意,他觉得此情此景有种不真实感,像是在做梦。

从见到曹修远的第一面到跟他一起上了这辆越野车,这中间的间隔还不到24小时。

他闭上眼睛,脑中忍不住浮现昨天初见曹修远的画面。

昨天晚饭点的外卖很难吃,他趿着拖鞋下楼,准备把剩饭剩菜倒给楼下聚集的流浪猫狗。快走到楼角时,他看见两个混混正凑在一起说笑,走近了,看清其中的一个混混正拿着一根细柳条,朝一只怀孕的母猫身上用力地抽打。

梁思喆走过去,一扬手就把手里的盒饭扣在了那混混的头上。菜汤顺着那混混的额头和鼻梁淌下来,那混混瞬间飙了句粗鲁的脏话,拿着手上的细柳条,抬手就朝梁思喆狠狠地抽了过来,梁思喆偏过身体躲了一下,侧身的同时肩膀被抽中了,那混混再要抽他第二下的时候,他抬起左手接住了那根细柳条,手心像是毫无痛觉似的,一用力把它拽了过来,然后借力狠踹了一下混混的腹部。

接下来毫无意外是一场恶战,那两个混混没占到便宜,梁思喆也少不了挂彩。肩上被细柳条抽得火辣辣的疼,拖鞋在刚刚的混战中也不知被他踢到了哪儿。

两方打架,谁不要命谁就能赢。梁思喆就是这种人,打起架来有种不要命的气势——自己的命不在乎,对方的命也不当回事。两个混混没一会儿就被他搞怕了,后退着撂下狠话,说明天一准儿叫上兄弟们过来卸他一条胳膊。

梁思喆没把这话当回事儿,混混跑了他也没追,环顾四周找他的拖鞋。

天色在刚刚那场混战的过程中黑透了,路灯昏黄的光铺撒在小区内的水泥路面上,他没找着拖鞋,很快便放弃了,一只脚趿着拖鞋,另一只脚光着,神色如常地原路返回。

近一年来,他在附近结了不少仇,这样的打架对他来说压根就是家常便饭,根本就不值得记挂多久,睡一觉就忘了。

上了电梯,大理石地面有点凉,光着的那只脚搭到另一只的拖鞋鞋面上,左肩斜斜地靠着电梯侧壁,梁思喆看着电子屏幕上跳动的数字。

他的头发几个月没剪,已经及肩了,被他出门前胡乱地用一根皮筋绑在脑后,牛仔衣的肩膀处被细柳条抽开了,破碎的布料耷拉下来,露出瘀血明显的一块皮肉,拖鞋少了一只,手上还沾着菜汤。

就这么狼狈地走到家门口,一抬眼,看见了门口站着的三个人。

其中一个他认识,是他一年前在音乐附中的专业课老师,还有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身形高大的男人,正紧盯着自己,此刻毫不掩饰眼中的打量目光。

在那人从头到脚的打量他的同时,梁思喆也毫不露怯地打量那个男人——看着面熟,一时又说不清在哪见过。正当他试图在脑中搜寻关于这个人的记忆时,站在旁边的音乐老师看见了他,顿时来了精神似的,朝他招手道:“梁思喆!”

梁思喆这才收回目光,看向那位女老师,脸上没什么表情:“您怎么来了?”

“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没认出来是不是?”女老师没回答他的问题,走过来抓过他的手臂向他介绍,语调里充溢着掩盖不住的兴奋,“曹修远导演!知道吧?拍《雌伏》的导演!”

“哦,”梁思喆转动着快要生锈的大脑,并没有显露出惊讶的神情,只是慢吞吞地张开嘴唇叫了声,“曹导。”

叫出口的瞬间才记起来曹修远这个听起来很耳熟的名字意味着什么——国内知名电影大导演,坐拥奖杯无数,捧红过内地数位新人——这号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门口?

“呀,这里怎么了?”声乐老师注意到他肩上的瘀血,“和人打架了?”

“没事,”梁思喆看上去并不在乎,“跟楼下的狗打了一架。”

“思喆你……”声乐老师看着他,欲言又止,到底还是转移了话题,好心地提议,“快请曹导进屋坐坐吧,曹导专门过来想看看你。”

梁思喆沉默两秒:“我家挺乱的,要不就在这说吧。”

“开门看看吧,”那位鼎鼎大名的曹修远导演这时看着他开了口,“介意吗?”

“您不介意就成。”梁思喆抬眼看着他说,然后用那只没沾菜汤的手掏出兜里的钥匙,低头开了门锁。

推开门,梁思喆抬手摁亮了客厅的顶灯。

屋里的确挺乱,沙发靠垫扔了一地。敞开的琴盒横躺在客厅中央,旁边是一只被砸烂了的小提琴,断了的琴颈被琴弦藕断丝连地拉扯着。

几十平米的客厅,按说理应开阔敞亮,眼下却愣是让人无处下脚。

梁思喆倒是没显现出局促,脱了那只拖鞋,光脚走在前面,踩着纹理精致的乳白色瓷砖,弯着腰一路走一路捡拾,把靠垫放回沙发上,又把小提琴和琴盒收拾起来搁到墙边,仿若摔断琴颈的事情没发生过:“你们坐啊。”然后自己进到卫生间洗手。

洗完手推门走出来,见曹修远坐在客厅里正对着洗手间门的那个单人沙发上,目光似乎落在墙角那个被砸烂的小提琴上。见他出来,又开始毫不掩饰地打量他。那目光像是有穿透力似的,梁思喆被他看得心里有些发毛。

他走过去,坐到曹修远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尽管心里不太舒服,但还是任他打量。

“手指恢复得怎么样?”曹修远直截了当地看着他问,问题直白得跟他犀利的目光没什么两样,“还能拉小提琴吗?”

这一年来没有任何人敢在梁思喆面前提起这个问题,所有人都以为这个问题会激怒他,击垮他,让他随时崩溃。女老师手心里捏了一把汗,不安地看着梁思喆。

但梁思喆看上去出奇地平静,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想到,面对这个问题时他会这样平静,好像对于小提琴的所有心思都已经死了一样。死得彻彻底底,毫无波澜。

“弹不了了。”他坦然道。

“骨头长好了没?”

“长好了。”

“休学这一年有没有想过以后的打算?”

“还没有。”梁思喆说。

被一个陌生人盘问的感觉并不太好,更何况被盘问的内容还是自己不想提及的,这让梁思喆觉得有些烦躁。

原本以为回答“弹不了了”,眼前这位导演就该对自己失去兴趣了,没想到问起来却没完没了——他不是来选那种会弹小提琴的替身演员吗?

曹修远沉默片刻,目光始终落在他脸上,大概过了有一会儿,才又开口问到:“想过演电影吗?”

“没想过。”梁思喆如实说道。想过做一个小提琴家来着。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跟着我到北京试试,既然你对之后也没什么打算。”曹修远看向坐在旁边的那人,“郑寅,我们明天回去是不是?”

“对,明天上午九点。”那人旋即应道。

曹修远从沙发起身,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梁思喆说:“考虑一晚上吧,如果想试试,明天就跟着我们走。”

梁思喆忽然抬起头看着他:“可以问您是什么角色吗?跟小提琴有关?”

曹修远没说话,旁边的郑寅替他开了口:“对,一个学小提琴的男孩。”

“可我拉不了小提琴了。”梁思喆仍旧看着曹修远,神情认真地等着他的回答。

曹修远又端量了他几秒,才开口道:“对于一个演员来说,会不会拉小提琴并不重要。”

旁边的那人听了这话,立即转头看向曹修远,像是要说什么,但曹修远显然没打算留给他说话的时间,抬腿就朝门口走。

就这样,梁思喆在第二天上午九点,跟随着他们坐上了这辆去往北京越野车。

曹修远说得没错,既然对之后没什么打算,那就试试吧。

第9章 P-第二章-2

“曹导,油不多了,前面是最后一个休息站,我去加点油。”司机的声音把梁思喆拉回眼下的车厢内。

“去吧,”曹修远放下手里的剧本,从兜里摸出烟盒,“停几分钟,我正好下车抽根儿烟。”

“好嘞。”司机应着。

车子停至高速公路休息站,曹修远和郑寅下车抽烟,梁思喆在车里窝了一天,也觉得憋闷,推开车门出来透气,顺便去了趟卫生间。

回来的路上绕远了一些,估摸着曹修远一支烟抽完了,他才掐着点走回车旁,免得面对面尴尬。

曹修远手里的烟果然只剩下短短一截,正吞云吐雾地听郑寅说着什么,神情间看不出他的情绪到底如何。只是在看到梁思喆走过来的时候,那种直来直去的打量目光又落到了他身上。

很快,郑寅察觉到曹修远目光有异,一转头也看到了梁思喆。原本郑寅正在语速很快地说着什么,但意识到梁思喆靠近后,他停下来不说了。

应该是在谈论跟自己有关的事情。梁思喆猜测。

曹修远掐了烟,几个人坐回车上。

“还有多久到?”曹修远问。

“大概一个小时。”司机开着车说。

“把我送到阿禾那吧。”曹修远说完,侧过脸看着梁思喆,开口说了自上车以来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一会儿你跟着郑寅走,他给你安排地方住下,条件不见得多好,但环境会跟剧本里差不多,你先适应适应,体验一下,回头有消息了我让郑寅通知你。”

“好。”梁思喆点头应道。

“那我就把他带茵四街上了啊。”前排的郑寅这时回头道。

“你定。”曹修远低头看着剧本,随口说。

“把小烨也接过去,行吧?”郑寅又问。

“随便你。”曹修远说,过了一会儿,又补上一句,“那也得他肯过去。”

“他不肯过去,我把他绑过去,”郑寅笑道,“您肯由着我来就行。”

曹修远也笑了一声:“你有招儿对付他就行。”

“招儿我有的是,”郑寅拿起手机朝曹修远扬了扬,“您等着,我给他打个电话,他一准儿跟我来。”

说完,他当着曹修远的面拨通了一个电话。嘟嘟声响起来,郑寅摁了免提。

过了几秒钟,那边接起来,一个男孩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听起来年纪不大,声音透着一股少年气:“喂,寅叔什么事儿啊?”

听到手机里传出的声音,曹修远也从剧本里抬起头来。

“在哪儿呢?”郑寅佯作自然地问。

“我在家写作业呢。”男孩说。

“你能这么乖?写什么作业?”

“数学啊,”男孩应对自如,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儿,“我正开根号呢,开得可带劲了,没事儿我就挂了啊。”

“哎等等,”郑寅赶紧说到正题,“小烨,你先别出门,在家等着我,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啊,”电话里男孩的声音听起来兴味索然,明显不乐意跟他出来,“我开根号呢,你别打扰我!”

“带你去开荤,去不去?”郑寅说完,憋着笑看了曹修远一眼。

“真的假的?”电话那头明显来了精神,“去哪儿?”

“来了你就知道了,好地方,好好准备准备啊。”

“什么好地方啊?你一准儿在骗我。”

“真的,你不相信,一会儿别怪我没提醒你事先准备啊。”

“啊?不是……寅叔,那个,我都需要准备什么啊?”

郑寅憋笑憋得辛苦,快要绷不住,平息了片刻才重新开口:“洗个澡吧,收拾得好看点,干干净净的,对了,别带钱啊,寅叔请你,省得你第一次被别人坑。”

“啊?你真带我开荤?!”郑寅说得挺像那么回事,电话那头的语气有些震惊。

“寅叔什么时候骗过你?”

“哦……行。”男孩半信半疑。

“那我挂了啊。”郑寅说完,匆忙挂了电话,电话切断的瞬间爆发出一阵大笑:“远哥你听见了没?小家伙平时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其实还是个雏儿呢。”

曹修远也笑:“你天天都跟他说些什么。”语气里倒是没有要动怒的意思。

“我这叫打入敌人内部,回头我把他的钱都收过来,您看着吧,没钱他哪儿也去不了,乖乖地在茵四街待着吧。”

曹修远不置可否,摇头笑道:“他狐朋狗友多得很,你这招未必奏效。”

“您放心,”郑寅笑着说,“我还有后招。”

车里的气氛因为这通电话明显活跃起来。

梁思喆听明白了,郑寅要带他去一个地方住下,还有一个男孩跟他一起去,从他们的反应和谈话推测,应该是曹修远导演的儿子。

越野车一路冲下高速,驶入市里,公路上的车辆明显增多。

梁思喆透过车窗看着飞驰而过的首都城市,他来过这里,不止一次,是跟着学校的指导老师来参加小提琴比赛的。比赛结束后又很快回到岩城,从来都没好好逛过这座城市。

也许这次可以有机会好好逛逛。他脑中出现这种想法。

司机把车停到一处静谧的别墅区前,曹修远下了车。

车门关上,郑寅转头跟司机说:“走吧磊哥,我们去茵四街,那地儿有点难找,你先开到安苑桥,然后我给你指路。”

车子顺畅地一路直行开到安苑桥后,郑寅口头指挥着司机七拐八折地把车开进了一条小巷子,距离附近的主路不过一两公里的距离,但巷子内的环境却跟外面宽阔平整的马路差了十万八千里。

巷子破旧不堪,像是被城市遗忘的废弃地带。打眼一看,水泥路面上的污迹在日头下面泛着油腻腻的光,街边小店的门头不难看出被油烟经年累月浸染的痕迹。

几乎每一家店面的窗户和墙上都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被红圈牢固地套在其中,就像住在这条巷子里无法逃离这种生活的人一样。

“就是那个,蓝宴,”郑寅隔着前挡风玻璃,用手指着前面的一处门店,“磊哥你在前面停一下。”

车子又往前开了不长的距离后,稳稳当当地停下,梁思喆这才看清郑寅口中的“蓝宴”——门头花哨,应该是一家KTV,但打眼看上去更像是电视上演的那种上世纪的歌厅,廉价的金色门窗框颇有几分艳俗的味道。

“下车吧。”郑寅推开车门走出去,抬腿迈上台阶进入门厅。

梁思喆绕到车后,把自己的行李箱取下来,单手拎着走上台阶。

门厅窄而深,光线昏暗,一眼望过去只能模糊看到尽头通上去的楼梯,由于还没到正式的营业时间,顶灯只开了最里面的一盏,气氛晦暗而暧昧。

郑寅正站在楼梯口跟一个中年女人交谈,他声音不大,但对面那女人却有一副实打实的大嗓门。她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进到了梁思喆的耳朵里。

“寅哥你放心,我们这儿做的可是正经生意。”

“曹导演的儿子也要过来?那曹导演要不要来我们这儿挑几个演员?……哈哈哈我知道,放心,回头我跟她们说一声,都老实点,别想着攀高枝去招惹小曹公子。”

“挑了个新人?谁啊?”女人扭过头看着门口的梁思喆,抬了抬下巴,“那个是不是?”那女人脸上化着浓艳的妆,粉底堆积在眼角的笑纹上,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脸色像墙纸一样煞白。

“对,”郑寅朝梁思喆招了招手,“小梁你过来。”

梁思喆把行李箱放到地上,拉杆抽出来一截,拖着走过去。

“哦哟,曹导眼光真好,这气质,”那女人双臂环胸,从头到脚地打量梁思喆,啧声道,“还留着长头发呢……这以后就能成巨星了吧,还是未来的影帝?”

郑寅低咳一声,伸手把女人拉到一边,梁思喆听到他低声道:“还没定下来呢,你可千万别到处声张。”

梁思喆没兴趣偷听他们讲话,手指搭在行李箱的拉杆上,随意地环顾着这里的环境。

站在墙边的两人小声嘀咕了一会儿,郑寅音量恢复平常大小:“那我先走了啊,去接我家小少爷,一会儿再过来,”说完又冲着梁思喆抬了抬下巴,“小梁你先在这等会儿。”

梁思喆应了一声。

郑寅走后,那女人也进了里屋,临走前回头跟梁思喆说了句:“你随便找个地方坐啊,不用拘束。”说完就拐进了里屋。

扫地的和擦桌子的服务生各司其职,没有人搭理梁思喆,他就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