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曹烨没推开他,他只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定定看着梁思喆,那目光像是很多年前他看着天上的那片云,然后他开了口,嗓音有些哑:“是你啊梁思喆。”

梁思喆“嗯”了一声,发了疯一般蔓延的欲望在面对着曹烨的眼睛时忽然偃旗息鼓,身下依旧胀得要命,可他没办法对曹烨继续下手。他的手缓慢地垂落到身侧的床上,没再去碰曹烨。

曹烨的眼神落在他脸上,顺着他的鼻梁往下滑,停留他的嘴唇上,像是要吻他。但下一秒曹烨就闭上了眼睛,像有些痛苦似的微蹙着眉,然后慢慢地低下头,把脸埋到梁思喆的颈窝里。

梁思喆的下颌被他的头发蹭着,脖颈的皮肤紧贴着曹烨的脸侧,他能觉出曹烨的脸上很烫。记忆里好像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最近的距离也不过躺在一张床上,中间隔着很大的空隙。

“梁思喆,你怎么那么烦啊。”曹烨说。他的声音有些闷,说话时带出的气流扑到梁思喆的颈侧,也是灼烫的。

梁思喆垂眼看他,心里翻江倒海,但语气还是竭力平稳着:“你说,我听着。”

曹烨的声音听上去醉意浓重,吐字有些模糊:“你跟我抢林幻也就算了,你喜欢我让给你……可你怎么就不跟我走呢?”

梁思喆咽了下喉咙,喉结滚动,他的手抬起来,很轻地落到曹烨的脑后:“……对不起。”

“你不是答应过我要扑一起扑么?还说做我的主演,不做我爸的主演……你逗我玩呢是吧?”

“没,”梁思喆说,“不是逗你。”

“对你来说我就是你恩人的儿子对不对?”

梁思喆的喉结又滚了滚:“对我来说,你……”

他话没说完,曹烨便打断了他:“其实我挺烦你的,烦了你好多年。”

那语气里似乎掺了几分任性和几分委屈,梁思喆顿了片刻才说:“那现在呢?”

“现在也烦,”曹烨说,“你别招我了行吗?”

天花板的灯光很亮,有些刺眼,梁思喆没说话,他闭上眼,落在曹烨的脑后那只手往下移,移到他的肩膀。

曹烨身上的T恤还没脱下来,卡在他突出的肩胛骨处,梁思喆握着他的肩膀,很用力地抱着他。

醉酒的人体温似乎格外高一些,压在身上的重量和温度都让他觉得踏实。

好像这么多年缺席的拥抱全都集中到了这一刻。

情|欲褪去,又变成了相互取暖的少年。

“晚安,梁思喆。”曹烨低低地说,“睡一觉就都好了。”

这话像是对他自己说的,又像是对梁思喆说的。

他们无声地拥抱了一会儿, 曹烨先松开了梁思喆,仰躺到他旁边。

梁思喆侧过脸看着他,他演过这么多电影,对情绪的揣摩再到位不过,他确信刚刚的某一瞬曹烨想吻他。

虽然只是一瞬的冲动,可离得这样近,他还是捕捉到了。

但下一秒曹烨就微蹙着眉闭上了眼,醉酒的人不清醒,醉成这样的曹烨更是理智全无,所以那一刻应该不是理智在劝服他,而是他出自本能地抗拒与同性亲吻和亲热。

心情复杂,一半烤在火上一半浸在冰里,希望和无望都来得如此彻底。

曹烨像是缩在自己的壳里,偶尔试探着探出头,一旦超出某种界限,就会本能地缩回去。

如果对过往一无所知,大概自己可以试着逼他一把,逼他从壳里出来试一试。

可偏偏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曹烨,梁思喆想,他狠不下心把曹烨从壳里生硬地拉出来。

梁思喆用手肘撑着床,抬起身帮曹烨把T恤脱下来,然后扯过被子盖在他身上。

房间里忽然响起一阵手机的震动声。

不是自己的手机在震,梁思喆看向曹烨,曹烨可能被震得有些不舒服,摸索着掏出兜里的手机,但折腾了一会儿也没掏出来。

梁思喆把手伸进他的兜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黄莺。

他记性很好,这名字又有些特别。

当年蓝宴老板娘的女儿就叫黄莺,但她似乎住寄宿学校,没遇见过几次——会是重名么?

梁思喆撑着床坐起来,电话挂断了,但很快又打了过来。似乎有急事。

他拿着曹烨的手机走出卧室,合上卧室的门,然后拇指触碰屏幕接通电话。

他没急着说话,等对方先开口,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焦急:“曹烨,酒吧出事儿了!我实在搞不定,你能现在来看看吗?”

“什么酒吧?”梁思喆问。

那边可能也急糊涂了,一时没听出声音不对劲:“茵四的烧啊!”

“茵四?”

“对啊,你别逗我了好不好,你还有哪家酒吧?”

“出了什么事?”

“有人携带毒品进行交易,被警察搜出来了……等等,”那边总算反应过来不对劲,“你不是曹烨吧?”

“嗯,我是梁思喆,”梁思喆说,“他喝醉了,我现在过去。”

第67章 N-第六章-9

茵四街,蓝宴……

车子停在红绿灯路口,梁思喆有些出神地回忆着十年前的时光。记忆太久远,以至于眼下的一切都显得有些不真实。

还真是很久没去过茵四了……多久来着?梁思喆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粗略地回想了一下,大概有三四年了。

《十三天》拍完的那段时间他总是去茵四,那时候他对曹烨的想法还没那么明确,只是很怀念在茵四的那段时光。那会儿他也联系不上曹烨,曹烨像是有意避着他,不乐意见他。那段时间《十三天》还在后期制作,没上映也没拿奖,他还没有多少曝光度,自由得很,戴着棒球帽牵着小小白过来遛弯,在茵四一晃就是一下午。

《十三天》拿了奖之后,他去的就少了,有一回牵着小小白正要拐弯进去,忽然注意到身后有狗仔跟着,于是他脚步转了方向,绕着临街走了一圈就回家了,因为不想让媒体拍到茵四。

《红男红女》之后,公众对他的好奇度忽然直线飙升,不管他去哪儿都有人跟着,逼着他练出了一手好车技,去一趟茵四要甩掉四五辆跟着他的车。茵四从那时候就开始拆了,蓝宴、老杜面馆、街头的那家酒吧……一夜之间全都被铲车夷平,成了一片废墟,他看着心情不好,就好像关于茵四的记忆也随之倒塌了一样。那之后他就很少再去茵四了。

后来只去过一次,《望川之川》在戛纳拿奖之后,他回北京的那晚没忍住又去了一趟。

茵四变得很干净,被规划成了一片绿化区,曾经的烟火气荡然无存,站在深夜的街头他只觉得一片陌生。但还是绕着街溜了一圈,走到街尾才发现那里新建了一家隐蔽的地下酒吧,名字挺特别,叫“烧”,灯牌崭新,酒吧看上去刚建不久。

他走进去看了一眼,长长的旋转楼梯望不见头,他站在最上面的那级台阶上,倚墙听着下面隐约传出来的乐声,不知听了多久,直到有人从下面拐出来,朝楼梯上走,他才起身离开。

结果第二天就有报道出来,说他深夜独身前往地下酒吧,疑似买醉寻欢。那篇报道语焉不详,看似什么也没说,给人的遐想空间却很大。那之后关于梁思喆是夜店咖的传闻便风风火火地蔓延开来。

——只是没想到那间酒吧会是曹烨开的。如果当时沿着那段很长的旋转楼梯往下走,看见黄莺,他跟曹烨现在又会是什么样?

车子从主路拐进茵四,隔着百米距离,梁思喆看到酒吧门口停着一辆警车,周围大概有上百人,全都抱头蹲在街尾,几个警察手持电棍踱着步子,似乎正在进行搜查和审讯工作。

站在警车前面的一名警察,应该是这场搜查工作的主要负责人,看上去面色严肃,正跟面前那位神情激动的姑娘谈话。

车子一靠近,就有警察持着电棍过来拦:“停车,来干什么的?!”

车窗缓缓落下,梁思喆没戴帽子也没戴墨镜,一张招摇的脸明明白白地露出来,没人不认识他。那警察顿时愣了愣:“……梁思喆?”

“嗯,”梁思喆说,“这间酒吧是我朋友的,我来帮他处理今晚的事情。”

街那边黄莺交涉的声音传过来,语气焦急:“……真跟我们酒吧没关系,这人是熟人带过来的,今天第一次来……我老板没办法过来,他喝醉了,真的……”

过来拦车的警察走过去跟那负责人说了几句话,那负责人走过来,梁思喆把车熄了火,解了安全带推开车门下车,同负责人握了握手。

梁思喆一下车,蹲在不远处的几十号人中,就有人发现了他。

“操!梁思喆!”有人先喊出了声,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醉意。

人群中很快骚动起来,这间地下酒吧本来就是独立电影人的栖息地。这群人自由散漫、野心勃勃又落魄无依,每天在这家地下酒吧里醉生梦死,这会儿看见梁思喆,一时忘了自己还在被搜查,有几个人甚至站了起来,想看得清楚一些。

“蹲下!”警察拿着电棍维持秩序,“那边那几个,你!蹲下!”

但没用,骚动声没安静几秒,在梁思喆跟着那负责人走过来,靠近那辆警车的几步路时,人群的骚动顿时飙升至无法压制的程度。

“梁思喆!”

“梁思喆牛逼!”

“我爱《红男红女》!”

“《望川》你他妈演得可太好了!”

……

叫喊声此起彼伏,场面一时控制不住,甚至有闪光灯亮了起来。

梁思喆全程没什么反应,神色如常地随警察走到警察旁。警察拉开车门,他矮身坐了进去。

直到警车开走好一会儿,骚动声才彻底平息下来。

梁思喆是今晚这件事最大的变故,谁也没想到他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黄莺那通电话打完,怕他真的过来,又打了几个电话过去,但那边都提示关机——梁思喆挂了那通电话后就把曹烨的手机关了机。

“真的没事吗?”上了车,黄莺有些担忧地侧过脸朝车后窗看,“刚刚好像有人拿了手机拍照。”

“没事,”梁思喆看着黄莺问,“酒吧到底怎么回事?”黄莺跟以前相比变化很大,十年前在寄宿高中时,看上去像个叛逆少女,现在说话办事反而显得都挺靠谱,脸上画着烟熏妆,比当年漂亮了不少。

“我能说吗刘警官?”黄莺转过头征求副驾驶上那负责人的意见,得到许可后,才叹了口气道,“我们这酒吧,平时来的都是一些独立电影人,地下酒吧,位置也比较隐蔽,平常根本就不会有人找过来,所以基本都是熟客凑一起喝酒。今天吧,有个客人带了个朋友过来,也是个导演,导的那片子我还看过,说真的那短片还可以,所以我什么也没查,就让他进去了,谁能想到他身上携带毒品啊……”

梁思喆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警车停到附近的派出所前面,梁思喆下了车,跟黄莺分开做笔录。

曹烨是酒吧法人,所以笔录的问题全都是关于曹烨的,警方要确认他作为经营者跟今晚的毒品交易事件没有直接关系。

做完笔录已经凌晨一点多了,酒吧今晚聚集的人也被带过来依次做尿检。等检查和审讯结果出来,已经快凌晨四点了。过程还算顺利,除了携带毒品的那人,其他人的检查结果都没问题。

警察挺客气,专门派了人开车送他们两人回去。梁思喆是公众人物,他们得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回到茵四街,门口已经冷清下来。天色隐约亮起了一角,是黑夜与白天交织的时刻,灰蒙蒙的,将明未明。

从警车上下来,黄莺这才敢敞开了跟梁思喆说话:“你怎么真过来了?其实你不来也没什么大事,顶多我被扣一晚上,等曹烨明天酒醒了过来配合做个调查,找人疏通一下,事情就了了……”

“现在不也是一样的结果?”梁思喆看她一眼,“我来还是他来,都一样。”

黄莺无言以对。不得不承认,梁思喆过来这一趟,还真是帮了很大的忙,原本涉及到毒品这么敏感的事情,酒吧要停业半年整改,梁思喆大概找了朋友在中间周旋,现在只需要停业十天。如果曹烨过来,想必也是一样的处理结果,只是……

“哪一样啊,”黄莺发愁道,“那照片万一传到网上可怎么办啊……”她说着摸出手机,“我现在搜一下网上有没有消息……”

“别搜了,”梁思喆从她手里了抽出手机,摁灭了屏幕拿在手上,笑道,“你现在搜出来要给我添堵么?”

“搜出来你让你经纪人尽快公关啊……”

“从闪光灯亮起来到现在几个小时了?”

“三四个小时?怎么?”

“三四个小时……”梁思喆轻笑着摇了摇头,“如果真被传到网上,很可能现在已经上了一轮热搜,深夜话题很少,热搜会上得很容易。”

“那,那怎么办啊……”

“阻止不了的事情就顺其自然吧,”梁思喆把手机还给她,抬头看了看天,“既然天还没亮,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一切等天亮了再说。”

他神色自然,看上去一点也没为可能发生的事情担心,黄莺不自觉被他带得有些心安下来,但还是有些迟疑道:“哦……好吧。”

“聊点别的吧,”梁思喆走到街对面,坐在长条木凳子上,“比如你怎么会跟曹烨还有联系?”

“我们啊……”黄莺也随他坐下来,回忆道,“你跟曹烨走之后的那年冬天,你应该还在演小满吧,曹烨来了几趟,说他想看看下雪的茵四到底是什么样的,但那年冬天很干燥,一直没下雪,他就给我留了联系方式,说以后茵四下雪,一定要拍一张照片发给他。所以蓝宴拆之前我每年都会拍照片发给他,他也会打电话过来跟我聊几句,就一直这么联系下来了……对了,你们俩今晚怎么在一块啊?听你在电话里说你是梁思喆,我都没敢信。”

“今晚杀青宴,曹烨喝醉了,我送他回家。”梁思喆侧过脸看她,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黄莺,得亏你有个特别的名字。”

“不然你就挂电话了是不是?”黄莺笑道,“你居然还记得我,也是不可思议。”

“茵四街的事情我都记得。”梁思喆笑笑说。

“当年你俩还住我家那个破楼呢,那些姐姐们都说你俩将来会是大明星,”黄莺感慨道,“结果现在你就成影帝了,我该怎么叫你啊?梁影帝?”

“梁思喆,叫名字就好。”梁思喆抬头看着眼前这间酒吧,火焰效果的“烧”字已经灭了,灰白色的字牌跟将明未明的天色融为一体,“这酒吧曹烨什么时候开的?”

“三年多以前吧,比洛蒙早几个月,我还记得开业那会儿,你入围戛纳的消息在国内传得沸沸扬扬。”

梁思喆点了点头,黄莺接着说:“这酒吧开得不容易呢,别看这地儿特隐蔽,当时曹烨花了大价钱才把这儿买下来。前面都是绿化区,这片环境其实特别适合开高端酒店,招标的时候好多大餐饮集团都来抢,后来不知道怎么被他搞到手了……这酒吧开起来之后也特别波折,你都不知道……”

梁思喆看她:“嗯?怎么波折?”

“洛蒙初创的时候根基不稳,有个片子遇到投资方临时撤资,公司资金周转不开,资金链条断裂,当时洛蒙差点垮了,曹烨就去找了他大伯曹修严帮忙,你知道吧,就是嘉尼斯集团的老总,他也看上这一片了,说只要曹烨把这里给他,往后三年洛蒙遇到的所有资金问题,嘉尼斯都帮忙兜着。但曹烨说什么也不同意,还是把这酒吧保下来了。”

“所以洛蒙跟嘉尼斯的三年对赌协议就是那时候签的?”

“应该是,对赌协议什么的我就没参与了,我只帮他管这家酒吧,反正他那会儿心情挺差的,每天都来这边睡觉。”

“睡觉?”

“嗯,”黄莺指了指前面的一栋矮楼,“就那儿,里面有个小影院,曹烨最喜欢在那儿睡觉,睡不着的时候,他就来这睡。”

“能进去看看么?”

“可以啊,走,带你去逛逛,你应该会挺喜欢里面的。”

第68章 N-第六章-10

防盗门缓缓升上去,黄莺走过去把门推开,让梁思喆先进去。

黄莺走进屋里开了灯,梁思喆站在门口打量着这个空间。两层矮楼从外面看着不打眼,一进去才发现别有洞天,LOFT格局,一楼和二楼是连通的,一间间玻璃房彼此独立,内部的机械设备一览无余,像一座精密而复杂的电影工作室,一眼看上去挺有设计感。

“楼上有人?”梁思喆抬头看了一眼。二楼靠近楼梯的那间玻璃房四面都拉上了百叶窗,只能隐约看见里面透出来的光。

“哦,”黄莺也抬头看了看,“最近有个剧组在后期制作阶段,来熬夜剪片子。”

“曹烨投的电影?”

“对,一个学生剧组,挺有想法的,曹烨就投了。”

梁思喆朝里面走着参观,边走边问:“全玻璃房的设计谁想的?”

“也是曹烨,”黄莺跟在后面给他介绍,“都是用的隔音玻璃,隔音效果很好的,如果想要私密性,把四面的百叶窗拉上就好了,就像楼上那样……是不是还挺特别的?”

“挺有曹烨的风格。”

“不过也有几间不是玻璃房,像配音室、胶片室这种对密闭性要求比较高的房间都在二楼。”

“这地方主要是用来做什么的?”梁思喆推开一间玻璃房的门,进去逛了逛,“租给剧组和电影制作团队?”

“说租也没错,只是租金很便宜,大多数时候相当于借给那些有想法好好做电影的剧组,你知道那些学生给这里起了个什么名字吗?乌托,乌托邦的乌托,他们觉得这里就跟一片净土似的,只要你对电影有想法,就全都能在这儿实现。”

梁思喆低声重复了一遍:“乌托……”

“《至暗抉择》的导演曾燃就是从这儿出去的,当时他拍了个CULT片,曹烨很喜欢,就跟他聊了很长时间,然后就有了《至暗抉择》,所以曾燃算是被曹烨一手挖掘出来的新人导演。”

“曾燃和他团队的那些人都挺不错的,”梁思喆点头道,“有想法,也有执行力。”

“曹烨也这么说。你都不知道,当时好多电影公司都来挖曾燃的团队,给出的条件可诱人了,但曾燃跟曹烨聊了那一下午之后,一点也没犹豫就和洛蒙签了合同。”

黄莺滔滔不绝地讲起乌托里面发生的事情,梁思喆专心听着,偶尔问几个问题。

“来乌托的人都很喜欢曹烨,他们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全都很惊讶,没想到他会这么年轻。《至暗抉择》出事那会儿,那些学生都在替曹烨担心,怕洛蒙真的会被嘉尼斯收购,那样他们的净土就会不复存在了。想想也知道,嘉尼斯才不会允许这样烧钱的地方存在,所以曹烨当时很焦虑,也有这个原因在。”

梁思喆“嗯”一声,他可以理解那些学生的想法——想来也不会有第二家企业会像洛蒙这样,做公益一般地扶持新人导演,即便有,也不会有哪个老板像曹烨这样,给予他们这样的自由、宽容、为所欲为。明明在做很了不起的事情,昨晚喝醉了却说没有曹修远的自己什么也不是。这人真是……梁思喆几不可察地摇了一下头,居然妄自菲薄到这种程度。

说话间走到了空间的尽头,黄莺抬手示意了一下:“到了,这儿就是曹烨经常来睡觉的那个小影院,其实就是一个内部试映的影院,也没什么特别的。”

铁门推开,黄莺摸索着开了头顶的吊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这一方密闭的空间。空间不大,三排皮质座椅,黄莺坐上去演示了一下:“不过座位很舒服,可以坐着,也可以躺着。”她说着按了一下座椅侧面的按钮,座椅靠背缓缓放下去,变成了一张躺椅。

“这种座位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还是在十年前。”梁思喆笑了笑,“原理差不多,能坐也能躺,但结构比这个简陋很多。”

“这话曹烨也说过,”黄莺笑道,“十年前你们俩是不是一起看到的?”

“还真是。”梁思喆走到靠墙的那一张方桌前,那上面乱七八糟地堆着十几张蓝光碟片,他伸手扒拉着看了看,几乎全都是自己演的片子,他拿起《十三天》的光碟,看着封面上背着小提琴的小满,问黄莺:“这些碟都是谁带过来的?”

“哦,那都是剧组的那帮学生带过来的,”黄莺解释道,“他们是你的影迷,可喜欢你了,只要一聊起你演的电影,聊半天都不带歇气的。”

“曹烨呢,他喜欢看什么片子?”

“他啊,他来这影院看的片子主要都是为了催眠,一些打怪片吧,他看那种的容易睡着,片子太好反而睡不着。”

梁思喆“嗯”了一声,把手里的光碟放回桌上。

黄莺把光碟摞到一起,看着梁思喆,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梁思喆抬眼看她:“想问什么?”

原本已经把问题咽了回去,但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被梁思喆看穿了,黄莺有些犹豫地开口问:“没什么,就是忽然有些好奇……你们和好了吗?”

“嗯?”梁思喆抬头看她一眼,“曹烨跟你说我们不和?”

“没有没有,”黄莺慌忙否定,“我猜的,他没跟我说过这个。”

“是么?”梁思喆笑了一下,在第一排找了个位置坐下,手肘屈起撑在大腿上,微抬着下颌看向黄莺,“既然这么猜,那总有依据吧,说说?”

黄莺有些为难道:“我不确定曹烨想不想让我说……”

“为什么不确定?

被梁思喆用这样的目光注视着,真是很难坚定自己原有的立场,黄莺觉得相比十年前那个沉默锋利的少年,如今的梁思喆更温和却也更强势,给她一种气场全开的感觉,明明语气平常,却无端给人一种压迫感。

黄莺有些迟疑地开口:“怎么说呢,他有点抗拒关于你的话题,有时我也会跟他提起你,但是他总是很快就绕到别的话题上,所以后来我就很少在他面前提起你了。”

梁思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搁在兜里的手机忽然震了起来,梁思喆摸出手机低头看了看,看着屏幕上的来显说:“天亮了,我经纪人来电话了,看来那些照片确实被发到了网上。”

黄莺有些替他紧张:“那怎么办啊现在?”

“没关系,”梁思喆的语气听上去没什么变化,“做个澄清就好,我接个电话。”

梁思喆接起电话,那头许云初的语气像是刻意压着情绪:“思喆,你在哪儿呢现在?”

***

头痛欲裂。像是有电钻抵着太阳穴嗡嗡地往里钻。

曹烨皱着眉痛苦地睁开眼,宿醉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窗帘拉得很严,一丝光也透不进来,以至于他一时无法判断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上衣脱了,鞋也脱了,但下半身还穿得严严实实,这什么情况?谁送自己回来的来着?程端还是林彦?

算了,不想了,一动脑就头疼。

屋里乌漆麻黑,看不清手表上的时间。曹烨想从兜里摸出手机,但没摸着,又摸索着在床上找了一圈,还是没摸到。他只好撑着床坐起来,下了床光着脚走到床边,哗啦一把拉开窗帘。

阳光刺眼,以至于他下意识眯了一下眼——看这天光大亮的架势,应该已经中午了。

在屋里找了一圈,曹烨才看见自己的手机搁在床头上,居然还关了机。他已经不记得自己的手机上次关机是什么时候了。

曹烨把手机开了机,下午一点十九分,真是睡了挺长时间。

通知栏的消息一个一个地跳了出来,曹烨只扫了一眼,顿时清醒过来。

——“梁思喆凌晨现身酒吧被警方带走调查,疑似涉毒”

——“《至暗抉择》补拍又遇危机!杀青宴之夜梁思喆疑似吸毒被捕”

曹烨顿时困意全无,点进一则消息快速扫了几眼。

消息很简洁,但配了好几张图。深夜昏暗的灯光下,梁思喆随着两名警察走到警车旁,虽然只是隔老远拍到侧面,但还是能清楚辨认出照片的主角确实是梁思喆。

再往下滑,图片最左侧,一辆招摇的蓝色阿斯顿马丁看上去极为眼熟。曹烨确信这车是自己的,因为车灯被他改装过,不会有第二辆一模一样的跑车。

想起来了,昨晚送自己回来的是梁思喆。

自己还被梁思喆溅了一身牛奶,所以现在才裸着上身,应该是梁思喆帮他脱的上衣。

——梁思喆吸毒?怎么可能?

曹烨仔细看了看配图,背景有些眼熟,看上去像茵四。消息里说的那家地下酒吧,不会是“烧”吧?!

他给黄莺拨了电话过去,电话接通,没等黄莺说话他便问道:“酒吧出什么事了?梁思喆怎么会在场?”

“你总算开机了,”黄莺听上去也有些急,“我打了一上午想跟你说这件事,你一直都是关机状态。”

“梁思喆把我的手机关了,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天酒吧有人携带毒品,也不知被谁举报了,警察忽然过来一通搜,把所有人都带出去了,还非得让你过来配合做调查,我就只好给你打电话,没想到接电话的是梁思喆,他一听这事儿,就说会立刻过来……”

她话没说完,曹烨便皱眉打断:“他说要过去,你就真让他过去?他这种身份,那么多人,警察也在,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肯定会被拍,你当时怎么不在电话里拦着他?”

“是是是,”黄莺自觉地认错道,“我当时也懵了,他说他是梁思喆我都没反应过来,光顾着吃惊了,等反应过来之后他已经挂了电话。我后来也想让他别过来,可电话打过去,你的手机已经关机了,我又不知道他的号码……”

曹烨觉得头更疼了,抬手捏了捏眉心:“我知道了,这事儿也不能怪你。”

“我早上看了一下微博,天,你都不知道舆论现在都成什么样了,我看了几眼都没忍心往下看……对了曹烨,你尽快去警局配合做个调查,虽然梁思喆昨天帮忙搞定了酒吧事情,只用停业十天整顿,但警方那边还是需要你去做笔录。”

“嗯,我知道了。”曹烨说。

挂断电话,曹烨在手机上看了看相关评论,跟黄莺说的一样,舆论现在不堪入目,有些假料居然编得有鼻子有眼:

——“听说戛纳之后,梁思喆推了所有片约,名义上是自己做导演,实际上是想去戒毒,因为曹修远被禁五年,之后不能在国内发展,他肯定要跟别的导演合作,不戒毒一定会露馅,实在没办法才只好被经纪人逼着去戒毒。”这条转发和评论都已经破万。

——“《至暗抉择》这片子也够背的,连着两个影帝都吸毒被捕,谁还敢接啊……”

——“梁思喆一直吸毒啊你们居然才知道?他当时记者发布会打人就是因为毒瘾犯了吧。”

——“梁影帝果然是夜店咖,又被拍到去夜店,如果是溜冰,事后少不了来一场NP,这样就跟以前的爆料都对上了,之前说他私生活混乱居然还有人洗白,这次没得洗了吧。”

这都什么跟什么……曹烨关了手机扔到床上,没再继续往下看。

没来由地生气、心烦、焦躁,头更疼了——许云初怎么不做澄清啊?

没忍住,他又俯身把手机重新捡了起来,去找澄清消息,还真找到了,上午九点发布的。

“记者联系梁思喆经纪人许云初,对方称,梁思喆凌晨现身酒吧是为帮助友人处理相关事情,梁思喆本人从未涉毒……”

但这条澄清报道下面的评论似乎并不买账:

——“这也太没有说服力了吧,连张图都没有,是因为还在警局没放出来吗?”

——“帮朋友处理事情为什么会被警察带走调查,肯定是自己也有问题。”

——“所以梁思喆交的朋友都是这种开酒吧的朋友,夜店咖实锤。”

——“什么重要朋友啊,半夜三更这么抛头露面去帮忙处理,梁影帝难道不知道会被拍?估计是许云初也联系不到梁思喆,先编个幌子糊弄记者,蹲等警方公告。”

又一条推送消息这时弹了出来:“《至暗抉择》制片方称暂时没有补拍计划。”

曹烨点开扫了几眼:“《至暗抉择》宣发负责人、洛蒙副总裁程端称,已经跟梁思喆本人联系过,梁思喆当晚只是帮助友人协助警方调查酒吧相关情况,调查完毕后约凌晨4点走出警局,目前《至暗抉择》已经杀青,补拍未受影响。但当被问及是否跟梁思喆本人见过面时,程端表示暂时没有。”

飞快看完几行字,曹烨给程端去了个电话:“这标题什么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