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章》作者:徐公子胜治

内容简介:

一个孩子从蒙昧蛮荒中走来,踏无尽险阻、拨层层迷雾,究天地之源、登造化之巅,成就创道之祖!

徐公子胜治最新玄幻力作《太上章》!

第一部:蛮荒时代

第001章、清煞与白煞

苍莽蛮荒群山险峻,千岩万壑绵延无尽,其中不知栖息着多少凶禽异兽,在那些靠近水源较为平缓、被群山密林环绕的地带,散居着大大小小各个部族。深夜里,漫天闪烁的繁星下,群山的轮廓影影憧憧,人们已经睡去,野兽与宿鸟大多也已归巢,蛮荒一片宁静,星空与群山的景象显得是那么美丽而神秘。

在这静悄悄的夜色中,却潜伏着各种看不见的凶险。夜行的猛虎已经出洞,收起弯钩般的利爪,脚下带着厚厚的肉垫无声无息地穿行在山林间找寻猎物。密林的深处,若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偶尔会传来悉悉索索以及吭哧吭哧的微弱响动,那是獏兽一类的动物在深夜里离开巢穴,吸着鼻子感应着周围的气味,竖着耳朵听着各种动静,小心翼翼地避开天敌啮食甜美多汁的根茎。

间或有林枭展开双翼划过天空,长长的尖喙在星空下闪着寒光,擅长夜视的双眼能发现黑暗中的鼠类出没,随时可拢起双翅如流星般掠入林中伸出利爪攫取。它们的速度很快不发出一点声息,在星空下飞过一眨眼便消失不见,令人恍惚以为只是幻觉。

影影憧憧的群山间,有一座奇异的山峰,山上生长着一种高大的异树,粗壮的主干顶端无数弯曲的枝桠向着天空展开,远看如一条条欲飞天而去的虬龙,整株树又像一只只伸向天空的巨大怪手。

这是罕见的龙血宝树,它往往只生长在远离人烟、阳光充沛的旱地,能从朝暮缭绕的雾气中汲取水分与灵性。其鲜红色的树脂就像人的血液,不仅是一种疗伤灵药,据说还拥有着赋予神秘力量的奇效。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龙血宝树只是一种传说,难有机会亲眼目睹,但在这座山上却生长了数百株,扎根于阳光充沛的岩层坡面上。

假如在正午的烈日下,用小刀沿一条倾斜的弧线,将龙血树皮割开一条楔形的狭长口子,龙血树脂就会缓缓渗出,发出一种浓郁的奇香。千年龙血树脂刚刚渗出的时候,所挥发出的这种奇香,仅仅是闻见了就令人神清气爽,全身筋骨形容不出地舒坦,仿佛血脉脏腑都经受了一番净化,无形中能祛除伤病。

假如渗出的龙血树脂无人采收,就会在烈日下流淌到树干上、滴落在土石间,渐渐凝固成为半透明、暗红色的龙树血竭。龙树血竭既是疗伤良药也是一种珍奇染料,普通人碰到龙血树都会尽量采取龙树血竭。

但在有神通法力的高人眼里,如此采取龙树血竭却是浪费了其最重要的灵效,他们自有神奇的手法,在异香未挥发之际便收集与保存更为珍贵的龙树血脂。龙树血脂是一种灵药,还可经过特殊的炼化有着更为神奇的效用。但其收集和炼化的秘法普通人却无从掌握,就算知道了也做不到。

这座山峰上除了罕见的龙血宝树,还生长着另一种更为珍奇之物。只见靠近峰顶常被淡淡的雾气缭绕之处,有一株株数人高的树木分布,它们通体纤细窈窕,树干与枝叶竟有玉质的光辉,在漫山草木中十分显眼,更奇异的是树上所结的果。

翡翠般近乎半透明的树叶,五片并生环绕中央一花,花谢之后结出拇指肚大小、珠状的果子。珠果初结时呈乳白色,光泽宛如刚刚剖开的象牙。这种珠果要多年才能完全成熟,渐渐呈半透明状晶莹如玉,捏在指尖却感觉其柔软而有弹性,内部隐约流转着五色光泽。

它叫琅玕树,又称仙玉树。在这深夜里的山峰上之所以这么显眼,因为琅玕树会发光,枝叶和果实都散发着柔和的淡淡清辉。琅玕树发出清辉不舍昼夜,在白天阳光下的树身就像环绕着流转的虹霞,在夜间则晶莹剔透可隐约照亮周围数丈方圆的景物,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

若说普通人在深野中偶尔还有可能发现天然生长的龙血树,但琅玕树绝对只是一种传说,根本无缘亲见。据说天帝的宫阙和庭院中就种植着琅玕树,夜间坐在树下,琅玕树的清辉便是洗炼身心的神光。成片的琅玕树又称琼林,琅玕果是天帝平时的茶点,也是赐给守护神土的那些瑞兽灵禽的食物。

在自古流传的民间神话中,有上古人皇得不死神药而登天,即天帝位开辟帝乡神土,并将不死神药赐予后人,后人服之便可登临帝乡神土长生成仙。至于这些传说是真是假,仙踪飘渺帝乡难及、亦非凡人所知。琅玕果,也是传说中的不死神药之一。

然而在这座并不为人知的山峰上,环绕着峰顶却生长了数十株琅玕树,隐约已形成了一片琼林,那淡淡的玉树琼光环绕中,峰顶宛若神土。但是无论是在山脚下还是周围群山上,都看不见这夜色下的玉树琼光,因为这座山峰被一座无形的法阵笼罩环绕,仿佛于蛮荒中消失不见。站在山峰上可以清晰看见周围的景物,但外界却发现不了这里的存在。

琅玕树的清辉与漫天的星辉呼应,那星河之辉仿佛在无形中流淌洒落,像一条看不见的星辉之河,琅玕树晶莹的枝叶似在吸收着星辉的灵息。然而这天后半夜,云层从远方升起悄然铺展而来,越积越厚笼罩山峰的上方以及周围的荒野,璀璨的星空渐渐消失不见。

守护山峰的法阵也在悄然间被人破开了门户,一群穿着深色劲装、手握着各式兵器的人登上了山峰,从山林中的龙血树丛下走过,穿过散发着清辉的琼林。淡淡的玉树光芒照见了这些人的面孔,他们神情冷漠、抿着嘴一言不发,但是从紧握着兵器发白的指节来看,这些人心中也很有些紧张。

黑夜里难以分辨龙血树,但这片琼林却能看得清清楚楚,这群人皆流露出惊异与震憾之色,但很快都恢复了冷漠,走出琼林环绕的峰顶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正在默默地等待着什么。这么一大片琅玕树的发现,也使他们在紧张中很是兴奋与期待,只是尽量保持着平静。

在玉树琼光照不到的峰顶上,生长着葱翠的瑞草繁花,此刻在黑夜里皆隐去不现。距离峰顶不远有一面裸露的石崖,石崖中开凿了一座石龛,约有三丈方圆就像一间半开放的厅堂。石龛内有门户通往后面的石室,此处就像是神人居所。

在石龛的前方,有一座几尺高的石台,既像是屏风又像是一张神案,石台上端坐着一个身影。他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但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若离得足够近,还能感应到那隐约的生机。

下方琅玕树的清辉所照亮的最远处恰恰能够达到石台上,此人穿着素青色的衣衫而非山中常见的兽皮衣,面容看上去很年轻,但是眼角却有着细细的鱼尾纹,两鬓也有着不起眼的银丝,无形中带着一种沧桑的气息。

青衣人闭着眼睛,甚至没有在呼吸,虽端坐石台上,灵魂却仿佛不在这里。在他的对面约一丈开外站着一个人,此人竟是背手脚踏虚空而立,黑暗中背对琼光看不清面目,身披一件白底金纹的长袍,衣料是一种特殊的质地,普通人不可能拥有与穿戴。

白底金纹长袍者正在说话:“清煞,你一直不开口,那我就动手了。”

他说要动手,本人却没有动,山峰脚下的远方出现了火光。那里是一片谷地平原,方圆约数十里,有一条清澈的河水从平原旁流过。在这险峻群山之中,这样的地方是部族定居难寻的宝地,那里生活着方圆数百里内最强大的一个部族,他们建造了坚固的村寨。

村寨的规模像一座小城,四面建有高墙筑门,周边连接木栅环绕,主要目的不是防止野兽袭扰,在人类筑城的开阔地带,寻常野兽早已远避极少出没,更重要的是防范其他部族的袭击。但平常情况下这里很安宁太平,这个部族有一千六百余人,拥有不少强大的战士。

后半夜的城寨很宁静,人们早已沉睡,有了高墙和木栅的守护,这里也没有像深山中的小部族那样彻夜燃起火堆防范野兽。火光是从城寨之外亮起的,紧接着顶端削尖的粗木建造的栅栏被人以强大的力量轰开,城寨中有房屋被点燃了。

沉睡中的人们被惊醒,男人们提着各式武器冲出了屋子,迎上一群身着深色劲装的凶徒掩杀而来。在那不断燃起的熊熊火光中,男人的喊杀声、怒吼声、惨呼声,女人与孩子的哭喊声、呼救声、凄号声起伏不断,刺破了夜色中的黑暗与宁静。

石台上被称为清煞者仍然一动不动的闭目端坐,对面的金纹白袍人似是自言自语道:“你我等七人并称巴原七煞,而我最忌惮也最佩服的人就是你清煞。我等了几十年,今天终于有机会可以得到我想要的秘密。…你再不开口,清水氏一族便将彻底覆灭。”

石台上的“清煞”终于说话了,奇异的是他既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开口的动作,声音就这么自然地如在闻者的脑海中响起:“白额氏,世人称你为白煞,你也自称白煞,并以此为得意,所谓巴原七煞之中只有你最名符其实。

这并非是一种尊崇,更不是美意,不仅指的是强大更指可怕。而我这百年来,从未让人感觉到过可怕,感受到的只是方圆二百里内人们的尊敬与期望。白煞,请你称呼我为理清水,而不是与你并称的清煞。”

白煞笑了:“名相之争没什么意思,理清水,我只是下令攻破了城寨,还没有下令灭族。你难道真要亲眼看着清水氏一族从此消失吗?”

理清水:“没有用的,无论今天你做什么,都得不到你想要的。”

白煞的声音渐渐发冷:“你当年定居于那条清水之畔,也受封于此地,号称清水氏。这里的族人因为你这位祖先,故称清水氏一族。而你是否太自私了,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整个部族的灭亡?他们都将因你而死,为你而死!”

理清水虽然没有动也没有睁开眼睛,嘴角却露出冷笑之色:“我是山野匹夫出身,当年曾担任故巴国理正、执掌讼断刑罚,归隐之后便以官名为姓,称理清水,族人也以清水为氏。当年我曾缉拿惩处过无数罪人凶徒,从不因威逼要挟而低头。”

白煞:“可是清水氏一族并非罪人,你若不交出我想要的,这些无辜的人就将因你而死,你难道不感到内疚吗?”

理清水:“真是可笑!你也清楚他们是无辜的,杀人者是你不是我,他们死于你的欲念、死在你的刀下,这是你的罪孽。”

白煞:“那你就看着这罪孽发生,不想挽救他们吗?”

理清水:“如果能救他们,我当然会救。你为了得到我的秘传,不惜等待与准备了这些年,以灭掉清水氏一族为要挟。我能救他们的唯一办法就是杀了你,并镇压你赤望丘一脉。可惜我已经做不到了,如今能做到的只有不让你得逞。

我了解你、也了解这种事,你已经动手了,做出了这种不留任何余地的布置,那么多人已经死在你的刀下。如果你得到了想要的,必然杀我灭口,而整个清水氏一族仍将陪葬。无论我是否将秘传告诉你,都无法挽救他们。

你是我的仇人,也是我清水氏一族的仇人,明知必死,又怎能让仇人达到目的?我活了这么久,又修炼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连这个道理都看不透?你若动手便动手,无论是悲愤还是伤憾,我已无力阻止,但你达不到目的。”

白煞的声音似带着令人难以忍受的刺痛感:“你心里倒是明白,我也就不必虚言了,如果你答应的话,至少我可以让你不必亲眼看着清水氏一族的覆灭。其实这样的道理很多人都明白,可是他们受不了那种痛苦,你也可以不承受这种折磨。”

理清水在白煞脑海中响起的声音,令人感觉有一种可怕的压抑:“既然已经明白道理,又何必要去违背?很多人明知道而做不到,而我恰恰不是这种人。数百年来我已见过无数的生生死死,凡人皆有一死,如果必死还要让你得逞,那才是真正的没有意义。而痛苦和自责,是我应该背负的,我将面对它。”

就在这时,有一名黑衣人从城寨那边飞掠而来,手持滴血的长剑,穿过法阵门户登上峰顶,在数丈外的琼林边定住身形行礼道:“煞主,我们中了埋伏。城寨内有准备,他们集中了所有的强者退到城寨的中央伏击了我们,我们的损失大大超出了预计。”

白煞没有说话,向后挥手做了个斩的动作,包围峰顶的所有人都在无声中接到了命令,迅速转身消失在夜色里,加入了屠戮清水氏一族的队伍。这些人都是白煞手下的强者,就算城寨里有所准备,也无法抗拒覆亡的命运。

白煞心里已经清楚,就算以灭族为威胁,也不可能让理清水低头。而理清水也看得很透,今天白煞既然动手了,攻入城寨此刻已屠杀近百人,就断没有收手的余地,无论得不得到他想要的秘传,他都会杀了整个部族灭口。

其余人都离开了这座山峰,只留下峰顶上名震四方的清煞与白煞。

理清水的声音又响起:“竟然喜欢手下称你为煞主,真是可笑!清水氏一族今日难逃大劫,可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呢?那样的话,你就不会死伤那么多的手下,他们大多也是你白额氏的族人。我隐约有所耳闻,对生灵的伤害以及它带来的仇恨,是登天长生路上最终的障碍。看来你这种人,竟然还有超凡脱俗的妄想。”

白煞:“我这不是妄想而是大愿,在芸芸世间挣扎求存、辛劳一世,如果有一线希望踏上登天之径、永享帝乡神土,谁不会奋力一搏?若非如此,我又何必做今天这一切?就算是你理清水,不也一直在寻求吗,数百年来从没放弃过。

但是我没想到,清水氏一族竟会有所准备,还能在城寨中设伏反击。可是他们越是挣扎,男女老幼将会死得越凄惨,而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你,将会更加伤痛与悲愤。我很好奇,这次行动没有走漏任何风声,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这也是令白煞很不解的事情,这次行动理论上不应有任何人获悉,尽管他已经等待与准备了很久,却从来没有将自己的想法与目的告诉过任何人。这次他率领二百多名手下从宗门所在地赤望丘出发,悄然潜行深入蛮荒,原本是宣称要寻找与斩杀一位与赤望丘有血仇的妖王。

出发之前,没有任何一名手下知道他们的目的地是清水氏一族的定居地,白煞带领众人穿行蛮荒出现在这里,突然下了命令。理清水正在闭关度劫,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而且绝对不能受到惊扰,正是白煞等待了多年的时机。

理清水的声音语气舒缓:“原因很简单,我就是方圆几百里山中各部族所祭拜的山神。清水氏一族的祭司在深夜里听见了山神的警告,提醒他们将有强敌入侵,要紧急集合勇士奋力反击,哪怕族灭身死、流尽最后一滴鲜血,也要让屠戮者付出最大的代价。

我受伤很重,并不是因为你登上山峰后惊扰了我,而是我在不能出关时出关、此番历劫前功尽弃;不能动用神通法力时又动用了神通法力,所以伤了神魂,此世登天已无望。你破开法阵时我就被惊动了,发现来者是你。

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山神,无数人曾向我祭拜祈求,我能听见各部族祭坛上传来的声音,了解他们最为真切的心愿,也见证了无数的生死轮回。因此对人间太多的事情,只要看见了预兆,往往就会清楚原因与后果、它们将怎样发生。

我事先也不知你会来,可是当我看见的你那一刻,就明白了一切,也清楚今天会发生什么,已经做好了面对的准备。我施法通知清水氏一族的祭司,只可惜他们准备时间太短了,否则会让你付出更大的代价。”

白煞知道了答案,心中隐约不安。他清楚蛮荒中的各部族都是祭拜山神的,而巴原上建城而居的各大部落也祭拜神灵,无论那神灵存不存在。而他今天面对的理清水,就是一位活生生的山神,且是与自己一样的人!

白煞皱眉道:“传说环绕巴原数千里方圆有九座神山,是炼气长生的仙人居所,拥有不死神药,号称巴原九丘,其中以我赤望丘的威名最盛,却以你树得丘最为神秘。没人知道树得丘就在这里、是一座人们看不见的山,而你是这里的山神。

我却很清楚,九丘之中所谓的仙人,只不过是你我这样的修士,或者是人所不知的大巫与妖灵,仍在无穷无尽的登天之径中找寻正确的道路。我怀疑你就是这里的山神,却一直不敢确定,今天才知竟果然如此!

得到你命令殊死反抗的清水氏族人,是否知道你这位祖先早已清楚他们的命运,他们越是反抗、下场就越为凄惨。而你明知这一切,却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心里又会做何感想?”

理清水淡淡答道:“我并没有命令他们,只是以山神的身份提醒了他们大劫来临。他们并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山神的名字,不清楚这里的山神就是他们的祖先,更不清楚他们的祖先理清水就是传说中的清煞,却知道犯下这一切罪行的人是你。”

白煞冷笑道:“族灭身死之际,你还要这样装神弄鬼吗?”

理清水:“我本就是山神,这既不是装也不是弄。”

第002章、天帝之秘

这时山下远方城寨里的厮杀声四起,战斗已进入到最惨烈的时刻,不断有人倒在血泊与火光中,有白煞的手下,更多的是清水氏的族人。清水氏一族有一千六百余人,其中擅长战斗的精壮勇士约有三百人,虽不是那么勇武强悍、但也能拿起武器殊死搏击者则不下千人。

他们有短暂的准备,但毕竟是深夜里仓促迎敌,而白煞带来的二百多名手下都是专门受过格杀训练的精锐死士,其中带队者皆拥有神通法力。战斗刚开始时双方是僵持的局面,但是山中那些人也赶往城寨的时候,场面便渐渐形成一边倒的屠杀。

清水氏一族无法抗拒覆亡的命运,但就算如此,白煞的手下也折损了大半,其中甚至有掌握神通法力的强者被斩,可见清水氏一族中也有类似的高手。普通的死士也就罢了,可以再招募训练,可是迈入初境、修成神通法力的强者,往往可遇不可求,无论对于什么样的势力来说,这都是沉重的损失。

清水氏一族得到了山神的警告,知道今天将要面临覆亡的大劫,山神告诉他们要奋起所有的力量反击!世代祭拜与信奉山神的氏族部落,毫不犹豫遵从了山神的指引,这是理清水此刻唯一能为族人所做的事情。

事已至此,似乎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白煞应该清楚今天无论怎样威胁理清水,对方都不会给他想要的东西。他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灭了清水氏一族却毫无意义。他此刻已经可以杀了理清水离去,而理清水此刻则毫无反抗之力。

可白煞并不打算这么做,因为他不甘心,付出的代价越大就越不甘心。他想要得到的秘传就在理清水的心里,哪怕清水氏一族全灭,只要理清水还在,就仍有得到的希望。

尽管没有转身,但是远方喊杀声传入耳中,白煞也清楚损失有多惨重,他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却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仿佛在一瞬间已经忘记了城寨中惨烈的厮杀,再开口时语气就像是两个老朋友在谈心。他今天有太多的话想说、想问,实在有些忍不住,只要理清水还肯说话,自己就仍有达成目的的希望。

白煞叹息一声似是自言自语道:“无知者奉鬼神,不过是祭奉我等这样的人,或者那些他们自己也不清楚是否存在的东西。这蛮荒中所谓的山神我也见过不少,大多不过是山精鬼怪之属,开启灵智有末微神通,显灵惑人以求供奉。

它们或取其所需以享乐,或借供奉愿力行鬼修之法,妄求长生久视之道。我见过很多强大的妖物精灵以山神自居,巫法各异,登天之径上走的完全不是同一条路。有人也许走得更远,有人却终身无法再迈出一步,令我困惑的是,并非是越强大的生灵就能走得越远。

它们所修之术往往来源自悟或天赋,五花八门并无一定之道,像你我这种人,自有秘传之法,又何必再去做什么鬼修山神?所以我曾不确定你真是这里的山神,但我听说你已经迈出了那一步,即将踏过登天之径。难道这其中有什么玄妙,世间的山精鬼怪不知,却被你发现了?”

闭目端坐的理清水仿佛已看透了白煞此刻的心思,嘴角露出一丝嘲弄之色,声音又在白煞的脑海中响起:“我所行并非鬼修之法,而是太昊天帝所传的菁华诀,但是能踏出前往帝乡神土的那一步,确实与这百年山神经历有关。这也是你想知道的吧?其实我刚才已经告诉你了!”

白煞眼中流露出灼热的光芒:“你告诉我什么了?”

理清水:“我已经活了足够久的时间,见证了人间太多的生死、太多的事情,因此我知道很多事将会怎样发生。像这样的人往往被称为智者,可是对于我而言,已经不是苦思的结果,就是自然的明彻,宛如世事在眼前演变。这是神通亦非神通,也可以说是返朴,就是这些年我身为山神的收获。”

白煞的目光越来越炽烈,追问道:“传说太昊天帝最擅推衍,能洞察万物之变。你所修炼的就是太昊天帝传于人间的菁华诀,难道也堪破了此等神通?”

理清水:“我并没有,只是朦胧看见了一丝门径,根本还谈不上堪破,便被你的惊扰打断了。”

白煞:“就算我不杀你,你也将成为永远的废人。但你若将菁华诀的秘传,以及探索登天之径所知的一切,包括这些年来身为山神的收获,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待我将来或许还可以设法让你恢复一身修为,你此世还有长生之望。”

理清水冷笑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白煞:“所有的一切,你所知的一切!”

理清水:“我也有一个问题很好奇,你能告诉我吗?”

白煞:“请讲。”

理清水:“你怎知我恰好闭关度劫,带人千里奔袭来得这么准?”

白煞答道:“很简单,清水氏族人中一直有人提供你的消息给来到城寨的商贩,换取商贩免费的货物。但你的族人并不知道商贩的目的,更不清楚那商贩是我派来的。”

理清水:“我的族人并不知我还在世,更不知我就是山神,怎能提供我的消息?”

白煞:“他们不需要知道,因为我清楚你在树得丘隐修,而树得丘就在这里。我一直怀疑你借山神的名义在族人中寻找着菁华诀的传人,听说前不久有祭司听见山神的声音,据说他们祭奉的山神将要沉睡一段时间,不知何时才会醒来,我就明白时间到了。没有想到的是,你还真是山神,不仅仅是伪装成山神的身份。”

理清水叹息道:“原来是利用奸细,可惜我清水氏那些族人,恐怕还不知道什么叫奸细。”

在这种蛮荒中的原始氏族部落里,普通的族人确实不知道什么叫奸细,恐怕连听都没有听说过,他们甚至也不知道什么叫信义。人们生活在一种纯朴而原始的状态中,没有人会撒谎,也没有谁会出卖谁,或者说违反约定的承诺。

既然没有背信弃义的事情发生,大家也就根本没有所谓信义的概念,更不会想到世上还有奸细这种东西。有关山神的一切都是族人的秘密,祭司不需要去叮嘱谁去保密,人们自然就会遵守。

但是今天,古朴的原始氏族部落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有人将山神的动态私下里告诉了外来的商贩,就因为商贩想知道这些,而报酬是免费的货物。最原始的淳朴也是最容易被打破的,只是因为最简单的利诱,无意中被收买的族人恐怕还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听见理清水的叹息,白煞说道:“世事在变迁,蛮荒中的氏族部落也不可能永远保持古朴。今天的事情只是一个开始,而有了开始便不会结束,清水氏一族也将学会谎言和欺骗,只是我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了。”

话说到这里,远处城寨中的厮杀声已经渐渐淡去,只有女人和孩子的凄号声仍此起彼伏。白煞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又盯着理清水说道:“看今日一战,清水氏一族中也有不少强者,是拜你这位山神所赐吧,是你教会了他们如何修炼。

若清水氏只是个弱小的部族,我可能没有必要将之覆灭,因为我既不会害怕也不会担忧,是你让族人变得强大,所以我今天必须斩灭后患。这些年来你一直在寻找菁华诀的传人,虽有族人迈过了初境、知道了修炼,却没有人能将菁华诀修成,对吗?”

理清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盯上我的?”

白煞抬头望向夜空,似是在回忆道:“很久很久以前,那时故巴国国主仍在世,没有像如今这般国土分裂、诸子争王。我知道巴国是太昊天帝的后人所建立,历代传有菁华诀,可是最后一代国主并没有修成,但当年的理正大人也得到了传授,就是你!

你先做理正,后主持巴国学宫,等到老国主去世,诸子相争、学宫亦被废。你便隐姓埋名闯荡巴原,居然修成了菁华诀,也留下了清煞之名。但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后来的归隐之地就在这里。当我在登天之径上受阻,看不清前路的时候,便想到了你。”

白煞所说的菁华诀,是理清水很多年前得到的秘传,当年巴国中还有人得此秘传,但后来却只有理清水一人修成。此等秘传,就算自己得到了传授但若没有修炼成功,是无法传授给别人的,因为本人既不清楚其中的玄妙也未曾掌握传承的秘密。

所以要想得到菁华诀秘传,只有找到已修成菁华诀的人,巴原以及周围蛮荒群山数千里方圆内,如今只有理清水。

理清水闻言又反问道:“白煞,你能有今天,也是修炼了少昊天帝的秘传吞形诀,神通法力不在我之下,又何必再另求太昊天帝所传的菁华诀呢?”

白煞看着理清水,一直以来他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想得到答案,却找不到什么人交流,而此刻对面的清煞是为数不多有资格与之对话的人,也是有可能给他答案的人。他终于将自己长久以来的思索说了出来,只有理清水能够听闻——

传说上古之时,人皇太昊立建木登天,并开辟天界中的帝乡神土,太昊因此被尊为天帝。所谓建木,据说是一株从人间一直生长到天上的大树,很多凡人认为若能找到建木所在、沿着它攀登到尽头,就能到达帝乡神土、长生成仙。

人间还有传说,太昊之所以能开辟神土即位天帝,是因为找到了不死神药。后人如果也能得到太昊天帝所赐的不死神药,便可飞升帝乡成仙。

但是白煞与理清水这等高人却很清楚,传说未必属实,只是一种隐喻而已。琅玕果就是传说中太昊天帝得到的不死神药,而早已拥有它的清水氏并未以此成仙。

琅玕果虽珍奇无比,但对于白煞这种高人来说也并非得不到,他清楚这是一种能助益修炼的神奇灵药,却不是什么服之便能成仙的不死神药。

那么建木与不死神药的隐喻,指的应是太昊当年的登天之径。太昊天帝在世间留下了菁华诀,若能修成菁华诀,再将八层九转七十二阶登天之径修炼到尽头,便可脱去凡胎飞升帝乡永享长生。由此可见,菁华诀才是太昊天帝所留下的真正的“不死神药”。

但得到菁华决未必就能修成,而修成菁华决也未必就能登天,自古以来成功者寥寥。在白煞看来,太昊天帝可能只是偶尔走过了一条正确的道路,他所留下的指引,却未必能让后人复制同样的成功,而侥幸成功者也可能只是碰巧拥有了同样的幸运。

白煞收集古往今来的传说考其真伪,并没有发现成功与失败者之间,有什么可以参照的必然规律。而且更重要的是,菁华诀并非世间唯一的登天指引,太昊天帝的神土也并非唯一的长生帝乡。

比如在太昊千年之后出世少昊,也同样开辟了帝乡神土。人间的传说是类似的,认为少昊也得到了不死神药。可是少昊登天并没有前往太昊天帝的神土,而是另辟帝乡,因此也被尊为少昊天帝。

少昊天帝留下的秘传仙诀指引,是看似与菁华决玄理全然不同的吞形决。修成吞形决的白煞,在凡夫俗子眼中早已是神山上的仙人,但他自己却很清楚,在登天之径上若迈不出那最后一步,百年之后便寿元将尽。

白煞虽残忍冷酷,却是有大智之人,他会思考很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问题。为什么修炼菁华决若能登天,便进入太昊天帝的神土;而修炼吞形决若能登天,则进入少昊天帝的神土?这两者皆被世人称为长生,又有何相同与不同?假如有人既修成了菁华诀也修成了吞形诀,又将怎样呢?

太昊天帝开辟神土留下了菁华决,而其后的神农天帝、轩辕天帝、高阳天帝、少昊天帝,他们应该都曾得到前代天帝的秘传,却没有踏上同一条登天之径,而是另辟帝乡神土,留下了另一种秘传仙诀。

各天帝都有自己的登天之径,指引后人来到他们所开辟的帝乡神土,这就是凡人所谓的飞升成仙了。据白煞所知,曾有生灵修炼一种仙诀不成,得到另一种仙决后却登天长生;而另一些情况看似几乎一样的生灵,其经历却恰恰相反。

世间各族百类,自古皆有生灵迈入初境得以修行,其中很多人并未得到天帝的秘传仙诀,尽管最终未能成功登天,却已经走出很远。假如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和幸运,是否也能成功呢?

如此说来,是否有一种恒存的玄妙,能指引大道之本源,而登天之径万变不离其宗?

白煞的年纪比清煞小百余岁,若论神通法力却已比清煞更为强大,却迟迟不能迈出前往帝乡神土的那一步。当他得知理清水即将迈出最后一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要抓住最后的机会,便有了今天的行动,而这种事情可能没有前人曾做过。

听到这里,紧闭双目的理清水也微微露出动容之色:“你修炼吞形诀迟迟无法登天,便想另辟蹊径改修菁华诀,不仅想得到太昊天帝的秘传指引,还想知道我所求证的一切。你这样做且不说能否成功,就算以此成功、登临帝乡神土,又会发生什么呢?不要忘了你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太昊天帝恐怕不会饶了你!”

白煞却摇头道:“你错了,我的目的并不是进入太昊天帝的神土以求长生,我只是想知道另一条登天之径上有什么?我苦思多年,可能发现了各位天帝的一个秘密,你想听吗?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我便告诉你。”

理清水淡淡道:“你愿意说就说,我不会答应你什么。”

白煞沉吟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道:“那我还是告诉你吧,太昊之后的历位天帝,应该都已经踏过登天之径。”

理清水:“这不是废话嘛!天下皆知的事情,难道就是你所发现的秘密?”

白煞:“你又错了,这绝不是废话。比如太昊之后的神农天帝,他很早就应该已经修成了太昊所传的菁华决,并且迈出了那最后一步,却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进入太昊天帝的帝乡神土永享长生,而是留在人间做出了不同的选择,最终踏上了另一条道路,因此他才能成为神农天帝。

后世的轩辕、高阳、少昊等天帝,他们应该都有类似的经历,早已迈出了那一步,却没有飞升前代天帝的神土成仙,而是留在人间另辟登天之径。我若得到你所知的一切,也迈出那一步的话,并不会前往太昊天帝的神土,而是也要寻求这样一条道路。”

理清水动容道:“你的野心倒不小!也想开辟长生神土、成就一方天帝?”

白煞笑了:“这不算是野心,如果说是野心的话,我的野心则更大!凡人有幸能踏上登天之径,没有谁不想走得更远!若能求证长生,我当然更想知道为什么?也许最终我想的不仅是成就一方天帝,还要找出各条登天之径的殊途同归之路——这天地间亘古恒存的本源大道,开辟超越帝乡神土的长生之境,指引我白额氏一族皆能登天。”

理清水沉默良久,这才缓缓说道:“白额氏,你所想的问题其实我也想过,在我看来,天地间确实有着恒存的根本大道,无论是修炼菁华诀还是吞形诀登天长生,可能只是恰好幸运地谙合了道之本源。但是我有一个秘密也要告诉你。”

白煞:“请讲。”

理清水:“你想寻求大道本源,志愿不可谓不宏大。但你想指引白额氏一族皆能登临神土,今天却灭无辜清水氏一族以期找寻,如果这条大道真的存在,你也不可能得证,至少不能通过这种方式得证。你所想要的,就算此生能看到,最终也得不到。”

白煞:“为什么?”

理清水:“我也无法回答为什么,但如果世间真的存在本源大道,它不会违背最简单的道理。这是我刚刚想明白的,也是我要告诉你的最后一句话。”

理清水说是最后一句就是最后一句,他的声音于白煞的脑海中再也不曾响起,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动也没有睁开眼睛,就连谈话都以神念这样一种奇异的交流方式。

白煞看着理清水如石化般的身形,眼中有怒意和不甘,甚至露出愤恨之色,但过了一会儿只能化为一声叹息。他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情绪有点可笑,若说恨,是他灭了清水氏一族,应该是理清水恨他才对,而且对方心中的仇恨恐已远非世人所能想象。

理清水闭着眼承受了怎样的痛苦与煎熬,但他却没有流露出来让白煞看到,这又是怎样一种铁石般的心肠?难道是他的修为即将迈出长生成仙的那一步,能将人世间的一切都看透而淡然了吗,或者是因恨极反而不动声色?

理清水反常的平静令人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压抑感,静静的身形甚至隐约透露着一股寒意。当理清水不再说话的时候,东方山际已经露出微蒙蒙的毫光,蛮荒中的黎明即将到来,而城寨中传来的凄哭声已消失——清水氏一族没有人活下来。

一名持剑的男子登上了峰顶,深色的劲装是以兽皮制成,还缝缀了其他奇异的材质,经过了特殊的炼制,既合身又坚韧轻便,绝非普通人能有的装束。他站在琼林外向白煞举剑行礼,并没有开口说话,但白煞的脑海中却听见了他的声音。

这与理清水方才和白煞的交流方式是一样的,这名劲装男子居然也能掌握。此人是来汇报与请示的,清水氏一族一千六百余人已尽数被诛灭,白煞带来的二百多人此刻也只剩下五十余人,其中还有十几人带着伤。

第003章、赤子啼声

通常战斗中的伤亡,受伤的人数往往要比阵亡的人数大得多,但今天的情况不一样,这不是战斗而纯粹就是灭族屠杀,场面格外地惨烈。清水氏一族到最后老弱妇孺都拿起了武器,向着屠杀者的要害疯狂地砍去,每杀死一个敌人便是为自己与族人报仇。

白煞的手下若受了伤,旋即会被一群清水氏族人趁势扑上来攻击,到最后阵亡者是受伤者的十倍不止。此刻清水氏一族已经覆亡,剩下的事情该怎么处理?

白煞转过身来道:“星耀,善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不要留下任何有关赤望丘的线索。今天的事要绝对保密,任何人不得泄露内情,哪怕回到赤望丘也绝不可再提起。至于今后该怎么说,我自会教你。”

劲装男子名叫星耀,是白煞的弟子也是他最为倚重与信任的心腹。此刻星耀看着石台上端坐不动的理清水,又以神念问道:“煞主,您得到了吗?”

白煞摇了摇头,又以手示意星耀随他离开峰顶,飘身形飞下山峰到了法阵之外,这才以神念道:“只要理清水还在,我们就仍有希望。”

星耀:“难道您还要让他活着吗?他既然今天没开口,那么就永远不会让您如愿的。”

白煞:“以他的修为,想要自尽的话我也阻止不了。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坚持活下去,这本身就说明了一件事。以他对我的仇恨,只要有一丝报仇的可能,就不会放弃。他虽不再开口,我又何尝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星耀:“您是说他会设法找到传人,将自己平生所知的一切都教给这位传人。您在他这里得不到的,届时还可以在他的传人身上得到。”

白煞点头道:“他不会告诉我的东西,只要等到机会,必定会告诉传人,目的是为了报仇。他之所以还活着,就是这个信念在支撑!这是最简单的道理,我也懂。”

星耀:“可是他这种状况,在仇恨中又能忍受多久、还能够支撑多久?更重要的是,煞主您能等多久?”

白煞:“我也曾研究过很多所谓山神的修炼,方才已经感应到了,他将自己的气息与这座树得丘融为一体。只要树得丘上生机未绝,他就可以活下去,像山中一块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的石头,直至寿元的尽头。

而我至少还可以再等百年,就算最终等不到想要的结果也没什么损失,这百年之中我还有希望踏过登天之径,未必一定要获得他的秘传。我只是给他一个机会,让他自以为能抓住希望的机会,这也是我的机会。”

星耀:“可是他这种状况,又怎能寻找到传人呢?”

白煞:“他若不是现在这种状况,我又岂能放心地让他活下去?但他还坚持活着,就说明还有可能办到。他是这里的山神,仍能听见各部族祭坛传来的祈求,知道方圆百里发生的事情。可惜他如今能动用的手段已经不多了,我也很期待,想看看他会怎么办?”

白煞保留了环绕树得丘的法阵,又悄然布下了另一座法阵,可以随时监控理清水的异动。如今的理清水还能“看见”方圆百里之内所发生的事情,但他已经很难与外界沟通。就算他以山神秘法勉强残聚神念、与外界某个人交流,也会立刻被白煞获知。

而理清水应该也能想到白煞会监控他,所以在寻找传人时会竭力设法避开白煞的监控,或者自以为能躲避窥探。但无论如何,只要有一丝报仇的希望,理清水就不会放弃尝试,反正他已经无所谓冒险不冒险了,而白煞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山中有数十株琅玕树,白煞将已成熟的琅玕果全部摘走。此地还有数百株龙血宝树,他也命人待到正午时分以秘法采集龙血树脂。但是白煞并没有动那些尚未成熟的琅玕果,更没有伤及琅玕树和龙血宝树的根本,而是让它们继续留在此地继续生长、可以定期再来收割。

龙血宝树在野外自然环境里已经很罕见,而琅玕树的培植则格外艰难、几乎很难移栽,这么一片琼林简直是举世难寻。白煞的赤望丘中也有琅玕树,但也只有那么一株,是百年前经过了无数的秘法滋养、好不容易才精心培植成功的。

如今的树得丘,不仅成了理清水的禁锢之地、白煞的守株待兔之所,也成了赤望丘一派秘密拥有的珍稀药田。采走了熟的琅玕果、收集了龙血树脂,星耀还命人挖走了一批龙树血竭。龙血宝树的树节在自然状态下也会流出树脂,凝结之后滴落于地便是龙树血竭,它不仅是可以助益修行的灵药,还有很多用处。

将龙树血竭以秘法化开,融入草木的扎根之地,是辅建珍稀药田的方法之一,能够使一些罕见的灵药得以生长、且长势更好更快。此山中有数百株龙血宝树,多少年来土石中已积有很多龙树血竭,峰顶能有琼林生长,与之也有很大的关系。星耀率人只是搜取了埋在土石表层的一部分龙树血竭,他们还要保留这里的药田。

龙血树脂和龙树血竭就是疗伤灵药,赤望丘一派自有以之疗伤的秘法,受伤者就在树得丘中暂时接受救治。

当做完这一切之后,时间已是次日黄昏。星耀又向白煞禀报道:“煞主,仅树得丘中所采集的灵药已是重大的收获。但是您以斩杀妖王的名义率众出山,又下令绝对不能将此地之事说出去,等回到赤望丘,又该如何解释呢?”

白煞笑了:“今日得到如此之多的琅玕果,若炼成灵药虽不能服之成仙,但至少也能助我延寿数十年,仅此收获便不虚此行!离开树得丘之后,我们便去斩了那头岩鳞兽,我知道它在哪里,当初所说也并非虚言。…我们先走吧,此地后续的事情,待斩了妖王之后也交给你来办。”

城寨化为废墟,群山环绕的谷地中一片寂静,昨夜燃起的火光惊走了周围的鸟兽,而大火还没有完全熄灭,废墟的余烬上仍有青烟缭绕升起。

星耀没有留下什么能追查出赤望丘的线索,就连在战斗中损毁的武器都带走了。废墟中没有留下一具尸身,清水氏一族的遗骸以及白煞阵亡的手下,都化为了灰烬。最后那把毁尸灭迹的大火还带着神通法力,因此焚烧得很彻底,只有无数灰烟随着上升的气流飘扬到高处、缓缓撒落山野。

白煞与星耀等人是次日黄昏时离去的,在渐渐到来的夜色中悄然消失于千岩万壑之间。这也是艺高人胆大,蛮荒中各部族的居民没人敢在夜里赶路,且不说那凶禽异兽的威胁,夜里看不清路径,在险峻的山中稍有不慎就会失足跌落于深渊。

又一个黎明到来了,仍有青色的烟尘飘荡在谷地上空,散发出一种淡淡的难以形容的气息。周围的山林中终于传来鸟儿的鸣叫声,几只色彩鲜艳的树鹮飞过,却好像受到了什么惊吓,在空中振翅折转方向避开了城寨废墟的上空。

当阳光越过山脊照到地面时,这里又来了一个人。此人竟是从天上飞来的,穿着洁白的长裙,裙裾和袖口则晕衬着淡淡的金色,就像一朵白云在霞光中染上了金边。此人是一名女子,看形容不到双十年华,披散着如黑色丝缎般的长发,秀美的容颜、窈窕绰约的身姿,白皙的肌肤晶莹如玉,宛如降临人间的仙子。

她飞临废墟的上方凌空而立,假如有高人以神识感应,会察觉到在她的身后仿佛有一对透明的无形羽翼张开。那是凝风而成的一种法术,借助神奇的器物施展,使其能飞天而行。此刻在她精致小巧的鼻尖上,却有细细汗珠渗出,显然是从很远的地方一路赶来。

女子看着已成为废墟的城寨,眼眸中满是震骇之色,她显然是察觉到这里发生了什么变故,但赶来时已经晚了。清水氏一族已经莫名消失,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但女子却在烟尘余烬中察觉到一丝可怕的气息。

清水氏一千六百余名族人并未远去,他们仍在这里,只不过是化为了灰烬,常人难以查出痕迹,但这女子却能感应得很清楚。她连忙一挥手中如白色竹杖般的器物,一股清凉之意漫天洒下,仿佛带着无形的雨滴。废墟中的火焰余烬终于彻底熄灭,飘荡的烟尘也渐渐散尽,谷地中的空气恢复了清新。

女子似是在施展强大的神通法力在废墟中感应与搜索着什么,她突然神情一变,从半空飞落废墟的中央,手中器物指向前方。这里满地都是焦黑的灰烬,周围环绕着烧毁坍塌的建筑,前方是城寨的祭坛所在。

坚固的青石所建的祭坛已被轰塌了半边,根本看不出原先神圣庄严的样子。这里是清水氏一族抵抗到最后的战场,虽然没有留下尸身痕迹,却仍能感应到那种惨烈的气息。只见一股无形的力量祭出,一块块沉重的青石被卷起飞开,残存的祭坛又被拆掉了一角,连带旁边一栋建筑的废墟也被移去。

祭坛一侧的地底忽有无形的法力波动传出,旋即消散在女子施展的法术中,似是什么法阵被破坏了,一个垫着软草和兽皮的竹篮飞了出来,竹篮中突然传出婴儿的啼哭声。

这里竟然还有幸存者,是一名不足周岁的男婴。祭坛底部有一间密室,除了清水氏的历代祭司之外,其余族人皆不知晓。有人将他藏在了这里,并且封闭了密室的入口,借助掩护法阵隐去气息。

这婴儿暂时躲过了一劫,就连星耀那种高手都没有发现他,但清水氏灭族之后,就更不可能再有人发现这间密室,这孩子也将无助地葬身于黑暗的地底。幸运的是,此刻他被这女子找了出来。

柔弱的婴儿已经在黑暗里呆了一天两夜,当他见到刺眼的阳光时,发出的哭声仍是那么洪亮。

远处那隐于世间的树得丘峰顶,如一座石像般的理清水却突然睁开了眼睛,视线望向城寨废墟中婴儿啼哭声传来的祭坛。理清水早已动不了,哪怕仅仅是挣扎着睁开双眼,也如举起两座山峰般沉重,看上去就似石像出现了裂痕。

在即将迈出登天之径那最后一步时,前功尽弃一身修为尽毁,受了不可逆转的形神之伤,他挣扎着将自己的气息与这座树得丘融为一体,才能苟延残喘地继续活下去。

白煞没有杀他,而他也清楚白煞留下他的性命是什么目的。理清水是方圆二百里内各部族所祭奉的山神,如今他仍能知道这一带所发生的事情,然而他不能动也无法说话,更难像以往那样以山神的身份与人交流。

他知道那女子飞来,能在元神中“看见”。其实以他现在的状况,平凡的肉眼已经看不清树得丘外的景物,只能凭山神秘法所凝聚的残念去感应。他本不必睁开眼睛的,这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可见他的心境也受到了极大的触动。

废墟中竟然还有一个婴儿活下来,清水氏一族的祭司力战身死,却将这孩子留在密室里,等待一丝看似不可能的生机。假如有别人看见这一幕,可能会庆幸清水氏还有最后的血脉遗孤幸存,但理清水却暗自叹息一声,因为他清楚——这婴儿并非清水氏的族人。

婴儿是两个月前被人送来的,来者将之交给清水氏一族的祭司,并嘱托之抚养与照顾。当初送他来的人就是今日这位女子,婴儿可能是她路过山野时偶尔拣到的,顺手救了他并将之送到最近的部族中。

理清水虽是山神,能知道方圆两百里之内所发生的事情,但他当然也不是无时无刻都在关注着那些几乎无穷无尽所有的杂事。前不久他正修炼到紧要关头、即将闭关历劫,所以并没有太留意各部族中的琐事,只是知道有这么回事而已。

但祭坛下的那间密室,并非是清水氏一族的历代祭司所建,而是理清水当初亲手建造,留给族人秘密存放最珍贵的东西,包括历代传承的法器。

在惨剧发生的那天夜里,族中的祭司听见了山神的警告,将有凶徒夜袭、清水氏一族面临灭顶之灾。祭司一定是紧急打开了密室取出了几件强大的法器以供族人战斗,也许是顺手将这婴儿留在了密室中。

这婴儿并非清水氏的族人,可能是祭司不想让他与清水氏一族一起遇难,也可能想起了当初收留婴儿时的承诺——会尽量照顾好他,便给这婴儿留下一线生机,至于他能否活下去只得听天由命了。

但是令理清水更感兴趣的不是婴儿而是这女子,她怎能发现这间密室以及密室中的婴儿?理清水清楚自己亲手建造的密室有多么隐秘,就算换做神通未失的他,若不是此地山神又早知那里有密室,也是很难察觉的,而这女子竟然找得这么准!

理清水事先也不知道密室里还有一个婴儿,他当初警告清水氏一族的祭司时已身受重创,紧接着白煞就登上峰顶向他逼问秘传,已经无暇他顾了。而此刻他虽还能在元神中察知树得丘之外的情形,但已经超不出常人五官所见,那地底密室也是他无法窥探的。

疑惑中的理清水又闭上了双眼,只在元神中观望。婴儿的哭声很大,那女子俯身将婴儿从竹篮中抱了出来,而婴儿开始挥舞肉乎乎的小胳膊小腿,哭声更响亮了,仿佛受了很大的委屈——他应该是渴了、饿了。

女子抱着这个嗷嗷待哺的小东西,似乎很有些手足无措,她显然根本没什么经验,只得运转法术安抚这孩子的神气。孩子很健康并没有受伤,哭声洪亮神气完足,女子的神通法力再强大,对这个浑然不知世事的婴儿也毫无办法。

过了一会儿,这女子才好似突然反应过来,挥起衣袖施法。远方的山林中一片花雨纷飞,无数不知名的野花蕊瓣上凝结的朝露,还有香甜的花蜜被精微的法术汇聚采集,在空中凝成液滴,再汇成缓缓的细流,被无形的力量包裹着送入婴儿的口中。

婴儿不哭了,又过了一会儿居然就在女子的怀中睡着了,胖乎乎的小脸上还带着美美的笑意。女子低头看着孩子,目光中流露出温柔之意,但同时微蹙秀眉显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树得丘上的理清水正在回忆往事。这女子两个月前与一队商贩一起,从通往巴原的那条崎岖山路上来到清水氏的城寨。看她当时的穿着应该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那些商贩应该也是她的护卫。

姑娘就算不普通,当时也没有引起理清水太多的关注,近年来本就有不少商贩来到清水氏的城寨,用巴原上出产的器物换取山中特有的物产。可是今天理清水才意识到当初看漏了眼,这女子竟是这样一位高手,当初她的神气收敛得非常完美。

白煞曾经令手下装扮成商贩收买清水氏族人,会不会就是她呢?但这婴儿又是怎么回事呢?女子第一次来是两个月前,但后来理清水闭关历劫,对外界的事情浑然不知。他虽身为山神,但所不了解的事情也只能靠推衍来判断。在仔细观察下,他还是解开了一个疑惑,终于知道那女子是怎么发现密室的?

女子应该并不知道祭坛下有密室,她找的只是这个婴儿,更确切的说是施法感应婴儿身上的一件东西。婴儿的左脚踝上套着一个深褐色的藤环,看上去不起眼却是以罕见的天青藤制成,表面带着莹润的光泽,仿佛已被摩挲了很久。

天青藤有安神、润肤、舒筋活血之效,这藤环像是一个手镯,圆弧形带着一个缺口,弹性很好可以掰开套到手腕上,但婴儿的手腕显然太细了,所以套在了脚踝上。而这个镯子应该还经过了法力炼制,非常坚韧且灵效更强。

这种东西对于普通人来说是罕见之物,但是对她这种高手来说只是寻常的小玩意,可能是当初顺手就留给了婴儿。理清水推测藤环上有女子留下的神念印记,在其中凝聚的神念法力没有消散之前,她还能感应到它的存在,所以才能找出这个孩子。

理清水如今在元神中能看清的情形,与寻常人的肉眼所见差不多,因此他也没有看见女子飞来时身后展开的那对凝风而成的无形羽翼。但是凭经验判断,这女子的修为尚不及他,至少还没有随意飞天之能,她应该是借助了某种神奇的法器或特殊的法诀。

当年少昊天帝观世间飞禽走兽,研究各类妖物的天赋神通,拟化其玄妙而创出吞形诀。如今的理清水无法确定这女子是否修成了吞形诀,只能猜测很有这种可能,心中不禁疑云四起。

三千里巴原以及周边一带,只有赤望丘拥有吞形诀秘传,若是这女子真的修成了吞形诀,那她十有八九就是赤望丘的高手。赤望丘之主白煞带人灭了清水氏一族,却留下了这个婴儿,而女子随即赶来救出婴儿,这其中又有什么关联?

婴儿就是这女子送来的,难道是想将之留在清水氏一族为卧底,在祭司身边长大以求将来获得他的秘传?若是白煞原先有这种安排,紧接着听说了他已闭关度劫,若历劫成功即将登天而去,这一手布置已经失去了作用,才又采取了后来的行动吗?

那么白煞没有杀他,又让他看见还有这个婴儿幸存,打的又是什么主意呢?难道是想引他将这婴儿当成清水氏唯一幸存的族人,将来找机会培养成传人吗?可是他既然想到了这些,又怎可能这么做呢?

百般思索推测,都得不出完全合理的解释,理清水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意识到他想多了,因为刚才忽略了一个最简单的事实——没有人能派一个婴儿当卧底!

第004章、胭脂虎

蛮荒中原始氏族部落的大多数人,可能还不清楚奸细是怎么回事,就更不明白卧底是什么东西了。可理清水却是清楚的,那需要培养忠心耿耿的心腹并发下死誓,才可以派到另一方势力中潜伏,而绝不可能是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

一个孩子会成长为怎样的人,取决于他生活的环境以及自幼接触与接受的信念,这孩子就算不是清水氏一族的血脉,若是在这里被抚养长大,那自然也就相当于清水氏的族人了。既然推衍没有头绪,理清水也就只是看着——他很想知道这女子会如何处置婴儿?

女子的神情很踌躇,显然她所在的地方或者她的身份,不能或不方便收留这个婴儿,她对这种事情更没什么经验。又过了一会儿,女子抱着婴儿飞上了高空,向蛮荒中的连绵群山望去,山中还分布着大大小小其他的部族。

女子一手抱婴儿,一手将那白色竹杖般的法器放在唇边,吹出了动听的神音,此器竟也可以当作一支笛子。笛音婉转清亮,周围群山中渐渐有此起彼伏的鸟鸣相和,很多鸟儿纷纷展翅飞来,环绕着女子似在空中翩翩起舞。

忽听笛音一转音调渐高,高到了极致却又变得不可闻。不是笛音消失了,而是音调之高超出了普通人的耳朵能听见的限度。女子也施法护住了臂弯中的婴儿,使他不受这奇异的神音冲击。

环绕着女子飞舞的鸟儿仿佛受这声音驱使,突然振翅都向着远方的山中飞去,紧接着山中又传来兽吼之声。女子竟在施法驱使鸟兽,见此情景,理清水更加怀疑她是一位修成了吞形诀的高手。世上虽有不少秘法都能做到这一点,但吞形诀无疑是其中最有效的一种。

离清水氏一族定居的谷地十几里之外,山中高处有另一个部族的村落。十几里在平原上可能只是很短的距离,但在这崖壑纵横的蛮荒群山中,要想穿越却是一段漫长而艰险的路途。这个部族生活在一处泉水边的缓坡地带,周围被密林环绕,村落外不远便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断崖。

他们的村落也用石料堆建了围墙,男女老幼总计有四百余人,虽不能与清水氏一族相比,但也算得上是这一带比较兴旺的部族了。由于群山的阻隔,那天的深夜里,此处的族人并没有听见清水氏驻(定居)地传来的喊杀声,也看不见那火光。

险峻的群山能阻挡声音和视线,却隔绝不了在高空吹过的风。清水氏城寨被大火焚烧所扬起的烟尘,随着上升气流飘到高空,或多或少也弥散到了周围高处的山野中。清水氏灭族惨剧发生后的次日白天,这个村落中就能闻到远处吹来的风中有若有若无的焦糊气息。

族长登上了高处远眺,发现了远山中某处有烟尘升起,是清水氏一族城寨的方向。他的第一反应当然不是清水氏被灭族,而是那附近发生了山火。但看起山火的地方还远,中间隔了好几道谷壑,这一带纵横陡峭的山势也使得山火不容易大范围蔓延,族长倒也没有担心会波及到村落附近,只是告诉了族人们这件事,提醒大家今天尽量不要外出,尤其是不要前往那个方向。

等到第二天日出后,忽然有一群五颜六色的鸟儿扑扇着翅膀飞过村落的上空,又过了不久,村中突然有人喊道:“快看,麂子!”

有几只麂子从山林中惊慌地跑过,这是族人们平时最喜爱的猎物。麂子肉不仅美味可口,而且脂肪可以炼油,麂子皮还轻柔舒适。有人拿起武器想去猎麂,而更多的人则对族长说:“我们去山火那边看看吧,应该已经熄灭了,假如我们不去,别的部族也会去拣便宜的。”

每一次山火过后,往往会留下很多野兽的尸体,有的甚至都已经烤得半熟,这些野兽大多是在烟火中迷失了方向,仓皇奔突间被熏死、烧死或者摔死的。

但山火可不是好玩的,有时风会把燃烧的草木吹到远处引起更大范围内的火势,假如没有燃尽的草木随风又起火势,很可能困住进入火场的人。烟一旦弥漫人就看不清东西,在崎岖陡峻的山中,假如被困火场是非常危险的。

族长又登上了高处,确认远山中不再有烟尘升起,这才集合村中精壮的男子出发了。他们行走深山当然带着武器,所携更多的是打算装载各种猎物的袋子。受惊跑过村外的麂子让他们很兴奋,看来那火场中应该有麂群。

他们自幼生活在深山,踏上崎岖险峻的山路也是步履轻健,走的就是前往山外清水氏定居地的那条路,可是一直没有发现哪里有过火的山林。到了午后,有人问族长道:“山爷,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您看错了?”

另有人说道:“山爷怎么会看错呢!连我都闻到了远方飘来的烟火气。”

又有人说道:“时间已经不早了,再往前走不回村,天黑之前恐怕就回不去了。”

族长名叫若山,族人们都称呼他为山爷。山爷手持一根骨杖,腰间还佩着一把长刀,看着天色沉吟道:“反正都走出这么远了,再往前便是清水氏的城寨,我们干脆就去那里过夜吧,顺便换取一些正好需要的东西。”

有族人又说道:“真奇怪,分明望见了山火扬起的烟,村子外面又看见了惊走的麂子,这一路却没碰见什么野兽。”

若山:“我也觉得不太对劲,平常情况下走这条路总能看到野兽出没,何况对面有山火,被惊走的野兽都应该往这边跑,今天这是怎么了?往前再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