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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了?”晓岚觉得很吃惊,正如林绍祥不会是一个轻易会恋爱分手的人,他的离婚更让人出乎意料:“为什么?”

林绍祥添了茶汤,轻叹一声:“也许是因为我们的婚姻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对不起

在湖边茶室悠悠的古琴音乐中,林绍祥讲了他的故事。

“以前读书的时候真是很天真,以为一毕业就是社会栋梁,走出国门就是要为国争光,学成后就是国家的重器。可是没有想到,到了美国,到了全世界的精英堆中,你其实什么都不是,以前的一切都只是坐井观天。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跟不上进度,跟不上他们的思维方式,根本不知道老师在讲些什么,我发现我自己其实一无所知,别人轻轻松松能完成的事,我却做什么都会搞砸,或者是要付出比别人多上十倍八倍的努力才能完成。那段时间我觉得人的心情掉入了谷底,从第一件事失败后,看到所有的事物,都用来验证我的自我否定意识,那时候真想放弃一切跑回国内去,可又不甘心…”林绍祥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脸上有一丝苦笑。

晓岚却莫名感觉到一丝心痛,她从来没有想过,一向冷静自负的林绍祥,居然也有这样的时候。每个人都以为理智型的人不会受伤,可是却也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一个理智型的人如果受到了伤害,想要自愈,往往比常人更难上十倍。

她忽然发现许多事情她能够轻易地理解林绍祥,却不能理解张羽纶的想法。甚至她能够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听林绍祥讲述当年的事,却无法忍耐张羽纶的一言一行。

又有谁能够明白,她在初闻张羽纶出轨时那一刻的挫败感,长夜漫漫中每每想起,那种挫败和崩溃的感觉就会加深一次,到了后来全盘旋绕在她的脑海中,越来越多地吃掉她所有的注意力,排挤走她脑海中的其他事务。

她可以收获过无数的成功,第一次的成功让她对自我的肯定越高,一个从未生病的人生起病来惊天动地,一个从来小心翼翼避开失败的人,逃过了一次又一次,其实她所害怕的东西,并没有因此而消失,而在她一次又一次躲避中渐渐膨胀得越来越大,直到某一次逃无可逃地遇上,这个怪兽已经成为庞然大物,一下子就击溃了她。

她默然点头,茶水已经冲得淡了,她倒了茶叶,再续上新叶,烫壶温杯,倒出新的茶汤来,顿时小小的包厢里茶香氲氤。

林绍祥轻啜了一口茶,重拾情绪:“一直过了好几个月,我才渐渐走出底谷,重拾信心,那段时间日夜补课,渐渐终于可以跟上进度了。没想到,却又遇了一件近乎毁灭性的事件…”

晓岚听得也吃了一惊,关切地问:“怎么了?”

林绍祥苦笑:“我的签证出了问题,也不知道两边往来的文件中出了什么差错,移民局忽然吊销了我的学生签证。也许是因为我当时情绪最坏的时候,曾经有好几个月没去上学,后来又跑了加拿大朋友家呆了一段时间,而我事前提交的表格不知道为什么没交到移民局,学校又说我没请假,新学期名单上没有我的报到…总之我的记录上一片混乱,当时我在美国刚刚步上正轨,多年的努力挣扎,忽然要立刻化为泡影,我几乎差点崩溃掉。就在这个时候,苏茜跟我说,她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我继续,那就是跟她假结婚。她是美国人,我跟她结婚后也就能够拿到绿卡,就不存在身份的问题了。”

晓岚听到这种事情,也不禁惊诧地“啊”了一声:“原来你那时候说结婚,是因为这件事——”忽然间似有一块梗在心头多年的硬块顿时消解,却化作一股酸涩无比的感觉,散布于全身。

“是的,”林绍祥自嘲地笑:“如果早一年,有人告诉我会为了绿卡而出卖自己,我觉得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可是人却是真的会变的,也许出国的人,心理应该特别皮实才对。太过自负的,只会把自己撞得头破血流,别人弯一弯腰能过的事,你却得先把自我折腾个血淋淋的。”

他说着,习惯性的掏出烟盒来,却先彬彬有礼地问一下晓岚:“可以吗?”

晓岚微笑,却不免多说了一句:“尼古丁对人体有害,还是少吸一点吧!”

林绍祥点点头,从烟盒里抽了一根烟出来,深吸一口气闻了闻,还是放了回去,把烟盒扔在桌上,手中却无意识地把打火机的机盖打开合上。

“苏茜是个好女人,她的性格很乐天,也很——皮实,这是个优点,我所向往却永远无法做到的优点。在我情况最坏,脾气也最不好的时候,是她帮助了我一步步走出心理底谷。在她跟我说,她要跟我假结婚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跟她真结婚。我再装傻,也不能不知道,一个女人对待婚姻的态度是什么!她无非是想减轻我的心理负担而已,而我却不能这么卑鄙。所以,我给你去了那封信。这件事是我辜负你,这一点上,我永远亏欠你,晓岚!”他合上了打火机盖,平放到桌面上,凝视着晓岚说:“回国后我有很多事情要必须做,其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能够当面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忽然间,晓岚泪流满面,伏桌失声痛哭。

苏茜

哭了好一会儿,晓岚才慢慢地平复了情绪,她抬起头,一条干净的格子手帕已经递在她面前,她接过手帕还有点发愣,这些年来用惯了纸巾,早就忘记用手帕是什么感觉了。

她用手帕擦了脸,把满是眼泪鼻涕的手帕放到一边,有点奇怪:“你——没想到,出了国以后,居然还用起手帕来了,哪儿买的?”

林绍祥摇摇头:“习惯了,苏茜是个环保狂,这些年来我们都是从网站购手帕。”

“你跟她…”晓岚有些犹豫,不知道如何把话说出口。

林绍祥沉默片刻,说:“其实我还要跟另一个女人说对不起,那就是苏茜。是苏茜提出来的,她说你是个好人,我也也不是个坏人,可为什么我们两个就无法相处呢?”

“为什么?”晓岚不解地问。

林绍祥轻叹:“我记得以前曾经看到过一个故事,说一对夫妻离婚了,原因只是因为一管牙膏,太太喜欢从尾部捏起,而先生却是不管哪儿捏着就是,结果就为了一管牙膏,夫妻开始吵架直至离婚。你说,这是为什么?”

晓岚沉默片刻:“虽然只是一管牙膏,可却反映出两夫妻不同的为人个性和处事态度。捏尾部的太过习惯了遵守规则而且计较细节,而乱捏的则是为人不太过不重细节和缺少关怀。也许生活中引起矛盾的不止一管牙膏,却最后集中在这一管牙膏上。”说到这里她停顿时了一下,说:“也许只是因为爱得不够,所以缺少给对方的容忍和耐心——”

林绍祥长叹一声:“我跟苏茜的婚姻冲突,就有无数这种大大小小类似牙膏的事件——你说得对,也许只是因为爱得不够,所以缺少给对方的容忍和耐心——以前我一直认为是苏茜太过敏感太多挑剔,现在想起来,也许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所以婚后冲突不断,甚至连比利的出世也没有改善我们的关系,为了教育儿子的事,我们几乎在每一个决定上吵架。后来苏茜跟我说:‘林,我们还是离婚吧。把两个不相爱的人硬是绑在一起,对婚姻的双方都是巨大的痛苦!我们彼此忍受着痛苦,却又伤害着对方。夫妻间的怨恨是最可怕的东西,因为这种痛苦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终结,它日益积累,会让一个女人变得面目丑陋充满怨毒。我可以失去我的事业我的财产我的婚姻,可是一旦我的人格扭曲心态不正常,那我才是真正的完蛋,我不能让自己继续陷在种丑陋的状态中!’所以,她跟我离婚了,我从那个家里两手空空地离开,所有的一切,包括我的儿子,我的财产,都留下了给了她!可我注定不能还给她亏欠她的这八年!”

“把两个不相爱的人硬是绑在一起,对婚姻的双方都是巨大的痛苦!我们彼此忍受着痛苦,却又伤害着对方。夫妻间的怨恨是最可怕的东西,因为这种痛苦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终结,它日益积累,会让一个女人变得面目丑陋充满怨毒。我可以失去我的事业我的财产我的婚姻,可是一旦我的人格扭曲心态不正常,那我才是真正的完蛋,我不能让自己继续陷在种丑陋的状态中!”晓岚听着林绍祥转述苏茜的这段话,内心竟是极度的震撼,一刹那有种莫名的情绪冲击着她,让她感佩,让她共鸣。

好一会儿,晓岚才道:“绍祥,苏茜真是一个令人敬佩的女人,不管在跟你结婚,还是跟你离婚的事情上,她都比你勇敢得多。”

拜LOGO教和疯狂的投资

已经与林绍祥分手很久,不知道为什么,苏茜那段话却迟迟在晓岚的心里回响,想得她脑子是一团乱。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老是挣不开那种感觉。

她开车回了俱乐部,从保险箱中取出了文件袋,打开电脑,好好把自己的资产清理了一下。

最上面的,是一份品牌专卖店的股份,回想起那件事,因为俱乐部的太太团们经常飞法国买奢侈品,通常都是先打个电话给店里预约,然后等她们到的时候,对方已经提早关店清场,摆上新货样,然后这些新货样很快会被一扫而空。

一来二去,买得多了,于是她们觉得干脆开个品牌专卖店的好,于是跑巴黎,谈下了一个品牌的专营权,十分地昂贵,那一年就要六百万,两年一千二百万,外加本市最高档酒店附属商场的租金,可是经营了大半年,却是门可罗雀。太太团撑不住,都要退出,而且话里话外,都象是埋怨提此建议的晓岚考虑不周。

晓岚关上门想足了整整三天,三天后站出来表示接收大家的股份,独力承担。那一年她的资金也不足,把自己名下所有的房产全部抵押,甚至包括她自己第一套的聘礼房子,那套房子后来在历年的风险投资中,足足抵押了八次。

还有她手上的大钻戒,也悄悄地在北京的典当行抵押了。她不敢在鹿州抵押,这地方太小,基本上一点点事就可以流传全城。

但是就这样也只够三分之二的数字,她飞到法国,找了一家会计事务所,出了天价的咨询费,请他们操作,用这两年已经到手的代理权,又向法国银行抵押了四百万。由于她带着太太团们进出法国多少次,购的都是顶尖奢侈品,信用卡上的诚信纪录也很足。再加上那家会计事务所实在很有手段,居然也能够让她成功解决了这一难道。

在她几乎已经抵押上所有手头能抵押的一切以后,接下了所有的股份。正当所有的人都在议论晓岚是不是疯了时,晓岚却对整个店铺的经营方式作了重大改变。

首先她撤出了在顶尖大酒店附属商场的铺位,转租了出去,那里的租金实在是太高,而且过于冷清了。她转租了最热闹的商业大街三间黄金地段的店面,然后一改大酒店式的高档装修,而做得简洁明了。时值夏季,原来是这类正装的淡季了,她更把原来主打的皮具西服搬到一边,摆上了那个品牌中单价最低的T恤,而且都是LOGO华丽丽地标注在胸口等明晃晃部位的。也一改原来店铺中放上零星几件货物的明显奢侈品店摆放法。所有的墙面全部做成格子状,里面全部摆满了各种颜色艳丽的长袖短袖T恤衬衣围巾等。

前面半年的失败,让她苦思了很久。很显然,在北京上海大城市里这种品牌店可以是十年不开张,开张吃十年的惯性。突出格调,突出顶极,突出少量,强调奢侈品的地位,以吸引奢侈品的规定用户进来消费,也许偶而进来一个,就能够刷上五位数的货。可是这对于鹿州来说却并不是很合适。

跟国人一样,这二十年的改革开放不足以培养贵族和格调,只够培养跟风的暴发户。尤其鹿州其实太小,基本上你天大的面子,也就圈子内的人捧场人手一件,市场不大。

只有把奢侈品做成大路货,

人家笑她说国际品牌这么卖掉档次,她也不管,在她苦思冥想的这三天里,她忽然想起以前曾经看过一篇故事,里面说女主人经营奢侈品丝巾,就象卖毛巾浴巾一样铺得满天满地。

人性如此,对于现阶段的国人来说,他们盲目地追求品牌,并不是了解这个品牌,和为了享受这个品牌的品质和服务。

与其说他们是拜物一族,还不如说是拜品牌LOGO,他们买品牌的最大目地不过是亮出来秀一秀这个品牌LOGO,对于在身上贴一个国际名牌LOGO,简直就有遍体生辉的感觉。

至于这名牌是价值几万的宴会正装,还是价值几百的普通T恤,他们是不会在乎的。或者说,他们更在乎拥有这个品牌付出的代价。几万的正装卖得冷冷清清,可是几百元的T恤简直是纷抢而光。

紧接着,晓岚又推出了礼卡服务,鹿州是个崇古尚礼的地方,中秋将至,紧接着国庆、冬至、圣诞、元旦、春节,诸多节日,不可不备礼。亲戚朋友、商场往来、甚至政府领导要害部门的“意思一下”,都是顶紧要的。

礼卡很古雅,打开礼卡,除了几句同样古雅的祝福词句以外,背面则是这家国际名品店铺的地址电话,看似很优雅的软广告,盖上小小提货章。最下面则是一句吉祥话,从一元复始,到双喜临门三阳开泰四时和合五福临门,然后是十全十美。总共六种不同的礼卡,代表着实际为一千元、两千元、三千元、四千元、五千元、一万元这六种金额的面值。可凭这些礼卡到本店购买同面值衣服。

近年来烟酒落伍,送花太虚,送钱太直接落人口实,只有这种礼卡,很婉转地一笑说:没什么意思,就是送件衣服,怕颜色身材不适合,请您自己去店里挑。

于是别人毫无心理负担地接了下来,当然是光临现场时才知道这件“衣服”的实际价值,领受与否,自然是会心一笑了。

那一年从中秋到春节后,晓岚光是礼卡就卖了一千多万,店铺的生产旺得不得了,有些企业一买就是数十张,如此一来,自然这个店铺就此火曝。再向全国招商,卖城市代理权,大中城市两百万到一百万,偏小城市五十万也成。

谁也不晓得,那一年晓岚挣了多少钱。只知道第二年的夏天晓岚去参加某政府会议,一进会场,抬头低头看到主席台上下,近半数人政商两界有头有脸的人,都齐刷刷地穿着右胸口绣着本品牌LOGO的T恤短袖。晓岚虽然是自己一手炒作了此事,见此情景,也不禁雷到骇笑起来。

火了曝了,自然就有人眼红,俱乐部的太太团们原来有参与股份后来退出的人,不禁有些眼红起来,不待她们表态,晓岚先请了她们来坐下,不管原来有无股份统统都请过来,当众表示将手中的股份百分之七十出让,拆作每份百分之十,价高者得。

此时晓岚已经购下后两年的代理权,她只买了两三个城市代理权后,就当机立断又向法国方面买下两年代理权,并且捆绑成三年代理权出售。

现在代理权也卖完了,礼卡花样也玩过了,这项投资应该有的超额价值的油水已经榨得差不多了,趁着它现在还大红大火的时候,招来嫉妒的时候,甚至可能已经被有势力的人盯上的时候,她来个激流勇退,再榨上最后一笔超额价值。

对于晓岚的聪明懂事有财大家发,会做人够义气的行为,赢得了大家的一致美誉,晓岚的股份顺利地拍卖完毕,甚至连她自己剩下的百分之三十,最后也在拍卖会完了以后,情面难却地再转让给了几位不在现场但闻风赶来的有势力者。

事实上这一年,晓岚也疲累不堪,有苦难言。当初接下股份纯为一时之气,身陷其中才知道有多累,找店面,做装修,招员工,做培训,背负着资金压力,时时刻刻生怕经营不当而完蛋,这一年多来她早出晚归,整个人都被捆死在这家店里了。

而现在她可以功成身退了,只消拿着部份股份,其他经营性的事务,自然会有股份多的人去操心去投入。

自此一役,晓岚再不敢做实业,她尝够做实业的苦了。

而且做风投,也最忌做成实业,也就是炒股炒成股东,炒房炒成房东,尽管股息房租也会有收益,但是重大资金陷身不能周转,现金流明显不成正比,她是不做的。

下一年冬天,果然那些没有投到股权的人,脑子一活络,干脆直接再去买其他品牌,那一年忽啦啦开了七八家国际品牌店,统一采取晓岚式的卖货法,也同样在过年前后狂印礼卡礼券,可惜这礼卡礼券的奥妙一经公众知晓,自然政府部门也下了文件,作了限定。

而晓岚此时已经转作另一项奢侈品的投资,那就是引进法国红酒,开起酒庄了。

反正就是诸如此类地在鹿城,以她的俱乐部太太团们为本市风向,掀起一轮又一轮的奢侈品风潮。她通常是挖冷点,炒成热点,然后高价卖出。自然,别人也未必就亏,在目前来说,奢侈品永远对国人有吸引力,哪怕你只是买上这国际名牌最底端最廉价的产品,也足以满足。因此接手她股份的人,也只要经过四五年的时间,基本上回拢资金后,接下来的时间还是能够继续长期挣钱的。

这几年她的投资近乎疯狂,只要有挣钱的路子,她都会不惜代价高负债率投入。当然,秉着不熟不作的原则,她要么投资于她熟悉的项目,比如说:京沪的房子、书画类艺术品、法国的奢侈品。

另一种是她不熟悉的项目,但有她熟悉的人,比如说本地靠谱商人的比较重大项目投资,比如说山西的煤矿、新疆的油井、东北的参场、百家连锁超市、以及收购国企改装上市等等,她也都只是在对方筹资阶段投入少量,等最火热时就高价转让退出。

而此时,她终于坐下来,盘点着自己这十年来的疯狂经营,到底有多少的资产。

翻看着一页页的账目,看着自己曾经做过的无数疯狂投资,此时晓岚忽然背后冷汗湿透。此时她才骇然,这些投资每一项,几乎都会可能成为她的灭顶之灾。

为什么会这样疯狂、这样破釜沉舟、这样孤注一掷,也许只是因为,她一直对于这项婚姻并没有多大的信心,一直没有多少安全感,钱能给她安全感吗?她能握住的只有钱吗?

撤资进行中

一大叠纸从打印机中输出,晓岚拿起颜色笔勾勾点点,初步选定一些项目,她现在的负债率太高,而且许多方面的生意又跟张家纠葛得太密切,是时候应该退出一些项目了。一来解决负债问题,二则也是把自己的财产项与张家作个切割,三则就算是清算财产,还是现金结算来得清爽明白。

想了好一会儿,她还是翻开电话本,开始打电话。

第一个是山西某煤矿的于老板。“于叔,是您吗,我是晓岚!”晓岚尽量保持了轻快的声音。

于老板每天在煤矿跟着工人打交道久了,性格声音一齐粗犷:“晓岚啊,好久没联系了,你爸妈还好吧!”

晓岚也朗声笑道:“爸妈都好,问于叔您什么时候回来呢?老朋友好久没聚会了…”就这么打哈哈几句后,晓岚这才切入正题:“于叔,关于我们在您那里的股份,您上次说您想扩大股份,问我们有谁想退出,那您现在还要吗?”

于老板很奇怪:“咦,现在煤矿正是最挣钱的时候啊,怎么要退出呢?要说前两年只有投入不见产出的时候倒是有人退股,现在别人想加一份都难。你看现在夏季,全部用电紧张,我的煤矿门前天天各大电厂的人排队买煤,都抢着往我手里塞支票给订金。为煤矿就是摇钱树啊,天底下哪有金元宝掉你怀里你反而推出去的。晓岚啊,我诚心跟你一说,我倒是巴不得你们统统退出我吃独份!可你这忽然说退出,我倒是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于老板是张富成朋友圈中的人,不过早年出去闯荡,基本上这些年也就隔个电话招呼,所以他对于晓岚的投资参股,只晓得晓岚自己有点钱,也代婆婆打理投资,因此并不是很清楚这一份投资到底算是谁的。但是晓岚此时既然想退出这些纠缠太深的投资项目,自然还是先得从他开始。

再说,矿产投资虽然属于暴利行业,但无论如何也是属于高风险的行业。晓岚前些年就在这上面栽了个大跟头。那些年西部大开发,当地政府纷纷出台政策,招商引资让民营资本投资油井,颇有不少本地商人筹资合股跑到大西北去投资。一想到阿拉伯世界的石油巨富们,顿时民间游资蜂拥而至,要知道投有一口油井的诱惑简直比拥有一个煤矿更吸引人。

当时晓岚也曾经委托北京方面问过政策,调查过可行性方面,也觉得是十分有把握,这才也同意投入。没想到过得几年,忽然间当地政府直接一纸公文,宣布油井重新收归国有,象征性地出个收购价,便将所有民营资本统统驱离,无数人的投资就此打了水漂。

晓岚也惊呆了,她的投资也同样泡汤了。幸而她素来是投资一个项目都是炒热即退,最火热,大家最一窝蜂往上涌的时候,往往上她逐步撤离的时候。但是消息来得太忽然,她还是没来得及完全逃脱,足有数百万的资金陷进去来不及撤离,就此只剩下一纸股权空文。

无限愤慨无限痛心但却只能够无可奈何接受现状,当时晓岚不无愤愤地想,为什么中央年年喊着西部大开发,还是开发得如此艰难,就是西部有太多不规范政策,太多不可预料领导个人变数。她当时分明是问过中央的政策导向,绝对不会在这几年发生变更,这才敢放心投资,没想到上头不变下头变,想怎么变就怎么变。

此后晓岚对于这方面的投资,都是抱有极大的戒心,往往是视这个项目跟进的人不多,这才敢投入,一旦发现项目太过火热到足以引起太多的红眼病可能时,她就立刻斩仓撤出,哪怕是未曾赢利,甚至是没能全部收回投资,也要果断撤出。

于老板几乎是晓岚在矿业投资上最后一个项目,于老板在山西混了数十年,根深蒂固,又是张家父母的老朋友,当时晓岚也曾经想撤资,因为于老板资金困难,所以才没能撤完。当初是因为跟张家有交情而没撤资,如今却因为是跟张家有交情,才更加要赶紧撤出了。

于老板见晓岚没有立刻应声,他也想了一想,听说张家儿媳是格擅长找投资项目的,鹿州商人不怕没资金,就怕没项目。从头十几年的原始积累以后,等到经济高速发展期,他们往往发现自己的优势已经失去,因为大量地游资找项目赢利,也成了他们急需要解决的事。比起凭着原始本能找项目的本地商人而言,晓岚脑子活泛,理论实际都有,因此晓岚一般找的项目,一般都有人会参股接手。所以于老板看到晓岚一反常人之态要此时撤股,顿时自觉得明白了什么:“晓岚啊,是不是你另外有更好的项目要投资啊,有什么事可别忘记于叔啊,我跟你爸爸可是老朋友了!”

晓岚一时还不知道找什么理由,听到于老板自作聪明已经给出解释,松了口气连忙说:“于叔,是啊,倒是有个项目,就是还没定呢。要有好的项目,怎么会忘记你于叔呢!”

于老板顿时慷慨起来:“就是就是,我们两家什么交情啊。晓岚你要用到资金,没二话,我手头正好有几笔电厂的订金,我先把你的本金一千五百万退给你,等再过半个月,把你们这三年的红利再打给你。不过,”他压低了声音道:“你要真有好项目,我也加一股啊,钱没问题,我这里有的是资金。”

晓岚只得道:“好好好,于叔,要真是好项目,我一定跟您说。”她放下电话长呼一口气,能够退回本金已经谢天谢地,至于红利什么的,只能说有则大幸无则也算了。

迷失

打电话,解释,撤资,通知变现,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晓岚忽然觉得周边暗了下来,抬头一看,原来已经是晚上了。

开了灯,把自己手头的东西整理了一下,再把废纸全部扔进粉碎机。清理完毕后,晓岚忽然觉得奇怪,为什么一整天手机都没响,从手袋里取出一看,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

晓岚吓了一跳,连忙换上备用电池,才换上,就看到一连串的未接电话,光是张羽纶就有十几个,还有吴姐也有好几个。

来不及细想,晓岚下意识地先打了吴姐的电话,她的电话总归是外围的事务,好解决。才刚打通,吴姐焦急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晓岚吗,你怎么回事,一下午都关机,阿纶急得找到我这里去了。赶紧给你老公打个电话吧。”

晓岚愣了一下,没想到张羽纶居然找到吴姐那儿去了,能有什么事呢?她正打算拨电话给张羽纶,张羽纶的电话就先来了:“晓岚,你在哪儿?”

“我在俱乐部里。”晓岚说。

“你一下午都在俱乐部?”听得出刚开始张羽纶的声音很着急,现在倒有些缓下来了。

“是啊,不过手机在包里没电了,我没发觉。出了什么事了?”晓岚问。

“没什么事,”张羽纶犹豫了一下,声音中有强抑着的焦虑和关切:“我找不到你,就去问了吴姐,她说你今天上午去看医生,我看你一直没回来,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晓岚有些啼笑皆非,她以前跑遍全世界也不见得有事,今天也不过是几个小时没接电话而已,值得他这么紧张吗:“我没事,马上就回来了。”

“你等等,”张羽纶却紧张地说:“俱乐部在半山,全是转弯车道,现在天黑了不好开。你先留在俱乐部,我开车来接你。”

“不用了…”晓岚的话还在空气中,那边已经放下了电话,晓岚看着手中的手机,很是无语。

她有些无奈地坐下来,看着桌子上一大叠尚未放回保险箱的文件,忽然有一种无名的烦燥。不是都已经决定了吗,不是都已经在逐一安排了吗?张羽纶这时候这样表现做什么呢,除了增加她心理的扰乱,什么益处也没有。

她抚头想,他开过来,她还得在这里等起码半小时,她的车子还留在半山,明天她还得另外搭车上来开走,简直没事找事嘛。

她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东西,把所有文件再锁回保险箱。这些东西一天半天是绝对处理不了的,非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够有点效果。

一时无事,坐在那里干等着,俱乐部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她推门走出阳台,四面望去,半山寂静一片黝暗,抬头看天高地远,忽然间似乎天地宇宙之间,只有她一人独立。不期然间,陈子昂的诗浮上心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独自站在阳台上很久很久,似孤独似享受,直站得似乎忘记了一切,忽然听得远处悠悠乎乎,有一个声音在急切地喊着她。

一时间似梦似幻,晓岚的神思游离,不知道今夕何夕,似乎是那一年野营,她和几个女同学走离了队伍,只在深山中到处转悠,又焦急又害怕的时候,忽然也似乎听到这样一阵似有似无远处传来的叫声。

据说,入夜时分,是山中精怪最易摄人魂魄的时候,所以人经常走着走着,迷迷瞪瞪地,不知道自己干什么了,去哪儿了。有时候会迎着月亮,莫明其妙地走上一大段的路,以致于迷失山中。

所以她们进山的时候,向导老人说,在山中一旦发现有人迷失了路,就要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把他的涣散的神志给叫回来。

也就是那一天,她们听着由远而近的叫唤名字时,只觉得热泪盈眶,连忙高声回应,不多时,一大片火光带着伙伴们热切的目光,似乎可以永久温暖着她们的心。

甚至于一过多年,晓岚竟然会在此刻,莫名地想起那个场景来。还有那篝火边的牛肉汤,香气袭人,喝上一口,一直从胃暖到心。

叫声忽远忽近,听得声音一时远了的时候,晓岚忍不住应声:“我在这儿——”

没过多久,张羽纶急切地推门而入:“晓岚——”

山道

没过多久,张羽纶急切地推门而入:“晓岚——”

晓岚从阳台上回头,月光倾洒。

两人走下楼,坐进车里,张羽纶忽然从后座提了一个保温瓶出来递给晓岚:“饿了吧,先喝口汤。”

晓岚打开保温瓶,一股熟悉的牛肉汤的气味传了过来,让她神情一时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其实你也不用特地…”张羽纶可是从来只会送花送珠宝,哪晓得今天居然还会送牛肉汤。

张羽纶像是要急着回避什么似地,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其实,就是我出门的时候,九婆硬让我捎上的。带都带了,你就先喝点吧。”

晓岚嗯了一声,喝了几口汤,只觉得一股暖气走遍全身。虽然现在夏天还没有过完,但是在山中晚上,身着夏装还是有点微寒的,再加上的确也有些饿了。此时喝了这汤下去,顿时觉得好了很多。

放好保温瓶,晓岚看着一边开车的张羽纶说:“其实,你不用来接我的,这里我常来,别说这个时间,就算更晚一个人回来也是经常性的。”

张羽纶不语,好一会儿才说:“那是以前,以后的话我尽量我来接你。”

晓岚忽然觉得有些不安,此时她不想提:“阿纶,其实你真的不需要这样。我一向自己来去都这么多年了。何况——”她轻叹一声说:“也许婚姻出问题,我也有责任,平时疏于照顾你,又不大去公司。再说外面这种有心算计的事也的确是防不胜防…”

张羽纶忽然停了车子,带着点烦燥的情绪说:“够了,是我的错就是我的错,不需要你给我找理由。我不想你当我是小孩子,不管我做了什么,让你高不高兴的,都一句云淡风清地没关系。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样?”

夜晚的山间道上,月光如水,晓岚抱着保温瓶的的牛肉汤,正当心里充满了柔情的时候,她甚至不愿意破坏这种心境,只想用云淡风轻的话把事情绕过去。

可是——很明显,张羽纶并不与她的设想同拍,刹那些刚才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她的声音低了下来:“那你想我怎么样?”

张羽纶转过头看着她,带着急切的目光:“我希望你对我有要求,希望你能够把高兴不高兴的事情都向我发泄。我晚上回家迟了你会打电话,我跟人家玩得太晚你会不高兴,甚至你可以让我不要用女秘书…”

他的目光如此殷切,殷切到让晓岚想回避,她转过头去,不同于张羽纶的燥热,她的声音依旧冷静:“我说了你就能够做得到吗,做不到说又有什么用?”

张羽纶一时语塞:“至少我会努力做到一部份——做得到多少是另一回事。但是至少我知道我做什么事情是你会高兴,我做什么事你会不到高兴。”

晓岚觉得很无力,她根本不知道张羽纶今天发什么神经。许多事她想就此揭过不提,大家安静过日子不行吗。为什么他老是硬要再度翻出来,简直就象以惹恼她为乐事了。

忍着怒气晓岚就问他:“你说的这些,如果我像妈妈对爸爸那样管着你,你就高兴了。你还记不记得,结婚这么多年,你每次看到爸妈吵架时就会对我说,你是多么厌恶这种方式的?”

张羽纶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儿才支支唔唔地说:“其实,象爸爸妈妈那样,常常吵得热热闹闹的,虽然我不喜欢,可是至少,他们总能第一时间把自己的情绪传达给对方,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所思所想,所喜所恶,也未必全部是坏事。总吵架的夫妻不好,总不吵架的夫妻也不好,是不是?”

他不知道自己此时为什么如此笨拙,也许张羽纶正如晓岚说的那样,他毒舌的时候很灵光,说好话时能把别人给气死。对于他来说,他努力想修补夫妻间的裂痕,努力想增进双方的交流,努力想改进两人之间的关系,但是落在晓岚的眼中,他的种种举措却只起到了相反的作用。

对于晓岚来说,她也很想揭过这一幕,这种情况大家都痛苦,她希望他最好别再提起,让她安安静静地养伤,让她安安静静地平复心情。

这就象她已经把创口盖上,这个人却隔三岔五地掀开创口问她:“你疼不疼,我给你换药让你早点好吧!”

在这种情况下,她只想把他一脚踢飞。

晓岚是想回避这件事,张羽纶是想解决这件事,惜俩人使的劲不一样,所以张羽纶越急着想努力修好,可两人的关系却越拧歪。

晓岚只觉得火气慢慢上升,冷笑说:“你想我们跟你爸妈一样,可惜我不是妈妈那样的个性,你也不是爸爸那样的个性。”她尖锐地指出:“老实说如果你要我时时盯着你,你的性格可不如爸爸圆通。你的性格有多反弹,自己应该知道!”

张羽纶沉默了,晓岚的确是一针见血,想了想,试图辨解说:“可是我愿意去努力多顾全你的感觉,你的心理。”

晓岚叹气,继续叹气:“张羽纶,你是一个别人轻轻说一句你就能听进去的人吗?如果要我每件事都像妈妈这么大声跟你吵,老实说,我自问没有这强悍的精力。你说你讨厌我老是这么云淡风清说一句没关系,可我要不依不休,你受得了吗?”

老实说,张羽纶的口才虽好,却一直不是晓岚的对手。他是感性思维,而晓岚却是理性思维,两人一开辨,张羽纶就无话可说了,很沮丧地伏在方向盘上一会儿,才说:“算了,我本来就不是找你来吵架的,我是希望我们能够回到原来的状况去。其实继续这样下去,对我们两个人来说,都不好。”

晓岚很无语,她看着张羽纶,只觉得刚才的平静早已经跑光了,此时的她也似乎传染了张羽纶烦燥,忍不住一拍座椅说:“我也想回到过去的状态,可你为什么就不让我消停一会儿呢?”

张羽纶也急了,大声叫:“是我不想消停还是你不想消停,我一直在努力,可你却一直不肯给我机会!”

晓岚怒极反笑:“好、好、好,依你这话,难道现在全变成是我不是了?”

自白天同林绍祥的对话后,有些话其实一直在她心里头盘旋着,此时此刻,面对着张羽纶的大声质问,那些话终于一句句蹦出来,占据了她整个脑海:

“把两个不相爱的人硬是绑在一起,对婚姻的双方都是巨大的痛苦!”

“这个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也许只是因为爱得不够,所以缺少给对方的容忍和耐心——”

忽然间,晓岚只觉得身心俱累,她向后一仰,近乎脱力地说:“阿纶,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