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瑾瑜冲我招手。

凉风把他的发型吹得乱糟糟,宽大的白衬衫穿在身上窸窸作响。

“可以看了吗?”

瑾瑜看了眼手腕上的表,说:“据说是20点10分,还差5分钟。”

我对着目镜看向天际,只觉得星光璀璨,漂亮得不可思议。

“好看吗?”瑾瑜凑过脑袋,我和他距离顿时靠近,他温热的呼吸隐隐洒在我的左侧脸颊上,我觉得自己快乱了阵脚,心底发烫像是烧开了的水,扑哧扑哧地沸腾着。

“你来看吧…”我离开目镜,把位置腾给瑾瑜。

瑾瑜看了两眼,神情专注,过了会,他稍稍兴奋地招呼我赶紧看:“开始了。”

其实我对天狗食月兴趣不大,不比瑾瑜是一个天文热爱者,但是等我在影像中看到整个圆月慢慢消失,天际顿时变得黑色惨淡时,内心也是满满的激动。

楼顶天台地面干净,我和瑾瑜席地而坐,圆月很快就重新出来,投在某人脸颊一侧,分外柔和。

“秦潮歌。”

“嗯。”

“秦潮歌…”

“在这呢。”

“秦潮歌,我想跟你说件事。”

我扭过头,心里隐约有什么东西在破茧而出,我不敢去看瑾瑜的眼睛,所以视线就在他的衬衫领子上上下下移动。

“秦潮歌,其实我一直挺喜欢你的。”

“…”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星星多余那夜晚的夜空,我想是荷尔蒙分泌导致眼花,所以就缭乱了吧。

“秦潮歌,其实我一直挺喜欢你的。”很多年后,我常常会想起那年夏天的某个夜晚,有个男孩告诉我他一直挺喜欢我的。

根本算不上什么动人情话,或许连情话也不是,总觉得真挚得让人动容。我想,那时候的瑾瑜确实是真心的。

那时候的我们的心都很柔软,信念简单,想要的不多,把唯一看的很死。后来我表妹说,这不是柔软,是好骗,她问我你不会就因为这句话跟他好上了吧?

我笑笑说是。

我和瑾瑜高中都申请了住校,秦白莲很高兴我能住校,她认为住校可以很好地锻炼我的自理能力。

开学那天,秦白莲开着她新买的吉利带我买了生活用品。

我关心了下秦白莲的个人问题:“如果寂寞就找个伴,我不介意的。”

秦白莲气得不轻,骂骂咧咧地把我甩下车:“白养你了,真是白养你了,吃里爬外的东西。”

我叹气下车,望着秦白莲绝尘而去的小吉利,不明白她到底在坚持什么,坚持那男人还会回到她身边,还是坚持有朝一日我能认祖归宗?

秦白莲告诉我其实我不应该姓秦,应该姓宋,宋潮歌。

秦白莲还告诉我,我这名字就是那男人取的,风生潮起,惊涛拍岸。

她还说,如果我有怨恨就恨她,当初执意要生下我的是她。

秦白莲一点都不对我隐瞒那男人的点点滴滴,但是我却不爱听,戏曲那么多,我最讨厌的就是陈世美的故事。

虽然在秦白莲的描述中,他是一只有苦衷的陈世美。

我想,我不是耶稣,为什么我妈却是圣母?

Z中的住宿环境不错,上下床位,一间寝室住八个人,阳台面积也挺大,站在阳台可以看到对面男生宿舍挂在晾衣架上的内裤,有白色、藏青色、也有条纹或者卡通的。

夏白文就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室友,她刚进宿舍就开骂了,然后我们从她开骂的内容才知道一个极其重要的信息。

由于学校公寓有限,男生数量多于女生,为了合理安排资源,将女生楼的空余床位折腾出来让男生住进。

当然,学校还是划分了下,总不能男女混杂居住,而是采取这样一个方案,宿舍有五层,一二层拨给男生使用,三四五依旧让女生居住。

很不幸的是,学校选中了2号女生楼,而我就住该楼的。

我把这事告诉瑾瑜,瑾瑜比我还气愤,把学校骂了个狗血淋头,骂完之后,他说要申请住我们楼下去。

我骂:“你动歪心思了吧?”

瑾瑜在没人的地方拉了下我的手:“我是怕他们动歪心思。”

我:“放心吧,楼上那么多女生床铺,哪能挑中我啊,我没这运气。”

瑾瑜拍了下我的脑门:“说什么呢。”然后他就真的跑去去申请了。

我不知道宿管科的怎么会同意他这无赖申请,但是瑾瑜真的是办到了,他换寝室的下午我跑去帮忙了,帮他拿拿脸盆类似的轻物件。

室友们都觉得我跟瑾瑜过度亲热,夏白文还问我是不是瑾瑜的女朋友,我撒了谎,告诉他们我不是,我和他就是很好的朋友关系。

夏白文他们都信了,因为她们都认为像瑾瑜这类的好学生是不会早恋的。

刚进高中,我和瑾瑜就商量好,我们要保持地下恋情,虽然我和他胆子都不小,但是能把早恋这样违反校纪校规的事情弄到台面上,还是有一定的困难度。

何况,秦白莲应该也不喜欢我早恋。我一边抱着对秦白莲的愧疚,一边享受着早恋给我带来的甜蜜体会。心情是矛盾的,是惴惴不安的,但是我却不想丢弃。

在这点上,我和瑾瑜都是自负的,就是过大高估自己能力。我们认为所谓早恋会影响学习成绩,这话是扯淡的,至少对于我和他来说是这样,我们觉得自己都有很好的自律能力,学习不是过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学习它是人生旅程,恋爱也是,两者之间并不矛盾,是可以同时进行的。

Z中是一个藏龙卧虎的地方,比如第一天吃早饭排我前头的男生,第二天夏白文指给我看说他就是中考状元。

“以前跟我一个学校的,狂得要命。”夏白文并不好看这位状元郎,介绍起来的时候嗤之以鼻。

我看了几眼这个状元郎,他确实有资本狂。

一个男生,身高不错,长相不错,加上学习优异,运气好点还能考个状元,狂点也是自然的事情。

想到这,我就越中意瑾瑜了,瑾瑜不是不狂,但是他却狂得不让人反感,至少不会像这位状元郎一样,让人指着在背后议论。

瑾瑜要介绍一个男生给我认识,说是他从小玩大的哥们,当天我们就约在Z中对面的兰州面馆见面。

结果我一进去就吓了一跳,瑾瑜要介绍给我的人正是贺昂。

“这就是贺昂。”瑾瑜对我说。

“你好。”我扯笑。

贺昂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我心里纳闷觉得贺昂给我的感觉不像是会写那种信的人。贺昂长相属于特别英气那种,不比瑾瑜俊雅的五官,贺昂轮廓鲜明,尤其英挺的鼻子,让他五官非常立体,我瞧着觉得他像混血儿。

之后瑾瑜告诉我,贺昂真的有四分之一的国外混血,他奶奶是秦国曼谷那边的人。

我说:“难怪他那么黑。”

贺昂给人强烈的压迫感,不喜欢说话,如果我们三个在一起,基本上都是我跟瑾瑜说着话,他在旁边听着。

我私底下偷偷问过瑾瑜:“你有没有觉得贺昂讨厌我?”

瑾瑜肯定地告诉我不是,还说贺昂在他我前面提过我,说我是个不错的女孩。

我叹气地说:“完了,那他肯定是喜欢上你了。”

瑾瑜:“也不可能。”

我:“别回答得那么肯定啊,凡事都有可能,你自己注意点啊。”

瑾瑜笑,凑到我耳边说:“贺昂他是行动派,如果他真对我有心思,早就下手了。”

第四章

因为楼下住着男生,所以二号女生楼是Z中最热闹的公寓了,这种热闹尤其是在晚自习结束后得到了充分地体现,总之出了很多妙趣横生的事情。

而传奇事件往往引发传奇人物上。

搬进来的男生有一个叫陈齐的,别看他名字没多大特色,不过长相很有个人色彩,身高比我还矮些,只有160,体重却有200多磅,总之近看像个球,远看像是一个会移动的球。当然,陈齐身上特色不局限在他的身材上,他是一位爱打赤膊的纯爷们,在炎炎夏日时候,就喜欢穿着裤衩在长廊到处溜达。

所以女生上楼的时候常常可以看到这位仁兄在长廊上望月、散步、对着廊灯做一系列投篮动作。

女生刚开始很排斥有这样的生物存在宿舍楼里,但是时间久了,娇羞的少女心会日渐彪悍,有些胆子稍微大点的姑娘经过二楼看到陈奇还会打声招呼:“陈齐啊,你那裤衩都穿了三天了,什么时候换换啊。”

陈齐在Z中是出了名的,即使是Z中的古董老师在提到他的事件也是滔滔不绝,但是陈奇让人记住他的是多年以后他的公司居然上市了。

这就是牛人啊,当你以为他的存在是浪费社会口粮时翻身成为社会栋梁。

瑾瑜足球踢得很不错,他和贺昂两人一人前锋一人中场,配合得非常默契。高一课程任务还不多,所以我有时间就往球场上跑。

瑾瑜踢完球喜欢陪我在操场转几圈,这时候通常夜幕已经快降临,除了我和瑾瑜,也有几对校园情侣出来溜达。

如果大家彼此照面,都会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然后继续各自花前月下。

Z中有两个操场,一个在校园内,一个在校园外,我和瑾瑜的约会地点通常选择学校外面这个操场,这里周围是一圈郁郁葱葱的老槐树,操场外面是居民住宅区,在晚上可以听到小狗吠叫声。

操场上有石阶有六层,通常我们喜欢坐在最上面说着话,他告诉我他最喜欢的足球明星和他们的绯闻,然后我也有了喜欢的足球明星;我在这里向他抱怨英语老师的口音问题太大,瑾瑜点头表示赞同,然后学着那老师的腔调说了着话,我笑得肚子一阵阵疼。

高一期中考试后,学校开始抓学生早恋问题,那时候我和瑾瑜的地下恋情也慢慢浮出了水面,但是由于我们防卫工作好,加上我和瑾瑜在学习上也争气,所以老师们也没有怀疑我们。不过班里的同学基本上知晓我和瑾瑜是一对儿,那些跟瑾瑜混熟的哥们,年龄比他大的开始叫我弟妹,比他小的叫我嫂子。

瑾瑜是招桃花的主,班里女生有不少偷偷喜欢他,不过知道他是有主的人,基本上也不会做塞情书抛媚眼的傻事,但是常常还有女生问他题目,无论是他擅长的数理化,还是政治地理,甚至热播剧《神雕》的剧情,也喜欢跟他探讨一下。

我的座位离瑾瑜有点远,相隔着四五个位子,从我这方向看向他那边,刚好要转45度角。瑾瑜这人对同学都挺好的,虽然表面上冷冷淡淡的,但是如果有人问他题目,他也是非常耐心的。后来他可能意识到点什么,就巧妙地推走了上来问题目的女生们。

“这题啊,我还没做过,你问下大胖吧,他估计做了。”

“这题我刚给小白说过,你让小白跟你说说,顺便他也可以温故一下。”

“…”

期中考试后,校运动会就开始了,Z中为了体现自己是省重点的名牌中学,每年的运动会都会砸很多钱进去,总之场面非常大。

开幕式需要鲜花队,要在高一的班级里挑30多个女生,我们需要出两个名额,老班看我体态均匀,就把我名字给写上了。

瑾瑜并不想我进什么鲜花队,因为他觉得学校给鲜花队做裙子的布料过于节省,我深刻同意瑾瑜的观点,就以学习忙为由拒绝加入鲜花队。

老班对我没有半点集体荣誉感深感痛心,但是又对我的上进心感到欣慰。

之后,老班就让另外一个女生顶替了我,那女生叫朱丝利卡,纯正的Z市本地人,听人说她本来是叫朱思丽来着,后来自己给自己改名为朱丝利卡。我对她印象不大,只觉得这闺女挺小资的,就跟她名字一样。

由于我们班女生数量少得可怜,运动会上基本每个女生都参加,我是班里的组织委员,带头报名了长跑3000米和100米女子跨栏。

3000米长跑时,由于我体力跟不上,得了一个倒数第二,至于倒数第一那个在中途就下场了。

瑾瑜早早就在终点那儿接我,他刚从跳高场地过来,穿着蓝白色运动服,挺拔俊秀。

待我气喘吁吁跑到的时候,他一边扶住我,一边说:“早知道我和贺昂就晚点来了,在终点等了那么久,别人陆陆续续都把人接走了,结果我看到你还在200米处慢慢跑来。”

我抬头瞪瑾瑜,却看到一双深幽漆黑的眸子,我对贺昂扯了个笑:“谢谢你来接我啊。”

“是我把贺昂拉过来的,结果让他看到你丢人的样儿了。”瑾瑜拍打了下我的脑袋,递给我一瓶水,上面瓶盖已经打开了。

下午100米女子跨栏,我信心十足,不比长跑3000米,100米跨栏是我擅长的体育项目,我觉得自己没有第一也有第二。而瑾瑜却不放心我,比赛前,他叮嘱我说:“等会别跑得太急,我们不为最先不耻最后,别摔着就好。”

我郑重地点点头:“你快到终点那边接我吧,等下准给你长脸。”瑾瑜笑,然后蹲下身子给我检查鞋带有没有松了。

我不好意思地推了下瑾瑜:“人多呢,老师同学都看着。”

瑾瑜仰着头看我:“反正他们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了。”

我:“老师不是还不知道吗?”

瑾瑜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低低笑了下,他扯了扯我的鞋带,隽秀的手指将鞋带打了个死结。“好了,现在就不会散了。”

瑾瑜的笑而不语着实让我心忧了下,导致我在跨第八个栏的时候一条腿挂在横栏上方,一下重心不稳就磕在了跑道上。

真疼啊,尤其是磕在地面上的下巴像是烧了起来,火辣辣般疼。

班里同学上来扶起我,我睁开眼看到向我跑来的瑾瑜,他整张脸都黑掉了,看着挺吓人的。

瑾瑜背着我上校医务室,我因为觉得丢人,就闷着不说话,趴在他的肩头听他呼呼的气喘声,那天太阳真的很大,瑾瑜后背全是汗,他的运动汗衫想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贴着他的背,我当时就觉得这辈子就他好了,不换人了。

跨栏事故导致我下巴裂了一道口子,校医建议要缝针三针,我死活不愿意,瑾瑜本想让我缝针来着,觉得这样伤口不容易感染,但是最终拗不过我,只好让校医多给我开些消炎抗生之类的药。

跨栏摔了一跤这事我不敢跟秦白莲提,虽然我常常跟秦白莲顶嘴,但是心里明白她有多紧张我。

16岁那年,我曾在日记本上写过这样一句矫情话,秦潮歌最爱的两人,一人是秦白莲,一人是叶瑾瑜。

校运动会后,几乎全校的人都知道叶瑾瑜有了女朋友,我猜想老师们多少都知道点,不过暂时没有老班还没有找我谈话,倒是瑾瑜常常被叫到办公室去。

我问瑾瑜老师说了什么。

瑾瑜轻轻在我手心捏了一下,歪头问我:“潮歌,你怕吗?”

我想了下:“如果哪天法律出来律例要禁止早恋,我可能会害怕,但是——”我顿了下,“现在没有这条法律,所以怕什么呢?”

瑾瑜摸摸我的头,不可抑制地笑出声,他笑起来真好看啊,露出一口佳洁士白牙。

“我跟老师说明白了,只要我监督你考进全校前50名,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瑾瑜对我坦白道。

全校前50,我掂量了下自己的能耐,觉得还是有希望的。“那你呢?”我不放心问,“老班有没有对你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瑾瑜叹了口气:“他让我超过那个讨厌的家伙。”

“哪个讨厌的家伙?”

“陈梓铭,八班的。”瑾瑜又加了一句,“就是那个比我多三分的状元郎。”

期末考试成绩在寒假第八天出来,我顺利冲进了全校前50名,瑾瑜总分虽然只比陈梓铭高4分,但是总是超过了他。

瑾瑜常跟我夸陈梓铭数学好,说他曾在数学老师那看到他的答卷,解题思路另类而巧妙。

我说:“我最讨厌不走寻常路的,拽得跟全国粮票似的。”

瑾瑜问我:“你怎么对陈梓铭意见那么大啊?”

我笑嘻嘻道:“他是你的竞争对手,我心眼小,就容不下他了。”

寒假漫漫,我跟瑾瑜几乎每天一个电话,秦白莲住我隔壁,为了怕她听到我半夜还在打电话,我就拉着长长的电话线把电话搬到被窝里。房间里的座机因为常常被我这样子折腾,一个寒假就坏了三条电话线。

寒假快结束的时候,瑾瑜告诉我一个消息,就是贺昂要去法国了,临走前,瑾瑜带着我参加他们给贺昂准备的送别会。

送别会是在贺昂家开的,我很奇怪那么大的房子居然就住他一个人。

贺昂在送别会上喝得特别多,一双眸子却越喝越清亮,英挺的鼻尖上冒着细细的汗液。

酒后三巡,几乎每个人都有点醉了,一个男生从怀里拿出一张碟片吵着说要看片子。

我挺想在瑾瑜朋友前面表现自己的贤良淑德,就主动过去帮他放。

不料我刚从那男生手里接过碟片,一双手猛地夺过我手里的片子,我受惊不小,看向贺昂结巴道:“我只是想帮他放…”

贺昂不说话,瞪了一眼那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