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瑜以他那边阳光刺眼的理由要求护士换个位子,然后自己端着输液架来到我边上。

“我昨晚在6号教学楼等了你35分钟。”

瑾瑜笑笑。

我瞪了他一眼:“不信啊,我有证据的。”那墙上还写着“七”个正呢。

我又问:“你呢,等我多久?”

瑾瑜:“也没多久,不过比你久点。”

我:“…”

我的手被拉住,瑾瑜那只放在毛毯下方的左手悄悄拉上我的右手。我扭过头看他,瑾瑜冲我眨眨眼睛,然后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休息。

我动动手指,问他:“不换瓶了?”

瑾瑜:“别吵,还有一阵。”

高三下学期,不知道为什么,秦白莲的酒店生意越来越不好,经营开支情况开始入不敷出,秦白莲虽然和有钱的陈郁林结婚了,但是经济上却彼此独立。

我不敢跟秦白莲多要钱,所以在生活开销方面尽量能省就省。

一个多月没跟秦白莲要钱,结果秦白莲来学校找我了,那天她打扮着格外年轻漂亮,一双杏眼神采奕奕。

秦白莲塞了几百块钱到我袋里,然后指着我的额头说:“怎么不跟家里要钱了,是觉得我养不起你了还是不稀罕我的钱了?”

我:“现在忙着学习哪有时间花钱,你之前给的钱还没有花完呢。”

秦白莲扯扯嘴,然后问我:“你之前的小男朋友呢,我想看看长什么模样?”

“真无聊。”我生气地看着秦白莲,转移话题说,“你的那辆吉利呢,怎么不见你开了?”

“卖了。”秦白莲甩甩头:“不过没关系,以后再买辆好的。”

第七章

在离高考最近的一次模拟考中,我在Z市文科生排名二十五,班主任告诉我,如果我能保持这个状态到高考,考取Z大是没有问题的,他建议我考取北方学校,毕竟那边更人才济济。

我跟瑾瑜商量了下高考志愿问题,瑾瑜说随我,另外他也认为北方不错,稍有不足就是环境太干燥。

日子快起来的时候就像一阵风似的,呼啦啦地从耳边吹走。距离高考还有两天,瑾瑜约我在老地方见面。

初夏时节,学校外面操场上的槐树叶子鲜嫩葱绿,一串串白色的槐花镶嵌在丛丛绿叶里,大概昨天刮风下雨的关系,操场石阶上落满了一层槐花,浅黄色的橡胶底踩在上面,有着微妙的细软感。

瑾瑜在树下抱着我,我已经好久没有细细打量他,发现他的眉目又俊朗了几分。

“潮歌,我一直很想你。”瑾瑜在我耳边说。

“我也是蛮想你的。”

“高考结束后一起出去玩吧,我有好几张旅行卷一直没有用掉。”瑾瑜建议说。

“好。”我心里特别开心,对于高考之后的日子充满了期待和向往。

“后来呢”表妹看了眼我脸上的神色,犹豫了下问我,“你们没有出去旅行吗?”

我摇摇头:“没有。”

有时候我都觉得,是不是自己一直都太顺利了,是不是自己对生活爱情的期待值高了,所以老天爷看我不顺眼了,开始反转我的人生。

高考结束后,瑾瑜的父母给他买了一套公寓作为毕业礼物,当天瑾瑜和他那群哥们搬了3箱青岛啤酒和1箱白酒到他的公寓里。

加上我自己,那天一共来了5个男孩,3个女孩,大伙一起到楼下的超市买菜和水果,然后男孩们在客厅里玩电动游戏,女孩们在厨房里忙着炒菜做饭。

我那时还不会做菜,秦白莲一直习惯带我下馆子,所以我夸张到在八岁之前我还不知道厨房是个什么概念。

我在厨房帮忙洗菜择菜,瑾瑜走过来揉揉我的头发,我抬头瞪了他一眼:“别弄乱我的发型。”当时女孩流行剪刘海,我也趁着潮流剪了一个,我剪的是当时特别受女孩子喜欢的齐刘海,不过瑾瑜对我的新发型很不满意,他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说:“傻里傻气的。”

瑾瑜蹲在我身边抱怨:“我挺委屈的。”

我:“哪里委屈了?”

瑾瑜笑了下:“张侃周元他们的媳妇都能下厨,就我家媳妇不会。”

我强词夺理说:“我不是在厨房里吗,等会你吃的菜都是我洗的呢。”

瑾瑜点点头:“说的也是,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烧饭给我吃,哪怕泡面也成。”

“早说啊。”我说,“泡面不是容易么?你喜欢小鸡炖蘑菇还是红烧排骨?”

瑾瑜在我脑门轻轻拍打了下,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我怎么就要了你啊?”

“后悔了啊?”我朝他吐吐舌头,“晚了。”

那天玩得相当开心,男生们喝酒讲笑话,女生们一边抱怨笑话太颜色了,一边听得噗噗笑。

瑾瑜虽然自己喝得多,却不让我喝,他跟他的那群兄弟说:“潮歌不是不喝,她是不会喝,这样吧,她的份也由我来。”

我在桌子底下拉他手,不明白瑾瑜为什么不让我喝,瑾瑜捏捏我手心,笑而不语。后来我知道瑾瑜那时的想法,他怕自己酒后把持不住做坏事,所以特意留我清醒。

不过他失策了,我们还是在那天做了坏事。

瑾瑜的哥们和他们的女友在晚上12点还吵着要唱K,瑾瑜摇摇头说自己去不了了,他的脑袋靠在我的肩膀,温度有些烫。

大伙了然地笑了笑:“行,那我们就留小歌照顾你,晚上注意点啊,别太生猛了。”

“要温柔,记住了么。”张侃笑得特别猫腻,未了他朝我眨眨眼,搂着怀里的女友离去了。

他们离去后,我扳起瑾瑜的脑袋检测他的醉意。

我伸出三手指问他:“这是几?”

瑾瑜看了一眼:“二”

我还没有见过那么糊涂的瑾瑜,所以觉得这时候的瑾瑜特别好玩。我又伸出一根手指:“这是几,知道吗?”

瑾瑜不作答,突然沉默下来看我,他的眼里仿佛点着火,要烫到我心里去。

他将我的手指放入他嘴里细咬,我心猛地加快一拍,只觉得瑾瑜口里的温度仿佛要把我的手指融化了。

然后我们开始接吻,对于之后发生的事情,一切都进行得如此顺其自然。

进入的时候,瑾瑜把头埋在我的胸间说爱我。

我说:“疼。”

瑾瑜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吻我,他眼里有心疼,有爱意,也有一丝后悔。

第二天清晨,我的小灵通震个不停,我看了眼来电显示,是秦白莲打来的。

“在哪里?”秦白莲开门见山问我。

“朋友家。”

秦白莲反常没有问我是男同学还是女同学,只是催促我快点回来,顿了会,她又说:“不要去莲花酒店,还记得你7岁之前住的房子么,城西幼儿园后面那幢,我在那里等你。”

我悄悄起床穿衣,看了眼还在熟睡的瑾瑜,给他留了条便利贴,便先离去了。

我很庆幸自己醒来的时候瑾瑜还在熟睡。

常常我们在干坏事前是凭着一股脑热,但是等真的做了坏事,等脑热过去,大脑就开始正常运作了,它会尴尬,会不安。

来到这幢十年没有翻新过的老房子,我心里油然升起不好的预感,我的第六感它很奇怪,好的不灵,坏的灵。

我敲了敲这扇掉漆的铁门。

“谁。”屋里传来秦白莲警惕的声音。

“是我。”

很快门便开了,秦白莲看了眼门外,然后一把将我拉进屋里。

“妈,发生什么事了?”

秦白莲面色如灰,她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跟我说,过了良久,她随便交代了下:“我欠了高利贷,没法还了,晚上我带你离开Z市。

“不可能。”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不可能欠高利贷的,不可能的…”

“怎么不可能。”秦白莲打断我的话,“那个女人恨不得我死,她设局让我跳,现在我摔得粉身碎骨了,她应该高兴了。”

那个女人是谁,我知道,宋黎明现在的妻子,做百货生意的。

“妈,告诉我,一共欠了多少?”我拉住秦白莲的手,发现我和她的手心都已经冒出了汗液,我稳稳心神,说:“陈叔叔不是有钱么,我们找他先借点,你们是夫妻,他一定会同意的…”

秦白莲“呸”了一声,她眼里满是嘲弄,然后她点了根烟,幽幽说道:“我偷拿了他公司的钱还债,他已经报警了。”

我没有问秦白莲拿了陈叔叔多少钱,不用想,数目肯定是吓人的,秦白莲经历的小风小浪经历也不少,现在她的惊慌失措足足能证明了事情的糟糕。

明明是盛夏时候,我却手脚冰冷,胸口就像进了一股风,我听见了呼啸而入的风声。

我说:“我可不可以不离开Z市,我还想上大学呢,通知书上的地址是这里,我怕会收不到。”

“留这?”秦白莲甩了我一巴掌,“秦潮歌,你想我坐牢吗?”

我和秦白莲是晚上八点离开Z市的,上火车的时候我的小灵通响个不停,我知道是瑾瑜打来的,但是我不敢接。

秦白莲拿过我的小灵通,她看了眼上面的号码,然后将小灵通甩进了垃圾桶。

“不能用了。”秦白莲说。

我低下头:“我知道。”

坐了两天两夜的火车,我们来到了西北部的一个小县城,我从没有坐过那么久的火车,下车的时候趴在垃圾桶吐得翻江倒海。

秦白莲递水给我:“好点了吗?”

我漱了漱口:“其实我们可以去青岛找外婆。”

“真傻。”秦白莲打量了眼来来往往的人群,扭过头来看我,“秦白莲是从哪里来的,稍微打听一下就可以知道,秦潮歌,那么简单的问题你会想不到?”

我闭上嘴巴,抬头看了眼天,很意外这个小县城的天空蓝得如此纯净。

旁边的火车慢慢行驶而去,我想哭,眼泪却掉不下来,心里想可能是来到一个缺水城市的关系。

第八章

秦白莲这里租了一套老房子,独立的两层小楼房,房子翻新很多次,虽然外墙面留下了斑驳的岁月痕迹,却不影响房间的舒适和整洁。

房子在这县城的郊区,虽然地理位置不够好,但是胜在环境清雅。

客厅里的沙发有些旧了,秦白莲立马去商场买了一套回来,我本阻止她说:“反正家里不会来客人,沙发还是省了吧。”

秦白莲却不肯了,她本就是这样一个人,明明现在是潜逃出城,她却当旅游似的。

秦白莲对自己是极好的,但是我一直不明白一点,像秦白莲这样善待自己的女人,当年宋黎明不要她时她怎么还会选择生下我呢?

秦白莲买了一套米白色的布艺沙发,配合她之前换上的浅黄色的窗帘,整个客厅被布置得温馨简单。

秦白莲向我抱怨说:“这小地方买不到好东西,连名牌货都没有。”

我在阳台上翻阅着牛津词典说:“Z市有,你回去买吧。”

秦白莲的视线扫了眼我手中的词典,突然问:“潮歌,你在怨我吧。”

“没有。”我说。

我说的是实话,我没有怨她,她是我的母亲,即使错了,我也能给她找个“情有可原”。

秦白莲不置可否地笑了下,转移话题说:“晚上想吃什么?妈妈去买菜。”

我狐疑地抬头:“你会做菜?”

秦白莲玩弄着她一双白玉般的手,悠悠说道:“当然,而且味道很棒。”

我是挑嘴的人,吃惯了Z市的小炒小炖的菜肴口味,刚来这里几天,我除了想念Z市的人和事外,我还想念那边的食物。

就在前几天,我还做了一个梦,我梦见瑾瑜带我下馆子,他要了很多好吃的菜,我吃得特别开心,对他咧嘴傻笑,但是途中,他却跟我提出了分手要求,他说因为我爱玩失踪,所以他不喜欢我了。

我很着急,然后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要不这样子吧,我把我夹在书里制成纸片儿,我就不会失踪了。”

瑾瑜摇摇头,他说我体积太大,他书本太小,是夹不住的。

我头疼地揪住头发,正在想有没有更好主意的时候,一位漂亮的服务员却出现提醒我要买单了。

我抬头找瑾瑜,但是他已经不见了。

秦白莲的下厨手艺果然不错,不仅味道鲜美,卖相也算十足的好,而我却极不捧场,没吃半碗就开始反胃了。

从卫生间回来看到秦白莲凝重的表情,我问她:“怎么了?”

秦白莲问我:“那个是不是很久没有来了?”

我用筷子搅和着碗里的饭:“你知道的,我一直很不准时。”

“你跟他做了?”秦白莲继续问。

我点头,不说话。

感觉秦白莲在定定地看着我,过了良久,我听见她说:“明天,我带你做检查。”

我以为秦白莲会骂我不知检点,但是她没有。

晚上我躺在阳台上的躺椅看这城市的星空,这里的星空也很漂亮,丝绒般的夜色上闪着星光,但是我却觉得这些星星虚虚笼笼的,有一种像是从梦境里拉出来一样不真实感。

后来也看了很多城市的星星,我一直觉得那年跟瑾瑜在百货大楼看的星星是最美的,回忆起来,只觉得星光璀璨,亮得我眼睛发疼。

秦白莲没办法带我到正规的医院做检查,只打听来这个叫“女人美”的私人妇女诊所。这个诊所人流量很大,这几年国家极力宣传计划生育,所以很多不满足只要一个孩子的夫妻就逃生在这里待生,给这县城带来了一定的经济收益。

等检查结果的时候我非常平静,甚至有些希冀,或者那时我还天真,只觉得如果以后要跟秦白莲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的话,我愿意抚养一个属于我跟瑾瑜的孩子。

我幻想着这个孩子一定是聪明可爱的,如果是儿子,我希望他能像瑾瑜些;如果是女儿,我也希望她能像瑾瑜一些。

检查结果是秦白莲过去拿的,她回来的时候提了一只老母鸡回来,这是一只活的老母鸡,被秦白莲扔进厨房里咕咕直叫。

“晚上给你补补,明天我们去打掉这个孩子。”

我立在卧室门口一动不动,我不想妥协,但是找不到不妥协的理由,找不到生下这个孩子的理由。

“妈,我想生下他。”

秦白莲不可思议地看着我,过了会,她自言自语了句:“真是好的不学坏的学。”

我的舌尖在颤动,它不小心被牙齿咬了口,疼得快失去知觉,我轻声说:“我生下他,三个人一起过生活不是很好吗?”

“你有钱吗?秦潮歌?”秦白莲接着反问说,“你觉得生孩子就跟这母鸡下蛋一样简单?咕咕叫几声就能了事的吗?”

我:“妈,虽然没有爸爸,你不是一样把我养好了吗?”顿了下,“另外关于钱,我肯定会去挣来,我有手有脚,不会让我的孩子饿肚子。”

秦白莲像是听了笑话一般:“哎呦呦,秦潮歌,你是要笑死我吗?你挣钱养孩子?你拿什么挣钱养孩子,你的手,你的脚,还是你的猪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