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从所穿衣裳的质地判断,家境颇为富裕。然而,她湿透了的衣裳破了好些洞,残留着血迹,秀丽的面容残留着几缕鲜血,有几处明显的伤口。

如此死状犹如女鬼,吓得那些围观的人后退了几步。

一个衙役正在询问一个中年船夫,那船夫在前面不远的河道看见河面漂浮着一人,便把人捞上来。

这时,百姓的议论声传进慕容辞的耳朵。

“这位妇人的脸好像是被什么啄的,那么多伤口,太可怕了。”

“会不会是鱼食人?这几日不是传唱有一首歌谣吗?里面就有鱼食人。”

“我看八成是了,你看她的左手,被啄了一块肉。”

“世上竟有鱼食人这种荒诞可怕的事!不知是什么样的鱼才能吃人。”

“一定是洛河里的水怪,鱼精!”

“好吓人啊!”

慕容彧看过尸首,站起身将目光投向慕容辞。

她转身站在柳树下,望向潺潺向东流的洛河,河水碧清,天光云影似琉璃世界,却沾染了肮脏血腥的命案。

水风送来冷凉,柳枝在她周身轻摇,她一身纯净柔软的雪白被翠色杨柳衬得纤尘不染

他站在她身旁,看见细碎的日光在她白瓷般的小脸闪烁,从她纤长的睫羽滑过。

“粗粗看来,似是鱼食人。”他压低声音,沉得沙哑。

“还要等仵作验尸后才能确定死因。”慕容辞的心揪得紧紧的,寒气自脚底蔓延而起,迅速传达到四肢百骸。

倘若那死者真的是被鱼杀死,那么接下来应验的是不是玉窃国?

那将是社稷劫难,万劫不复。

想到此,她的双腿酸软得几乎站不住,脑仁疼得厉害。

京兆府的捕头带着仵作赶到,仵作立马进行初步验尸。

水风送凉,慕容辞觉得冰寒刺骨,眼前一黑

慕容彧本是看着仵作验尸,察觉身旁的太子软倒,立即眼疾手快地揽住她。

臂弯里的身躯怎么这么烫?

他摸摸她的额头,立即把她横抱起来,挤出人群,大步流星地赶往马车。

发着高烧,殿下竟然不自知。

马车上,他把她放下来,她幽幽转醒,看见他近在咫尺,精致而冷峻的五官在眼前放大,连忙慌张地坐好,心砰砰地跳动。

方才她好像晕了?

“殿下染了风寒,发着高烧,自己竟然没有察觉?”

慕容彧斟了一杯尚且温热的茶水,递到她唇边想要喂她喝,语气里似有薄责。

慕容辞默默接过茶杯,悉数饮尽,“或许是今早淋到雨,没及时更衣,染了风寒。”

脑仁疼得厉害,四肢酸疼无力,作呕的感觉一阵阵的,很难受。

马车辚辚,急速行驶。

见她抱着双臂、面色发白,他解开外袍,体贴地披在她身上,还帮她裹好。

慕容辞接受了他的好意,虽然很不自在。

这玄色滚金锦袍沾染了他的气息,那是一种夹杂着沉水香与盛年男子的阳刚之气的气息,很好闻。她想到那个暗夜的痴缠,撕心裂肺的疼痛,钢刀般的磨合,健壮有力的躯体,那些屈辱的姿势梦魇似的纠缠着她,让她不得安生。

她几乎无法克制,把玄袍扔出去。

然而,最终克制住了。

慕容彧温柔地把锦袍拉了拉,“还冷么?”

“好点了。”她的头痛得有点恍惚,他的一言一行充满了春水般的温柔。

“你先睡会儿,到了本王叫你。”

“嗯。”

她实在不适,闻着他的衣香阖上双目,好似倦极了。

他静静地凝视她,她的容颜宁静苍白,纤长的睫羽扇下一抹鸦青,偶尔从车窗漏进来的天光从她面上水波般滑过,稍纵即逝。

马车颠簸,她偶尔眉心微蹙,好似忍受着难言的痛楚。

慕容彧鬼使神差地伸手,想把她微蹙的蛾眉抚平,却愣愣地僵在半空。

陡然,马车剧烈地震动,接着急刹车似的停下来。

慕容辞自迷糊中震醒,与此同时身子往前跌去。所幸他眼疾手快地大跨步把她抄在怀里,接着坐在她原先坐的位置旁边。

她剧烈地喘着,受惊不小,趴伏在他怀里,苍白的小脸隐隐透出一抹桃花般的粉红,娇艳柔软,撩人心怀。

“怎么回事?”慕容彧不悦地问。

“方才有个小坑,小的没注意到,接着有个孩童从街边冲出来,小的只能仓促勒马。”车夫回道。

“当心些。”慕容彧叮嘱道,面庞泛着冷气。

“本宫没事了。”

被圈抱着的慕容辞,血液在四肢百骸急速流动,心慌慌地挣脱。

他察觉到怀里的太子更烫了,好似一团火球,这才放开她,却还是坐在她身旁。

他注意到她的双腮浮着一抹艳色,桃腮粉唇,一时入了迷。

她感受得到那道炽热的目光,心跳得更快了,又忐忑又不安,脑仁更疼了。

他会不会瞧出来她是女扮男装?会不会发现那夜的女子就是她?

“快到宫门了吗?”她开口问道,转移他的注意力。

“还没到。”

“那本宫再眯会儿。”慕容辞闭上眼,压下纷乱的思绪。

即使他有所怀疑,那又怎么样?容貌根本不一样,她不承认就是了。

马车终于停下来,慕容彧搀扶着她下去,她看见匾额上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御王府”,不由得心头冒火。

不是说送她回东宫吗?

“本宫要回东宫。”

她冷着脸转身,他强硬地拽着她下马车,接着打横抱起她。

慕容辞气得全身发颤,愠怒道:“放下本宫!”

“这么多人看着,殿下还是安静些为好。莫非殿下今日不想去了解洛河那桩命案?”

慕容彧大步流星地往府门走去。

她狠狠地咬唇,不再开口。

他说得对,从御王府到京兆府确实比较近。

从府门到厢房这一路,他的感触一如既往,怀里的太子更像二八年华的女子,柔软似水。

好似春日里的娇花在神秘的月夜绽放在他怀里。

慕容辞气得快吐血,几次挣扎想下来,却是无济于事。

该死的御王,太霸道了。

这一路,御王府那些下人不是瞠目结舌,就是惊得眼珠下巴都快掉了。

是啊,当朝摄政王抱着太子一路招摇而过,这奇葩的一幕能不辣眼睛吗?

不过,以他的雷霆手腕,王府的下人顶多在府里嚼嚼舌根,不敢传扬出去。

直至躺在床上,慕容辞的心才落回原位,松了一口气。

两个侍婢进来伺候,慕容彧便离开了。

御王府配备府医,府医很快就来把脉诊治,开了药方就退下了。

服了汤药睡了一觉,侍婢端来小米粥,慕容辞吃了小米粥,出了一身汗,感觉没那么难受了。

“王爷在府里吗?”她问侍婢。

“王爷回来后一直在书房。”侍婢答道。

“本宫去书房。”

“太子殿下,王爷吩咐了,您还要多多休息。”

慕容辞根本不理会侍婢的劝阻,径自穿了外袍往外走去。

侍婢慌得追上来,一边叫道:“殿下殿下”

慕容辞快步疾行,离开那院落后直往府门。忽然,她止步了,呆愣了一下才继续往前。

前方不远处,慕容彧沉步走来。

初夏熏风,繁花盛开。

碧叶迤逦弥漫,奇花娇艳无匹,幻化成锦绣璀璨的背景。

在这繁花背景里,那张美玉雕刻般的俊脸寒如薄冰,那道身影如浓墨般清冽而来,令人无法忽视。

狭路相逢。

“殿下不好好歇着,往哪里去?”慕容彧沉声问道。

“本宫好些了,该回东宫了。”慕容辞疏冷道,“多谢王爷照顾。”

“殿下不想知道洛河那桩命案的内情吗?”

“王爷知道?”

“走吧。”他转身离去,龙行虎步。

她连忙跟上,“去哪里?”

然而,他并不回答,径自来到府门,马车已经等在门口。

其实,慕容辞匆匆离开御王府,是去找沈知言,然后一起去京兆府查验那个女死者。既然慕容彧要带她去,她自然不会拒绝。

不多时,抵达大理寺。

她诧异地问:“来大理寺做什么?”

慕容彧还是不回答,下了马车便往里面走。

她快步跟上,忽然想到,莫非他让大理寺接收洛河那桩命案?

大理寺的官员见到摄政王和太子驾临,连忙恭迎,把他们引到里面。

顾淮和沈知言在停尸间,听见通报声连忙出到门口迎驾,“拜见王爷,拜见太子殿下。”

沈知言默默思忖,殿下怎么会和御王在一起?

第1卷:正文 第021章:太子的忧虑

摄政王驾到,亲自问询这桩命案,顾淮心有点慌,不过不露声色。

虽然是全城轰动的命案,不过摄政王完全没有必要亲自来大理寺,需要他处理的政务,比这命案更加迫切的家国大事那么多,他竟然亲自来大理寺,有点儿不可思议。

或许是这命案跟那首歌谣有关,而那首歌谣的前两件事都发生在宫里。

这么想着,顾淮觉得肩头的责任更大了。

沈知言的双手还带着纤薄的手套,笑如清风徐来,“殿下来得不巧,我查验过尸首了。”

“死者的致命伤是什么?”慕容辞径自走向尸首,单刀直入地问。

“死者是什么人,查到了吗?”慕容彧站在她身旁,盯着死者脸部的伤口,“她脸上的伤”

“王爷,殿下,死者三十岁左右,身份暂时不明。她的面部、四肢有不少被咬的伤口,有几处伤口还被咬掉血肉。”沈知言收起不正经的微笑,严肃说着。

“那死者是被咬死的?当真是被鱼咬死?”她激动地问,猛地一股血气往上涌起。

“殿下别急嘛。死者的伤口应该是被某种牙齿尖利的虫兽所咬,但不一定是被鱼咬。”他继续道,“有几处伤口颇深,死者应该流了不少血,可见当时她还没死。不过,这些咬伤并不是致命的伤。”

“那死者的致命伤在哪里?”慕容彧的眸色冷厉了几分。

“方才下官差点儿疏忽了,死者的致命伤在脏腑,脏腑破裂而死。”沈知言清润的声音如涓涓细流,缓解了他们的焦灼心态,“从验尸结果看,下官可以断定,死者先被凶手的内力击碎脏腑,不过还没死。接着凶手让某种虫兽啃咬死者,死者在重伤之下看见几只可怕的虫兽啃咬自己,不死也吓死了。死者死透了之后,凶手把她扔进洛河,布局成鱼食人的假象。因此,杀害死者的凶手应该是一个内力修为颇高的人。”

慕容彧疑惑道:“若是脏腑破碎,应该会七窍流血。死者有七窍流血吗?”

沈知言回道:“下官最初见到尸首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死者七窍流血,但下官方才验尸时发现,凶手应该过收拾过尸首,因此才没有七窍流血的表征。”

慕容彧点头,“倘若鱼能食人,那么必定是体型非常庞大、牙齿非常尖利的鱼。不过洛河应该没有这种鱼。”

慕容辞寻思道:“凶手有意布局成鱼食人,那么就是要暗合那首歌谣里的鱼食人。这已经是第三件事。”

顾淮屈身抱拳,“殿下放心,下官定会尽快追缉凶手。”

这时,外面有衙役来报,说有个名为冯科的男子来认领尸首。

顾淮让衙役把人带进来,那冯科看见死者的面容立即嚎啕大哭,“玉梅玉梅”

他趴在尸首上杀猪般的嚎哭,悲痛欲绝。

停尸房的众人不住地摇头,虽然顾淮和沈知言办案不少,不过每回亲眼目睹亲属因为亲人无辜丧命而悲痛嚎哭,都会很难受。

慕容彧面冷如寒水,无动于衷。

慕容辞的心里弥漫起悲伤,看见他这般表情,不由得腹诽:冷酷无情。

衙役把冯科带出去,众人也跟着出去。

她想知道这死者死之前的情形,便去聆听捕快问话冯科。

冯科擦去泪水,讲述了他妻子孙玉梅今早的情况。他是个手艺人,和孙玉梅感情很好,育有一双儿女。今日,孙玉梅说要去街上为儿女裁布料做夏衣,顺便买些菜和鱼肉回来。然而,午时了她还没回来做午饭,他又急又气,又担心妻子有什么万一,于是他上街去找。

他在妻子经常买菜的地方找了两圈,都没找到她。他也问了几个熟识的买菜摊贩,不过他们都说今日没看见孙玉梅来买菜。他的心往下一沉,忽然听见街边几个人在说洛河鱼食人一事,便上前去打听。

听说洛河那个被鱼咬死的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冯科的心跌倒谷底,连忙往洛河事发地狂奔。

到了洛河事发地,他才知道尸首已经衙役抬走,然后他辗转来到大理寺认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