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不是没听见,而是不想理会。

他站在最下一级玉阶上,沉朗的语声高高扬起,“诸位都散开。”

虽然她心里有些气,但很快就释然了:好吧,现在出了事,他责无旁贷要掌控现场。

所有人的注意力又都落在他身上,尤其是那些闺秀,纷纷挺胸收腹摆好优雅仪态,希望赢得他的注目。

围着的人后退了几步,让出场地。

沈知言不在,慕容辞犹豫着要不要先验一验王征,这时,她又听见慕容彧的声音:“沈少卿你来得正好,速速察看王征。”

她抬头望去,沈知言快步走过来,行了个礼便蹲下来察看尸体。

王夫人手捏丝帕捂着嘴流泪,虚弱悲伤地靠在女儿身上,伤心欲绝。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王大公子明明已经胜出,哎,真是天妒英才。”

“白发人送黑发人,哎哟真是人间一大惨事呐。”

“昨日范孝文死了,今日轮到王征,这究竟是犯了什么神明?流年不利啊。”

“范孝文是帝京首屈一指的大才子,王征是帝京武功数一数二的年轻一辈,这二人一死,不就”后面半截话,不敢说。

“这是巧合吗?此次驸马招选比试真是不祥。”

说这话的人察觉衣袖被人扯了扯,当即明白说了不该说的话,祸从口出,还是谨慎为好。

接着所有人都在观看沈知言验尸,他一边察看一边道:“死者王征,年二十二,身有余温,刚刚气绝。身上没有明显伤痕,只有左臂一道长二寸的剑伤。”

慕容辞早就发现王征左臂那剑伤的异样,此时伤口呈现为乌紫色,凝结的血污也是紫黑色。再看他的面部,肤色表黑,双目微凸,耳鼻眼角有紫黑血流出,双唇为乌紫色,十指在短短时间内也变成紫青色。

这分明是中毒的迹象。

沈知言看向她,压低声音道:“殿下,王征死于中毒。”

他们相交多年,早已心有灵犀:王征如何中毒,一目了然。

慕容彧内力深厚,耳力异于常人,他们的对话,他听见了,也猜到了几分。

“王征无故丧命于此,颇为蹊跷,大理寺沈少卿在此查验,还请诸位到偏殿暂歇,耐心等候。”

他冷厉的声音传扬出去,如深秋般景象肃杀,如山岳般震慑非常。

有人不怕死地问道:“那什么时候才能离宫?”

“查清楚了自然会让诸位离宫。”

慕容彧冷冽如冰的眸光扫向那个问话之人,如利箭追风而至,一线生死,万般慑人。

那人缩缩脖子,感觉脊背凉飕飕的,垂下头不敢再问。

那些窃窃私语不乐意留下来的人不敢再有微词,乖乖地遵命。

御王手腕铁血,若他动了雷霆之怒,那么遭殃的就是他们。

他吩咐何光带领所有人到偏殿歇息,奉茶安抚一番。

慕容裳崇拜痴迷地看着他,她看上的男人就是这么霸气凛凛!

与王征之死有莫大关联的宫俊豪和唐苍天,还有其他青年才俊,必须留在这里等候问询。

王征左臂的伤口是宫俊豪所伤,慕容辞命宫俊豪把他所用的那把长剑递过来。

他出身四大世家之一的宫家,身为嫡长子,胆量才学武艺气度都不俗,但此时因为他的一剑而死了人,难免惊慌无措,有点神不守舍。

沈知言和慕容辞一起察看那把长剑,比试之后,宫俊豪一直拿着长剑,没来得及放下。

长剑染了一线鲜血,犹为触目。

“这把长剑可有不妥?”慕容彧冷沉地问。

“取一只小猫来试验。”沈知言面色凝重,“殿下,王爷,下官以为,长剑被人做过手脚。”

慕容辞吩咐内时速速去抓一只猫来,不多时,一只小黑猫捉来了。

他用这把长剑在小黑猫身上划了一下,很快,小黑猫死了,流出的也是紫黑色的血。

宫俊豪惊惧地踉跄几步,面如死灰,双目茫然而害怕,额头上布满了薄汗:怎么会这样?

如此得出一个结论:这把剑有毒!

慕容辞早就猜到长剑有毒,“此毒厉害,王征受伤之后就毒发身亡。”

“这把长剑看着寻常,应该不是宫俊豪的佩剑。”沈知言看向宫俊豪,“但宫俊豪在比试时使用这把剑”

“莫非是他在剑上做了手脚?”青年才俊里有人揣测道。

“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人。”

“真看不出来啊,丞相府宫家的嫡长子呢。”

那些青年才俊忍不住窃窃私语、恶意揣测,落井下石,无非是想把杀人罪名安在宫俊豪头上,如此他们就少了一个强劲的竞争对手。

人言可畏,宫俊豪越发害怕慌乱,脸膛苍白如纸。

慕容辞冷笑,丞相府嫡长子就这点胆色么?旁人寥寥数语就把他击垮,太没出息了。

她陡然喝问:“宫俊豪,你在这把剑上抹了剧毒,是不是?”

他慌乱地摆手,结结巴巴道:“没有下官什么都没做过”

“不是你还有谁?”沈知言接着审问,“王征武功高强,只要他死了,你就少了一个最强劲的对手,是不是?”

“不是下官真的没杀人下官也不知道这把剑有毒”宫俊豪惶急得快哭了,“太子殿下明察,下官真的没有杀人之心”

“他们比试所使用的长剑是什么人准备的?”慕容彧问道,冷眸微眯。

“为公平公正起见,武试所用的长剑都是礼部备的,所有长剑皆一样。”慕容辞看向何光,“将准备长剑之人、与长剑有过接触的人都传到此处。”

“是,殿下。”何光吓得魂飞魄散,热汗与冷汗交替着来,衣袍湿了又湿。

参与比试的三十余人都在这儿等候传话问询,荣清庭忽然道:“殿下,比试之前,下官看见宫俊豪只是随意取了一把长剑,没想到长剑被人做了手脚。”

唐苍天也道:“下官也看见宫俊豪随意取了一把。”

其余人也附和,说都是随意取的剑,因为每把都一样。

三十多把长剑是礼部两个小吏准备的,他们被带来拜见御王和太子,低垂着头,因心里慌惧而手足发颤。

“你们做过什么,在长剑上做了什么手脚,从实招来!”何光厉声喝问。

“下官只是把那些长剑从礼部搬到宫内文华殿。”小吏战战兢兢道。

“下官二人不敢有所懈怠,遵从大人您的吩咐,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另一个小吏的双腿颤抖如筛糠。

“你们把长剑搬到文华殿殿内,之后可有人看着?”慕容辞盯着他们,眸光犀利。

“下官二人看着。”

“从未离开过?”

“不是,离开过一阵子。”

“本官不是要你们看着吗?你们去了何处?”何光气得花白胡须一颤一颤的。

第1卷:正文 第064章:七步香

“下官二人喝了一杯茶,忽然腹痛不止,就去了一趟茅房。但下官二人很快就回来了。”小吏又紧张又害怕,都快哭了。

“你们”何光怒指他们,却又无可奈何。

慕容辞清冷道:“应该是有人趁他们不在的时候溜进殿内,在一把长剑上做手脚。”

慕容彧提出疑问:“然而做手脚之人如何知道宫俊豪会选哪一把长剑?宫俊豪只是很随意地选了一把。”

沈知言接着道:“对!最关键的就是这一点。做手脚之人应该就是要害王征的人,也有可能是凶手的同党,再者,做手脚人之人应该是在宫俊豪选了长剑之后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在长剑上做手脚。”

慕容辞深有同感,在青年才俊们选剑之前做手脚,几率太低,不可能。

这时,太医来了,察看了王征的尸体和那把伤人的长剑,面色渐渐沉重,“王爷,殿下,死者所中之毒应该是七步香。”

“七步香?”沈知言又惊又喜,“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七步香这毒烈得很。”

“本王对七步香略知一二。”慕容彧深眸微凛,“七步香是南越国才有的剧毒,无色无味,毒性剧烈,只要溶于血,即刻毙命,又因身中此毒者往往走不出七步,因此名为七步香。”

“南越国的剧毒怎么会流传到我燕国宫内?”慕容辞蹙眉随口一问,深入一想,细思极恐呀。

“嫌疑最大的疑凶依然是宫俊豪。”沈知言锁眉琢磨,“因为礼部两个小吏根本不知宫俊豪和唐苍天会选哪把长剑。”

“将宫俊豪押下!”她冷声喝道。

“冤枉啊!殿下,王爷,下官真的没有杀王征殿下、王爷明察啊”宫俊豪惶然无助地喊道。

两个侍卫上前押住他,防止他狗急跳墙。

慕容辞暗暗寻思,却毫无头绪,礼部小吏根本无从做手脚,宫俊豪和唐苍天与王征对阵,宫俊豪使用的长剑有剧毒七步香,只有他有机会在自己的长剑上抹剧毒。

她问宫俊豪:“你选了这把长剑后,长剑有没有离开过你的手?”

他已经吓得六神无主,哭丧着脸想了想,吐出两个字:“没有”

“王爷,太子殿下,凶手就是宫俊豪!他害死了征儿,王爷、殿下要为征儿讨回公道,为王家做主呀”

王大小姐陪着王夫人原本是在偏殿歇息,由于悲痛欲绝,迫切地想知道是什么人害死亲人,便出来看看情况。

看见宫俊豪被侍卫押住,又听见太子殿下那么问,王夫人当即悲愤地喊。

慕容辞无奈地偏过头,她们怎么又出来了?

王大小姐搀扶着王夫人走过来,齐齐跪下,王夫人泪水涟涟,哀恸地哭喊道:“王爷,殿下,征儿武功高强,必定是为人嫉恨只要征儿死了,旁人就多了一分机会中选驸马征儿死得好冤啊”

她被王夫人刺破天际的哭声刺激得脑仁疼,转过身不想搭理。

“王夫人快快请起。本王必定在今日之内缉拿凶手,还王征一个公道。”慕容彧沉沉道,给一旁的内侍打眼色,内侍连忙去请王夫人和王大小姐起身。

“民女谢王爷为王家主持公道。”王大小姐搀扶娘亲起身,一双妙目灵波潋滟,水光盈然,加上眉心似蹙非蹙,一缕忧伤恰到好处,格外的令人心动。

“你们放心吧,王爷必定会查出真相,缉拿真凶,还王征和王家一个公道。”

慕容裳爽利道,她原本坐在殿廊下享受近身宫女元秀扇出的凉风,不过越坐越觉得无聊烦闷,又看见王大小姐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便风风火火地奔过去,一把拽起王大小姐,心想:想趁此良机勾引御王,没门!

王大小姐有点尴尬,连忙把王夫人搀扶到一旁。

慕容裳堂而皇之地站在慕容彧旁边,悲伤委屈道:“昨日范孝文不幸死了,今日王征也这么不幸,王爷,是不是本宫不该招选驸马?太子哥哥,不如向父皇禀明,取消招选驸马”

“此事事关重大”慕容辞岂能不明白她的心思?

“不行。”慕容彧眸色冷冷,“驸马招选比试已经进行两日,不可中途而废。”

“可是,本宫担心明日又出现什么意外倘若又有人那就不好了嘛”她嘟着嘴低声道,那神态像是在撒娇。

“沈少卿,你有何想法?”他问的是沈知言,看的却是慕容辞。

今日这情形,扑朔迷离,他当真瞧不出凶手是谁。

慕容裳见他不理睬自己,气恼地撅嘴,可是又不能对他发脾气,只能硬生生地压下怒火。

慕容辞无语地望天,皇妹你做得太明显了。

沈知言颇为惭愧,“王爷,下官暂无头绪。”

“谁敢擒我儿?!”

这喝问声中气十足,气势不凡,语声里饱含烈烈火气。

众人望过去,原来是丞相夫人杨氏也从偏殿出来,看见宝贝儿子被侍卫押着,动怒了。

宫夫人端庄雍容,出身太尉府杨家,也是将门出来的女子。年轻时她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创下不少英豪事迹,嫁给宫丞相后也不收敛,将丞相府上下治理得井井有条,以凶悍闻名于世,帝京百姓送给她一个美誉:北燕国第一悍妻。

慕容辞暗暗心想,宫俊豪的软弱胆小,或许就是长期被悍母教导出来的结果。

“我儿说没有杀人就是没有杀人!”宫夫人杨氏梗着脖子义正词严道,目光如炬,颇有几分英豪气概。

“宫夫人,话不能这么说。总不能每个疑犯一喊冤就都给放了吧,总要审了才能查出真相”沈知言反驳道。

“我儿的脾性我还不了解吗?他连看下人杀鸡杀鸭都要躲开不敢看,怎么会杀人?”她富态的脸庞冰冷地绷着,神色端方刚正有礼,气势不凡,“王爷,太子殿下,妾身相信豪儿不会杀人。还望王爷、殿下查明真相,还豪儿清白。”

“不是他还有谁?你儿子使用的长剑分明有剧毒,我家征儿就是被你儿子的长剑所伤才毒发身亡的。”王夫人悲愤地驳斥,“你家儿子是疑犯,就该收押,没什么不对!可怜我家征儿,死得好惨呐”

慕容辞被这两个贵妇的口舌之战弄得心烦意乱,慕容彧也好不到哪里去,冷着脸不说话。

何光极有眼力,连忙请两位夫人到偏殿歇息。

然而,她们哪里肯去?坚持留下来听审。

慕容彧的深眸浮现片片阴霾,“二位夫人放心,本王必定查出真相,缉拿真凶,绝不会冤枉任何人。”

自此,杨氏和王夫人才不再开口,彼此瞪一眼后各自转开目光。

沈知言冥思苦想,焦头烂额,还是没能想出个究竟。

慕容辞再次去问宫俊豪:“你再仔细想想,自从你挑了那把长剑后,长剑就从未离开过你的手?”

宫俊豪知道这次生死攸关,万一弄不好就要身首异处,于是仔细认真地回想起来。

“对了,下官想起来了,下官选了那把长剑后,唐苍天说他那把长剑的剑柄有点刺手,问下官这把长剑会不会刺手。下官说不会,他就说看看下官的长剑,下官就把长剑给他。”他的眉目闪现一缕喜色,滔滔不绝地说着,“唐苍天握住下官的长剑耍了两下,又把两把长剑放在一起对比来对比去,接着他就把其中一把长剑还给下官。但现在下官想起来,当时根本没注意他还过来的长剑是不是原来下官挑的那把。”

“确有此事?”她狐疑地问,不排除他为了拉别人下水而编造谎言。

众人望向唐苍天,目光都带着深深的怀疑,莫非他偷偷地换了宫俊豪的长剑,是他杀害王征?

唐苍天站在那儿,身子笔挺,面不改色,气定神闲。

慕容辞心思一动,他这反应也太过冷静了,好似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出。

荣清庭忽然道:“殿下,当时下官看见了,唐苍天的确拿了宫俊豪的长剑去比较,但下官没注意唐苍天是否偷换。”

宫夫人杨氏恨铁不成钢,语重心长道:“豪儿,你就是太容易相信别人,着了别人的道儿都不知道。”

此事急转直下,这个转折太过出乎意料,众人都等着唐苍天的回应。

唐苍天上前几步,从容不迫地解释:“王爷,殿下,草民只是借了宫俊豪的长剑来看看,很快就还给他,并没有暗中调换。”

“唐苍天,你休想诬陷我儿!做了就不要怕认,是顶天地里的男儿郎,就该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杨氏怒声喝道,语声目光皆凌厉无比。

“宫夫人,没有做过的事,苍天如何能认?”他神色如常,眉眼清明如水,冷静自持,与宫俊豪实在是天差地别。

慕容辞和沈知言对视一眼,这种情况下,实在无法判断唐苍天究竟有没有暗中调换长剑。

当事人宫俊豪没注意,又没有可靠的目击证人,这个秘密只有唐苍天一人知道真相。

原本以为此案有了转机,却没想到再次走入死胡同。

真凶是宫俊豪还是唐苍天,这是在场每个人都在思索的重大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