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不敢。”

竹楼阴凉,隔绝了外面的暑热,许主事却冷汗涔涔,脑中电光火石,不知如何自处。

怎么会是太子殿下要见他?

今日一早,他正要出门前往军器监,一个大约十岁的男孩送来一封书函,书函简单地写了两行字——有人要见他,若他不来相见,他做过的作奸犯科之事将会公诸于众。

他犹豫了一盏茶的时间,才决定称病不去军器监,来见这个神秘人。

却没想到,是太子殿下。

“本宫记得,你是军器监账房的主事。”慕容辞语笑如风,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正是下官。”许主事拘谨地垂着头,双手交握放在身前,太子殿下传召他来这儿,必定是为了军器监的事。

“许主事,本宫没记错的话,你上有双亲、下有儿女,全家人指着你这俸禄过日子吧。”慕容辞清冷一笑。

“殿下说的是,全靠下官一人养家糊口。”

“本宫听闻你一个月前搬到一座新宅院,虽然那新宅院比不上高门大户的豪华气派,但与你先前的五间土房相比,舒适许多。不过,就你那份微薄的俸禄,如何买得起那座新宅院?”

“这殿下有所不知,下官先前住的房子漏水,实在不能住人了下官唯有咬咬牙跟亲朋、同僚借了银两买了一座旧宅院,让父母过得舒服一些。”许主事结结巴巴地解释,慌乱使得他言辞闪烁、目光不定,一瞧便知说的不是实话。

“许主事,你好大的胆子!”慕容辞陡然厉声怒喝,“你还不知罪吗?”

他的身子剧烈地震了一下,卑微低弱战战兢兢道:“下官不知犯了什么罪,还请殿下明示。”

她盯着他的目光凌厉如刀,似要将他凌迟,“你私卖兵器,罪大恶极!本宫已经得到账簿,并且已经把账簿送到上书房,御王定会治你的罪,且诛三族!”

砰地一声,许主事重重地跪地,悲苦道:“殿下,下官没有私卖兵器殿下明察啊”

慕容辞漫不经心地饮茶,琴若冷笑,“许主事,若你没有私卖兵器,如何有那么多银子购置宅院?那宅院虽然不大,而且比较旧,但至少要大几百两,你哪里来的大几百两?这年头想要借几百两可不容易呢。若你不说实话,明日诛三族的圣旨就会颁下来。你想让双亲过上好日子,到头来却牵连他们成为刀下亡魂。”

他五内焦急又惧怕,咬咬牙招供:“殿下,下官真的没有私卖兵器,是别人”

“是谁?”慕容辞不紧不慢地问,这许主事面目忠厚,为人胆小,虽然与万方、王涛沆瀣一气、为虎作伥,但事亲极为孝顺,非常顾家,她才决定以他为突破口。

“是万大人和王大人。”许主事知道再隐瞒下去,遭殃的是年事已高的双亲,“万大人与王大人沆瀣一气,逼迫下官跟他们一起倘若下官不照着他们的意思做,他们会杀了下官全家”

“本宫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把私卖兵器的账簿抄录一份给本宫。”

“他们会发现的殿下,下官不想死”

“你当心一些不就好了?”

“是。”

“他们私卖兵器、作奸犯科,迟早会纸包不住火,但他们比你心狠手辣,说不定他们把所有罪责推在你身上,要你当替死鬼。因此你只有一个选择,听命于本宫,本宫会在日后追究罪责时保你一命。”慕容辞冷冷道。

“是,谢殿下。”许主事早就知道万方和王涛是靠不住的,兴许太子殿下能保住他和家人一命。

“本宫问你,与万方、王涛联络、买兵器的是什么人?”

“万大人、王大人一向神秘,这么重要的事不会跟下官说的。”

“那近来军器监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除了周主事被杀这件事,下官一时想不起来。”

“你尽快把那些真正的账簿抄录一份给本宫。”

慕容辞示意琴若带他离开,许主事走到门口,忽然道:“殿下,下官想起来了,万大人和王大人喜欢玉,得闲就去玲珑轩看玉。”

琴若送他出去后回来,“殿下,玲珑轩的确是卖玉的,那里的玉器是帝京最贵的。”

慕容辞端着青瓷小杯,若有所思,“让容湛查查玲珑轩。”

琴若领命,自去办事。

不多时,慕容辞和琴若从漱玉轩出来,坐上马车回东宫。

途经热闹的大街时,她们在马车上听见路上行人在说有个员外郎死了。马车停下来,琴若下车去问哪家的员外郎死了,对方说好像是工部员外郎庄家。

这时,慕容辞看见沈知言策马匆匆飞奔而过,后面跟着两个大理寺衙役。

“琴若,快上来。”她大声叫道,接着吩咐车夫,“跟着沈大人走。”

“好嘞。”车夫立马调转马车。

琴若敏捷地飞跃上来,钻进车厢,“殿下,工部员外郎庄秦死了。”

慕容辞寻思道:“知言应该是赶去庄家办案。”

琴若问道:“殿下也要跟着去办案?”

慕容辞笑道:“去看看也无妨,反正今日没什么事。”

庄家的宅院不大,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此时巷子的入口有不少百姓围观议论,马车根本进不去。

车夫只好把马车停在大街边,慕容辞和琴若下车后快步往巷子里走。

沈知言已经进了大门,慕容辞飞奔追上去,“知言知言”

然而,现场人太多,声音太过嘈杂,他没有听见,正在与京兆府的捕快交谈。

大门口站着两个衙役,拦着不让她们进去。

“知言。”

不得已,慕容辞又叫了一声。

沈知言望过来,吃了一惊,立即过来带她们进去,不过并没有暴露殿下的身份。

“殿下是听闻庄大人的死讯才来的?”他揣测道。

“本宫正好在街上,正要回东宫,听见街上的人提起这件事,又看见你策马飞奔赶来,本宫就跟着来了。”慕容辞含笑解释,扫了一眼前庭的情况。

“庄家一早发现庄大人死了,立即去京兆府报案。京兆府接到报案,派人来看了,后来又派人去大理寺禀报。”他低声道,狡黠地笑,“这是京兆府的命案,我可不想揽事上身。”

“有命案发生,有尸首可验,这不是沈大人最喜欢的吗?”琴若打趣道。

“我刚到,还没看到尸首呢。”沈知言笑得温和清湛。

这时,两个衙役走过来,道:“沈大人,捕头和仵作请您去看看。”

沈知言和慕容辞对视一眼,一起往里面走。

后院庭中,一众女眷仆妇跪在地上哭哭啼啼,嘤嘤哭泣,下人站在一旁,垂头不语。

京兆府的捕快引他们进书房,仵作、捕头和两个捕快在书房里。

捕头道:“沈大人,您验尸的本领高,因此请您来看看。”

第1卷:正文 第079章:阿芙蓉

慕容辞和琴若跟着沈知言往书房里走,捕头伸臂拦住,“二位,此乃案发现场,闲杂人等不能擅入。”

沈知言连忙转身道:“这二位”看见殿下朝自己使眼色,他淡定地笑,“这二位是我的下属。”

捕头闻言他们也是大理寺的人,便放人进去。

慕容辞让琴若不要进去,接着在书案前察看,冷凉的目光锐利地扫来扫去。

书案、书架、青花瓷等都好好的,一切井然有序,只是书案左侧下方的地上有一本书,椅子对着的书案有几张纸,最上面那张溅了一大滴墨,狼毫横在一旁,砚台里的墨汁已经半干。书案的另一边放在几本书,书都是旧的,且有不少批注,可见这书房的主人时常翻看这几本书。

而死者庄秦倒在书案前的地上,衣袍尚算整齐。

沈知言戴上纤薄手套,蹲下来查验。

京兆府的仵作蹲在一旁,道:“沈大人,小人以为庄大人死了几个时辰,应该是中毒死的。但小人瞧不出庄大人身中何毒。”

沈知言点点头,目光从未离开过尸体,“记,死者庄秦大约死于夜里子时。瘦骨嶙峋,肤色表黑,瞳孔缩小,唇为紫绀,十指为紫青色”

慕容辞觉得不可思议,庄秦怎么会瘦成这样?

虽然她未曾见过庄秦,但他堂堂工部员外郎,不至于瘦成这样吧。

“庄大人应该是中毒身亡。”沈知言下了结论,站起身解下纤薄手套。

“瞧得出来是什么毒吗?”她凝重地问。

“眼下尚未可知。”他对捕头道,“此案本是京兆府主理,不过庄大人死得蹊跷,我必须把死者带回大理寺进行更详细的尸检,或许会剖开尸体看看。”

“剖开尸体?”那仵作一惊,剖尸啊那简直是闻所未闻。

“无妨无妨,稍后下官派人把死者送到大理寺。至于此案是不是移交大理寺主理,到时看大理寺的意思。”捕头爽快道。

两个捕快把死者抬出去,慕容辞和沈知言继续察看书房,希望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捕头又道:“对了沈大人,庄大人半夜死在书房,一大早管家来书房敲门,才发现庄大人已经死了。”

她纤眉微颦,“庄大人没回房就寝,庄夫人没差人来书房看看吗?”

他回道:“下官问了庄夫人,庄夫人说,庄大人在书房看书时常看到很晚,倘若临近子时,庄大人就在书房的暖阁歇下,不回房就寝。”

慕容辞和沈知言对视一眼,随即看向东北处,果然有一扇小门。

那小门有书架挡着,因此她一时没有发现。

他们进了暖阁,暖阁很小,只有外面书房的一半,放着一张竹榻,榻边放着一只小几。

她目光一凝,从小几上拿起一根雕花烟枪,烟枪还挂着一个精致莹碧的玉坠儿,“这就是传说中的烟枪?”

沈知言拿过去仔细地瞧着,“应该是。”

在北燕国,吸大烟的人凤毛麟角,因为五十年前朝廷就禁止臣民吸大烟。一旦发现一人吸大烟,就会连坐三人。律法严酷,执法如山,人人自危,这几十年就没人吸大烟了。

没想到,堂堂工部员外郎竟然躲在书房的暖阁吸大烟。

慕容辞的心头隐隐有怒气,拿起竹枕边的一只雕花木盒,木盒不大,却有点沉,“这又是什么?”

打开盒盖,一股异样的轻香袅袅散开。

木盒里装着的是棕色膏体,只剩下薄薄一层,她凑近闻了闻,“这是什么?”

他面色大变,“这应该是吸大烟用的烟膏。”

“这跟庄大人中毒身亡有关吗?”

“眼下我无法回答殿下,但我觉得庄大人死得蹊跷。”

“方才本宫看过书案上的茶盏,茶盏里还有半杯茶水,一起带回大理寺查验。”

“嗯,我会吩咐他们务必小心。”

二人说着从暖阁出来,把烟枪和木盒交给捕头,让他送到大理寺。

慕容辞来到外面,捕快把一个中年妇人领到她面前,慕容辞问:“你就是庄夫人?”

庄夫人穿着素淡的夏衫,一双眼睛哭得红肿,泪痕犹在,悲痛欲绝,险些站不稳,年纪较大的嬷嬷搀扶着她。她拭泪回道:“我是。”

慕容辞问:“昨夜你可知道你家老爷要在书房过夜?”

庄夫人点头,“昨晚亥时,我送一碗绿豆汤到书房给老爷,老爷当下就吃了。我劝老爷早些歇着,保重身子,他说今日事多,会很晚才回房,让我先睡。我听他那意思应该是不回房睡了,我就回房先歇下了。”

“庄大人可有侧房、侍妾?”

“没有。我嫁给老爷二十多年,他一直待我很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近来庄大人工部的事务很多吗?时常不回房睡?”

“是的,这半年来老爷时常很晚才回房,倒有一半日子在书房暖阁歇着了。”

“庄夫人不觉得庄大人清减了吗?”慕容辞盯着她,不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不过她十分坦然,眼神坚定,没有闪躲。

“这半年来老爷是瘦了好多。我让灶房做了不少滋补的羹汤给他补身子,无奈工部事务繁多,他每日在书房待到很晚,每夜这么熬着,能不瘦吗?我看着他日渐消瘦,心里着急担忧,但每回劝他他就凶我,骂我一个妇人懂什么,不要管男人的事。”庄夫人又悲伤又委屈,声音干哑。

“这半年来,庄大人不仅日渐消瘦,而且面色苍白,四肢乏力,时常嗜睡,有时还精神不济,反应迟钝,是不是?”沈知言忽然问道。

“大人说的都中,确实如此。起初我怀疑老爷身患隐疾,找了大夫给老爷诊治,他却把大夫轰出去,还把我骂了一顿。”庄夫人回道,泪水又流下来,“大人,我家老爷是中毒死的吗?怎么会好端端的中毒死了呢?大人,你们一定要查出真相”

慕容辞与沈知言对视一眼,表示会彻查清楚。

离开庄家,她跟着来到大理寺,想看看进一步的尸检结果。

不过,沈知言并没有剖尸,而是进宫前往太医院。她跟着来到太医院,在浩瀚如烟的藏书里找书。

他说他曾在一本医书里看见过一种毒花的记载,但是记不得是哪本医书。

琴若也帮忙找,三人在偌大的书架快速翻找,忙得废寝忘食。

“奴才今日才知道,太医院的藏书这么多。”琴若哭丧着脸,“这要找到什么时候?”

“找吧,总有找完的时候。”慕容辞头也不回地说道。

“让殿下做这种事,是我的罪过。”虽然这么说,但沈知言的语声里并没有几分歉意。

“沈大人,等庄大人的命案了结,你可要好好犒劳殿下。”琴若笑道。

“好好好,我定当做一顿丰盛的膳食犒劳殿下和你。”沈知言笑道。

这时,太医院沈院使进来,笑眯眯地问:“太子殿下,沈大人,你们要找什么书?”

沈知言抬头道:“沈院使,我要找一本医书,那本医书里记载了一种花,那种花全株有毒,结果后,从果实中提取汁液,可炼制出一种可让人上瘾的慢性毒药。”

沈院使走向一排书架,目光在书架扫来扫去,“我记得一年前在一本书里看到过你说的那种花。”

慕容辞惊喜道:“沈院使还记得是哪本书吗?”

他没有回答,寻了一忽儿,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册子,翻开来看,喜道:“就是这本。”

三人立即过去,围在他身旁。他指着书上的一页,“阿芙蓉,是这种花吗?”

“对对对!就是这个!”

沈知言欢天喜地地笑,“沈院使,太谢谢你了。”

慕容辞拿过书,蹙眉道:“阿芙蓉与芙蓉是同科花卉吗?”

他笑道:“并非同科同属花卉。”

沈院使道:“阿芙蓉也是一种药材,常用于止泻、镇咳。咱们北燕国并没有发现过阿芙蓉。”

琴若问:“哪里有阿芙蓉?”

“这书里记载,东楚国曾发现过野生的阿芙蓉。”沈院使笑道,“太子殿下、沈大人找阿芙蓉做什么?”

“沈院使,我向你请教一下,倘若提取阿芙蓉的果实汁液制成阿芙蓉膏,人吸食阿芙蓉膏会怎样?”沈知言郑重地问。

“这可使不得,不能吸食。”沈院使大吃一惊,“阿芙蓉膏是朝廷禁品,一旦吸食,便会获罪,甚至连坐。”

“本宫明白,本宫就是想知道,人吸食阿芙蓉膏后会怎样。”慕容辞心一沉。

沈院使叹气,沉重道:“数十年前,曾有几年,咱北燕国南方边境盛行吸食阿芙蓉膏。阿芙蓉膏毒瘾极大,一旦染上,很难戒瘾断根。吸食阿芙蓉膏时间一长,人会面黄肌瘦,面无血色,恶心呕吐,四肢乏力,反应迟钝,整日好似睡不醒,昏昏沉沉,精神不济,脉搏细速,人佝偻瘦弱,变得病怏怏的。倘若吸食过量,人会气息衰竭,毒发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