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里光线略暗,却衬得他的五官愈发精致白皙,似清雪堆砌而成。

她不得不承认,他分析得很对,略略整理思绪,然后道:“其一,周宅并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王仵作说所有人差不多都死于半夜,再者周家主人都死在自己的床上,因此犯案凶手是一击即中,而且对周家相当的熟悉,很有可能是熟人犯案。”

慕容彧知道她推演断案的本事已经超越断案英杰沈知言,但心里依然震动,深眸掠过一丝惊异,“继续。”

慕容辞仿佛回到凶案现场,目光悠远,却神采飞扬,“其二,凶手在行凶过程里应该没有遇到反抗,或者凶手力大无比,或者略懂拳脚,他杀害周家仆人的时候,仆人都没有挣扎反抗。”

“丑时,夜深人静,仆人应该早已歇下,为什么会死在外面?”他剑眉微蹙。

“凶手应该是先杀了周家主人,到底弄出一点动静,仆人从睡梦中惊醒,出来看看,便遭此厄运。”

“然而,也不可能大多数仆人都出来吧。”

“凶手杀人,接连发出动静,一些仆人就陆陆续续出来。从尸首的衣袍来看,他们穿的都是中单,或者披着外衣。”

他点点头,“还有什么发现?”

慕容辞道:“其三,每个死者身上都有多处刀伤,血流满地,可见凶手行凶之时状若疯狂,或是在发泄滔天的仇恨。本宫更倾向于凶手对周家一家人身怀不共戴天的仇恨,因此连仆人都不放过。”

慕容彧盯着她,她的纤眉乌沉若羽,那双灵透的眸子明亮如星辰,澄澈若秋水,熠熠生辉,越看越赏心悦目。他接着道:“还有吗?”

“周家共有三十口人,不过本宫听吴捕头说,只有二十八具尸首。换言之,有两个下人逃过此劫,管家罗全便是其中一个幸运的人。”她扶额道。

“你对罗全有所怀疑?”

“按照罗全初步的供词,两日前,他奉了周主事的命去乡下收租,今日一早才赶回来。他去报案之时,正是本宫发现命案之时。”

“这么说,此人基本可以排除嫌疑。还有一人呢?”

“还有一人是冯英。吴捕头说,他腹泻两日,手软脚软,在家里躺着。不过,这两位幸存者都有嫌疑,必定要带到大理寺问话。”

他的深眸急速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惊艳,“待沈知言验尸后,应该有更多的线索。”

慕容辞见他看着自己,连忙转头看向另一侧的车壁。

他的目光转到公文,脑子里却浮现一张清美雪滟的小脸,一双清透如琉璃的水眸

终于抵达大理寺,马车停下来。

慕容辞匆忙站起,直接出去跳下马车,手臂却被一只手握住。她转过头,看见慕容彧近在眼前,心神一怵,险些摔下去。

他又没有三头六臂,更不会吃人,至于这么怕吗?

“本王拉着你,你慢慢下去。”

慕容彧沉而淡漠的声音令人心惊肉跳。

她无语地想,本宫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女子。

“不用了。”

她试图挣出手臂,却根本挣不出来。

他紧紧地扣着,坚持要护着她,要她小心点下去。

慕容辞又气恼又窘迫,这里可是大理寺大门口,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大理寺的衙役们都睁目望去,傻掉了、石化了。

御王为什么对太子殿下这般保护、体贴?

御王是什么人?是手握六部、总揽朝政的摄政王,权倾朝野,就连陛下都对他礼让三分。再者,御王是仙山里的谪仙,是琼林里的玉人,是蓬莱云海里的高人,是多少名门闺秀梦寐以求的春闺梦里人,是诸国多少公主、郡主心头的白月光。

而现在,他竟然和太子殿下站在马车上拉拉扯扯。

第1卷:正文 第150章:深仇大恨

这么多人看着,慕容辞的雪腮绯红一片,似有一团火焰从耳朵一路烧到脖子。

桃腮粉面,艳若朝霞,灼灼其华,撩人心怀。

慕容彧将她羞红窘迫的模样看了个透彻,心头涌起一阵波动。

她用力地抽出手臂,索性跃下去,总算逃离魔爪。

然而,她看见他跟着下来,似有进大理寺的趋势。

那几个衙役站在大门口,瞠目结舌,好似被风雨侵蚀了多年的石像,一脸的不可思议。

不是说御王和太子殿下明争暗斗,关系恶劣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还不进去?”

慕容彧似一阵风般从他们身旁走过,好似他进的是自家王府。

慕容辞蹙眉寻思,他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脑子被驴踢了?他不是日理万机吗?来大理寺做什么?

御王大驾光临,大理寺卿顾淮如履薄冰,鞍前马后地伺候着,拿出府里最好的茶、最精致的糕点,心里那个战战兢兢啊,冷汗已经出了几身。

等了两盏茶的功夫,终于传来验尸的消息。

一行人来到停尸房,大理寺的停尸房颇为宽敞,二十八具尸首两列排开,很是壮观。

沈知言戴上纤薄的白手套,想从周主事开始验起。

慕容辞提议道:“不如从周夫人开始验。”

慕容彧点头同意,面不改色,他站在沈知言的对面,打算从头看到尾。

她心里诧异,他为什么亲自观看验尸?为什么对周家灭门惨案这般关注?

沈知言的徒弟站在一旁,拿着纸笔记录在案。他一边查验一边说道:“死者周夫人刘氏,年四十身上有十八处刀伤,案发之时必定是血流如注她的脸部被利刃划伤,共有九道刀伤”

顾淮摇头叹气道:“脸部九道刀伤,必定毁容。”

“周夫人身中十八刀,必死无疑,凶手为什么要在她脸上划那么多刀?”慕容彧不解地问,看向她,“莫非凶手厌恶周夫人这张脸?因此要毁了她的容貌?”

“周夫人身中十八刀,是所有死者里刀伤最多的,可见凶手对她的仇恨最大。”沈知言沉声道。

“知言说得有理。”慕容辞明眸微睐,接着道,“很明显,凶手杀周夫人的时候是在发泄仇恨。按理说,凶手要毁容,对象应该是年轻貌美的两位小姐才是。因此,凶手厌恶周夫人这张脸,而且是发泄极致的愤怒。”

接着,他查验周家大小姐的尸首。

周家大小姐长得如花似玉,致命伤是胸口的三刀。

慕容辞径自来到尸首末端,“本宫看看死者是否被侵犯过。”

慕容彧、顾淮立刻转过身去,只有沈知言不避嫌。

“死者阴门流血,明显被人粗暴地侵犯过。”

她脸不红、气不喘地说道,然后整理好死者的衣裳。

这番举动、这番话给沈知言、顾淮带来的震骇可谓无与伦比,并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因为她冷静至极的语气,以及说出“阴门”这个极度女性化的词语时的从容与淡然。

他们都知道太子殿下擅长推演断案,却没想到她心细如发,连女死者的私密处都敢去瞧,还说出那个不少男人都不想提及的词。

慕容彧却毫无反应,好像早已知晓她会有如此举动,好像她这样做是理所当然。

顾淮转回身,问道:“死者是死了之后被侵犯,还是死之前被侵犯?”

记录的小伙子愤懑道:“凶手为什么侵犯周家大小姐?凶手这般丧心病狂,穷凶极恶得令人发指!”

“死者阴门流了很多血,凶手行凶时死者应该还没死透,奄奄一息。”慕容辞可以想象死者当时的绝望、痛楚,心蓦然一疼,“凶手并没有侵犯死者,而是用一种玉制的东西侵犯死者,手法非常粗暴。”

“凶手当真是丧尽天良。”沈知言重重地叹气,“这灭门命案当真是惨绝人寰。”

谁都明白她所说的是什么,周家大小姐尚未出阁,如何禁得住那玉制的东西的摧残?

在带回来的染血证物里,是有那么一个玉制的东西。

忽然,她灵光一闪,接着道:“凶手应该是抱着滔天的仇恨来报仇,最痛恨的人是周夫人,或许他觉得周夫人面目可憎,或许他要向周夫人报仇,因此毁了她的脸,还毁了周夫人的女儿的清白。”

她立即去察看周家庶出的二小姐,果然,她没有被侵犯过。

不过,周夫人生养的儿子,年方十岁,身中五刀,男根被切断,惨不忍睹。

慕容彧赞同地点头,“凶手的确最痛恨周夫人,周夫人生养的一双儿女都遭受到残忍的摧残,女儿清白被毁,儿子被断男根,可见凶手对这三人恨之入骨。”

接着是周主事,他身中十刀,是刀伤仅次于周夫人的死者。

二十八具尸首,整个验尸过程,整整花费了一个时辰。

观看的人倒是不累,只是看着那么血淋淋的伤口、那么多血迹,难免会吃不消。

之后,慕容彧离去,毕竟等着他处理的政务那么多。

他离去之时,忽然回眸看向慕容辞

她心头一跳,看见他的深眸那么的高深莫测。

衙役去冯英的家里问过,冯英的家人、邻居都可以作证,这两日他腹泻得厉害,整个人瘦了一圈,四肢乏力,根本下不了床。因此,他可以排除嫌疑。

沈知言审讯管家罗全的时候,慕容辞在邻房透过漏窗观看。

罗全伤心欲绝,一边哭一边陈述自己这两日在乡下收租的时间节点,条理清晰,精准度非常的高。末了,他还哭求沈知言为不幸被灭门的主子一家伸冤,将真凶绳之以法。

沈知言问了一些问题,然后就把他放了。

过了半个时辰,大理寺外响起鼓声,咚咚咚。

有人击鼓鸣冤。

衙役带着一个老妇人、一位中年男子进来。中年男子自称城中富商刘霖,老妇人则是其母刘老夫人,她是周夫人刘氏的生母。

刘老夫人哭得肝肠寸断,声泪俱下地恳求沈知言彻查周家灭门凶案,还周家公道。

沈知言对老人家安慰了一番,做出承诺会竭尽全力缉拿凶手。

顾淮把慕容辞和沈知言叫到后苑,沉重道:“殿下,周家灭门惨案惊天动地,不少百姓已经知晓,必定会引起百姓恐慌。且御王对此案颇为关注,下官以为,务必尽早侦破此案,缉拿凶手,惩恶扬善。殿下推演断案的本事下官早已知晓,若殿下愿与沈大人联手侦破,下官感激不尽。”

“此案倒是挑起本宫的兴致,顾大人放心,本宫会和知言一起侦破此案。”慕容辞浅浅一笑。

“多谢殿下仗义相助。”他拱手一礼。

“殿下,眼下你有何想法?”沈知言延请二人在凉亭坐下,吩咐下人上茶。

“本宫觉着,凶手应该是周家的仇人,而且是不共戴天的滔天仇恨。”她凝眸道,眸色沉沉。

“据我所知,周主事为人正直和善,并没有与人结怨结仇。”他锁眉道,“然而,周家一夜灭门,而且周家五个主子都死得那么惨,必定是仇人所为。若非有深仇大恨,不可能这样凶残暴虐地杀人。”

“冯英和罗全二人应该没有可疑,可以排除犯案嫌疑。”顾淮笃定道。

慕容辞回想起在周家亲眼目睹的现场,轻缓道:“周家的仆人大多是两三刀死去,周家主人身上的刀伤明显多很多,而且都是实打实的刀伤,伤口很深,整把刀都刺入血肉之躯。由此可见,杀人凶手应该没有武功,只是仗着力气大,没有遇到反抗。还有,那些仆人有的死不瞑目,那种眼神”她闭上双目,认真地回忆命案现场,“震惊,恐惧,绝望尤其是震惊,好像他们不敢相信持刀的凶手是那个人”

清朗的声音如梦似幻地叙述着,流淌在每个人的心坎,沈知言和顾淮好像亲眼目睹那血腥残忍的命案现场,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后背凉飕飕的。

沈知言点头,殿下的分析不无道理,凶手应该没有武功。

她依然闭着眼,接着道:“凶手与周家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他要报仇!他最痛恨的是周夫人,他不知道自己刺了多少刀,但无论刺了多少刀都不足以解恨,因此他还要毁掉她的脸。他最憎恨的就是她那张脸,即使到了阴曹地府她也会因为毁容而变成人人嫌弃嘲笑羞辱的厉鬼。对,还有周夫人的女儿!他要毁了周夫人的女儿,在她奄奄一息的时候毁了她的清白还要切了周夫人的儿子的男根,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心里痛快一些,才会觉得大仇得报”

顾淮静静地听着,好似被她的声音带入一个神奇的世界,泥塑木雕一般,目瞪口呆。

沈知言也怔住了,殿下这神态好像深入了凶手的所思所想,当真是不可思议。

第1卷:正文 第151章:喋喋不休

次日上午,慕容辞和琴若来到大理寺。

沈知言正想复验尸首,正巧,她跟着去停尸房。

这时,一个人飞奔进来,好似刮起一阵冷风,若非及时刹住,就撞上柱子了。

三人定睛一看,是端柔郡主慕容诗。

沈知言和琴若行了一礼,慕容辞暗暗翻白眼,问道:“郡主来大理寺有事?”

“有事,当然有事。”慕容诗一本正经地点头。

“不知郡主有何要事,我是否帮得上忙?”他客气地问。

“听闻城里发生了惊天大案,我身为宗室子弟,自当为太子殿下分忧。周家的灭门惨案由大理寺查办,我要帮大理寺破案!”她冠冕堂皇、一腔热血地说着。

“你?帮大理寺破案?”慕容辞瞠目结舌,她不来添乱就阿弥陀佛了。

“对呀,殿下和沈大人联手查案,我也要加入。我们三人一起,定能擒获凶手,所向无敌,惩恶扬善,为民除害,除暴安良”慕容诗昂着头,拍着胸脯,正气凛然的模样格外的郑重。

沈知言目瞪口呆,慕容辞无语地望天,她再拍胸脯下去,会不会吐血几升?

琴若好笑道:“郡主也会查案?”

慕容诗志气高昂道:“虽然我没有侦查办案过,不过我天生聪颖,一学就会。殿下,今日你们查什么,我帮你们。”

慕容辞转过身,给他打了个眼色。

沈知言温和道:“我和殿下正要对周家的死者复验尸首,不如郡主一起来?”

慕容诗兴奋道:“好呀好呀。”

琴若在外面候着,三人一起进停尸房。

看见一大间都是尸体,慕容诗震惊了,义愤填膺道:“那个凶手太残忍了!竟然杀了这么多。若是让我抓到凶手,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慕容辞引她到周夫人的尸首前,介绍道:“郡主,这位是周夫人,身中十几刀。”

又带她到周主事的尸首前,道:“这位是周主事。郡主,你怎么了?”

虽然这里的尸首沈知言都处理过了,但尸首还残留着一点血迹,尤其是周夫人的面部,横七竖八那么多刀伤,慕容诗看一眼立马就有反应。她反胃地干呕一声,连忙捂着嘴,小脸煞白煞白的。

沈知言暗暗发笑,殿下是故意的。

哪个姑娘见了周夫人的尸首都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她忍了一会儿,捂着嘴一步步地后退,最后狂奔出去。

慕容辞笑着走到门边,看见她扶着墙哗啦啦地呕吐,惨不忍睹呀。慕容辞吩咐琴若道:“去要一杯茶水给郡主漱口。”

琴若含笑去了,殿下这招可真绝呢。

沈知言戴上纤薄的白手套,笑着低声道:“如此一来,郡主应该会打退堂鼓。”

慕容辞一笑,“希望如此。”

他依然从周夫人开始验起,认真地从头顶开始查验,摸来摸去,相当的仔细。

“在命案现场找到凶器了吗?”她忽然问。

“从带回来的物证里,没有凶器。”他回道。

“死者周夫人所有的伤口都是同一把凶器造成的。”沈知言极为靠近尸体,完全不怕沾染到秽物,“这把凶器的刀锋长约八寸、宽二寸。”

“或许凶手把凶器藏起来,又或许丢弃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她琢磨道。

他继续验尸,周主事、周家女儿、儿子,他下了结论:“这些死者的刀伤大小一致,凶手应该是用同一把凶器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