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无妨。”朱老爷笑道,“大人请坐,让大人久等了。来人,上好茶!”

慕容辞打量朱家的当家人和主母,朱老爷四十来岁,身形清瘦,气色黄白,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儿,许是酒色过度的缘故。朱夫人倒是颇有福相,梨形身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眉目极为精明。

她也打量着慕容辞,好像想从她的衣袍打扮瞧出点儿什么。

仆人奉上好茶,慕容辞一闻一看,心里默默地想,这茶只比方才的茶好那么一点点,看来朱家真是败落了。

沈知言搁下茶盏,温润地问:“朱老爷可知亲家李家发生了灭门惨案?”

朱老爷打了一个呵欠,然后沉下脸,声色变得沉重起来,“听说了。李家被灭门这事儿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可怜草民那妹子,嫁过去才享了二十年的福就遭逢不幸。也不知李家做了什么孽,招致满门被屠,咳真是世事无常呐。”

朱夫人尖利的声音扬起来,分外的刺耳,“可不是吗?好好的人家,怎么会被人杀了满门呢?二位大人可要好好地查,把那丧尽天良的凶手抓获,处以极刑,为民妇那小姑子和李家报仇雪冤。”她取出丝帕煞有介事地点着眉目,似在擦拭泪水,可是根本没有流泪,“李家被灭门,太可怜了,凶手连孩子都不放过,李家算是绝后了,太惨了”

慕容辞并不觉得她是真的伤心,因为她的声音很亮,没有半分悲痛。

沈知言道:“本官和大理寺会尽力侦查此案,二位放心。”

朱老爷又是重重一叹:“二位大人想问什么便问吧。”

“二位可知,李家可有跟人结怨?有没有仇人?”沈知言犀利地盯着他。

“李春秋是礼部员外郎,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哪能不跟人结怨?”朱夫人翻了一下眼皮,却在看见夫君甩来的凌厉眼色时闭了嘴,尴尬道,“二位大人请用茶。”

“妇道人家懂什么?官场是非岂是你随口胡说八道的?”朱老爷不悦地瞪她,然后陪笑道,“请二位大人多多包涵,内子愚笨,还喜欢搬弄是非,让二位大人见笑了。”

“无妨,随便聊聊罢了。”慕容辞笑道,“二位知道李大人跟哪位同僚结过怨、有嫌隙吗?”

“大人有所不知,虽然朱家跟李家是姻亲,不过来往并不多。李家老夫人不喜草民妹子跟娘家多有来往,因此两家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走动走动,互赠礼物。”他语声含悲,“不过,朱家和李家到底是姻亲,如今李家被灭门,我们也感到悲伤心痛呐。”

慕容辞与沈知言对视一眼,他这悲伤分明就是装出来的。

莫非李家灭门惨案跟朱家有关?

朱夫人谨慎地试探道:“李家一个人都没了,那李家的数百亩田产,还有家业怎么办?是不是分给李家的亲朋?”

朱老爷再次狠厉地瞪她,“你说的什么话?”

慕容辞无语,这女人真是钻到铜钱眼子里了。

“朱夫人有所不知,像李家这种被灭门的,按照律法,家产会充公。”沈知言解释道。

“原来如此。”朱夫人笑得灿烂。

“朱老爷不妨再仔细想想,李家跟街坊邻居或亲朋友人有没有结怨?”慕容辞坚持问道。

“若说结怨,还真有。三个月前,草民妹子生的长子到了弱冠之年,在一家酒楼摆宴,宴请他的兄弟朋友。”朱老爷道,“草民那外甥在酒楼喝高了,跟一个纨绔子弟一言不合打起来,双方都鼻青脸肿,谁也没讨到便宜。双方长辈都觉得自家的儿子没有错,互不相让,甚至闹到京兆府,后来两家就结成仇家。”

“是哪家的子弟?”她问。

“城中豪富何家的大公子。”

“可是城东经营玉器、丝绸和客栈的豪富何家?”沈知言欣喜地追问,“在哪家酒楼大打出手?”

“正是那个何家,在得月楼大打出手。”朱老爷回道。

“除了何家大公子,李家还有其他仇家吗?”慕容辞又问。

第1卷:正文 第159章:中秋宫宴

“其他的恕草民不清楚。”朱老爷的眉宇浮现一丝不耐烦,“草民还有要事,倘若二位大人没什么要问的了,还请”

“朱老爷,朱夫人,倘若你们想起李家一些事,还请第一时间报知大理寺。”沈知言照例嘱咐一句。

“一定一定。”朱老爷夫妇俩笑道。

从朱家出来,慕容翻身上马,驱马缓行,“本宫觉得这个朱老爷好像不愿意说李家的事。”

沈知言点头,“我也觉得。但从李家的左邻右舍供词来看,李家和朱家应该没有结仇,李家被灭门,应该跟朱家无关。朱老爷提到的何大公子,先去得月楼问问情况,再去何家。今日天色不早了,殿下先回宫吧,别耽误了宫宴。”

她笑问:“你什么时候进宫赴宴?”

他回道:“我先回大理寺,稍后再进宫。”

琴若在大理寺等,她先去大理寺,再和琴若一起回宫。

宫里喜气洋洋,到处都摆着时令鲜花,举办中秋宫宴的文华殿更是鲜花着锦,此时四品以上的京官携女眷大多数已经抵达文华殿,在偏殿等候。有的世家闺秀、名门公子在文华殿附近游冶漫步,到处衣香鬓影、欢声笑语。

酉时将至,内侍总管刘安吩咐宫人去偏殿、外面传话,请文武大臣及其女眷们进大殿等候陛下、御王、太子的到来。

在宫人的指引下,众人循序踏入大殿,不见半分杂乱,只是你说一句、他说一句,喧嚣吵嚷。

后宫妃嫔也纷纷到场,其中以乔妃为众妃之首。那些朝廷大臣的夫人们纷纷打量乔妃,萧贵妃一死,乔妃执掌后宫,跟以往大不一样,温婉中多了几分威严与气势,装扮自然也比从前华贵不少。

她的身边没有昭华公主作陪,那些女眷都在想,看来从宫里传出的秘事是真的,昭华公主在宫外胡作非为,害死几个无辜的百姓,被大理寺和太子殿下查得一清二楚,御王铁面无私,严惩她,褫夺了公主封号。眼下她虽然还是陛下的女儿,可是再也不是公主之尊,在惊鸿殿面壁思过,不能参加宫宴。

众人窃窃私语,乔妃端正而坐,自然知道那些女子低声议论着什么。

虽然心头不悦,但她在后宫历经沉浮生死,早已将旁人的议论与注目不当一回事。

东宫,慕容辞更衣后歇了个够,前往文华殿。

前往文华殿必须经过存墨阁,她想绕远路,但终究罢了。

她感觉自己像做贼,经过存墨阁时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太猥琐了。

果不其然,她听见一道熟悉而又让她抗拒的沉朗声音:“殿下。”

她没有停步,反而疾步前行,才不想跟慕容彧同行呢。

慕容彧快步追上去,扬声道:“殿下,听闻又发生灭门惨案,你去凶案现场勘察了吗?”

慕容辞迫不得止步,好吧,李家灭门惨案的确要跟他说一说,李春秋毕竟是礼部员外郎。

“殿下跑得跟兔子一样快,莫非怕了本王?”他倾身靠近她,促狭地问。

“谁怕你了?”她翻了个白眼,迈步前行。

“说说李家灭门惨案,跟周家灭门惨案的作案手法相似吗?”他低沉道。

“完全不一样。”她简单地说了李家灭门惨案的情况,“眼下本宫和知言还没有头绪,明日再查。”

“李家的财物没有少,看来是仇杀。”

“眼下暂定为仇杀,但本宫觉着,万般皆有可能。”

“近来帝京不太平,殿下在宫外务必当心。”慕容彧叮嘱道。

“本宫自然会当心。”慕容辞心道,要你关心!

他们抵达文华殿的时候,大殿热闹喧嚣,济济一殿,慕容承刚坐下一忽儿。

内侍的通报声缓缓落下,所有人都注目于那两个气度截然不同的人。

宗室宴案的端柔郡主慕容诗含笑望着殿下,含情脉脉,一颗芳心咚咚咚地跳动——殿下永远都那么俊秀清逸。

沈知礼想克制一些,不让人发现,但根本克制不了那股蠢蠢欲动的情绪,她痴迷地望着那个举世无双的男子,他步履沉稳,披着一身璀璨的霞光而来,但更璀璨的是那天神之手绘就的容颜,好似绘造了千千万万人才绘就这么一个玉中仙人、仙中上神,更汇集了所有人的优点、世间所有瑰美斑斓才铸就这么一个。

摄人心魄的气度,周身好似萦绕着万众瞩目的王者之气,令人心悦诚服。

她的心几乎跳出胸腔,期待他看自己一眼,一眼就好。

然而,他目不斜视,直至走到宴案目光也没有移向她这边。

她万般失落,那种失望的心情无以言表,不过她也知道,大殿这么多人,他不可能一下子就看见她。

而大多数闺秀也都冒着星星眼看心仪的意中人,有的沦为花痴状,有的娇羞窘迫,有的大胆地看,有的还流出口水

太子和御王的宴案同在左列,宫人为太子位列首席还是御王位列首席而伤透脑筋,这次刘安特意请示了陛下,将二人安排同案。因此,当慕容辞看见左列首席的宴案是最长的,便猜到是怎么回事。

慕容彧谦让道:“殿下,请坐。”

意思是让她坐在上首。

她不客气地坐下,他则朝所有人压手,“诸位请坐。”

慕容辞担忧地看向父皇,他的气色还是不太好,不过在这宫宴看见这么多大臣,看见许久未见的宗室子弟,精神很好,乐呵呵地笑。他招手要乔妃过去伺候,慕容辞放心了些,有乔妃近身伺候会好一些。

先是陛下说了简短的话,接着是御王说了几句令人热血沸腾的开场白,然后君臣举杯同饮。

酒过三巡,气氛渐渐热闹起来,敬酒的敬酒,闲谈的闲谈,看舞蹈的看舞蹈,推杯换盏的推杯换盏。

慕容辞时不时地看见对面的慕容诗投来笑眯眯的目光,越来越觉得气闷。

沈知礼也在对面,那轻淡的目光总是以不经意的姿态瞟过来。

慕容辞特意端起金樽遥敬她,她一愣,尔后窘迫地端起金樽敬来,双腮染了桃红的娇艳色泽,不知是饮酒之故还是其他的缘由。

跟慕容彧同案,慕容辞如坐针毡,但也只能坚持下去。

宴饮进行到一半,慕容承精神不佳,由乔妃护送他回清元殿。

他一走,那些逢迎拍马的大臣纷纷来敬酒,于是,宴案的这边车水马龙,那边门可罗雀,形成鲜明的对照。

慕容辞的唇角抽了抽,想来这会儿很多人都在看她的笑话吧。

慕容彧言笑晏晏地接受众人的敬酒,来者不拒,不知喝了多少酒。

不过奇怪的是,他那张俊容依然白如雪,根本没有酒色上脸。

见他那副众人众星捧月、春风得意的嘴脸,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时,沈知言和慕容诗一前一后地走过来,他举杯含笑道:“下官敬殿下。”

二人一饮而尽,接着是慕容诗,她甜美地笑,嫣然明媚,“殿下英明神武,仅仅一日就侦破周家灭门惨案,是大燕国绝无仅有、继往开来的断案神手,我慕容诗十分敬佩。殿下,我敬你一杯。”

慕容辞优雅地饮下,心想她提这茬事做什么?

旁边有大臣听了这话,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起来,好似极为惊讶。

有大臣问沈知言:“周家灭门惨案当真是太子殿下侦破的?不是大理寺侦破的吗?”

沈知言温润地笑,“下官协助殿下侦破周家灭门惨案,主要是殿下的功劳。”

众人惊叹,看向她的目光跟以往不太一样。

草包太子竟然侦破了轰动帝京的惊天大案!

真真不可思议。

慕容辞不以为意,悠然坐下。

“殿下可以大出风头了。”慕容彧揶揄道。

“本宫风头再大也大不过摄政王你呀。”她不客气地回敬。

“殿下,本王敬你一杯。”他端起金樽,雪颜含笑宛若氤氲着溶溶的月华,“预祝殿下早日侦破李家灭门惨案。”

“借你吉言。”她一饮而尽。

那些擅长望风使舵的大臣不禁面面相觑,御王为什么向太子殿下敬酒?御王在搞什么名堂?

这时,沈知言站起身,朗声道:“太子殿下,王爷,在这中秋佳节,舍妹不才,愿当场作画,以今夜良辰美景为题,献给殿下与王爷,以期锦上添花。”

慕容辞立即道:“好!早就听闻太傅府沈大小姐才貌双全,尤工书画,今日得以亲眼目睹沈大小姐作画,最好不过。相信王爷也很想看看沈大小姐是否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书画双绝。”

沈知礼站起身,眉目略低,温婉道:“殿下谬赞了。臣女自当尽力,不辜负殿下与王爷的期望。”

慕容彧斟酒自饮,不言不语,好似所说之事与他无关。

她在等他说一两句话,慕容辞也在等,没想到他一声不吭,悠然自得地饮酒,她拉拉他的广袂,低声道:“你倒是说两句呀。”

“殿下开口便好。”

他的右手悄然下移,握住她的柔荑。

第1卷:正文 第160章:良辰美景

慕容辞心神一凛,眉心一蹙,随即气恼地抽出手,这种场合他竟敢公然如此!

她似乎忘了,以前他没少做过这种事。

然而,根本抽不出来。

慕容彧握得死紧,面不改色气定神闲,沉朗道:“殿下既有兴致,那便请沈大小姐当场作画,也让满朝文武、女眷们瞧瞧沈大小姐的绝世技艺。”

刘安立即吩咐内侍去备文房四宝。

最初的欣喜过后,沈知礼的心里百般滋味,不知如何形容。

御王说的是太子殿下有兴致,而不是他。那么,他没有兴致、没有心思看她作画吗?

那些世家闺秀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有的嗤之以鼻说沈大小姐的才艺必定名不副实,有的尖酸刻薄说她自请献艺不就是想出风头博得太子和御王的另眼相看吗,有的跃跃欲试说也要献艺不能让她独占鳌头要把她比下去

不多时,内侍按照沈大小姐的要求,备好作画的器具。

当所有人看见内侍把一架高矮适中的雪白细绢屏风放在大殿中央,不禁疑惑:不是作画吗?把一架屏风搬来做什么?

沈知礼施施然走过去,朝那长案福身行礼,“殿下,王爷,臣女献丑了。”

慕容辞面上含笑,心里却是泪流满面,“沈大小姐,请。”

沈知礼的眼风如羽毛般扫过慕容彧,尔后走过去。

慕容辞左扭右扭,试图把手弄出来,咬牙切齿道:“还不放手?”

“殿下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他剑眉微动,斜过深眸看她。

“本宫哪里多管闲事?本宫只是准许她献艺!”她气急败坏,没忽略他眼底深藏的森寒。

他松开手,她立马把手缩回怀里,恨恨地瞪他一眼。

此仇不报非君子!

这时,沈知礼已经开始作画。

那些世家闺秀、名门小姐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看她究竟有没有真才实学。

但见她磨好墨,却将那些墨泼向细绢屏风。

有人轻呼!

她这是做什么?

看似不是失手。

慕容辞玩味道:“挺有意思。”

雪白的细绢屏风染了墨,一大块黑墨,无数点点墨滴,反正凌乱不堪,根本没法作画。

沈知礼从容地站在屏风前,风姿优雅如一朵幽兰,挥毫作画。

点染,勾勒,用了多种作画技巧,而且非常娴熟,流畅如流水,很快就画好一角,令人叹为观止。

那些不信邪的世家闺秀不约而同地张大嘴巴,这样作画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