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最后,何太夫人的语气很严厉,她盯住纪婉青,“若不然,老身便要先开了你两个库房,再命人把朝霞院诸人押起来,审问一番。”

当年财产必然被转移过,这就肯定有知情者,纪婉青是太子妃动不得,但几个府里的奴才下仆,还是没问题的。

此事若由纪宗贤夫妻出面,欺凌失怙侄女还好说,但若这侄女是未来太子妃,二人麻烦肯定不会小的,但换了何太夫人就不一样了。

不是说何太夫人更高贵,而是纪宗庆是她亲儿子,纪婉青是她亲孙女,这种直属血脉关系,在孝道上完全占据优势,只要她咬定祖产私产混在一起,硬要分开,实在很难掰扯。

就算掰扯开了,儿孙辈也沾上了不孝之名,何太夫人不到最后一刻,不想使出这手段。

以上也是纪宗贤夫妻,为何一定要说动何太夫人的根本原因。

此刻已到了最后一步,何太夫人目含威胁,板着脸看向纪婉青。

对方也算机关算尽,步步紧迫到面前了,纪婉青却没打算接招,她嗤笑一声,直接转身往外行去。

一出了延寿堂正房,纪婉青立即低声吩咐何嬷嬷,“赶紧传话纪荣,立即按先前计划行事。”

是的,纪婉青很清楚,将巨大财富暴露后必会有麻烦,她重新撰写妹妹嫁妆单子后,就已提前安排妥当。

历来为了钱财铤而走险的人还少吗?她从不高估亲情,将最坏的情况也想过了,其中便有祖母出面,命人打开库房,并设法逼问其余物事。

她话里的纪荣,是靖北侯府前任大管事,她父亲的头等心腹。

纪父去世前,将府里所有心腹都召集起来,将不愿留下的放回良籍,余者卖身契都交给妻子,后来到了纪婉青手上。

选择离开者几乎没有,这批人忠心耿耿,卖身契又不在府里,纪宗贤上位后,当然不可能重用,因此都安排了体面闲职,也算全了兄长的面子。

但这些前任侯爷的肱骨,会就此被搁置吗?

当然不是,他们在侯府经营那么多年,势力盘根错节,因为两位小主子处境不易,反倒更谨慎万分,表面上人手缩减很多,但实际上实力也不弱。

这批人以前任大管家纪荣为首。

即便那两个库房比之庄子上的银钱珍宝,不过尔尔,但纪婉青也不允许别人染指,更别提何太夫人下令抓拿并审问她的人了。

以她身份,硬碰硬根本不怕,纪婉青冷笑一声,既然对方不顾丝毫亲情体面,那她也不必给人家留了。

她一边快速往朝霞院行去,一边又吩咐何嬷嬷,“嬷嬷,你再遣人到各处府门察看一番,看情况如何。”

先不提纪婉青这边,延寿堂中何太夫人大怒,她自认为已经退了好几步,并很体谅大孙女了,不想对方毫不领情不说,还拂袖而去。

这位多年养尊处优,从未被人违过心意的老封君真怒了,她狠狠拍了一下炕几,大声喝道:“真是反了天了,我说的话,她爹都未曾少过听半句,如今她还没当上太子妃,就敢忤逆不孝!”

何太夫人立即命人去开启库房,并捉拿审问纪婉青一干心腹。

此时,什么和平解决的念头都没有了,她是纪宗庆亲娘,年纪又大,若亲自出面的话,即便闹到金銮殿,恐怕也是笔糊涂账。

纪婉青不惧她,她亦然。

只不过,一行人奉命赶到两个库房前,却傻了眼,前任大总管纪荣领着一群人,拿着明晃晃大刀,守在库房大门前,他厉喝,“谁动我主子的物事,老子劈了谁!”

纪荣不是普通奴仆,他曾是纪宗庆身边的近卫,后来受伤瞎了一只眼,腿也有点瘸,才被安排回府当了大管家,手上这柄大刀砍过不少人头,说劈人,可不是假话。

他身边这群人经历大同小异,都是见过血的,虽一语不发,但谁也不能忽视他们。

命都只有一条,当个差事谁想丢了命,反正也没啥好处落在自己手里,于是无人愿意上前,双方便僵持起来了。

朝霞院这边,也是同样情况。

何太夫人当然暴跳如雷,吩咐硬闯,下面人硬着头皮冲,结果被砍伤两个,这还是因为纪荣打算先恫吓一番,所以才没有一刀结果一个。

反正他们身契不在府里,毫无顾忌。

外面看着风平浪静的靖北侯府,其实里面已经成了个小战场,不过见了血以后,侯府这边胆怯,局面再次僵持起来了。

这边厢,纪婉青却没打算让情况继续这般,毕竟时间一长,始终是她吃亏,因为饮食等后勤供给,会跟不上。

计划第二步,应该立即进行。

这时,去察看府门的人都回来了,结果一如她所料,果然都被重重押了大锁,只余一个小侧门守卫很严,以供进出。

纪婉青冷笑一声,她那二叔果然存了将事儿捂在府里的心思。

不过对方手段也算歪打正着,附近都是勋贵世家宅邸,她不可能让人提刀杀出去,否则她这太子妃名扬京城,以后不用混了。

好在,她早有准备。

纪婉青唤来纪荣,如此这般吩咐一番,纪荣大喜,立即领命而去。

纪宗庆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心思慎密至极,他当初也预想过妻女面对的各种情况,早做好应对措施。

祖产、私产的详细账册,他命人日夜赶工抄录了一份,一并送到藏匿财产的庄子处,以免日后有龌龊情况发生,妻女会被人钳制。

如今,这些账册派上了用场。

纪婉青吩咐纪荣,潜出侯府,尽数起出账册,送到庄士严别院中,同时,还有她亲笔书信。

庄士严为人虽古板,但一点不笨,一看便知,并能采取最佳措施。

第14章

纪荣当了多年靖北侯府大管家,对府里一切都很熟悉,三年前,他便觉得小主子们处境不易,蛰伏之余,更留心各种大小细节。

其中,就有府中门户。

纪荣在战场打滚过好些年,眼光非同一般,他注意的不仅仅是府里大大小小的门,甚至还包括了诸如狗洞之类,能进出的隐蔽地方。

纪婉青在妹妹出门子前一天,便命人暗地里问过纪荣,府里是否有其他能进出人的地方,用以传信。

纪荣心领神会,立即回了话,有。

他心思明透,先前纪婉青暗地吩咐下去的准备,事半功倍,等再从朝霞院得了话,纪荣便立即选了个身材精干的心腹,如此这般吩咐一番。

这心腹再机灵不过,他偷偷从侯府偏僻处一个狗洞钻了出去,便直奔郊外庄子。

这个京郊庄子,其实是纪宗庆当年一个秘密据点,伪装性强不说,里面还有很多他的心腹,如今俱归到纪婉青手里。

这些心腹,都是当年纪宗庆手下的军士,或重或轻受了伤,只得无奈结束军士生涯,他们的补偿款不多,退役后,从前的本领也使不上,生计必然艰难。

纪宗庆本来是要好好安置这些人的,但安置好了以后,他觉得这些人能力很强的,待在庄子当个农夫之流实在浪费,于是,队伍便渐渐拉起来了。

这些人忠心不二自不必多说。

庄子上的大管事兼首领名蒋金,庄子上藏匿的银钱珍宝及账册,都是他负责看管的。

蒋金仔细辨认过小主子及纪荣的手书,确认无误,方起出账册,点齐人马,与猴子匆匆赶回京城去。

*

庄家别院。

刚用罢午膳,庄士严便接到禀报,说靖北侯府大姑娘遣人过来,拜见老爷。

庄士严眉心一蹙,这时间点很不同寻常,要知道他昨日才去过侯府赴宴,“快快让进来。”

蒋金恭敬奉上书信与一箱子账册,庄士严扫了这个气势不同寻常的汉子一眼,立即打开书信。

他一目十行扫过,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好一个靖北侯府,有一个何老太纪宗贤,真是欺人太甚!”

“你马上回去禀报你的主子,就这两日,我便解决这问题,让她暂且支持,勿要担忧。”

蒋金面露感激之色,拱手道:“小的替主子谢过舅爷。”

庄士严颔首,“你是个好的,先回去罢。”

屏退书房诸人,庄士严来回踱步,蹙眉思索,良久,他回到大书案后坐下,从木屉中取出一张请帖。

他垂目,看向请帖署名,上面赫然写着“临江候府”,日期刚好是明天。

有宴,再好不过,那就明日吧。

*

庄士严出身宛州名门,书香官宦世家,及冠之龄便中了进士,在外为官十数载,也算平步青云。

不过,早些年父亲去世后,他便辞官归乡,承继祖业“琼山书院”,出任山长一职。

究竟是什么书院这般厉害,庄士严竟舍弃青云官途,毅然辞归呢?

这里不得不先介绍一下这琼山书院了,这书院是北地第一书院,历史比本朝还悠久多了,出了无数举人进士,每到选拔新学子之事,宛州水泄不通,琼山处处有人野宿。

对于文人来说,师生关系不亚于父子,这琼山书院根须之深,连皇帝也不能忽视,幸好琼山书院自有处世之法,一贯专注教书育人,从不结党营私,也就安然渡过朝代更替,并淡然至今。

换而言之,庄士严虽辞官,但影响力较之以往,是还要大上太多。

也是因此,他刚到京城落脚,临江候府便立即补了一张请柬送过去,邀请他明日赴宴。

庄士严本不以为然,但接了纪婉青书信之后,他却觉得正好不过,只因这回纪宗贤明显有了预防措施,他没打算再往靖北侯府去,而是绕了一环,找上临江候府。

第一任靖北侯虽然早没了,但他的嫡兄还在,这位嫡兄便是纪皇后之父了。

老国丈辈分高,还是纪氏族长,若他出面干涉这件事,名正言顺。

*

纪婉青这边,她得了传回来的消息后,便放下心来了,舅舅战斗力强悍,当年在她父母灵堂上大发神威,把想要推搪的叔父杀个片甲不留,最后只能面如土色应了。

她把明日便能解决的消息递给纪荣,便悠闲用过晚膳,洗洗睡了。

再说庄士严,次日到了时辰,他便直奔临江候府。

现任临江候纪宗文亲自出迎,他是纪皇后胞兄,老国丈自觉年纪大了,欲颐养天年不想管事,便将爵位卸下,让嫡长子承袭了。

“庄兄光临寒舍,逢荜生辉。”纪宗文哈哈大笑,拱手施了个平辈礼。

庄士严是琼山书院山长,影响力深远,纪皇后一党当然垂涎,不过,纪宗文也知道对方一贯不涉及党争,拉拢成功几率微乎其微。

不过,这人即便不能打好关系,也不能让对方觉得怠慢,纪宗文很热情,迎了庄士严往里面行去。

庄士严还了一礼,跟着纪宗文进了大厅,快开宴了,大厅里人极多,他暗暗点头,人多就好。

他扫了大厅一圈,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顺利找到纪宗贤,他冷哼一声,挪开了视线。

纪宗贤刚好对上,他后背一凉,莫名觉得今日特地早早赴宴,没能摊上好事。

他这边惊疑不定,那边庄士严已经开始了。

“纪兄,请恕在下鲁莽。”庄士严面上带上愧意,长揖到地。

纪宗文忙扶起他,“庄兄无需多礼,有何事且一一道来,在下若能相助,定不推辞。”他是巴不得跟对方搭上点关系。

“在下欲求见老侯爷。”

庄士严话音刚落,便有一苍老而浑厚的声音笑道:“庄山长欲见老夫,不知所为何事?”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一须发皆白,满面红光的老人从后房门转出。这人年纪虽大,但中气十足,精神颇佳,一身墨蓝色团花缎面长袍,正大踏步而来。

这人便是老临江候,庄士严此行的目的。

他辈分大,还是国丈,落座首位后,众人纷纷见礼,老侯爷乐呵呵唤起。

见礼完毕,焦点便落在庄士严身上了,他也不啰嗦,直接上前一步,再次施礼,“小子今日前来,是有事想请老侯爷主持公道。”

老侯爷捻须,十分疑惑,“不知庄山长是……”不说他家与琼山书院无甚交集,单是对方能量不小,就根本无需他出头。

不过,老侯爷处事圆滑,话锋一转,便已笑道:“庄山长且细细道来,若是老夫尚有余力,必不推迟。”

“此事非老侯爷不可,”庄士严也不卖关子,直接了当道:“此事牵涉了纪家宗族内务,正须老族长斟酌一番。”

这时候,庄士严称老侯爷为族长,一族之长,对宗族内务,责无旁贷。

老侯爷立即正了脸色,“此正是老夫分内之事,庄山长且一一道来。”

他人老但一点不糊涂,脑子略略一转,庄士严与纪氏一族的关系理了个清楚明白,他忍不住瞥了眼人群中的纪宗贤,见对方脸色已微微发白,老侯爷花白长眉不禁一蹙。

说实话,老侯爷心胸还算豁达的,当初纪宗庆没有支持纪皇后,他固然扼腕叹息,但政见不同没什么好说。倒是现在,换了纪宗贤当靖北侯,对方忙不迭凑过来,他反而很有几分不喜。

纪宗贤此人,一贯是个愚蠢且贪婪的,他父亲在世时,多次痛斥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恨不得将他回炉再造,老侯爷也是知道的。

老侯爷以为,现在自己不管事了,眼不看为干净,不想,这娄子还是找上门了。

那边,庄士严已经徐徐道来,“想必老侯爷知道,小子有一亲妹,嫁予前任靖北侯纪宗庆为妻,为纪氏诞下一儿二女。”

老侯爷点头,“老夫知道。”他又嗟叹,“天妒英才,竟让我侄儿侄孙英年早逝。”

“正是。”

庄士严声音染上沉痛,“我妹妹妹夫外甥早早去了,如今仅遗下两名孤女在世,我离得远,也不能时时看顾,竟让外甥女们遭人欺凌,实有愧于妹妹当年嘱托。”

此话一落,厅中诸人哗然,这前靖北候的女儿他们都知道,正是皇帝刚下旨赐婚的太子妃,京城正热议中,就是不知道,庄士严话里的外甥女,究竟是哪一个?

若真是太子妃被叔婶欺凌,导致缺衣少食之类的,那就有好戏看了,毕竟这打的可是皇家的脸面,一旦掀开,谁了讨不了好处。

当然,这位被欺凌的太子妃,颜面也是扫地的,毕竟这不是什么好事儿。且她还未大婚,便导致皇家失了脸面,估计日后还有苦头吃。

这一点,庄士严很清楚,好在纪宗庆的遗产纠葛,没有这方面的影响,所以他才会选择当众闹开,待会再削弱一下纪婉青于此事中存在感,便彻底无碍了。

事后的诸般影响,昨日庄士严已仔细分析过一遍,并做好了各种准备,因此他胸有成竹,一语说罢,也不停歇,直接猛一转身,目光似利剑一般,准备射到人群中的纪宗贤身上。

他厉喝,“纪宗贤,你出来!”

第15章

庄士严厉喝一声,“纪宗贤,你出来!”

纪宗贤此人,典型蠢笨贪婪又窝里横,闻言肥胖身躯一抖,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可惜他缩也无用,这位置此刻成了厅堂中的焦点,周围人忙不迭退开几步远,形成一个真空地带。

老侯爷眉心紧蹙,这么一个窝囊样儿,他实在无法想象,对方是怎么能屡屡折腾出大事来,他沉声道:“宗贤,你先出来,把话说清楚,是非曲折,老夫自有定论。”

纪宗贤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出来,他三年前在庄士严手里吃过亏,一见对方便犯怵。

果然,他一出来,庄士严便先发制人,“纪宗贤,你本是家中嫡次子,父亲去世后,嫡长兄承继爵位,你因母亲仍在,便依附兄长而居。是也不是?”

对方说的是实情,纪宗贤只得点了点头,“是。”

“你兄长侄儿为大周朝捐躯,不多时,寡嫂也去了,你很幸运,居然承袭了爵位。”

庄士严冷笑一声,厉声喝问:“那你告诉我,你袭了兄长爵位,摇身一变成了超品候,是否应该善待兄长遗下的弱女?”

这个问题,纪宗贤当然不能说不是,他这时候,也知道对方为何而来,腹中咒骂之余,嘴上赶紧辩道:“我待侄女极好,前儿,二侄女才风光出了门子,我……”

话说一半,便被庄士严高声打断,他不再搭理纪宗贤,转过身面向老侯爷,拱手道:“老侯爷,小子敢问一句,如靖北侯府这般兄终弟及者,弟弟应承继的银钱产业有哪些?”

到了这个时候,庄士严来意已很明显了,难怪他敢闹大,也不怕损伤外甥女太子妃的名声,原来是为了遗产被侵占。

老侯爷捋了捋花白胡须,立即回答:“这个当然是祖产,有永业田,功勋田,还有祖辈遗下的所有产业钱财。”

“那我那妹夫,是否是现任靖北侯祖宗?”

“荒谬,那自然不是。”

庄士严满意点头,“我那妹夫妹妹,虽膝下已无子,但尚遗下二女,敢问老侯爷,我妹夫私产及妹妹陪嫁,是否都归两外甥女所有,添为日后嫁妆?”

老侯爷颔首,“这个自然。”

话到这里,所有铺垫已经完成,庄士严摇头叹息,面带不忍道:“我那外甥女可怜没了父母,如今却遭遇叔父怂恿祖母,欲夺她父亲遗下私产。外甥女一贯孝顺明理,虽心中清明,但唯恐祖母年迈,气急之下有所差池,她竟一口答应。”

“还是我这个当舅舅的上门探望,发现了端倪,百般逼问,方才得知真相。”

庄士严是个很谨慎的人,先点明了何太夫人出头,纪婉青“答应”只是孝顺而非懦弱,然后再次强调她的明理孝顺。

须知如今对女子的要求,是“贤良淑德”,强势并非一个好名声,且本朝以孝治天下,孝顺怎么看,都是好的。

庄士严抱拳长揖到地,恳切道:“我身为外甥女亲舅,怎能忍受这般,于是,今日便来寻老族长主持公道。”

老侯爷笑意已不见,严肃点头,“若此事当真,老夫必然要支持公道。”

他视线转向纪宗贤,声音严厉起来,“宗贤,可有此事?”

纪宗贤忙摆手,“伯父,绝无此事。”

他万万没想到庄士严竟得了消息,并闹到临江候府来,纪宗贤咬牙切齿,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把事情从自己身上撕撸下来。

“伯父有所不知,我母亲前日听了二侄女嫁妆单子,忽觉耳熟,细细回想,原来里面有些祖传物事。”这借口昨日便说过,纪宗贤顺手捻来,十分利索。

“我母亲年纪大了,有时记性差一些,需提起才想起旧事,见了二侄女嫁妆单子后,她恍然,当年兄长是把祖产私产并在一处打理存放的。”

纪宗贤越说越顺溜,他仿佛也觉得这是真相,还点了点头,“兄长去世突然,并没有将两者分开,母亲说,二侄女既已出了门子,便算了,不过大侄女手头上那一半,却是要仔细辨认一遍。”

他倒是说得合情合理,老侯爷却不是个好糊弄的,一语正中关键,“无妨,你将账册都取出来,老夫细细看了,自会辨认清楚,也无需你母亲操心了。”

纪宗贤噎了噎,“呃,请伯父明鉴,当年父亲在时,账房曾经起火,把账册烧毁。”不得已,他只能又把那套鬼话搬出来了。

不过老侯爷不是纪婉青,赖字诀显然不行,他怒道:“真是荒谬至极!你父亲去世二十多载,那账册难道就还未能补全?”

大厅中立即响起低低的嗤笑声,纪宗贤脸色涨红,他一急,居然还生了点智,“补是补全了,不过,不过三年前兄嫂突逝,家中账房再次起火,又毁了账册,侄儿愚笨,居然没能补完。”

他对那笔巨财无法割舍,死活杠上,宁愿承认自己蠢,反正账册是没有的,清官难理家务事。

那死脸赖皮模样,让老侯爷气笑了,他刚要说话,不想,旁边一直冷眼旁观的庄士严再次出言。

他嗤笑,“我那妹夫大约知道亲弟无能,必然再次会烧毁账册,所以重伤卧榻之时,不忘硬撑着,将祖产私产账册都命人抄录一边,给了妹妹。妹妹临终,又托给了我,以备日后之用。”

这话极为讽刺,不过,却利索解决所有问题,在纪宗贤目瞪口呆中,庄士严一拍手,两个大箱子账册被抬了上来。

他指了指地上两个樟木大箱子,“这边一个,是靖北侯府祖产账目;那边一个,即是妹夫私产账目。”

纪宗贤瞠目结舌,瞪着两个大箱子说不出话来。不过,庄士严可没打算就此罢手,他外甥女若软弱戆直些许,恐怕,此事得手几率很大,且湮灭靖北侯府深院之中。

他转向纪宗贤,一字一句,“如今看来,这所谓老母亲忆起祖产私产混乱之事,不过是靖北侯谎言。”

“何太夫人我见过,老太太年纪大了,却是有些神思恍惚。”

若证实是何太夫人领头干的,其实这事不大,毕竟她是纪宗庆亲娘,一个孝字压在头上,这事最终会不了了之,外人最多也就说两句偏心太过罢了。

这并非庄士严的目的,他厌恶纪宗贤夫妇,誓要永绝后患,因此,先给何太夫人扣上一个人老糊涂的帽子,把她摘出来。

庄士严提高声音,指着纪宗贤,“你既承继爵位,却未能与君分忧,已不算尽忠;你既身为人子,却怂恿糊涂老母亲犯大错,是为不孝;你既承继兄长爵位,却百般设法谋取失怙侄女私财,是为不义。”

“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辈,枉为人也!”庄士严果然不愧是琼山书院山长,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惊人,慷慨陈词一番,将一顶顶大帽子往纪宗贤头上扣去,若扣严实了,恐怕纪宗贤连任侯爵的资格也没有了。

庄士严是煽动人情绪的一把好手,大厅诸人看纪宗贤的目光,不觉发生了变化,窃窃私语渐起。

大秋天里,纪宗贤满头大汗,在这个要紧关头中,他灵光乍现,“亲家舅爷,你且听我说,此事我原不知晓,不过昨日听母亲妻子提了一嘴。”

“我昨日喝的有点高,脑子糊涂,竟也未能分辨,如今细细一想,想必是曹氏这个妇人,在暗地里怂恿了母亲。”

没错,纪宗贤灵光一闪想到的脱身办法,就是把屎盆子尽数扣到曹氏头上,他只是不甚清楚情况被蒙骗,一句开了头,后来越说越溜,他击掌,痛恨道:“曹氏这妇人,一贯眼皮子浅,必是如此。”

他吆喝外面长随,“快,快使人到后面叫她来,我要好好问个清楚明白!”

长随应了一声,赶紧找了个临江侯府丫鬟带路,往后宅去了。

夫妻俩对临江侯府趋之若鹜,曹氏当然也早早来了,她被急急请到前厅,万绿丛中一点红,她是傻眼的,“夫君,这是怎么了?为何叫妾身来?”

“大胆曹氏!你还要问?”纪宗贤唯恐妻子掉链子,立即大声喝道:“说!你为何怂恿母亲?让她以为祖产私产混淆,险些让大侄女受了天大委屈!”

纪宗贤看着万分气愤,疾言厉色,实则紧紧盯着妻子,生怕对方一个脑抽,当场否认,“你还蒙骗了我,让我差点背上不忠不孝不义之名!”

曹氏懵了半响,很快领悟到夫君的意思,这是要她背锅?

她同时还扫了周围一圈,看见庄士严心里一突,两眼一转,瞬间恍然,这是事败了。

只是不忠不孝不义很严重,若纪宗贤背严实,恐怕这爵位也坐不稳了,曹氏虽然不聪明,但关系到这等大事却反应极快,她万分不甘,却有不得不把事揽在身上。

曹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扯出帕子捂着脸放声大哭,“夫君啊!妾身这是迫不得已啊,家计艰难,妾身想着侄女手头松动,才想着借用些许,毕竟这府里,是大家的啊!”

她虽被迫认下,先仍努力卸下责任,纪宗贤闻言心中一松,他便喝道:“即便家里不易,你要借用,可与侄女商量一番,侄女通情达理,必会同意,你怎可如此?”

……

这对夫妻唱念做打一番,指天发誓不再有此念,方勉强把这事糊弄过去了。虽大家心里未必不明白,但这回纪宗贤表现还是可以的,他迅速将锅甩出去,将此事从身上撕撸开,最起码大面上如此。

庄士严也没真打算弄掉纪宗贤爵位,毕竟纪婉青还未出嫁,这靖北侯府嫡长女的名头,还是很重要的,他见好就收,哼了一声,转身面向老侯爷,拱手,“往后之事,便要劳烦老族长主持公道了。”

老侯爷正色应了,“庄山长放心,此乃老夫本分。”

*

这事众目睽睽中发生,很快,便传遍京城。

纪婉青午膳前接到舅舅传话,说诸事已妥当,下午,便收到各种版本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