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要多多珍重。”京城北门外,姐妹双手交握,纪婉湘泪如雨下。

她有些黯然,“妹妹无能,不能替姐姐分忧。”

纪婉湘并没有回门,纪宗贤夫妇当初为了把抢夺侄女私产的事情捂住,紧闭了府门,并打发了管事到郑家传话,找了个借口让她不必归宁。

正忐忑着的纪婉湘立即察觉不妥,领着郑毅匆匆就要赶回娘家,不过纪婉青随后派的人阻止了她。来人并无赘述,只一个中心思想,就是让她待在夫家,不要回侯府。

纪婉湘一贯听姐姐的,且她也怕自己胡乱插手坏了事,只得焦急等待着,好在次日事情便有了结果,纪婉青大获全胜,她才大松一口气。

郑毅报到时间不能再拖,毕竟初雪已经下来了,再耽搁下去,大雪封了路,拖家带口极难前行。

小夫妻成亲第六天,郑家便带着行装,出城往北而去。

“姐姐能处理妥当,小妹无需牵挂。”

纪婉青拍了拍妹妹的手,嘱咐道:“倒是你,要好生照顾好自己,凡事多长个心眼,有什么事情,便使陪嫁人手去办。”

父母亲留下心腹,纪婉青好生挑选了一部分,作为妹妹的陪房一起出门子,郑家人固然不错,但手里有人心头不慌。

纪婉青有很多话要嘱咐,只是面临分离,却又觉得赘言无用,她抬起头,看向旁边的郑母,“郑伯母,小妹以后劳您多照顾了。”

郑母浓眉大眼,是个性情爽朗的妇人,一贯很喜爱纪家姐妹,闻言立即安慰道:“大姑娘放心,我会好生照看湘儿的。”

郑毅也说:“我日后会好好照顾湘儿妹妹的。”他见妻子哭,很是心疼,忙取了帕子,给她抹了泪水。

“好了,时间不早了,早些启程,也好早些到打尖驿馆。”

说话的是庄士严,他与陶氏今天也离京,不过宛州近些,路也好走不少,二人便先送二侄女。

纪婉青看了看天色,确实不早了,秋冬天黑得早,耽搁下去错过宿头,反倒要糟。

“好了,我们姐妹来日再聚。”纪婉青主动松开妹妹的手,让郑毅把她扶上马车。

姐妹依依惜别过后,郑家人登车,细鞭一甩,马车前行,渐渐远去,消失在几人视线中。

纪婉青眺望许久,直至车影子再也不见,方不舍收回视线,想一分别最少数载,她眼眶一热,一直强忍的泪还是落下来了。

“莫要哭了,”舅母陶氏温言安慰,“你姐妹二人还年轻,来日再见便是。”

“嗯,我知道的。”

一行人折返,直接从京城穿行而过,抵达南城门,纪婉青再度送别了舅舅舅母。

这回分别,双方离情倒少了许多,因为庄士严夫妇等纪婉青与太子大婚之时,还会再过来一次的,三月后便能再次见面。

“姑娘,咱们要回府了么?”

梨花一边说着,一边从暖笼中取出铜壶,打湿了干净棉帕,伺候主子净了脸,又重新均了香膏脂粉。

“不,先不回去。”纪婉青情绪不高,斜斜倚在杏黄色鹤穿牡丹纹引枕上,“我们去庄子。”

她话里这个庄子,正是纪父转移钱财珍宝后,用以安置的隐蔽之处,距离南门足足有三十多里路,一行人赶到时,已是午膳时分。

早有心腹打马提前通知,庄子管事蒋金领着底下一应人等,等在庄子前迎接。

“属下请小主子安。”

蒋金是个年近四十的汉子,宽口高梁,双目炯炯有神,可惜有一道深深的伤疤,从左耳划过作眼角,一直拉到左边下巴,看着狰狞万分。

但这么一个长相凶狠,能止小儿夜啼的男人,却万分忠心耿耿,纪父在战场上救了他两次,还替他洗刷了冤屈,安排了他退役后的生活,他便一心一意,追随在主子左右。

等纪父去世,这份忠心便转移到纪婉青身上。

“小主子可安好?可有受了那群无耻之徒欺辱?”

小主子是个优雅娉婷的少女,蒋金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话,只得压低声音问候几句,唯恐声音高了,会惊吓到这个看着极柔弱的小少女。

说起靖北侯府那群人,这粗壮汉子话里难免带上一丝气愤,纪婉青忙虚扶起他,并安抚道:“蒋叔请放心,我安好,亦无人能欺辱于我。”

这个确实是,纪宗贤几人折腾一场,没有分毫好处到手不说,反而被狠狠撕下了一层血肉。

“倒是蒋叔你们这几年辛苦了。”收集各种消息,并守卫着庄子,他们做得非常好。

“小主子无需牵挂,没什么辛苦的。”蒋金爽朗一笑,纪父将他们妥善安置在此处,大伙儿生根发芽,既能一展所长,又能得了薪金赏赐购田置业,有不少兄弟还娶了附近村庄的姑娘,有了小家。

主从笑谈一番,气氛融洽,等用过午膳后,纪婉青便开始着手此行目的了。

这庄子包括里头存放的银钱珍宝,都是父亲留给她的私产,以添作嫁妆之用。如今纪婉青大婚在即,这私产又经过一场折腾过了明路,她当然要将其起出,运回府里,光明正大陪嫁入东宫。

蒋金取出从不离身的钥匙,“小主子可有随车带了账本,也好核对一番。”

“蒋叔是父亲心腹,也是我的心腹,由你看管再放心不过,有甚可核对的。”

纪婉青笑着摇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蒋金若要做小动作,三年时间,早远走高飞了,毕竟她闭门守孝三年,又要掩人耳目,这是头回来的庄子。

蒋金很激动,“砰”一声单膝着地,“蒋金日后定不负小主子信任。”

“蒋叔快快请起。”

一行人往庄子深处而去,进了一处不起眼院子的正房,蒋金掩了门,与纪婉青进了里屋,他触动墙角陈旧的高脚香几,“嘎嘎”几声响过后,大木柜移开,露出一道紧闭的石门,门上有一个锁孔。

蒋金将钥匙放进去转了几下,“咯噔”一声,石门打开,后面是一个向下的石阶梯。

纪婉青直到此刻方恍然大悟,蒋金手上钥匙一式两份,其中一把在她手上,她一直疑惑,这父亲私产许多,一个屋子怎么装得下?

原来如此。

蒋金领头,纪婉青紧随其后,石阶梯下是一条笔直暗道,两边有很多石室,里面放置了许多大樟木箱子,统统贴了封条。

纪婉青瞥了眼,封条上是纪荣笔迹,落了不少灰尘,但封条分毫未动。

蒋金果然忠心耿耿,好在她也没有伤对方的心。

这许多东西,她没打算全带回去,毕竟东宫地处皇宫大内,虽说是一朝皇太子起居之所,但地方总是有限的,再分配到了太子妃的地方,就更小了,根本放不下。

纪婉青打算将私产全写进嫁妆单子中,但大部分就留在庄子里了,反正用不上,放着也不坏。至于相对难存放些的,她就带回去。

她来之前,就圈定了大致要带回的范围,告诉蒋金后,他很快找到了地方,纪婉青也不打开看了,直接随手指点选前头的箱子。

蒋金带了人下来,很快,指定的箱子便搬回地面上,开始装车,往京城方向运去。

珍宝古玩,摆件字画,布匹皮毛,还有各色药材等林林总总,大樟木箱子沉甸甸的,押送嫁妆的大车一辆接一辆,驰进了靖北侯府的大门。

纪婉青早已命人,将朝霞院左右的两个大院子整理出来,这边大箱子刚抬进去,那边纪荣便指挥人抬进屋,并登记造册,以便后面抄录嫁妆单子。

足足折腾到半夜,才堪堪整理完毕,纪荣用黄铜大锁押了房门院门,命人日夜守着。

这边动作太大,根本瞒不过人,纪婉青也没打算瞒人,很快,府里各处都接到了消息。

何太夫人刚有起色的病又沉重许多,卧榻不起,纪宗贤曹氏夫妻脸红了又绿,那眼红得仿佛要冒出火星子。

没办法,纪婉青与妹妹虽然平分了父母私产,但纪婉湘那边的银票银子的比重要大许多,好方便她离京随身带走,毕竟放在京城郑家,不大安全。

这么一来,纪婉青手上的物事就看着更夸张了,仅仅一小部分,就要看得纪宗贤夫妇嫉恨欲死。

曹氏辗转无法成眠,想起府里还要大出血一笔,她心疼妒忌又焦灼,终于紧随婆母之后病倒了。

第19章

“娘娘,各宫主子每遇年节,可遣有品级宫人往外家,但不许宣扬宫内外一切事宜。宫殿监时加稽查,若……”

说话的是一位老嬷嬷,赐婚圣旨下来后没多久,内务府便遣了人来,教导纪婉青各种宫廷礼仪,以及规矩。

世家千金仪态规矩是过关的,只是宫里宫外差别也不小,仍需强化学习一番。纪婉青学得很认真,毕竟如无意外,她以后就在宫里混了,先了解清楚里头的规矩,很有必要。

跟她一起学习的,还有一众将陪嫁入宫丫鬟婆子,大家提起精神认真牢记,主子是太子妃,出点小错没啥,但底下人就不同了。

进了宫,就不能轻易出来了,纪婉青不愿意勉强跟随了她多年的心腹,找了个日子坦言,不愿意被她进宫的,可以放了身契出去当良民,也可以选择被她安排在宫外。

宫外还有蒋金纪荣等人,由他们领头,打理她一应陪嫁产业,以及日后有需要时做些事。

不过选择离开的人没有,毕竟若是想走的,三年前就已经选了,也不用等到此刻。

纪婉青很欣慰。

经过近两个月时间,朝霞院主仆已经将宫规礼仪牢记在心,接下来就是多听一些实例讲解,加强印象。

早晨下午各听一个多时辰,一个白天就过去了。晚膳过后,纪婉青抓紧时间,拿起已做了一个多月的大毛斗篷,进行收尾工作。

这件斗篷很大,色泽黑中泛紫的貂皮为里,宝蓝色暗提花蜀锦为面,镶边处绣了精致如意吉祥纹,领口两边则各绣一条栩栩如生的飞蟒。

斗篷是男式,是纪婉青做给皇太子的。

太子妃嫁妆单子要提前送进宫,登记造册。明日,她打算把这斗篷,连同嫁妆单子一起送过去。

东宫送来了鸳鸯佩,那日纪婉青整理嫁妆,看到品相极佳的貂皮,心中一动,便开始做起了这件斗篷。

她当然知道鸳鸯佩并非太子亲选的,只是她日后将要在人家手底下讨生活,顺势给大老板递个投名状,有益无害。

该糊涂时要糊涂嘛,反正她女红不错,斗篷做法不难,一天做一点,也快好了。

“姑娘,你亲手做了斗篷,太子知道主子心意,咱们日后也不与皇后往来,太子也是会对主子好的。”梨花语气带有憧憬。

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

纪婉青笑了笑没说话,况且对于情爱,她实在没有想法,太子现在身边干净,并不代表以后也干净,这种生活,就当上岗工作就好,投入太多情感,伤人伤己,很不利于健康生活。

不过能让人误会也不错,毕竟这个岗位,最好搭配一点情爱,若真没有,那就演技来凑。

次日,纪婉青的嫁妆单子连同这件斗篷,一同送进了东宫。

这红底描金的嫁妆单子,已经不能用单子来形容了,厚厚一大摞,整齐放在太子案头。

高煦挑眉,随手拿起最顶上一本打开,细细的金色蝇头小楷很是清晰,当先一页,就是数个面积以顷计算的大庄子,京郊的,通州的,宛平等地的,还有数量巨额的金锭银锭银票等等。

他不是贪图女人钱财的男人,眼界也足够,一时也有些惊诧,这数量比想象中的还要多出不少。

“看来,我们那位皇后娘娘,要后悔了。”高煦挑唇,笑意不再和熙,极为讽刺。

这些银钱珍宝,对于刚急剧扩张过的纪皇后一党,比占据太子妃一位还要重要几分,况且纪家女儿不止一个,吞了钱银,再换人顶上也不是不行。

高煦再次赞叹,前靖北侯纪宗庆,实在是个腹中有丘壑之人,难怪他硬撑着一口气,也要回了京城再闭眼。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寡妇弱女承继巨财,偏不能尽数掩人耳目,等待她们必然是个死字。

“将嫁妆单子送到内务府,登记造册罢。”高煦将手上帖子重新放回去。

张德海连忙应了,招来一个心腹,命他将案上那一大摞送过去。

“殿下,这箱子是一同送进宫的,听来人说,是娘娘亲手所制。”张德海随后上前,笑吟吟打开案上红漆小箱子。

箱子里头,宝蓝色貂皮斗篷折叠得整整齐齐,针脚细密,绣工精美,可见制作者极其用心。

“奴才听说,娘娘足足做了一个多月呢。”

高煦目光落在箱子中,视线顿了片刻,方移开,颔首道:“还不错。”

时候已经不早了,高煦该前往文华殿议事,他站起,便听张德海道:“今儿天气冷,这斗篷用了正好,不若奴才伺候殿下披上?”

高煦走了两步,“嗯”地应了一声。

张德海乐呵呵抖开斗篷,为主子披上,大小长度刚刚好,显然制作者用心打听了。

高煦垂眸,飞蟒长牙舞爪,几欲脱衣而出,他抬起一只修长白皙的大手,抚了抚其上浅浅折痕。

殿外漫天大雪,厚厚斗篷隔绝了寒意,须臾,他举步往前。

*

高煦猜测得不错,嫁妆单子一送到内务府后,纪皇后得到消息后,登时摔了手上茶盏。

她热血往上涌,面上涨红,头脑嗡嗡作响,好半响才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好一个靖北侯府,好一个纪宗庆,即便是死了,也不能让本宫畅快。”

下面分别坐了她的两个儿子,一个十八九岁年纪,方面大耳,看着颇为老成稳重,正是二皇子魏王;而另一个则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长相阴柔,颇为俊美,不过身量还未长开,看着偏瘦弱。

魏王惋惜道:“这般多的钱银,竟便宜了东宫。”太让人扼腕了,早知如此,让他纳了纪婉青,方是上策。

纪皇后一党崛起很快,急剧扩张难免带来飞快的钱银消耗,临江侯府虽是积年功勋,但一时也颇为吃力,毕竟府里也不能因此伤了底子,引起恶性循环。

偏他们也不是什么势力都要的,有实力的人家,肯定不需要大肆孝敬银钱,因此纪皇后手头颇紧,连魏王陈王开府时,若没有纪宗贤大出血,恐怕真会捉襟见底。

陈王闻言蹙眉,“当初我们应该仔细查探一番,再行安排才是。”

他今年才刚满十六,年初才开始入朝,难免有些手忙脚乱,分身乏术,因此母兄做出决定时,他并不知情,现在见出现纰漏,不免抱怨一句。

魏王拧眉,“我与母后当时,已经查探清楚了,只可惜纪宗庆行事太隐秘,根本无从知晓。”

纪宗庆很大一部分财富,是从北地而来,从前纪皇后触角碰不到那边,当然不可能发现端倪。

“好了三弟,母后为我二人日夜操劳,殚精竭虑,你勿要再说!”

魏王见纪皇后脸色又沉了几分,忙呵斥弟弟,接着又安抚母后说:“靖北侯府争产闹得太大,太子妃陪嫁很瞩目,想必太子也不好挪用。只要按之前计划挟住太子妃,结果也一样。”

“你说得对。”皇后神色稍霁,点头道:“之前安排下去的事,你抓紧些。”

魏王点头应了。

“钧儿确实长大了,能为母后分忧了。”

商量妥当后,纪皇后目含欣慰,打量着自己大儿子片刻,她不忘叮嘱道:“你弟弟刚入朝,不免忙乱,钧儿要多多教导他。”

魏王拍了拍陈王的肩膀,笑道:“这是应当之事。”

一直沉默不语的陈王,此时扬唇笑笑,“母后放心,我会好好跟大哥学的。”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纪皇后勉励两个儿子一番。

陈王一直微笑听着,等母后兄长说起其他话题时,他方收回笑意,垂下眼睑。

他宽袖中的一双手,微微攒了攒拳。

*

文化殿议事结束,高煦返回清宁宫,刚下了轿舆,他便见书房大门前立了个熟悉身影,那是一名中等身材的青年太监。

他眸光微微一闪,大步进了书房。

中年太监立即紧随其后,张德海等两人进去后,便把门掩上,自己亲自守门。

“殿下,坤宁宫有消息过来。”

这个中年太监名林阳,也是太子铁杆心腹,专门负责暗地里的事,诸如探子消息传递、暗卫培养等等,是高熙的左臂右膀。

林阳长得很普通,八字眉厚嘴唇,丢在人群里绝对找不出来的相貌,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一双眼睛极为明亮,炯炯有神,锐利非常。

这是全因他是内家高手,身怀绝技,为了掩饰这一点,林阳在外基本视线向下,眼帘微垂。

他一见了主子,立即跪地请安,并将密信呈上。

高煦伸手接过,展开垂目一看,说的正是纪皇后获悉嫁妆消息后,领着两个儿子说话之事。

他在坤宁宫放有探子,可惜都是在外围,人数也不多,仅有两个。毕竟纪皇后把持宫务十数年,在高煦成长起来之前,她便把身边篱笆扎得相当严实,要放人很是不易。

这回能看到这个情景,只是凑巧,因为纪皇后当时刚好领着两儿子在外面凉亭说话。

皇后命宫人退得很远,母子讨论内容无外人听见,不过高煦放进东宫的探子,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各方面能力一等一,他观察到皇后魏王都没有发现的东西。

那就是陈王细表情的细微变化。

该探子十分敏感,立即觉得这是一个重大发现,找个借口下值回了屋,马上通过渠道,将消息传出去。

高煦看罢密信,唇角微扬,等了这么久,时机终于成熟了。

早在七八年前,他便敏感地察觉到,陈王对魏王似乎有些许不和谐。高煦当时不动声色,暗下准备一番后,便耐心等候最佳时机出现。

果然,纪皇后倚重长子,临江候府及纪后一党也以魏王为中心,大家很默契,把太子拉下马以后,便是魏王挑大梁之日了,毕竟他有能力,又为长。

陈王一直被放在辅助兄长的位置上,而他似乎不是那么甘愿当陪衬者,随着年岁越长,隔阂渐生。

高煦将密信揉碎,扔进笔洗中,吩咐道:“林阳,陈王府那边可以伺机动手了,你告诉那边,慢慢来不必焦急,宁可放弃机会,也不能冒进。”

他数年前便做了准备,如今可以动了,不过进一步离间这活儿须慎之又慎,毕竟陈王虽对兄长有隙,但他还不是傻子,一旦被发现端倪,多年布置便废了。

林阳利落应道:“奴才立即去办。”

“去吧。”高煦颔首,“你也小心些,莫要露了陷。”

林阳其实不是太监,是高煦动了手脚才安排进宫的,只是他掩饰得很好,从未有人发现不妥。

他又应了一声,便立即匆匆退下。

第20章

本来皇太子早就该大婚了,却因为种种缘故被耽搁下来,如今太子妃人一旦选定,婚期也没拖太久,就在赐婚圣旨颁下三个月后。

三月时间眨眼即过,很快便到了大婚前最后一天。

明天就要迈入人生另外一个阶段,而且前景看着也不大好,但纪婉青却格外平静。

晚膳过后,她特地跑了一趟侯府西边,那里有纪氏宗祠。

说宗祠其实也不太对,毕竟自她祖父封侯以后,靖北侯府才从临江侯府分出一支来,老宗祠仍在那边,这边是新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父母的牌位都在这边。

恭敬给中间两块簇新牌位上香叩拜后,纪婉青拖过蒲团,在供桌脚下坐了,说了许久的话,她最后抬头,“爹爹娘亲,我会好好过的。”

出来后天色已经暗了,纪婉青回到朝霞院,乳母何嬷嬷正翘首以盼。

“姑娘怎去了这许久?”她握了纪婉青有些凉意的手,很有些心疼。

自打小主子一生下来,便是何嬷嬷伺候在旁,十多年来,陪伴小主子的时间比亲女儿梨花要多太多,说句僭越的话,真已经视若骨肉了。

何嬷嬷活了好几十年,看问题比梨花等少女深刻多了,随着大婚日子渐近,她忧虑愈重。

“只是多坐了一会儿。”纪婉青笑了笑,拍了拍乳母的手,“嬷嬷勿要担忧,我好得很。”

“姑娘,太子殿下看着倒不难相处。”

斗篷送过去以后,隔日东宫便送来了好几样小玩意儿,不多珍贵,但有趣,因此何嬷嬷有此结论,不过,她担忧的还另有其事。

“只是,老奴只怕皇后娘娘那边……”树欲静,而风不止。

“没什么好担忧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之前府里这么难,咱们不也是安生过来了么?”

靖北侯府这点困难,其实与一国之母的算计完全不同级别,不过纪婉青依旧坦然,不慌不忙安抚忧心忡忡的乳母。

若这世道真不让人活,那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死之前也拉上个罪魁祸首垫背,也算没吃亏了。

纪婉青已活过一辈子,她更珍惜生命,却也不太畏惧死亡,这般想过以后,她也觉得没什么太困难的。

小主子脸上的笃定,给予了何嬷嬷信心,她镇定了许多,“好,好,主子说的都对。”

“主子早些用了膳歇息吧,明日很早便得起了。”何嬷嬷忙指挥丫鬟们传膳,并捡了好些易克化的吃食给纪婉青补上。

*

这所谓的很早起来,是真早得离谱,纪婉青酉时末上床,睡了两个多时辰,子时便被叫起了。

她瞥一眼滴漏,无奈地叹了口气,被梨花等人搀扶下了榻,往隔间浴房而去。

大浴桶早注满了热水,梨花往里头倒了两瓶子梅花花露,沁人心扉的花香随着氤氲的热气蒸腾开来,充满了整个浴房。

纪婉青精神一振,终于完全清醒过来了。

被由头到脚狠狠洗涮了一遍,她通身嫩白皮肤红彤彤的,终于宣告沐浴圆满结束。

纪婉青被搀扶出浴桶,换上一身簇新里衣,出了浴房,在里屋站定。

里屋空旷了许多,她日常所用之物,都已经收拾起来了,准备一齐带走。

纪婉青环视一圈,这个父母精挑细选,洒下无数欢声笑语的朝霞院,今日过后,将不再属于她。

她眼神黯了黯,须臾打起精神,“更衣罢。”

太子妃的婚服,是大红的龙凤同和袍,其上金织云龙纹样,衣身绣有精致凤纹,中间有圆形轮花,两者交错排列。

绣线细如毫发,纹样栩栩如生,精致华美,巧夺天工。

这婚服美则美矣,却很沉重,尤其时值隆冬,比夏日更厚上不少,这么一整套折腾穿上身,已经两个时辰以后的事了,纪婉青站得两腿发麻,身上沉甸甸的。

接下来还要挽发画妆,这两样都是内务府派人来干的,梳头宫女手势极其熟练,手执玉梳在纪婉青如瀑的黑发间穿梭,给紧紧挽成了一个发髻。

梨花命人捧了两个铜镜上来,一左一右立在她的身后,梳头宫女恭敬退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