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急又气, 狠拍了一下炕几, 这力道极大, 几上茶盏等物应声跳了跳。

纪皇后还真不知道这事。

她母子与临江候府收拢党羽也是有要求的,不是什么势力都要, 就是以防得利不成反被拖累。

只是常在河边走, 今日终湿了鞋。

梁振轩这几年来,也有向坤宁宫孝敬过不少银两,很为纪皇后势力扩张出了一把力,但梁家数代簪缨, 是大家族,那些银钱数额也合理,从未引人疑窦。

纪皇后想起从前那些银钱,一时颇觉烫手,只是银钱已经花用出去,无法倒腾回来。

而且即便能倒腾回来,这时候也不可能还回去,并撇清关系了。

“枉本宫当初看在他的面子上,还选了他外甥女为魏王妃!”皇后面色阴沉,咬牙切齿。

她两个儿子就坐在左右,正一脸凝重,闻言,魏王脸色阴了阴,“也不知那梁振轩吞了多少?”

折子在昌平帝手里,经手的倒有几个阁臣以及蔡御史本人,不过,这个关头,可没人敢凑上去询问此事。

看皇帝的震怒程度,此案肯定不小,只不过,不知道到了何种程度?

这案情的轻重程度,对纪皇后一党影响是巨大的。

毕竟,这几年为了制衡东宫,昌平帝一再扶持纪皇后母子,这梁振轩能继续稳坐户部高位,少不了他睁只眼闭只眼。

即使案情只算中等程度,梁振轩也是肯定要垮掉的,纪皇后一党已注定失去一大支柱。

这还只是最轻的情况,若是案情比想象中严重,影响将会更加深远。

梁振轩投于坤宁宫好几年,势力早已纠缠在一起。若是案情巨大,超越了昌平帝容忍底线,他下令连根拔起,那就损伤就大发了。

更有甚者,昌平帝还可能对皇后母子心生疙瘩。

最后一点才是最重要的,毕竟只要皇帝偏颇,势力可以重新聚拢,而失了圣心,那才是失去立身依仗。

要知道,昌平帝后宫佳丽不少,光儿子就序齿了十五六个,丽妃所出的四皇子已经十四了,她们母子并非不可替代。

纪皇后眉心紧蹙,问魏王,“你舅舅如何说?”

“舅舅说,先静观其变,看清这事情究竟有多大再说。”

进宫前,魏王兄弟飞马跑了一趟临江候府,此刻听了问话,魏王立即作答,“舅舅说,以张进行事作风,这几日便能看出端倪。”

“舅舅还说,应先尽量撇清与梁振轩干系,要不着痕迹。”魏王很赞同临江候的意见,“母后,我已经让舅舅着手办了。”

皇后点头,“这个做法很对,目前情况不明,只能先这般处置了。”

暂时的处置方法议定后,魏王顿了顿,道:“也不知此事有无东宫手笔?”

母子三人的大敌正是皇太子,事情一发,俱立即联想东宫,皇后冷笑一声,道:“若是有他插手,也不足为奇,太子心思慎密,手段向来非同一般。”

最了解你的,果然是你的敌人。高煦温润太子形象毫无破绽,连昌平帝也骗过去了,偏偏皇后从不相信,她笃信自己的直觉。

她们这位皇太子,表面温文尔雅,手段却一贯雷霆万钧,高明非常。

母子三人对皇太子研究颇深,此事若有对方插手,恐怕会更加棘手。

室内寂静片刻,三人脸色更加阴沉。

“母后,”魏王想了想,道:“太子妃不是答应了为我们探听消息吗?如今正好用上。”

非常时期,魏王也不管纪婉青初来乍到了,消息能有一点是一点,能得知太子有无插手也是好的。

纪皇后点了点头,“本宫正有此意。”

陈王一直安静听着,此时蹙眉道:“太子妃不得宠,恐怕要探听这等机密颇为不易。”

“本宫也没让她深入刺探,只是细述一番太子的神态举止罢了。”

太子大婚还没满一个月,不管他是否宠爱太子妃,这头一个月,新房也不能空。

既然每天都能见到人,仔细留意一下微表情变化,也不是不能窥见些端倪的。

纪婉青是个聪明人,皇后不怀疑她的能力,却倒知道她打算敷衍的心思,大约是发现了端倪也不会说的吧。

说句实话,梁振轩一案事已至此,即便知道太子插手也不大能改变什么。不过皇后却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探听消息是其一,关键是可以借此给纪婉青压力,让她知道,一直敷衍是不行的。

逐渐深入,才能让太子妃这颗棋子发挥大作用。

纪婉青那不好的预感是正确的,次日早晨她再到坤宁宫请安,便立即感受到了不同的气氛。

表面看着没任何变化,实际从引路宫人,再到大宫女翡翠,都给了她隐隐不一样的感觉。

纪婉青表面不动声色,实际心下已一沉。

她有预感,赐婚以来最大的难题,就在眼前。

沿着大红回廊而上,到了皇后惯常日间起居的西暖阁,门帘子一掀起,纪婉青立即觉得一阵热意铺面而来。

她皱了皱眉,举步进去。

今日西暖阁的地龙,烧得格外旺盛,屋里还放了几个大熏笼,炭盆燃得正旺,两者相加,屋内燥热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纪婉青额际当即隐隐沁出一层薄汗,梨花忙上前,伺候她解下狐皮斗篷。

这丫头也很热,额头已见黏腻之感。

主仆二人穿着打扮按照往日,纪婉青即便解下了斗篷,身上还有加厚锦缎宫裙以及两层夹袄,依旧捂得很。只是她已不能再脱,不要说太子妃,即便是普通官眷,在外随意宽衣解带,也不是小事。

她抬眸扫一眼屋中诸人,上到皇后,下到奉茶小宫女,个个衣着单薄,一眼看过去,恍若置身夏日。

这是明显针对她,只是纪婉青却不得不接招。

皇后不仅是婆母,人家还是国母,即便她疾言厉色追问,人家轻飘飘一句“身子不爽,这样才舒服”,就能利索打发她。

君臣一重,孝道一重,这种软刀子,纪婉青只能硬扛着。

她大约猜测到皇后为何如此。

果然,请安之后,皇后随口让她落座,对这诡异情景半点不提,却淡淡道:“婉青,昨日朝堂发生了大事,不知你可有听闻。”

这么大一桩事,身处皇宫,只要不是死人都收到风声了,纪婉青点了点头。

“这事,大约太子是插了手的。”皇后直接下了结论。

她心情不虞,也没心思装和善,随后话锋一转,看向纪婉青,便道:“不知这几日,太子可有那些异处?”

来了。

纪婉青眼睑微垂,“殿下威仪赫赫,婉青不敢直视,而他并不喜我,早晚一见也并无交流。”

“这等朝堂大事,婉青不过一介女流,实在无处知晓。”她是知晓的,只是不能说。

这与清宁宫后宅内务架构不同,涉及高煦任何言行举止,纪婉青都不能透露半点,哪怕无足轻重。

这问题很敏感,她既然选择了站在东宫,没有得到高煦同意前,绝不能向坤宁宫提起一星半点。

哪怕此刻皇后身边,应无东宫眼线。

纪婉青觉得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在这种关键问题上,绝不能存侥幸心理,否则一旦他日被高煦知晓,这便成个去不掉的疙瘩。

她与高煦日渐融洽,相处一日比一日好,给内部埋下祸根要不得,因此,这外部的压力她必须扛住。

左右各有一个大熏笼,炭盆燃得旺旺的,一阵阵燥热从身体深处涌出,后背已有汗湿,但她心如止水,纹丝不动。

她听见皇后淡淡地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怎可能一点不察觉。”

“你在此处好生想一想,若想到了,再告诉本宫不迟。”皇后淡淡一笑,站起来,“本宫还有宫务需要处理,你慢慢想。”

话罢,她直接询问胡嬷嬷,开始处理宫务。

暖阁内很安静,仅与皇后与胡嬷嬷的对话声音。

人家既然借机开始驯服她,自然不会让她好过,没多久,这室内的温度似乎又高了些。

一滴汗从额上滑下,她双目微闭,眼观鼻鼻观心,沉默忍着阵阵热浪,始终没有任何动作。

纪婉青心内苦笑,其实,这就是当初她答应皇后重要原因之一。不仅为了妹妹,更多是为了自己。

皇宫中有的是让人煎熬,却说不出苦处的手段。夏天用冰,冬天用炭,种类繁多,这两种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纪婉青刚进东宫时,太子完全不信任,一丝人脉也无,若非想出计策,恐怕这些招数早就使过来了。

她本以为,掌内务一事过后,最少能支撑几个月的,不想计划赶不上变化,大婚不过半月,还是给享受上了。

汗水一滴接一滴,里衣已经湿透了。纪婉青不忘苦中作乐,如今太子待她很不错,坚持到底大约就是胜利,这煎熬也是有价值的。

这大约是她在坤宁宫待着最久的一次,足足有两个时辰。

午时将至,宫务处理完毕,皇后扫了她一眼,“今日你先回去,明日再来细想不迟。”

皇后意思很明显,这煎熬并非一朝一夕,在纪婉青“想清楚”前,估计都少不了。

她也不多说,直接站起离去。

行至门帘旁时,同样一脸汗水的梨花忙取了大斗篷过来。

外面便是冰天雪地,纪婉青即便热得汗湿重衫,也只得咬牙受了。

一出门,冰火两重天,寒风卷着鹅毛大雪扑进廊下,主仆二人同时打了个哆嗦。

纪婉青贴身衣裳早已湿透,这么一下子,极速由火热降至冰点。她脸色瞬间从红润转为青白,颤抖自心脏处而出,狐皮大斗篷似乎已经不管用了。

女人果然热爱为难女人,软刀子让人苦不堪言。

“娘娘,……”梨花咬唇。

“住嘴!”

纪婉青低喝,“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第36章

纪婉青火速上了轿舆, 这么短短一段距离,已经让她上下牙关咯咯轻响。

上了轿, 也管不了这么多了,贴身宫人立即伺候她脱下衣裳, 里衣里裤能拧出水,再上一层的小夹袄也被汗水濡湿透了。

纪婉青一边换下湿衣, 穿上外面的宫裙, 一边让梨花也赶紧脱了。她有些庆幸,日常请安没带乳母出来, 否则何嬷嬷这把年纪,也不知受不受得住折腾。

宫人赶紧把熏笼火盆挑旺,纪婉青抱紧手炉子, 只是这似乎并无多大作用, 她似乎感觉不到暖意。

好不容易回到清宁宫,她赶紧命人打来热水, 沐浴一番, 再灌下一碗酽酽的姜汤, 这才感觉好了些。

只不过,此刻她已经有些头晕之感。

随意用了点午膳, 纪婉青上床卷被就睡, 这午觉一睡就是差不多一个时辰,最后在何嬷嬷担忧的眼神中睁眸。

她头痛得很,昏沉沉的,身躯沉重, 十分疲乏。

这是病了。

纪婉青苦笑,早上她就有预感,如今果然不错。

“娘娘,请个太医瞧一瞧吧?这般更稳妥些。”何嬷嬷小心搀扶起主子,伺候她喝了点温水。

“不了,嬷嬷。”纪婉青摇了摇头,“陈嬷嬷几个不是看过了,说并无大碍么?”

她这是新婚,嫁的还是当朝皇太子,若一进门就请太医,容易落下个相冲不合之类的把柄。这也是陈嬷嬷的顾虑,见主子情况还好,就等她醒来请示了再说。

好在世家贵女,陪嫁都有懂药理的妇人,一来调养身子,二来防止一些腌臜手段。

这些陪嫁更擅长调理妇人孩童的身体,不过一般小症状也是能看的。何嬷嬷早让她们来过了,说主子身体底子扎实,这病不重,服了药养一养就好了。

陪嫁里面就有制好的成药,既然不请太医,何嬷嬷便取了一丸来,扶起主子,伺候她服下。

这药丸子好大一颗,味儿也难闻得很,纪婉青秀眉紧蹙,合水硬咽了几次,方才勉强吞了下去。

她吞咽不易,何嬷嬷看着心疼得不行,又急又气之下,咬牙压低声音道:“这皇后娘娘是国母,怎能,怎能使这些下三滥手段对付后辈?”

其实,越是光鲜亮丽的地方,阴暗就越多,主仆二人都懂。何嬷嬷愤愤半响,又一面愁容,“娘娘,这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最好当然高煦松口了,何嬷嬷压低声音道:“殿下待娘娘颇为不错,不若与殿下商量一番?”

纪婉青想了想,“先等一等吧。”

这是最后一个办法,也是最被动一个法子,纪婉青并不希望这样,她欲自己先想一想,看能否想出法子再说。

不过她此刻身体不爽,也没心思劳神,只问了梨花几句。听何嬷嬷说那丫头身体好得很,泡了热水灌了姜汤,睡一觉发了汗,也不见发热不适。

果然是她这辈子娇生惯养,即便自小刻意走动,身体素质远超诸多千金闺秀,也还是不够的。

纪婉青稍稍放心,倒头就睡。

这药还是很有效果的,纪婉青睡梦中发了汗,何嬷嬷伺候着擦身换了寝衣,她身子轻快了不少,一直微蹙的秀眉松了开来。

她再次清醒,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窗棂子上仅余一点微光,屋角的十二连盏烛台架子已经燃起来了。

纪婉青有些迷蒙,缓了半响才睁开眼帘,昏黄烛光让她眯了眯眼,只不过 ,她的注意力立即被床沿坐着的人吸引住了。

高煦坐在她的床畔,背光看不大清楚表情,不过,他眸光复杂难言。

纪婉青突兀睁眼,他瞬间回神,方才神色一闪而逝,再也不见。

“殿下?”

纪婉青眨了眨眼,她嗓子眼有点干,不禁抬手抚了抚。

“嗯”,高煦低声应着,一边探手向床榻旁的小方几,提起暖笼里的白瓷小壶,倒了一杯温水。

他换了个位置,将她扶起来靠坐在自己的臂弯里,将茶盅递到她的唇边。

高煦目光落在她的樱唇上,两片花朵般娇嫩的唇瓣失了嫣红,淡淡的看着颇为虚弱。她病了,脸色苍白,神色黯然。

她自来是活力四射的,他何曾见过她这副无力的模样。

“殿下真好。”被皇太子伺候着喝了水,他动作轻柔,她微笑看了他一眼。

高煦放下茶盅,拂开沾在她小脸上的发丝,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掖了掖锦被。

“真觉得孤好么?”

纪婉青陪嫁有不少人跟去了,高煦已经知悉了上午的事,他眸光很复杂,“为何不敷衍一下她?”明明她随意说两句,就不必受罪。

“我不愿意。”

纪婉青立即接话,她抬眸看着他,认真地说:“殿下,青儿不愿意。”

“为何?”他声音有些低哑,其实二人心知肚明,他明知故问了。

“殿下待我好,我知道;殿下的难处,我也知道。”

纪婉青挣扎坐起,凝视着他,声音轻柔起来,水眸带上一丝缠绵情丝,“我很珍惜殿下的疼爱,我要与殿下携手白头。我不希望殿下心生隔阂,与我生分。”

她很认真,目光很坚定,人虽病弱,但话语掷地有声。高煦阅人多矣,一眼便分清其中真伪。

他心弦被轻轻拨动。

纪婉青上午之举,坚定向高煦表明了她的决心,不得不说,这令二人的信任迈进了一大步。

此刻的表白,让这份信任重重落地。这一刻,他心潮起伏,相视半响,他展臂将她搂在怀里,“孤知道,孤不会与你生分。”

“我上午只是受了一点小罪。”她不忘安慰他,将小脸埋进他宽阔的胸膛,声音轻快了来,“我什么都不怕,只怕殿下跟从前一样,一点儿也不信任我。”

“并不会。”高煦抚了抚她的背,声音很低很轻柔,“孤已召了太医,你先在屋里养几天病,他日再……。”

他略略思索,最终决定让纪婉青随意描叙一番,先敷衍着皇后。毕竟,边城郑家的事才刚有些眉目,为策万全,还需避免在皇后遭遇大打击时刺激她,以免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高煦主动松口,纪婉青其实是很高兴的,这代表二人迈进了一大步。只不过,她却掩住了他的嘴,没有让他继续说。

“殿下,先让婉青试一试。”

其实这并非是敷衍两句的问题,而是上位者的原则问题,她尚未建功,就先泄露的太子言行,这其实是很不妥的。

她不想凭借着他妻子的身份,而轻易破坏他的原则,现在虽难,还远没到那个时候。

“我希望即便要透露殿下言行,也是在建了功劳的情况下。”这泄露,必须是建立在要获取更大利益的情况下。

纪婉青其实是越挫越勇型,她并不愿意靠夫君心疼松口,就轻易渡过难关,这并非她的初衷。

从前她有过诸般不易,但也有惊无险过来了,这回未必不可以。

这一刻,纪婉青美眸迸射处异样火花,炫丽而夺目,她自信而坚毅,吸引了高煦全部目光,他击节赞叹,“好!”

“只不过,若实在不行,你莫要倔强。”她这样的态度,其实很巩固二人感情,口子一松,后面的就容易太多。

“嗯”,纪婉青又回复了往日爱撒娇的小模样,她搂着高煦的腰,侧脸蹭了蹭他的颈窝,“那是当然。”

“殿下,你召了太医么?”

她突然想起一事,有些担忧,“我们大婚不足一月,现在召太医,怕是不大好。”

“我陪嫁的药丸子也是很好的,服了就爽快了,其实不必召太医的。”这是实话,现在纪婉青虽面色苍白,但其实精神已经恢复了不少。

“你放心,这太医是孤的人。”太子身体“虚弱”,天儿太冷,正要多请几次平安脉,召过来一起诊治了便是。

纪婉青放了心,她陪嫁里特地放了不少常用药物,普通风寒小症,自己按方子捡了药即可。

来清宁宫的太医,正是多年负责调养太子“虚弱”身体的刘太医。这老头很识相,这季节正是风寒多发季节,他早捡了药偷偷带上,诊了脉顺势取出来,连开方子也免了。

高煦打发了刘太医后,对纪婉青说:“孤这几日染了小风寒,你正好有借口留下来,说是照顾,先不必去坤宁宫了。”

染了小风寒的太子神采奕奕,给纪婉青找了一个缓冲台阶,末了,他又道:“不过皇后这几日,应该并无闲暇搭理你。”

梁振轩一案严重性披露后,坤宁宫上下,肯定自顾不暇,哪里还有闲心行所谓驯服之事。

“娘娘,先服了药罢。”何嬷嬷用手碰了碰药碗壁,觉得温度已正好合适,便再次把汤药端了过来。

太子与主子感情迈进了一大步,连难题也有了解决方法,她现在已不复下午时的忧虑,眉心舒展,神色和缓。

“娘娘其实不该倔强,方才应了殿下便是。”何嬷嬷了解自家姑娘性子,也知道主子的坚持其实是对的,但想起纪婉青受的罪,不免又絮叨开了。

纪婉青含糊应和几句,接过不怎么热的药碗,屏住呼吸,一仰而尽。

放下药碗后,她忙不迭漱了口,又含了一颗蜜饯,方缓了一口气。

服了药后,纪婉青没有躺下来,而是斜靠在杏黄色鹤穿牡丹纹大引枕上,凝神沉思。

病已经好了不少,下午睡多了现在也不想再睡,刚好高煦有要事去了前面大书房,她正好想一想对策。

能跟高煦感情更进一步固然好,但就这般屈服在皇后跟前,依靠太子松手渡过这一关,并非她的本意。

过了这一关,还有下一关。

说到底,纪婉青是打心底不愿意,成为一个仅凭夫君存活的女子。

有没有选择,跟依不依靠,根本就是两码事。

那这事可有合适的解决方法呢?

硬碰硬显然不行。皇后掌管宫务,整个后宫都握在手里,她是儿媳妇,少不得要与那边往来的,撕破脸只能逞一时快意,后患将无穷无尽。

在昌平帝需要纪皇后母子制衡东宫之时,坤宁宫无论如何也会屹立不倒的。

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谋略都是纸老虎,诸如闹大之类的手法,即便没有纪婉湘那边的顾忌,也是没有丝毫用处的。

若硬要施展开来,恐怕只能落得一个下场,那就是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用排除法仔细过了一遍后,纪婉青认为,自己只能继续往阳奉阴违这条路上使力。

事情再次兜回原点。

只是她不甘心就这样就范,不甘心处于被动的位置上,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纪婉青秀眉微蹙,凝神思索。这般想着想着,夜色深了,她有些饿,晚膳时就吃了一碗粥,早消化完了。

何嬷嬷命人去取些好克化的吃食来,丫鬟领命而去,端了一个填漆托盘回来,上面有一碗热腾腾的清汤小面。

清宁宫小厨房手艺很不错,食物扑鼻香气吸引了纪婉青,她转眸看过去。

不想,这时候,意外却发生了。

烛台架子上的如椽巨烛刚剪过烛心不久,此刻却突然“噼啪”一声,其中一支爆了一下。

这火花爆得突兀,又十分之大,刚好端面的丫鬟走到旁边,火星子猛迸到她的眼皮子上。

丫鬟一惊,手上一个颤抖,填漆托盘一歪,那碗汤面便往旁边的宝座式镜台上倾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