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节进入六月,天气越发地热了起来,朝中各方势力不禁也有些躁动起来。齐晟有意将张家兵权回收,但张家却借口北疆形势紧张,不肯放出手中兵权。同时,一直臣服于南夏的云西各部族也开始蠢蠢欲动,几次与南夏驻军发生冲突。镇守云西的贺良臣奏请朝廷对云西的叛乱予以严惩,可朝中却形成了以楚王为首的“温和派”,力主对云西应以安抚为主,反对武力镇压。

朝中各方势力正纠结着,齐晟却又出人意料地给贺秉则与张家二姑娘赐了婚。

此事一出,顿时在朝中激起了层层浪涛。

贺秉则是贺良臣的独子,而贺良臣则是齐晟最为倚重的老将,贺家,分明是为齐晟保驾护航的巨舰,而张家,却是另外一艘军中大船,这两家的结亲,到底是谁向谁抛出了绣球?

我从绿篱口中听到“绣球”两字,不由得喷笑出声,笑道:“这绣球倒是实在,后面还拴着铁索呢,也不知道谁能把谁拽了过去。”

绿篱也笑了笑,又说道:“家里送了信来,说是二姑娘的婚期选在了八月里,到时候也不这样热了,最是正好。”

我听了却是有些意外,现在眼瞅着就要进入了七月,这要是赶在八月里成亲,时间上可是够紧的。

绿篱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她小心地看了看殿外,凑近了我低声说道:“没法子,二姑娘的肚子等不及了……”

第五十二章

我一下子愣住了,看着绿篱说不出话来。

绿篱生怕我不理解似,把手放到自己腹部比了一比,又小声说道:“大了……”

我缓缓地合上了嘴,了然地点了点头,一抬眼见绿篱还眼巴巴地等着我的回应,只得又咂了咂嘴,叹道:“果真是块好地。”

绿篱闻言神色怪异,小眼神不由自主地往我肚子处瞟了过来。

我低头瞅了瞅已如西瓜般的肚子,不知怎地就想起了那才下了半场的雨,索性也扯了扯嘴角,自嘲道:“张家的地都不错!”

正说着,齐晟却是从外面进来了。看我与绿篱两个人挨得极近,神态随意地问道:“说什么悄悄话呢?”

自从那夜在凉亭中与齐晟一番“恳谈”之后,我们两人之间的相处融洽了许多,齐晟不再像之前十天半月不进我的宫门,反而是隔三岔五地就来我这里坐上一坐,也不谈朝事,只随意地扯上几句闲话,可惜我们两个实在没什么共同语言,所以往往说到后面便会冷了场。

我觉得两人相对无言挺尴尬的,就打算趁着他在这儿的机会向他推荐暂居在我宫里的佳丽们,叫她们轮着番地给他上茶上水上糕点,直到齐晟瞧中了其中一个为止。

不过帝王就是帝王,说什么话都是点到为止,不肯说得太透,比如他从不说自己看中了哪个,而是说:“芃芃,你这的茶叶倒是不错。”

又或是说:“芃芃,今儿这桂花糕不错。”

再或者是说:“芃芃,水晶糕倒是做得精致。”

这个时候我心里就有数了,便偷偷给绿篱做个暗号,叫她赶紧把送茶的又或是端桂花糕的佳丽洗涮干净,等到晚上天一黑就给齐晟送寝宫里去。

齐晟都没什么表示,也没说到底是桂花糕好吃还是水晶糕好吃,不过他的胃口倒是不错,因为送过去的佳丽就没一个能再回来的。

不过,齐晟的口味也是越养越刁,到后来,我这里茶水点心都上了一个遍了,他也不开口说哪个好吃。有一次我实在没法了,只能问他:“皇上,您吃粉蒸排藕吗?我叫她们给您上一份?”

“粉蒸排藕?”齐晟微张了嘴,有些愕然。

我点头,生怕他在被那“粉蒸排藕”给吓着了,紧着又解释:“形、色看着虽难看了些,不过味道却是极不错的,没准就能合了您的口味。”

齐晟稳了稳心神,摆手道:“算了,算了,朕最近吃素,不沾这些荤腥。”

再后来,他来我这里就滴水不沾了,我后面的那些佳丽就再没机会送出去。

……

绿篱忙曲膝向着齐晟行礼,下去给他端茶。

齐晟却是往我这边走了过来,随意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还不忘刚才的事,追问道:“和绿篱说什么呢?怎么听着还提到了张家的地?”

我一噎,正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圆,绿篱已是端了茶回来,很自然地笑着答道:“娘娘说张家在翠山那边的几个庄子不错,该挑出两个来给二姑娘做陪嫁。”

齐晟闻言便点了点头,转头对我说道:“翠山那边还有不少皇家的庄子,拿了一个出来给了贺秉则也成。”

我不由咋舌,皇家的庄子可是比张家的庄子大得多了,齐晟对这贺秉则还真是够大方的,可见贺秉则虽因赐婚一事惹得齐晟不喜,但是却没失去他的信任。

齐晟瞥了我一眼,又问道:“想张二姑娘了?”

我自知和张家二姑娘没多大交情,若是说想她了齐晟一定不信,可碍着绿篱还在一边站着,我只得装模作样地感叹道:“我出门的时候她还是个小丫头,转眼间她也要嫁人了,这日子过得可真快。”

齐晟听了似笑非笑地说道:“他们成了亲会来宫中谢恩,倒时候你留她好好叙叙便是。”

我自然明白他这“好好叙叙”暗含深意,不过我也正是这么打算的,反正也逃不过他的耳目,不如就大方地承认了。我点头,说道:“见一回挺不容易的,是得好好叙叙。”

齐晟笑了笑,又坐了片刻,这才走了。待他走了,绿篱收拾着桌面上动也未动的茶水,像是心有余悸般地说道:“娘娘,奴婢突然觉得现在的皇上和以前的不太一样了,虽然看着像是脾气小了许多,脸上也常带笑了,可奴婢见了皇上却更觉得害怕了。”

我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正色说道:“嗯,咬人的狗一般都不叫。”

绿篱的手便跟着哆嗦了一哆嗦。

到了八月底,张家与贺家正式联姻,因为是齐晟的赐婚,所以贺秉则和张家二姑娘的婚礼很是风光,据说只二姑娘的嫁妆这边进了贺府的门,那边还有没出张府的门的呢,看得盛都百姓齐齐咋舌,贺家娶得哪是媳妇啊,这是往家里搬了座金山啊!

不过,即便这样,贺府的当家主母林氏的脸依旧是拉着个老长,比往日里长了足足有一寸有余。倒是二姑娘,脸上虽难掩新妇的羞涩,却一直带着温和的笑容,不管婆婆如何待她,都是一副柔顺模样。

两者相较,高低立显。

太皇太后宫中,我瞥了一眼来谢恩的林氏和二姑娘,侧过头偷偷地与绿篱叹道:“二姑娘不简单啊,人前小白花,人后霸王花,这才是高手中的高手啊!”

绿篱怔了一怔,忽地低声问我道:“比咱们幽兰殿的那位呢?”

我思量了一下才答道:“没有可比性,江氏不管是什么花,反正都离了枝了,不足为患!”

绿篱还欲再问,那边的太皇太后已是转头瞧向了我这里,笑得很是慈祥,“皇后身子沉了,又在这坐了这许久,千万别累着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二姑娘也陪着你姐姐过去,姐妹两个关上门也好说几句私房话,一会子你母亲走得时候,我再使人去叫你。”

我稍稍有些意外,由绿篱扶着站起身来,恭敬地应了一声“是”。

二姑娘嘴上谢着恩,眼睛却是偷偷地去瞄贺母的脸色。贺母见她如此,脸上便又黑了两分。一旁坐着的太后却是先笑了,打趣道:“分明是母后自己想要留自家侄女说些贴心话,却偏要借着人家姐妹的由头,得了,臣妾也紧着回自己宫里去了,省得在您老人家这碍眼了。”

虽是这样说着,人却是没动地方。便见太皇太后指着她对众人笑道:“瞅瞅,这都是做太后的人了,还这般耍贫,也不怕皇后笑话你。”

太后就掩着个嘴呵呵地笑,殿中的众人也忙都跟着凑趣地笑了起来。

婆媳大战如火如荼地在中国延续了几千年,我自问没本事能叫她二人化干戈为玉帛,又怕一个不留意那火星子再燎到自己身上来,忙借着太皇太后早前的话起身告辞。估计二姑娘也看出了些势头,这回连自己婆婆都顾不得再瞄上一眼,与绿篱两人一边一个地架起了我,如火烧屁股一般,脚不停歇地出了殿门。

回到兴圣宫中,绿篱借口去倒茶避了出去,二姑娘一看左右再无别人,一言不发地跪到了地上,郑重地给我磕了两个响头,口中说道:“菁菁谢大姐成全之恩。”

我有心敲打她,也没急着叫她起身,只是说道:“过往的事情我都不问了,我只告诉你一句话,若说丈夫是女子在娘家的脸面,那这娘家是女子在婆家的腰杆。皇上之所以给你赐婚,不是因为你嫁的是贺秉则,而是因为你是咱们张家的女儿!你是个懂事的,别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二姑娘明显地愣了一愣,这才又深深的磕下头去,沉声说道:“菁菁明白了,谢大姐教诲。”

我冲她抬了抬手,示意她起来,又与她闲话了几句,没等着太皇太后派人来叫,便叫绿篱送她回太皇太后那里。

绿篱这丫头腿脚利索,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回来了,神神秘秘地走到我身边,连说带比划地小声嘀咕:“奴婢送二姑娘过去的时候,贺夫人那脸拉得足有这么长,连眼圈都是红的,一看就知道是被太皇太后训斥过了……”

嘿!这一脸的幸灾乐祸啊!

我笑笑说道:“绿篱你还别笑话人家贺夫人,你想想啊,要是你有个独生儿子被人用绳子捆结实了吊在两艘大船之间,这两艘船若是能一直亲亲密密地携手并行还好,若是一旦翻脸,不管从哪边挥刀砍绳子,这当中的儿子都要落水,你是他娘,你能不哭吗?估计你连跳河的心都有了。”

绿篱认真地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点头叹道:“哭,一准得哭,奴婢只怕到时候连哭的地方都找不着。”

看这丫头一点就透,我心中大为宽慰,一面下意识地摸摸自己滚圆的肚皮,一面笑道:“道理就是这样,所以贺夫人有脸色也不奇怪的。”

两人正闲说着,写意从殿门外禀道:“娘娘,承乾宫来口信了,说是皇上一会儿过来用晚膳。”

此话一落,我只觉得胸口有些憋闷,一旁的绿篱倒是立刻喜笑颜开,瞅了我一眼后忙又强压下了满脸喜色,苦口婆心地劝道:“娘娘,奴婢说句僭越的话,皇上已是向您低头了,您也别太驳他的面子,若是真的惹恼了皇上,吃亏受苦的还不是娘娘自己吗?”

我明白绿篱的意思,她这话直白了说就是齐晟已经够给我脸的了,我千万不能给脸不要脸,可着劲地装字母,哪天装字母装过头,一下子装成单词了那就完了。

我默默地坐了片刻,转头问绿篱:“你喜欢用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冷屁股吗?”

绿篱被我问的一怔,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哪,连绿篱一个小小的宫女都不喜欢,齐晟作为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每日里连小手指头都不用勾,就会有无数的美人往他身上扑,他为什么要来这里看我的冷脸?

“人有所求,所以才会伏低做小,所求愈大,姿态愈低,明白吗?傻丫头!”

绿篱又摇了摇头,仍是一脸不解。

我想了想,决定换种表达方式,便用手指沾了茶水在桌上简单地画了一个迷宫图,一个入口,却有着几个出口,然后指着那些出口说道:“这男人啊,在走迷宫的时候都会表现的对你极好,却不见得是为了从‘情爱’这个出口出来,他们或为‘权势’,或为‘名利’,甚至只是图个‘刺激’,你不能只在一个口蹲着傻等,明白了吗?”

我这样一解释可好,绿篱连带着小眼神都有些直了,摇头道:“奴婢还是不明白。”

我本有心再给绿篱讲解几句,省得以后她被男人卖了还要给人生孩子呢,可看到她这一脸的懵懂之色,忍不住长叹了口气,唉,女人啊,哪怕看着再机灵,可一扯到情啊爱的上面就糊涂了。

算了,我还是省省吧,与其费劲给她开窍,还不如想法把她卖一个富裕点的厚道人家算了。

待进入九月,天气一早一晚地凉爽起来,我那挺了几个月的肚子终于停下了继续变大的势头,眼瞅着就要瓜熟蒂落,事到临头,我倒是一反以前惶恐忐忑,意外地镇定下来。

因是齐晟的头一个孩子,我又占着皇后的位子,所以各方大佬都对这一胎极为关注,兴圣宫的编制顿时满员,那接生的稳婆都严重超编了。齐晟早前就派来的两个,太皇太后与张家又各自送了两个过来,后来太后觉得自己没有表示面子上过不去,索性也送了两个稳婆过来。

好嘛,正好凑足了八个,够开两桌麻将的了。

我与齐晟提意见,说稳婆有两个经验老道的就够了,这又不是要搞八仙过海,非但凑足了数才能成仙,你搞这么多来,万一有个事,听谁的是呢?

齐晟沉思片刻,答道:“要不再多叫两个擅妇科的太医在这候着吧,还稳妥些。”

我真想翻个白眼,一想那动作太娘了,这才强忍住了,沉着脸问他:“用不用再叫两个擅长儿科的来候着?”

齐晟正色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我倒是把这点给忘了。”说着便又转头吩咐随侍的内侍,“去太医院问问,看看哪个最善儿科。”

得!又凑了一桌麻将来。

到了九月中,齐晟往我宫中跑得越发勤快起来,由三天两头逐渐地变为一天两趟,到后面索性宿在了我的宫中。

齐晟对我如此热情似火,叫绿篱真是又是欢喜又是愁,一会子满脸喜色地和我念叨:“娘娘,皇上是真看重您和小殿下呢。”一会子又忍不住发起愁来,瞅着没人时和我低声抱怨:“娘娘,皇上一直在这,家里的东西怎么送得进来啊?”

张家为了保证我能“一举得男”,早已是在宫外有所安排,有好几个和我产期相近的孕妇都时刻准备着呢,本来这事都已是疏通好了的,可眼下齐晟连着宿在我宫中,若是想在他眼皮子底下捣鬼,这可真是太难了。

九月二十三日晚上,我正打算叫绿篱给端些宵夜吃了再睡的时候,猛然觉得腹中一阵抽痛,在经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我突然间意识到,他大爷的!老子这回是真的要生娃娃了!

第五十三章

齐晟这阵子一直宿在我的宫中,可今天云西那边来了六百里加急奏报,他一直召了几个重臣在大明宫议事,晚饭前还派人传了话回来说今夜里就不过来了,谁想到我就偏偏赶在今儿晚上要生了!

绿篱那里早已是吓得脸色都白了,却强自镇定着,凑在我耳边低声问道:“娘娘,趁着皇上不在,可叫家里人先把孩子送进来?咱们只留了家里送过来的稳婆在产室,到时候不论娘娘生男生女,都说做是双生子便是!”

我擦,你这丫头也太敬业了,老子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思玩阴谋诡计啊!双生子也是能随便生的吗?这宫里七八个稳婆都从没摸出过我这是双生子来,你叫我突然给生了两个出来,别人怎么想?

好吧,就算她们摸不出来是因为业务不过关,与我不相关。可你也得想想现实啊,人家那一胎生两三个的,那娃娃能有多大?而我这里生出来的是多大?你从外面抱进来的那个又有多大?你说我抱两个加起来小二十斤的娃娃送齐晟面前去,我好意思说都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吗?

你真当齐晟是个傻子吗?我肚子在这摆着呢啊,他又不是没见过,他能信吗?

我忙摇头,“快拉倒吧!这宫里有八个稳婆,你只留张家的那两个,你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要捣鬼是不是?”

绿篱瞪大了眼,问道:“那怎么办?”

我想了想,答道:“还是听天由命吧,你叫人进来,先把我扶到产室里再说吧。”

绿篱认同地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便突然慌失措地高声叫道:“快来人啊,娘娘要生了,娘娘要生了!”

这一喊不要紧,就如水泼滚油锅,兴圣宫里顿时就炸了。

稳婆宫女各处乱窜,几个稳婆卷了袖子齐齐上阵,团团把我围住,七言八语说得那叫一个热闹!写意等几个宫女都被她们指使蒙头了,一时也不知道该听谁的吩咐好了。

你大爷的,老子总算见识到什么叫“人多不干事,鸡多不下蛋”了!好容易挨到一阵阵痛过去,我指着围在四周的稳婆们怒声骂道:“都他娘的给我闭嘴!”

这稳婆们估计是没见过我这样脾气火爆的产妇,吓得立刻噤了声。

自古以来女子生产便是极危险的事情,更是有“一脚踏进鬼门关”的说法,老子可不想在这鬼门关的门口再被人从背后偷偷推上一把。

我转头看向一直守在身侧的绿篱,见她面上虽然还带着些许的慌乱,可眼神却是十分地镇定,便暗中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掌,吩咐道:“留两三个老嬷嬷下来,其余的都叫她们外面等着去。”

绿篱明白了我的暗示,冲我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便抬头看向那几个稳婆,看似随意地指点了其中三个,说道:“你们三位留下,别的人都出去!”

那没被点名的几个稳婆似都大松了口气,相互看了看,赶紧低着头退了出去。

殿内顿时清静下来,我叫绿篱扶着我坐起身来,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被留下的三个稳婆,猛地冷声喝道:“都给我抬起头来!”

那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抖了一抖,迟疑地抬头看向我。

这三人,其中有两个是齐晟送过来的,在我宫里待了有多半年了,是早就熟识了的,剩下的一个却是张家前段时间送进宫的了。

我盯着她们几个,赤裸裸地威胁道:“我不说废话,我若母子平安,自然少不了你们三人的荣华富贵,可我若是有个好歹,也会有人替我报仇解恨,别以为有人在背后给你们撑腰就能平安无事,他护得你们一时,却护不了你们一世,保得了你一人,却保不了你全家!”

话刚说到一半,那三人便噗通一声齐齐地跪下了,一个劲地连连磕头,颤声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我在一阵咚咚咚的磕头声中撂完了那些狠话,见这三人磕得这么实在,又没个停下的意思,生怕她们几个再都磕晕了过去,只得赶紧给绿篱使了个眼色,叫她出来唱一唱白脸,安抚这几人一番。

绿篱忙对着那三人说道:“三位嬷嬷快些起来,只要娘娘能平安诞下皇嗣,各位便都是有功之臣,日后少不了荣华富贵的。”

那三人这才惶恐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还没等站直了腰,就听得绿篱又继续说道:“这才对嘛,娘娘是个直爽脾气,才与几位嬷嬷把话都讲透了的。大家别害怕,娘娘待人可是极宽厚的,上次宫里的梳头丫头把娘娘的头发扯落了好几根,娘娘也不过是只叫人打了她四十棍,都没……”

我连忙掐了绿篱一把,止住了她下面的话。

丫头啊,掉几根头发就能打人家四十棍,四十棍都能打死一个壮汉了!就这还叫待人宽厚?绿篱,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果不其然,那三个稳婆腿上一软,又都跪下了,吓得身子也跟着哆嗦起来。

我一看总怎么下去也不行啊,只得又亲自出马安抚她们道:“行了,都起来吧,这会子害怕也没用了,既然大伙的命都捆一条船上了,就都齐心协力同舟共济吧!”说着又指了当中那个模样最为干练的婆子说道:“吴嬷嬷,以你为主,她们两个为辅,赶紧地吧!”

话音刚落,却又是一阵阵痛袭来,这次却比上次还要厉害,就跟潮水一般涌了过来,连带着还向下扩撒了过去,痛得我忍不住向后仰倒过去。

绿篱忙又攥住了我的手,急声叫道:“娘娘,娘娘,你挺住,挺住啊。”

我擦,我挺你个头啊,我挺住挺不住也得生啊!说这废话有用嘛!

关键时刻还是老同志显示出了高超的职业素质,那吴稳婆估计是把事情都想明白了,噌地一下子从地上窜了起来,二话不说掀了我裙子就做起了产科检查,过得片刻就听得她沉声说道:“娘娘别慌,这是刚开始的阵痛,离生还得有段功夫,您先攒着些气力。”

她说着又转头交代绿篱道:“绿篱姑娘,一会子娘娘过了这阵痛,咱们扶着她下床来走一走,这样子生得更快一些。”

另外两个稳婆也回过神来,应和道:“就是,就是,下来走一走,宫口开得快。”

我这里早已是疼得七荤八素的,若不是碍着面子,都恨不得哭爹喊娘的了,哪里还有功夫想什么宫口宫门的,只觉得过了好一会,那痛感才下去了,然后就被她们几个架着下了产床,在殿里溜达起来。

正咬牙溜达着,就听得写意在殿外惊喜地喊道:“娘娘,娘娘,太后娘娘来了,太后娘娘来了。”

我正一肚子怨气没地方撒,闻言便没好气地叫道:“请到正殿里歇着去!”

片刻之后,写意又满是欢喜地喊道:“娘娘,娘娘,太皇太后来了,太皇太后来了。”

我咬了咬牙,强忍着怒火,吩咐:“也请到正殿里歇着去!”

谁知刚过了没一会儿,外面又传来写意激动高昂的声音,“娘娘,娘娘,皇上回来了,皇上回来了!”

擦啊!我说你至于激动成这个样子吗?不就是齐晟来了吗?我听你声音还以为是玉皇大帝要下凡了呢!

我这里阵痛发作的更加频繁起来,脾气是真忍不住了,便扬声骂道:“去去去,都到正殿里坐着去,你给他们支张桌子,凑在一起打马吊好了!”

绿篱见我发火,忙在一旁劝道:“娘娘别急,别急,皇上他们也是看重娘娘,心里放心不下。”

身旁吴稳婆还嫌不够乱一般,又紧着交代我道:“娘娘,您别这样张嘴吸气,容易腹痛的,您得这样……”她说着,还给我做起了示范。

就这样足足折腾了一夜,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在地上溜达了多长时间,什么时候上了产床,中间又被加了几顿饭。待到外面天色渐明的时候,我那阵痛已是连上了趟,疼到后面连神智都开始不清起来。

昏昏沉沉中,像是绿篱在我耳边念叨:“娘娘,娘娘,皇上一直在外面守着,您别死忍着,放开了嗓子哭喊几声,也好叫皇上焦焦心。”

他再焦心有个毛用啊?能换他进来替老子生娃娃吗?

我疼得实在是太厉害了,连叫喊的劲都没有了,只恨不得司命那厮现在能提了我的魂魄走,哪怕是进地府的油锅里洗个澡也比这会子舒服一些。

又有人过来强行地掰开了我的嘴,也不知道塞了什么辛辣的东西到我嘴里。

还有人在用力地往下推着我的肚子,厉声喊着:“用力!顺着奴婢的手用力!”

好吧,老子把吃奶的劲都使上了,拼了老命地用了把力气,就听得吴稳婆惊喜地叫道:“出来了,头出来了,娘娘再缓着点用力,好,好好……”

就觉得腹中一空,似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体中一下子滑了出去,撕裂般的痛感顿时消失了。

片刻之后,听得几声清脆的拍击声,紧接着就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又听得有人欢天喜地的叫道:“是个小公主,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不知怎地,我脑子里忽地闪过了三俗大师的那句话——一窝一个公主,一窝一个公主,最后一窝一气生了俩公主……我擦!老天,你真想着这么玩我的吗?

我只觉眼前一黑,顿时没了意识。

再醒过来时外面天色又是黑的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觉得身体像被人拆散了又重新组装起来的一般,各处的关节都僵硬无比。

齐晟正握着我的手坐在床边,见我醒来便倾身凑上前来,轻声问道:“醒了?可觉得好些了?”

我脑子还有些混沌,愣怔了片刻,问道:“孩子生出来了?”

齐晟微笑着点了点头,答道:“是个小公主,长得很像你。”

一提“公主”两字,我立刻清醒了过来,见齐晟还攥着我的手,下意识地就抽了回来,随口应承他道:“哦,公主啊?”

齐晟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僵滞,默了一下才又说道:“奶娘已经抱下去喂奶了,我叫她们抱过来给你看?”

正说着,绿篱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从外面进来,见我醒了也是十分惊喜,忙疾步走上前来,叫道:“娘娘,您醒了?可是觉得饿了?奴婢给您做了鸡丝面,您吃一些吧。”

齐晟那里还看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绿篱不知缘由,又问了我一遍要不要吃鸡丝面,我很有犹豫了一番,终于还是在吃饭与看孩子之间做出了选择,“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齐晟眉宇间闪过一丝失落,却没说什么,只起身让开了床边。

绿篱先把我从床上扶了起来,在我身后垫上了厚厚的靠垫,这才端着碗喂我吃东西。

一碗热热的汤面下肚,我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绿篱拾了碗筷出去了,殿中又只剩下了我与齐晟两人,齐晟站在床前看我片刻,忽地低声说道:“芃芃,我很欢喜,我真的很欢喜。”

我本就觉得身体乏惫,实在没有兴趣和他斗嘴皮子上的心眼,索性说道:“臣妾还是觉得疲乏难耐,想再睡一会儿,皇上也早些回去歇着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