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堂是她亲弟弟,她看着枝堂越来越淘气,心里着急,可祝氏实在看得严,她平时多看枝堂一眼就会被祝氏敲打,根本找不到机会教他。她没有气馁,找表哥陈君山帮忙,陈君山没有多想,说动陈父给枝堂当老师如果没有赐婚的意外,枝堂以后会跟着陈家子弟上学,等她嫁进陈家,不愁没有机会纠正弟弟的坏毛病。

金兰随分从时,但她不是没有计较。

“我娘是祝家的丫鬟”金兰轻声道,“阿娘告诉我,她之所以答应给爹当妾,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她只是想睡个饱觉。”

祝舅父一愣。

金兰说起母亲,面色柔和:“阿娘本是好人家的女儿,走投无路成了丫鬟,天天劳作,夜里几个丫鬟一张床,没有睡过一个饱觉她真的困她真的想好好睡一个饱觉成了妾以后,她抱着枕头睡到日上三竿,那是她第一次睡到大天亮。”

就因为这一个小小的心愿,乔姐成了贺老爷的妾。

弥留之际,乔姐拉着金兰的手,泣不成声:“你这么聪明,这么乖,这么懂事,却因为是我生的,只能受煎熬,娘对不住你对不住你娘不该给人当妾再有下辈子,娘绝不给人当妾!娘宁愿吃糠咽菜,也不让你受这份苦!娘舍不得你,舍不得你啊娘走了以后,你怎么办”

哭到最后,乔姐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她紧紧攥着金兰的手,眼睛瞪得大大的,拼着最后一口气吐出一句含糊不清的叮嘱:“儿啊好好照顾自己”

金兰站在庭前,背对着祝舅父,肩披霞光,面庞皎洁,眸光盈盈,好似月下秋水,一清到底。

“我早早就没了娘,知道没娘的苦。我受过的苦,何苦再让枝堂和枝玉也尝受一遍?”

祝舅父红了眼圈,鼻尖发酸。

祝氏防了金兰这么多年,却不知金兰心地坦荡,一片赤诚!

金兰平复了一下心情,笑了笑,回头看一眼祝舅父,举止从容,已不复那个战战兢兢的贺家小庶女。

“当年舅舅为我娘赎了身,让她可以清清白白下葬,这份恩情,我谨记在心。”

祝舅父面有愧色,不敢和金兰对视,低下了头。

房间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祝氏躺在榻上,听完祝舅父一番诉说,知道金兰不会揭穿贺枝堂的身世,嚎啕大哭。

祝舅父摇了摇头,拂袖而去。

第二十四章 女官

祝舅父多财善贾, 出手阔绰,因为之前听祝氏说枝玉可能成为选侍, 卖了不少田地茶山, 筹措了现银万余两,预备给枝玉傍身。进了京以后, 知道金兰被册为太子妃, 这万余两一下子拿不出手了——万余两对于贺祝两家来说是笔大数目, 可对宫里的贵人而言不算什么,据说太子妃大婚用的凤冠, 不算红蓝鸦鹘、珍珠、翠凤、金龙、翠云这些贵重装饰, 光是架子就得耗费近万两打造!

贺老爷得知祝舅父要送钱钞给贺家,连连推辞:“怎敢让舅爷破费!”

祝舅父知道妹婿不通世情, 摇头道:“这不是给你的,这是孝敬太子妃殿下的。而且这也不是我一个人出的钱, 祝家、周家、韩家、陈家和咱们走得近的几家都尽了心意。”

贺老爷听说是世交们一起筹的钱,这才罢了。

祝舅父叹息:“可惜啊!”

贺家有个好女儿,可惜这个女儿早已对贺家失望透顶,她出阁嫁人之时, 就是她和父族疏远的开始。

祝舅父避开仆从, 提醒贺老爷:“妹婿,你知道我向来会看人,你家三姐来日必定贵不可言, 你多为以后打算,别让她受委屈。”

太子早就到了娶亲的年纪, 储妃之位却一直虚置,真的是因为郑贵妃故意阻挠吗?如果太子自己想娶妻,郑贵妃就算跳到乾清宫大殿上胡搅蛮缠也拦不住!

这些年皇太子故意拖延婚事,见到金兰以后却突然开了窍,费尽周折、心急火燎,冒着得罪周太后的风险也要把人娶进东宫,还是直接定下的正妃,可见太子对金兰的看重!

虽说眼下朝野内外对金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太子妃没抱什么期望,但只要皇太子自己喜欢,再加上金兰的坚忍聪慧,她绝对可以牢牢坐稳储妃之位,待到将来,还可以入主中宫,成为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

祝舅父想到这里就生气,如果他当初跟着贺家一起进京就好了,赐婚旨意一颁布,他转头就会按着贺枝堂给金兰跪下磕头,让姐弟俩相认。

可惜最好的时机已过。

舅舅上京,枝玉和枝堂都很高兴。尤其枝玉是在祝家长大的,和祝舅父更亲近,见到阔别已久的祝舅父,忍不住红了眼圈,被祝舅父取笑了几句,噘着嘴道:“舅舅就知道笑话我。”

祝舅父笑嘻嘻道:“生舅舅的气了?那舅舅给你买的礼物还要不要?”

贺枝堂的伤已经好了,在一旁高兴得手舞足蹈:“当然要!姐姐不要,舅舅都给我吧!”

舅甥几个闹成一团,金兰站在不远处,目光平静,笑看几人团聚。祝氏彻底服软,不敢因为她对弟弟的关心冷着脸敲打她,她头一次可以光明正大当众打量自己的亲弟弟。

贺枝堂感觉到金兰的注视,回头看到是她,下巴一抬,瞪了她一眼。

贺枝玉立马变了脸色,一巴掌拍开贺枝堂:“给我规矩点!那是你姐姐,是太子妃殿下,跪下!”

贺枝堂委屈地瘪瘪嘴,含恨向金兰行礼。

金兰一笑而过。

贺枝堂赶紧爬起来,继续缠着祝舅父讨要新鲜好玩的西洋货。

祝舅父望着金兰,叹口气。

看来他今晚就得开始教导贺枝堂什么是尊卑规矩,贺枝堂是金兰的亲弟弟,不能让祝氏宠坏了,不然等金兰自己抽出人手来教,那她对祝家就真的一点情分都没有了。

第二天,枝玉缠着祝舅父讨了不少新鲜玩意,喜滋滋捧着给金兰看:“你喜欢什么?自己挑。你要是喜欢枝堂的,我给你抢过来。”

她得了什么好东西从来不私藏,每次都要先拿给金兰挑,祝氏对此无可奈何,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金兰坐在窗下背书,家常袄裙,小垂髻,笑道:“你自己留着罢,我这里什么都不缺。”

枝玉看一眼金兰的屋子,婚期近了,屋里满满当当全是箱笼,金兰的身份不同往日,祝舅父通达机变,就是原先没准备给金兰的礼物也会临时凑出一份厚礼来,她倒是多此一举了。

她丢开礼物,摸到罗汉床上,挨到金兰身边,搂住金兰的腰,“再过几天你就要进宫了。”

声音里满是不舍。

金兰一面看着书,一面伸手轻拍枝玉,哄孩子似的。 枝玉抱着金兰,忽然问:“你猜舅舅和我说什么了?”

金兰:“嗯?”

枝玉眼里一抹厉色一闪而过:“舅舅劝我想开点,说我这些天对你太严厉了,说你以后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妃,要我记住自己的本分,别惹你生气。”

说来说去,祝舅父和祝氏、贺老爷、其他贺家人一样,怀疑枝玉这些天之所以对金兰那么严格,是因为心中不服,为了出气故意责骂金兰。甚至有人背地里说枝玉想加害于金兰,让她也进不了宫。

金兰轻笑:“舅舅刚刚进京,听下人说了几句,怕你脾气太急,这才叮嘱你,舅舅平日最疼你了,怎么会那么想你?”

枝玉冷哼一声,没说话。挨着金兰扭来扭去,就是不肯安静下来。半晌后,一把拍开金兰手里的书,双手伸到金兰脖子上,微微用力。

“你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我?”她眼神凶狠,“你就不怕我夜里趁你睡着的时候偷偷害你?”

金兰一动不动,和枝玉大眼瞪小眼。

枝玉最受不了她那双水汪汪的、像熟透的杏子一样的眼睛,坚持了一会儿,有点恼:“你说话啊!为什么你从来不怀疑我?”

金兰粲然一笑,颊边泛起甜甜的笑涡:“因为你是枝玉呀!”

枝玉像大热天里灌下一大盅冰镇饮子,从头发丝舒服到脚底心,恨不能打个饱嗝,嘴上却只是一声轻哼,松开手,低声嗔骂:“你看你,还是这么傻!进宫以后怎么办?”

金兰拿起被她一掌拍开的书,翻开继续读,“我也不是对谁都这么傻的,你是我妹妹嘛。”

枝玉忍不住笑了出来。

外面传来脚步声,养娘扬声通报,“宫里来人了。”

婚期越近,宫里内宦登门越频繁,从早到晚都有宫人上门,金兰早已经习惯,嗯了一声,示意请进屋。

来人是两名小宦官,笑嘻嘻给金兰请安,说周太后和郑贵妃给金兰选的女官马上就要来了,请贺家做好准备。

枝玉问:“来的是哪四位女官?”

小宦官支支吾吾。

枝玉心道不好,故意笑着试探:“莫非来的是胡司正?她可是宫里的老人了,居然请得动她?”

小宦官不敢抬头,道:“老娘娘说胡司正的妹妹胡小娘子规矩学得好,和太子妃殿下年纪也相近,不如让她来教太子妃,正好亲近。”

他话音刚落,枝玉勃然变色。

小宦官知道她肯定会生气,但领了差事不敢不走这一趟,硬着头皮继续道:“郑娘娘听说老娘娘选了胡小娘子,说宋小娘子满腹诗书,正好可以和胡小娘子一起教太子妃,小的出发的时候胡小娘子和宋小娘子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宫,想来宵禁前准能来。”

说完,不等贺家人赏他,匆匆给金兰行礼,一溜烟跑了。

枝玉腾地一下站起来,满地乱转,怒道:“欺人太甚!”

选秀是打着为诸位皇子选妃的名义举行的,朱瑄选定金兰后,周太后顺便给其他几位皇子也选了正妃,当初她对胡广薇赞不绝口,却没让胡广薇嫁给朱瑄的弟弟赵王,硬是把人留在仁寿宫教养,瞎子都知道周太后的打算。郑贵妃凡事和周太后对着干,有样学样,留下了宋宛。

两人算是落选的秀女,为以后往东宫塞人预备下的。

金兰是皇太子妃,两宫把宋宛和胡广薇派来教导她规矩,一来是明晃晃打金兰的脸,暗示金兰比不上她们,二来硬逼着金兰低一头,让她打落牙齿活血吞,真让胡广薇和宋宛进了门,她们就算是金兰的半个老师,以后金兰怎么在老师面前树立威望?想得更长远一点,这两人要是被指给朱瑄,金兰是不是还得敬着她们?

枝玉光想想就替自己姐姐恶心!

祝舅父很快听到消息,跟着一起发愁:“这可怎么办?一个是太后娘娘,一个是贵妃娘娘”

枝玉怒道:“她们敢上门,我照着她们的脸唾一口,看她们好不好意思教我姐姐!一样的秀女,别人要么指给藩王了,要么回家乡去了,就她们两个人赖在宫里不走,枉她们自居清高端正!我姐姐是东宫正妃,她们也配来教导我姐姐?!”

祝舅父忙劝枝玉:“你别太躁了,两位小娘子代表着太后和贵妃的脸面,咱们还真不能不敬着她们。”

枝玉气得浑身打颤:“她们这么欺负我姐姐,难道我们只能忍了?”

祝舅父叹口气,“你小孩子家家的,遇到点事情就动气,之前是怎么在宫里待那么久的?”

枝玉心口一凉,冷静下来。

“派人去东宫,我姐姐是太子妃,如今别人蹬鼻子上脸,也有损东宫的名声,想必太子不会坐视不管。”

思索片刻后,她冷声道。

祝舅父赞许地点点头,枝玉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太冲,遇到事情说风就是雨,没人辖制得住她。

舅甥俩商议好,正要派人去东宫报信,金兰从屋里走出来,摇摇头,道:“不必了,咱们家就有东宫的人。”

祝舅父一呆,枝玉也愣住了。

金兰小声道:“这些天家里人来人往,我留意了一下,有几个是东宫的人,每次杜岩来家里宣旨,那几个人总会借故找杜岩说话。咱们家的人又没有门路,怎么给太子报信?不如让他们跑腿。”

祝舅父和枝玉对望一眼,看向金兰,目光里透着惊喜。

这丫头看起来傻乎乎的什么事都不管,原来心里敞亮着呢!

当下叫来那几个小内官,小内官倒也不怕金兰,被她点名身份,先笑着行礼:“请殿下安,千岁爷说千户老爷是外地来的,人生地不熟,怕殿下用人不趁手,这才打发我们来给殿下当差,殿下有事只管吩咐,小的一定竭心尽力为殿下当差。”

金兰和枝玉交换一个眼神:明明是派来监视贺家一举一动的,骗谁呢!

这会儿不是计较内官身份的时候,枝玉简单说了胡广薇和宋宛的事,让内官代为传讯。

哪知内官并没有要动身的迹象。

枝玉皱眉。

内官忙道:“不是小的怠慢殿下,不过这事小的已经让人往东宫传话了,殿下无须担忧。千岁爷吩咐,只要是殿下的事,无关大小都是头等大事,小的不敢掉以轻心,早就使人回话去了。”

说着嘿嘿一笑,“说不定咱们的人腿脚快,比回宫复命的小公公更早回宫。”

看他谈笑自如,似乎浑然没把两宫的刁难放在心上,金兰和枝玉对视一眼,惊疑不定。

难道朱瑄早就料到这些了?

还是说东宫那边根本不在意这些小事,内官是哄金兰的?

藏在贺家的眼线骑马飞奔回宫,递了牌子,东宫禁卫见是朱瑄之前交待过的腰牌,不敢阻拦,立刻放行。

朱瑄在书阁读书。

之前婚期没定下来,他亲自奔走各处疏通关系打通各种细枝末节,逼得礼部和宗人府让步,礼部上上下下都知道素来清冷矜持的皇太子为了娶媳妇三天两头堵在礼部尚书值房门口当门神,礼部官员个个头大如斗,处理文书手续的效率出奇的快,最夸张的时候礼部、工部、户部、宗人府、六科、尚宝司、詹事府、礼仪房、文书房、司设监、钟鼓司、司礼监等各部各科官员被皇太子强行扣押,这头签完花押,另一部官员立马跟上,紧接着文书房太监留下批文,各部人马原本互看不顺眼,碰到点芝麻大的事就互怼,这一次却空前团结,连文官和宦官都没时间互相挖苦,众志成城、同心协力地赶出文书,让迫不及待的皇太子可以在最短时间里抱得美人归。

尘埃落定,敲定婚期,朱瑄这才抽出时间和金兰见了一面,受了些许刺激,回到东宫以后辗转反侧,一夜没睡,发起高热,第二天人就懒懒的,不过还是按着习惯早起读书。

内官进殿报告。

朱瑄脸上并没有露出意外神色,叫来杜岩:“之前绑的那个人关在哪儿?”

杜岩道:“一直关在小内侍住的院子里。”

朱瑄头也不抬,道:“送去黄司正那儿。”

杜岩应喏。

黄司正是名掌管宝玺、符契的女官,入宫已经有几十个年头了,她博学多识,曾历经多次宫廷政变,始终不偏不倚,为人正直宽厚,深受后妃尊敬信重,连嘉平帝也对她敬重有加。宫中女官职司几乎全部被宦官取代,只剩下尚宝司,仅剩的女官在后宫之中并无权势,但黄司正年事已高,是宫里的老人了,余威尚在。

杜岩差人递消息给黄司正,“事关尚宝司上下十几条人命,请黄司正务必亲自前来。”

黄司正年纪大了,嘉平帝体恤她,不再让她担任实职,只让她照管一宫宫女罢了,她为人不好揽事,平时清闲,听杜岩话说得狠辣,立刻前来赴约。

杜岩等了一个时辰,听到一阵咚咚的脚步声,抬起头。

一名皂罗包头、穿织金云肩交领宫装,满头银发,眉目慈和,精神矍铄的老妇人匆匆走进院子,瞥一眼杜岩身后五花大绑的小内官,瞳孔微微一缩。

只这一个动作,可见黄司正虽然老迈,但思维敏捷,宝刀未老。

杜岩笑道:“黄司正眼力好,我这儿有个人请黄司正认认。”

黄司正不露声色,淡淡地道:“太子殿下为人宽和,素有贤名,我料太子必不会害我这等老妇人,不知道太子有何见教?”

杜岩笑眯眯道:“不知道黄司正还记不记得,前些天西苑春宴,不知道哪里传出流言,说外面车马里藏有刺客,司礼监秉笔太监罗统领带着锦衣卫过筛子一样查了好几遍,刺客没揪到,倒是抓着了几个手脚不干净的贼。”

黄司正脸色一沉,指着那个被捆起来的小内官,道:“不瞒杜公公,你让我认的这个人是尚宝司里行走的小内侍,他既犯到罗统领手里,想必人证物证俱在?”

杜岩点点头。

黄司正道:“那按宫规处置便是,我尚宝司绝不是藏污纳垢之所。”

杜岩笑了笑,“若只是个寻常小贼,我也不敢劳动黄司正走这一趟,实在干系重大,只能来找黄司正讨一个主意。”

黄司正脸色冷峻。

杜岩接着道:“这狗东西招认说他之所以偷殿里的陈设古董拿到宫外去卖,是因为欠了别人赌债,那人催逼他还钱,他月俸早就花光了,不得已之下才铤而走险。”

黄司正面色阴沉。

杜岩停顿了一下,“宫中禁赌,尚宝司女官居然公然带头放利钱给小内侍拿去当赌资,传了出去,黄司正如何自处?整个尚宝司岂不是都得被带累?届时司礼监太监一顶祸乱宫闱的帽子扣下来,就是黄司正也难以自保呀!”

他微笑着道明利害关系,黄司正早已经汗流浃背,气得站立不稳:她三令五申不许小内侍、小宫女参与聚赌,居然还有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犯禁!而且还有人放贷给小内侍赌钱,这可是带头设赌的重罪!小内侍赌钱不算什么,可赌钱带来的后果不容小视:疏忽宫务、偷奸耍滑,为了筹赌资盗卖宫中器物,乃至于被人引诱出卖各宫主子、暗害贵人,引发内廷动荡

陛下心慈的话,不过责打一顿赶出宫,陛下真动了怒,下场就是身首异处!

黄司正心惊肉跳,看一眼杜岩,冷静下来。

既然太子让人绑了赌钱的小内侍,那说明事情有转圜的余地。

黄司正恢复平静神色,等着杜岩开口谈条件。

杜岩一笑,道:“好在千岁爷知道了这事,拦了下来,让小的把人送给黄司正处置。”

黄司正皱了皱眉头,看也不看那个小内侍一眼,道:“太子果然仁厚,尚宝司上上下下感念太子的恩德。”

杜岩陡然压低了声音,“黄司正可知道那个放利钱的女官现在关在哪里?”

黄司正眼皮一跳。

杜岩道:“那名女官是殿前管灯烛的,历来管灯烛的油水多,她居然还撺掇小内侍赌钱,当真是贪心不足。”

黄司正暗暗叹了口气,心里明白,东宫暂时不会放了那名女官,东宫握有尚宝司的把柄,她不能装聋作哑,随意敷衍杜岩。

杜岩瞧见黄司正神色缓和下来,立刻道明来意:“教导太子妃的女官迟迟不出宫,眼看太子妃都要进宫了”

黄司正闻弦歌而知雅意,听出杜岩的暗示:一定是女官人选出了什么问题,让太子为难。

女官的人选是周太后拟定的,黄司正不怎么管事,并没关注。她在周太后面前有几分脸面,倒是可以帮太子这个忙。不过太子为人谨慎,请她帮忙完全不需要用这种威逼利诱的法子,莫非其中还有什么曲折之处?

杜岩见目的已经达到,笑着告辞,转身之前忽地拍一下自己的脑袋,“有件事差点忘了知会黄司正,西苑春宴传出的流言,是从昭德宫传出来的,不过”他脸色一变,抬起眼帘,目光锐利,“不过和贵司胡司正也脱不了干系呢!”

他说完就走,嘴角一抹冷笑。

黄司正心里咯噔一下,惊出一身冷汗。

胡令真啊胡令真!你真是糊涂!居然为了一己之私掺和进宫闱争斗里,你忘了女官立身的根本是什么吗?你费尽心思让自己的妹妹入选秀女,虽然打动了周太后,可皇太子并不买账啊!这次太子拿着尚宝司的把柄来要挟我,就是因为太子深深忌惮你插手宫闱的举动,将所有女官一并怀疑上了!

黄司正一边感慨,一边迅速处理了赌钱的小内侍,一边找来宫女打听女官人选的事。

宫女回答说:“不瞒姑姑,老娘娘一直中意胡小娘子,虽然同意太子娶太子妃,心里还是存了气,胡司正又不知道在跟前说了什么,老娘娘突然发话说让胡小娘子出宫去教太子妃礼仪规矩,郑娘娘听说,立刻派人给宋小娘子收拾东西,让宋小娘子一并去贺家”

黄司正嘴上没说什么,心里暗暗叹息:事事都讲个礼,这事要是办成了,太子妃的脸面往哪儿搁?她虽然没经过选秀,也是圣上和老娘娘几道旨意定的正妃,名正言顺,就算规矩真不好,正经打发几个女官好好教就是了,之前一直拖着不派女官去贺家,现在大婚之日近在眼前,急急忙忙打发胡广薇和宋宛登门,这不是打太子妃的脸么?

她得阻止这事,不仅是为了和皇太子交易,也是为了后宫的稳定。

胡令真掌仁寿宫内殿诸事务,在周太后跟前十分得脸,宫中人称她为胡姑姑。

去年开始选秀的时候,胡令真授意选婚太监将自己妹妹纳入秀女之列。选婚太监滑不溜秋,知道周太后和郑贵妃哪一个都不好得罪,干脆把胡广薇和宋宛一并选上,让两宫明争暗斗,他们这些选婚太监只需要保证两位秀女始终名列矛头,其他的事不与他们相干。胡广薇是北直隶人,才学不如宋宛,胜在端庄稳重。宋宛来自文风昌盛、富庶繁华的南直隶,书香门第,性子清高,有些不合群。

秀女选拔,先看体形,稍矮稍长稍肥稍瘦者最先被淘汰,筛下千余人,再细看相貌,耳目、口鼻、发肤、腰领、肩背,稍有不入眼者,淘汰。再听秀女自报籍贯名姓年岁,听她们口齿是否清晰,声音是否清脆爽利,如此再淘汰两千余人。接下来宦官以量器丈量秀女的手足,看她们走步的姿态,再淘汰千余人。剩下的人算是入选了秀女,这些秀女全部被召入宫中教养,宦官一边引导她们学习宫廷礼仪,一边观察她们的性情,看她们平日是否贞静柔顺,考校书法、算数、诗歌、绘画等才艺,如此再淘汰数百人,最后留下的五十名秀女,个个才貌双全。

周太后和郑贵妃会在这五十人当中选出最出色的秀女指给诸位皇子,当然,其中的佼佼者必定是为朱瑄挑选的。

两宫算盘打得精明,却不想因为矛盾太深让朱瑄钻了空子,临到头来,竟被名不见经传的贺金兰给截了胡。

周太后派人暗暗打听,既然太子对太子妃一见钟情,可见太子妃容色端丽,既然如此,当初怎么没选为秀女?她妹妹不是入选了么?

底下人答:“选婚太监说当时贺家三小姐病了,所以没参选。”其实是因为金兰已经和陈家订立婚约,按规矩不能报选秀女,但这个理由已经被朱瑄抹去。

周太后知道朱瑄看似温和谦逊,其实很有几分为君者的乾纲独断,既然太子妃已经定下了,她没有细究,转而打起其他主意。胡令真看出她没有死心,教胡广薇平时多在她跟前露脸。周太后和孙辈不算亲近,又和儿子疏远,膝下寂寞,胡广薇有意奉承,又是自己心腹女官的妹妹,她自然喜欢,愈发坚定了要把胡广薇指给朱瑄的想法。

她贵为国君之母,容忍不了任何后妃夺走属于她的权贵尊崇,后宫之中,必须以她为首!儿子嘉平帝已经被郑贵妃教坏了,她无力补救,皇太子还年轻,他身边必须有仁寿宫的人!

周太后既有此意,胡令真当然不会拒绝。

黄司正找到胡令真的时候,胡令真刚刚送妹妹胡广薇出了仁寿宫。

“令真,你随我来。”黄司正面色冷凝,示意其他宫人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