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应该知道南弦如今的处境,如同人质,若是她胆敢伤害自己,也就会威胁到了南弦的性命安危。

颜天真正思索着,一只手闯入了眼帘,夺过她手中的信。

瞥了一眼信上的内容,凤云渺冷笑一声,“分明是我们要引她现身,她有什么资格要求你独自前往,难道不应该是她亲自登门?”

“她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危。她要是主动登门,我们自然不会放过她,可她现在邀请我出去和她见面,她的安危也就有了保障。她倒是聪明。”

颜天真笑了笑,“我决定前去和她相见,我觉得,暂时不能把她逼得太狠,总要给她留点喘气的机会,让她觉得,我不想跟她斗个不死不休,和她谈一谈罢。”

或许是南绣的经历太可悲,如今对待她,比之前少了些憎恨。

有些时候,不能让敌人觉得你要把他逼死。

要让他觉得——事情还不是那么糟糕,或许还有回转的余地,这样他才不会孤注一掷,鱼死网破。

“我不放心你就这么一个人去。”凤云渺道,“既然她只是想要保证自己安危,那我们就依着她的意思,去她指定的地点与她相见,多我一个人,又有什么要紧?”

“你不能去,万一有阴谋呢。”颜天真当即拒绝凤云渺的提议,“我可以去,我原本就活不了多长时间,我还真就不怕被人害。再说了,南弦还在你的手上,你还担心南绣会对我不利吗?我们双方都是有筹码的。”

“不要总是拿你命不久矣这一点来堵我的话。”凤云渺走到了她身前,桃花美目中流露出不悦之色,“就算你命不久矣又如何?冒险的事,我还是愿意陪同你一起,绝不畏惧。”

听着他的话语,颜天真自然是觉得心暖。

可她依旧不会让他一起去。

“云渺,你总是这般让我感动。”

颜天真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双手环住了他的腰身,“我想努力活下去,不想让你孤寂。”

凤云渺抬手抚上她的乌发。

这一刻,无声的温馨。

二人相拥的这一幕,落在南弦的眼中,他自然是觉得有些刺眼,索性偏过了头,不去看。

他知道他和良玉没有多大可能了。

但他依旧不能轻而易举地将自己的感情抽离出来。

花无心悠悠叹息一声,“阿弥陀佛,你们二人总是这般腻歪,贫僧…”

正想说一两句抱怨的话,却在下一刻,瞪大了眼。

他眼见着颜天真抱着凤云渺的那双手底下,冒出银光。

那是一枚小小的银针,只有半根手指的长度。

颜天真捏着那枚银针,扎进了的凤云渺后腰!

原来她这一抱,是有预谋的。

凤云渺察觉到背后一麻,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颜天真,你又算计我。”

这话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上一次被她算计,是她亲吻他的时候,趁机将"mi yao"顶进他口中。

这一次她换了个招,趁着与他拥抱的时候暗算他。

“我算计你总是很容易就能得手,因为你对我不设防备。”颜天真说着,扶着他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下了。

之前找肖梦讨了些防身用的东西,肖梦给了她两瓶药和一捆小针包,每根针不到一寸的长度,适合在敌人放松警惕的时候进行暗算。

针尖涂抹了烈性"mi yao",只需片刻的时间就能让人使不上劲。

想不到,这第一次使用就用在了凤云渺的身上。

“对不住了云渺,我还是不让你一起去。”颜天真这一刻有些不敢迎视凤云渺的目光,朝着花无心看了一眼,“花大师,劳烦你帮我照看他,有你在我放心。”

“恩弥陀佛,既然你对贫僧如此信任,贫僧自然是不会让你失望的,云渺,我一定会照看好的。”

“先口头感谢一下花大师,等我回来之后自然会再备上一份谢礼。”颜天真说着,转身打算离开。

“颜天真!”身后响起凤云渺的一声厉喝。

被她算计,他铁定是不开心的。

他总是想着要与她一起共度难关,但她却不想他以身犯险。

颜天真转回了身,走到了凤云渺身前,冲他笑了笑,随即低下头,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等我回来。”

话音落下,再次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望着颜天真那固执的模样,凤云渺自然晓得说不动她,便转过了头看花无心。

“花和尚,去给我把肖洁喊来,解我身上的"mi yao"。”

“阿弥陀佛,我可是答应了颜天仙,要帮她…”

“我让你现在就去给我喊肖洁来,立刻,马上。”凤云渺注视着他,目光之中带着怒色,“南绣诡计多端,我不能让天真就这样独自去见她。”

花无心静默。

多年相识,也算是了解凤云渺的性格了。

说一不二。

要是不顺着他的意思,只怕事后会被他修理。

“罢了,我去给你喊人。”

花无心叹息了一声。

颜天仙,贫僧要对你失信了。

再说颜天真离开王府之后,便快马加鞭前往红凤山。

她的速度要是不快点,只怕云渺就会追上来了。

他并不指望花无心真的能看得住凤云渺。

她的本意,也就只是想拖住凤云渺一会儿,让他追不上她罢了。

她拖延的这些时间,已经够她跑出好远。

红凤山,位于帝都三里之外。

颜天真策马到了山脚下,便勒住马,观看眼前的景色。

这座山峰像是披着一件红衣,山腰处好似一片红色锦缎般的山路,那是成片的红色花儿开放。

天际有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那片红色之上,微风掠过那一片大红随风轻颤,宛如万丈红浪翻滚,煞是好看。

真是一片好看的景色。

“好看吧?我也很喜欢这座山,景色宜人,水草丰美。”忽听身后响起一道女子声音,如出谷黄莺一般好听,携带着丝丝清凉。

久违的声音。

颜天真转过了头。

身后,一袭青衣迎风飞扬,周遭还有数十名黑衣人。

果然,一来就被包围了。

此刻正值傍晚,日光不如中午**,照耀在人身上,暖暖的。

南绣那一头如墨的黑发只是随意地散在身后,没有过多的装饰,那没有半丝妆容的容颜静谧而秀美,抿着的朱唇显露出些许清冷的味道。

“南绣,这些日子似乎瘦了些?”

颜天真开口,第一句话不是谩骂,而是打招呼。

她的开场白,让南绣也有些意外。

原以为她心中已经恨死了自己,想不到,还能跟她打招呼。

“你也瘦了,良玉。”

南绣望着马背上的人,淡淡一笑,“你们没有把大哥怎么样吧?”

“自然是没把他怎么样,我们对人质可不会太刻薄。”

颜天真说着,翻身下了马。

“你说想要做一个了断,那么我问你,如何了断?”

她想,南绣目前应该是不想让她死的。

否则又何必多此一举给她送药,一送就是一个月的量。

或许,是想跟她谈判些什么?

“先坐下来谈谈罢。”南绣慢条斯理道,“我心中藏了不少话想跟你说,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心平气和地聊天。”

“好啊。”

二人席地而坐,这一刻什么也不讲究,任由沙土弄脏了裙子。

南绣身后的黑衣人递来了两小坛酒。

南绣接了过来,提了一坛推给颜天真。

“良玉,你虽然涉世未深,但你的酒量是真的挺不错,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你八岁那年第一次偷喝了母亲酿的果酒,觉得味道甚好,虽然之后你醉了大半天,醒来之后还依旧怀念着那个味道,从那之后你就变得十分喜欢喝果酒,年纪轻轻就尝遍美酒。”

南绣说着,撕下了酒坛的封口,“今日我给你准备的,是梨子酒,你喜欢喝的。”

颜天真闻言,便也撕开了封口,捧着酒坛子到了唇边饮下一口。

香醇的酒味萦绕在舌尖,夹杂着清甜的梨味,舌本回甘。

“好酒。”

“当然了,不好的酒又怎么会拿来与你共饮。”

南绣朝着颜天真莞尔一笑,“憎恨我吗?”

“当然。”颜天真凝视着她,“但不全是憎恨,这两天我想了很多,从前我与你那么要好,如今却走到这样的地步,我不禁要反思反思,曾经的我是不是太不可理喻。”

颜天真此话一出,南绣有些瞠目结舌。

似乎没有料到颜天真会说出这样的话。

颜天真自然猜到南绣会讶异。

她如今就是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试图唤醒南绣对良玉的情谊。

南绣对良玉是在乎的,哪怕恨,也恨得不够透彻。

想要打击报复,却又不忍心置之死地。

若是真正恨得透彻,应该是巴不得对方死无葬身之地,又怎么会在对方走投无路之际,递出一颗救命稻草。

那瓶药,真可以算得上是救命稻草。

颜天真不禁猜测着,南绣对良玉究竟是存在一种怎样的病态友谊。

她的中心思想大概就是——

我把你当做最好的姐妹,信任你,爱护你,你也必须要拿我当回事,这样才公平,若是你不信任我,抛下我,那你就是背叛了友谊,理所当然地要接受我的报复。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绝交了就是绝交了,老死不相往来,何必报复?

南绣很偏执。

她始终坚定地认为,良玉和她绝交就是大错特错。

她明知道良玉涉世未深,骄纵任性,又为何要如此计较?

“你不必惊讶,你没有听错,我的确在反思,我在反思自己曾经是不是对你太过苛刻,也许,我还欠你一句道歉?”

颜天真心中对南绣的做法十分不认同,面上却还是要表现出一副幡然悔悟的模样。

如果良玉跟南绣认个错,南绣是否会心软?

此行就是为了想办法骗解药,先试探试探南绣的态度再说。

“道…道歉?”南绣总算是回过了神,冲着颜天真冷笑了一声,“你现在想起自己错在哪了吗?你不是失忆了吗?需不需要我跟你讲讲你当初是怎么对我的。”

此刻,南绣脸上的情绪有了十分明显的波动。

“尹良玉,你知道我最恼恨什么吗?我视你为最好的朋友,可我在你眼中却一文不值,你说过我只是你的众多玩伴之一。之一这两个字,让我明白了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有多低,大概就是可有可无吧。”

“我是你的之一,你却是我的之首,我也有不少的朋友,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排行首位。你明明知道这一点,却还要故意说出那些话来刺激我。”

“你又骄纵又任性,因为你从出生开始就万千宠爱于一身,身为郡主,活得比公主还风光,陛下又要封你做女候,你这辈子过得何其快活?你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你的不平凡,这些我都不嫉妒,反而为你感到开心,我与你来往,也不是想要高攀,更不是为了利用你接近你哥哥,我只是纯粹喜欢你那干净的笑容而已。”

“名门贵女大多心思深沉,我不喜欢看她们那种充满算计的嘴脸,你的率真就显得尤为可贵,我期盼着能走进你的心里,我就一直谦让着你,可是最终换来的却只是你的嫌弃。”

颜天真听着南绣讲述了一大串,心中起了些波澜。

南绣是因为对良玉付出了太多,得不到回报,再加上被刺激,这才导致了扭曲吗?

“你说你要跟我断交,我挽留你了,毫无作用,我不知自己为何得花柳病,我解释了,你又不信,我苦苦哀求着你不要将此事告诉你哥哥,再给我留一点尊严,你也不答应,我说你没心没肺,你承不承认?”

她承认个屁。

她此刻就只能做一个倾听者,听着南绣像倒垃圾一样的,把所有的不满以及愤怒说给她听。

她低垂着头颅,一副反省的态度,也不开口去反驳,任凭着南绣数落。

“你总觉得我是为了接近你哥哥才去接近你,可见你一点都看不清我的为人,我对你的好,在你看来就只是谄媚?”

“也许是你生来地位就高,我这种功臣之后毕竟不是正统皇室,论起地位还是差了你一大截,也难怪你不把我放在眼里。”

“你知道吗?我曾经寻过短见,不过没有成功,被大哥阻拦下了。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情绪,我总算没有了寻短见的念头,病好了之后,我还想着再去跟你解释解释的,你的一巴掌却彻底摧毁了我,我已经落魄至此,你还要赏我一巴掌,你对我的态度就像对待一条狗!”

南绣说到这儿,忽然冲上前来揪住颜天真的衣领。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是你先对不住我!我对你打击报复也是理所当然!你这辈子就是活得太快活,才不懂体会他人感受,我总该让你明白什么叫做痛苦,你应该体会体会我曾经的崩溃,这种感觉如何?好受吗!”

颜天真任由她拉扯着发泄不满。

人呐,火气攒得太久,总该适当爆发爆发。

“所以…是不是我死了你就痛快了?”颜天真凝视着南绣的脸庞,“你希望我死吗?”

南绣怔了怔,随即放开了颜天真,冷笑,“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品尝痛苦品尝得还不够多,还不够久。你知道我给你的那瓶药是怎么做的吗?里面混合了我的血,你的身躯里如今也存在着我的血液,你不是嫌弃我吗?现在要不要嫌弃嫌弃你自己?”

“你的血?”颜天真凤眸眯起,“你的血也能用?”

还以为只有云渺的血才能用。

“紫月魔兰,是我以鲜血浇灌,我的血自然是良药,不过…也并不能起到彻底解毒的作用,我不会告诉你要怎样彻底解毒的。”南绣冷哼了一声。

“我也没指望你能告诉我。”颜天真道,“毕竟你那么恨我,恨不得我生不如死。”

“我不是…”南绣张了张口,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我为当初的那一巴掌道歉,对不起。”颜天真道,“希望我这一声道歉能让你心中好受点。”

良玉打出去的那一巴掌,的确不应该。

良玉欠了南绣一巴掌,她倒是愿意帮良玉来还。

“若是你觉得我这声道歉没诚意,你可以打回我一巴掌,这一巴掌的确是我欠你,你打回来我不还手,但也就只让你打这么一次,一次而已。”

南绣又是怔住。

“你真的是良玉吗…”南绣的目光中漫上一丝狐疑,“这绝不像是良玉会说的话,良玉要是能说出这种话,天都要塌下来了。”

良玉给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傲。

良玉几乎不会有这么…善解人意的时候。

“我就是良玉,你若是不相信我,找个人来检验检验我这张脸是不是戴了面具。”颜天真道,“我说过,从前的事我真的不记得,大概是流落在异国的这几个月,让我的心智变得成熟一些,不像从前那样刁蛮任性了。”

“呵,我要是能像你一样忘记从前的事就好了。把所有的不愉快忘得干干净净,忘记你带给我的痛苦,忘记你。可我偏偏就是记得那么清楚!”

南绣说到这儿,扬起了手。

颜天真闭上了眼。

为求解药,能屈能伸。

就让她打这么一次而已。

然而,片刻的时间过去,南绣的巴掌也没落下来。

“算了,我何必要跟你这种人计较。”南绣嗤笑一声,收回了手,“打你又有什么用,你带给我的痛苦不会因此抹去。”

颜天真闻言,目光中划过一抹得逞的笑意。

她的计划,似乎成功了一半。

南绣对良玉,依旧残存着几分柔情。

或许南绣自己都没有发现,又或许她不愿意承认?

颜天真才这般想着,忽听耳畔传来异响,有许多杂乱的脚步声。

她抬眸一看,正前方五丈之外的地方,涌来了大批灰衣人。

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数量约莫有二三十个,而南绣带来的人不过十个。

“这是怎么回事?”南绣自然也听到了动静,转头一看,当即脸色一沉。

“这些都是你带来的人吗?”她又转头望着颜天真,目光冰冷。

颜天真否认,“我可没带人来,我的确是独自前来的,云渺想要跟上都被我阻止了。”

“那这些灰衣人是怎么回事…”

说话间,那群灰衣人已经蜂拥上前来,与南绣的人动上了手。

有三五人越过了黑衣人的防卫,手中的刀剑不客气地朝着颜天真招呼了过去。

“我艹,这不是来营救我的,这是来杀我的!”

颜天真十分干脆利落地截住了一人的手,夺过了他的兵器。

“现在你还敢说这些人是我的人吗?”她朝着南绣道,“你先躲远一些吧。”

南绣可不能出事,她要是出事,解药可就泡汤了。

看在解药的面子上,也只能护卫一下南绣了。

南绣出生武将之家,自然不会手无缚鸡之力,虽然武艺不精,好歹也会些花拳绣腿。

然而,她那点儿功夫对上这么多找事的人,自然是不够用的。

颜天真眼见着一人的剑逼近了南绣,脑海中灵光一闪。

以她的速度,完全可以将那把剑挑开的。

但她还是刻意放慢了些速度,装作来不及反击的模样,将南绣一把推了开,让敌人的剑锋划伤了自己的手臂。

这一招,云渺当初在救女帝的时候也用过。

明明可以毫发无伤,却偏偏就是要制造些伤。

这么一来,可以激发被救之人的感激之心,让她感谢你的同时,多少也会添些担忧。

苦肉计,最适合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使用。

果然,南绣被推开了之后,眼见着颜天真受了伤,心中不禁紧了紧。

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良玉也会为她付出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