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断玉被颜天真问得哑口无言。

他的确不曾亲眼见过颜天真做出伤风败俗的事。

他只是依照正常的推断。

他认为自己的推断完全符合常理。

可如今,这两人找上门谴责他教训他,推翻了他一直以来的想法。

他从第一眼见到颜天真,就对她存在不满。

他初到北昱国,听到不少关于颜天真的传言,传她红颜祸水,是魅惑君王的妖姬。

见到她本人的第一眼,看其面相,由内到外皆是妖娆风情,这女子的确是个人间尤物,也能看出她十分不单纯。

事实证明她的确不简单,在北昱国徘徊了一圈之后,又搭上了凤云渺。

这就导致了他对颜天真的印象始终都在下滑。

当公孙媛自我贬低,说自己比不上颜天真时,他下意识反驳,在他看来,颜天真并没有资格与公孙媛相提并论,只因她品行不佳。

他不想看着自己心仪的女子,在一个风评不佳的女子面前低头,他只是想让公孙媛找回自信心。

哪知道

后续发生的事情,会出乎他的意料。

凤云渺对颜天真毫无质疑的信任,让他开始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她与宁子初之间,真的什么都没有?

她并不是想象中那样伤风败俗。

她竟会是个忠于情感的人吗?

正想着,对面响起了颜天真的声音,“你们这些小家伙,想不想听你们夫子的故事?我可以跟你们仔细讲讲喔”

“你们都先回课堂去。”秦断玉打断了颜天真的讲述,朝着学子们道,“我要与这两位客人谈谈,我的私事,你们就不必插手了。”

“夫子,他们要是再打你怎么办?我们这么多人拦着,他们忌惮着不敢动手,我们要是都走开了,他们回头又要动手了。”

“就是,我们要帮夫子讨回公道!”

“不用了。”秦断玉开口,语气严厉,“回课堂去,别让我再说第三遍,我的私事我自己会解决。”

学子们听着这话,只得纷纷走开了。

回到了宽敞的课堂内,一个个都趴在窗台边上,注视着外头的动静。

虽然听不见,但也要看着,若是夫子受了欺负,他们会团结一致地冲出去。

“是不是害怕,自己在学子们面前的高大形象崩塌?”颜天真打趣道,“你的学生们这么维护你,在他们心中,你大概是圣人罢。”

不止是在学生们心中。

在大多数人的眼中,他都是圣人。

跟唐僧似的满口仁义。

唯一不同的在于,唐僧是真正遵守了仁义,不随便议论他人,而秦断玉,在修行仁义的这条道路上,只走了一半。

只会教育他人,不会反省自身。

现实中,这样的人比比皆是。

“昔日对女候的不满,在下今日在此致歉。”秦断玉淡淡道,“女候希望我做些什么来弥补?”

颜天真望着他的致歉态度,还算满意。

也不指望这清高的家伙来个弯腰鞠躬,他大概也就反省了片刻,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来补偿,好彰显他为人师表的素质修养。

“从你学生维护你的态度可以看出,你的人脉真的很好。你的学子当中,不乏贵族的子弟,你说的话他们也都会听,我这么提示你,你该明白我的意思了罢?”

“明白了。”秦断玉道,“在学子面前赞誉你,让他们对你也存在着几分敬重,这么一来,他们要是在外听到些什么风言风语,总会帮着你说话,贵族家的子弟在外无人敢轻易得罪,他们说话,总会有些管用。”

“明白就好,用你的人脉,看看能帮我消除多少流言蜚语。你要是能把这事给我办好了,咱们之间的帐就一笔勾销。”颜天真双手环胸,气定神闲道,“对了,你在公孙媛面前议论我,第二天街道上就传出了关于我的流言,我首先怀疑的三人只能是你与她,以及大公主,动动你的脑子,想想自己是不是错信了某个人。”

秦断玉闻言,面色又绷了起来,“你莫不是想要跟我议论公孙姑娘?”

“诶,我可没说她坏话,只是让你留个心眼罢了。你是脑子里总该具备正常人的推理能力,自己好好想想罢。”

颜天真话音落下,挽过了凤云渺的胳膊,“走吧云渺,既然秦公子已经答应了给我做些弥补,咱们就不在他的学生面前打他了,给他留些颜面,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那就依夫人所言。”凤云渺将手中的戒尺一扔,直接打在了秦断玉怀中。

秦断玉抬手接住戒尺,望着前方两人携手走远的背影,再看了看手中的戒尺。

平时拿来教育学子用的尺子,今天居然落在了自己身上。

忽听身后有大批脚步声响起,他转头一看,是学子们全涌了出来,到了他的面前,七嘴八舌地询问。

“夫子,刚才那两人是干什么来的?”

“夫子,他们打骂你,你为何不反击?”

“夫子是打不过他们吗?夫子告诉我他们是谁,回家后我告诉父亲,让他去教训他们。”

“不用了,这是我的私事,你们不必插手,我与他们已经化解矛盾了,你们不用担心。”秦断玉说着,踏出了步子,“回课堂上,继续上课罢。”

日头将落时,公孙府迎来了一位客人。

“小姐,秦公子在外求见,说是有要紧事与您谈。”

公孙媛正在修剪一株盆景的枝叶,听闻此话,道:“将他请进来。”

丫鬟退下,不多时就把秦断玉领过来了。

“公孙姑娘。”

“秦公子登门,是有什么事呢?”

“公孙姑娘应该还记得,之前,在下跟你议论过女候从前的事。”秦断玉顿了顿,道,“今日我来,是想告知你,我说的那些话并没有事实依据,也只是耳听为虚,并没有眼见为实,如今想想有些惭愧。再有,我想问一问公孙姑娘,是否把我们之间的谈话告诉了其他人?”

公孙媛手上的动作一顿,转头望向秦断玉,“秦公子,我记得当时就跟你说得很明白,你是个高雅的文人,不可以随便议论人家姑娘,你却非要往下说。”

顿了顿,她也叹息一声,“现如今,我也没有资格来数落你,因为我无意中把你我的谈话透露给大公主了。”

“大公主?”秦断玉眉头微蹙,“大公主与女候早有矛盾,公孙姑娘,我才跟你议论了女候,第二天这街道上就传出许多流言,有一部分流言,就是按照我之前说的传出,另外,还有其他十分匪夷所思的说法,听着完全没有真实性,这是一场特意针对女候的污蔑诽谤,损害她的名声,而嫌疑人,只有可能在我们三个人中间。”

“所以——秦公子特意来质问我?”公孙媛面无表情道,“也不怪你,因为我也怀疑过你,出了这样的事,咱们也就只能互相猜忌了。”

第234章 虎的恩情(二更)

公孙媛这话一出,秦断玉陷入了思索。 ziyouge

她这话的意思,自然是否认自己散播流言。

她说,无意中透露给了大公主。

那么散播流言的人,会是大公主吗?

不…不能再胡乱猜忌下去了。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他没理由再去质疑其他人。

就连他自己也洗脱不了嫌疑。

“秦公子,我应该相信你吗?”公孙媛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虽然你当着我的面议论女候,可你平日里的行为作风都很端正,实在不像是会做缺德事的人,听你刚才的语气,似乎对之前议论女候感到懊悔?”

“此事确实让我惭愧,多谢公孙姑娘能够信任我的为人。”秦断玉顿了顿,道,“关于大公主和女候之间的矛盾,有多深刻?”

此时,在他心里大公主的嫌疑还是更重一些。

“她们二人的矛盾,一开始是因为巧儿。巧儿顽劣,大公主因为她,没少得罪太子与女候。之后,又因为我大哥三番两次替女候说话,大公主身为我的嫂嫂,吃醋也是无可厚非,她和女候之间的过节,大概是解不开了。”

公孙媛顿了顿,又道:“现在巧儿丢了没找回来,大公主变得更加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这么看来,大公主完全有理由散播谣言。但,只是嫌疑重一些罢了,没有证据的事,还是不能乱说。打扰了,在下告辞。”

秦断玉说完之后,转身离开。

转身之际,眉头拧得更紧。

公孙媛方才的话听起来没有问题,却像是故意强调了大公主与女候矛盾深刻。

是想让他把疑心倾向于大公主那一边吗?

或许是他想多了。

又或许…

真是他想的这样呢?

现在,他连公孙媛也不敢信了。

“岂有此理,都是些什么子虚乌有的说法,要是被朕知道是何人散播谣言,朕一定要将那人的舌头拔了!”

宁子初坐在马车之内,脸色阴郁。

在宫里就听说,颜天真如今备受争议,坊间多的是对她不好的传言,将她描述得伤风败俗不知廉耻。

其中有一种说法,就是说她与自己暧昧不清。

毕竟她曾经在北昱国皇宫中陪了他好长一段时日那个时候,她还不曾遇见凤云渺。

若是他当初能够把她抓牢了,该有多好…

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等他明白过来时,颜天真早已把自己的心交付给了另一人。

年少的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当他总算体会到那种感觉时,却要面临着与她的分别。

“朕输给凤云渺,就输在太年少。”宁子初冷哼了一声,“若不是因为朕比他青涩,太晚动情,朕才不会输给他呢。”

身旁的随从轻咳了一声,“陛下说得是,南旭太子在这方面,终究是比您更成熟了一些…”

宁子初斜睨了他一眼,“连你都嫌弃朕年纪太小,觉得朕不够成熟稳重?”

“不不不,陛下可千万不要误会,陛下虽然年少,却能把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年少有为,只是因为陛下在男女之情这方面接触太少,因此,才失去了追求女候的最好机会。”

“凤云渺这个老狐狸…一定是使出了不少花招。”宁子初咬牙切齿道,“朕讨厌他,不想与他瓜分九龙窟内的东西。”

“陛下手上,如今只有半张图,若是始终不愿意跟南旭太子商量,剩下那半张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拿到了,陛下…真的就不考虑与他谈一谈?”

“跟他谈,多半也会谈崩。他不会让朕捡太多便宜的,依照他的性格,他一定会牟取最多的利益,天真也是站在他那一边的,此事容朕好好想想…”

宁子初的话音还未落下,忽听身后不远处响起一声虎啸。

宁子初下意识伸手撩开了马车窗帘。

这个时辰天色都快黑了,这是在帝都的集市上,怎么会有老虎的咆哮声。

那声音是从后面传来的。

宁子初将头探出去,便看见不远处的府邸外,一只白色大虎蹲着,也不知是冲着何人咆哮。

宁子初当即道:“停!”

把车停了下来。

宁子初打量着那只白虎,心中已经确定那是凤云渺养的白虎。

从毛色、个头上看,正是他的那一只。

宁子初钻出了马车。

“陛下?”贴身随从有些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你们先不要跟上来,朕走近一些观察观察。”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府邸内——

“花大师,义父说了不准你出门!”

凤伶俐面色不悦,双手拖拽着花无心的衣袖。

这要是换做平时,花无心想要出门,换身便衣戴着斗笠就让他出去了,可偏偏他今夜喝多了,那就绝对不能让他离开。

醉酒误事。

说来也奇怪,花无心虽然是个酒肉和尚,却一向不会喝太醉,今夜也不知是怎么了,一个劲儿给自己灌酒。

他执意要出去,都快拉不住了。

好在,玲珑挡在了府邸外,花无心即使喝醉了,对玲珑还是有些忌惮的。

“怜花,今日是你的生辰,咱们喝…喝几杯。”

花无心朗声笑着,揽着凤伶俐的肩膀打了个酒嗝,“怜花…你最近是不是个子长高了?都快赶上我了。”

“什么怜花?我是伶俐!”凤伶俐甩开花无心的手,“花大师,既然你这么不清醒,那可就别怪我直接打晕你。”

话音落下,他扬起了手刀。

正想朝着花无心的脖颈劈下,花无心却毫无预警地坐了下来,凤伶俐一个手刀落空,险些一个趔趄摔倒。

“怜花,是我对不住你…你要如何才肯原谅我呢。”

花无心目光涣散,下意识地嘀咕着。

凤伶俐压根不知他在说什么。

大概是在念叨着哪个老相好吧。

“花大师,累了么?要不回房休息吧。”

凤伶俐好言相劝着,就要把花无心扶起来。

双手才碰触到花无心的胳膊,就被花无心挥开了,凤伶俐眼见着花无心跳了起来,直奔府邸外。

“玲珑,拦住他!”

别看花无心走路跌跌撞撞,速度却还挺快,眼见着就要奔出门槛,迎面一只大虎朝他扑来,虎头撞上了他的胸膛。

花无心被这样的力度冲击着,一个仰头摔倒,四仰八叉地跌在了地面上,失去了意识。

“总算是不折腾了,晕倒了也好。”

凤伶俐走到了花无心身旁,将他扶起,走向了远处的房屋。

把花无心扔到榻上之后,凤伶俐便离开了房屋。

屋外,玲珑徘徊着。

“玲珑,你留下看家,我去一趟皇宫找义父。”

凤伶俐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府邸之外——

宁子初立于一棵榕树之下,观察了片刻,直到看见凤伶俐的离开,他唇角轻扬。

他刚才站在树荫之下,看见门槛后的凤伶俐与花无心似乎起了争执,花无心面色通红走路有些不稳,显然是饮酒过多导致的,而那只白虎堵在门槛外,是为了不让他离开。

凤伶俐将晕倒的花无心扶走了,这一刻也离开了,他显然是以为接下来不会有什么事了。

“连上天都在帮朕,花无心,这一次你可跑不掉了。”

宁子初转了个身往回走。

他需要几个帮手来协助他。

凤伶俐虽然不在了,那只白虎也很值得忌惮。

雅致的房屋内,花无心睡着,房门外,白虎趴着。

忽然像是听见了什么动静,白虎的耳朵动了动,随即弓起了身子,看似十分警惕。

空气中,有衣抉破空声。

下一刻,六道黑影踏风而来,其中四人牵着铁链编织的大网,就要朝着白虎罩下。

白虎咆哮一声,十分灵活地避开,顺便扑倒了其中一人。

那人见此,倒也没有显露出惊慌,朝着白虎的虎头挥出一拳!

他在自己的身上涂抹了烈性"mi yao",这一拳过去,要是被白虎叼住他的胳膊,白虎铁定要被迷晕。

作为无所畏惧的死士,丢掉性命也不怕,更何况只是身体的一部位。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面对他的攻击,白虎并不张嘴,而是一个爪子拍下来,在他的脸上狠狠一挠!

这一下拍得他眼冒金星,脸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站在最边上的宁子初见此,微微蹙眉。

这白虎为何就不咬人?!

他带了一个贴身随从,四个死士。

死士可以为了任务随时牺牲,这四个人原本就是拿来给它咬的。

但是,它竟然不下口。

是因为它太谨慎了吗?对入口的食物存在警惕。

其他三名死士见此,纷纷扑了上去。

宁子初没时间再多想,抬脚踹开房门。

看见躺在床榻之上的花无心,与随从迅速奔上前。

随从将花无心扛起,宁子初将窗户打开,朝着窗户外跃了出去!

随从紧随其后。

二人身后响起一声虎啸。

宁子初回头一看,四名死士已经全部倒下,也不知是死是活,而白虎已经冲上前来了!

宁子初想也不想,将窗户朝它狠狠一拍!

白虎与窗户相撞,也就只是减缓了些速度,硕大的身躯从窗口跃出,追赶着宁子初等人。

“陛下,我们似乎搞不定它。”随从觉得有些大汗淋漓,“凭我们的速度,很快就要被它追上。”

而就在同一时,空气中又响起好几道尖叫声。

是府邸内的下人见到有人忽然闯入,而发出的惊恐喊叫。

声声喊叫惊动了府内的其他人,有几名护卫闻声赶来,看到的就是花无心被人扛着跑了。

“抓住他们!快!”

白虎与护卫们一同追赶。

“陛下,这下该如何是好?”

“看来,不能把他带走了。”宁子初说到这儿,冷笑一声,“不过没关系,朕还有办法。”

说着,从衣袖中掏出了一物,直接塞到了花无心口中,扣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仰头做着吞咽动作。

眼见着他的喉咙动了动,宁子初道:“好了,把他丢回去,丢得高一些,这样白虎就没时间来追赶我们了。”

抓不到人不要紧。

能有办法控制他,就不算失败。

眼见着就要奔出门槛,随从一个转身,将肩上扛着的花无心,朝着高处一抛——

众人只见花无心的身躯飞到了上空,齐齐惊呼。

这么高若是摔下来,不死也得摔掉半条命!

若他是清醒的还好,有功夫在身就总会自保,可偏偏他睡得死,从高处摔下来自个儿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