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屹然,”穆凝望着窗外,很远的地方看得到城市里的灯火,“等你经历一段感情就懂了。再执着的感情也有淡去的那一天,到那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缅怀,而非强求。”

“你是说二哥看上别人了?”许屹然问。

穆凝沉默了一下,“他以后总会的。”

晚餐送来,两个人简单解决了晚饭。任丽离开去自己的房间前欲言又止。

穆凝抬头看她,“小丽,你有话对我说?”

任丽犹豫着,最后还是问了出来。

“您跟贺总是不是分开了?公司的人看贺总跟您的状态不对,都在猜测你们之间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穆凝笑了笑,“你觉得呢?”

任丽说:“穆总到了这里,没有第一时间跟贺总讲电话。”

穆凝收起笑容,点点头,“是,我们分开了。不过为了公司的形象跟利益,我希望在我们对外界公布之前,你不要对任何一个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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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丽离开后,穆凝打开行李箱。夹层里有什么硬硬的,她翻开查看,发现是一张她跟贺云舟的合照。她记起分手那天两个人在她的公寓一起吃饭,是他忽然提的,她愣了一瞬,然后点了头。

贺云舟当时便发了脾气,把手边能摔的东西全部摔了个粉碎,穆凝只是看着他,等他平静。收拾地上的碎渣时穆凝不小心割破了手指,伤口很小。贺云舟熟门熟路地翻出药箱,又是抹药又是包扎,穆凝看着他,问了一句话。

“我们现在是真的分手了吗?”

贺云舟一瞬间狠狠地扔开她的手。

“我就他妈是个傻|逼!他们早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我非要自己认清才算。”

贺云舟一向极有风度,记忆里,那是他唯一一次飙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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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徐丽华是在穆凝高一那年去世的。进了新学校认识新同学,她没有找到任何归属感,母亲的去世、父亲的另娶让她封闭了内心,高一一年下来竟连一个朋友也没有。

高中学业重,她需要人支持安慰的时候才发现她谁都没了,没人依靠没人倾诉。贺云舟就是在那个时候告白的。那时穆凝是年级里面的尖子生,她没有丝毫谈恋爱的心思,更何况,她以为贺云舟只是随意说说而已,她并没有放在心上,只当是年轻男孩子的一时冲动。

谁都没料到贺云舟一追就追到她高中毕业,能用的招数全用上了。他写过情书、送过书跟CD,请她看电影唱歌去游乐场,约她去放风筝,高高飞起的风筝上面写着我爱你。心意那般直白,穆凝为他对自己的热情感到惶恐。

开始动心的那次是什么时候呢?具体时间穆凝记不清了,她只模糊记得有一回她前一天晚上做梦梦到了徐丽华,梦里母女俩说了很多话,醒来以后才发现那只是一场梦。她心情难过又压抑,就那么去了学校。

贺云舟是隔壁班的,他那天并没有见到她人,只是晚饭时间约她去操场走走。鬼使神差地,穆凝真的去了。贺云舟那天很紧张,在操场上等到她人以后都不知道要开口说什么。

后来还是她开口说走走吧,两个人才绕起圈。那天两个人统共也没讲过几句话,可两个人竟慢慢熟悉起来。

接下来几次贺云舟约她散步,每一回都是她想起徐丽华,需要找一个人说说话的时候,慢慢地,她把她的事讲给他听,作为回应,贺云舟也讲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忧愁烦恼。

高考后的那个暑假,两个人见了几次面,关系却依旧不清不楚。直到大学,两个人之间才明朗起来。贺云舟开始屡屡组织聚会,将她带给他那几个好兄弟看。渐渐地,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在一起了。

两个人谁都没有刻意点破,就成了男女朋友。

大学期间,几个人一起创办了公司,这几年有人从公司离开,留下的就只有三个人:她,贺云舟,许屹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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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手机忽然响起来,穆凝愣了很久才将视线落到手机上。是闹钟响了,她工作忙的时候总会忘记给他打电话道晚安,所以才定了这个闹钟。分手到昨天,她每回都记得提前将闹钟取消,唯独今天忘了。

她对着手机点了很久,闹钟始终在响。等这一阵令人头痛的声响过去,穆凝删掉了这个时间的闹钟,左手里握着的照片也被她丢进一旁的垃圾桶。

她有点累了,在床边躺下休息,闭眼以后却睡得不安稳。

手机响,将她惊醒了。是任丽打来的。任丽说有问题要请教她,穆凝睡得迷迷糊糊,也不知道自己回答了句什么。

她闭眼再醒来已经是五分钟之后,任丽还没过来。穆凝走到门边将门开了,虚掩着等任丽来。她走到床边,将照片从垃圾桶里捡了出来、倒扣在电视机旁。

门外有人敲门。

她低头翻着行李箱,说:“请进。”

敲门声没停。

“门没关。”

门外安静了一瞬,门被推开了。

穆凝背对着门口,弯腰蹲在地上。她换上了轻便的短裤跟T恤,长发挽起来了,裤腰与T恤间露出后背的一片肌肤。

肖劲盯着那片肌肤看了几眼,慢慢移开了视线。他正开口之际,穆凝似有所觉,转过身来。

眼中有意外。

他刚刚送她们过来,自己也入住了这家酒店,房间就在她对面。

“有事么?”穆凝站起身看着他。

肖劲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摊开了手掌。

一粒扣子在他掌心安安静静躺着。

穆凝认出那是她上衣上面的扣子,低头检查被丢在床沿的上衣。胸前的扣子果然掉了一粒。

“谢谢。”她伸手去拿,肖劲却忽然握拳翻了下手掌。穆凝一愣,摊开手心。他松了手,那粒扣子稳稳地落在她掌心。

“谢谢。”她只能再次道谢。

“小事。”

说完他转身往外走,到门口又转过头道,“你一个人还是要将门关好。”

穆凝张了张嘴想说一会有人要过来,想了想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他走出去,任丽进门了。

“穆总。”

“嗯。”

任丽问了她几个明天竞标的问题,很快出去了。

穆凝走到门边锁好门,闭着眼睛揉了揉额角。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年工作太拼,她总是很容易累,越是放松便越累。

她躺到床上,用新换的遥控器换了几个电视台,节目都看不进去,她关了电视机,关灯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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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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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屹然真的只是为让穆凝出去散心才安排了这次出差。对这次竞标的项目,他们虽有兴趣但兴趣不大。许屹然对项目的估价是六百万,但她这次来,却只准备拿两百万去竞。

结果不言而喻。

任丽不清楚事实,回酒店的路上失望全写在脸上。

中标的公司跟她们公司一样,也来自A市。而公司派来的代表正是肖劲。穆凝对此没表现出多大意外,倒是任丽对肖劲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昨晚还把他当恩人,现在就是阶级敌人。

任丽想起昨晚在穆凝的房间见到了肖劲,心里不免出现各种猜测,但穆凝到底是她的上司,她不敢多嘴什么。

穆凝让任丽先回A市,她打算在B市待几天。B市是文化名城,多的是文明古迹,游客自然也多。这种天气,跟任何人身体接触一下都有立刻脱衣冲凉的冲动。因此她白天窝在酒店补觉,晚上才出来活动。

她无心看景,只好看人。许屹然推荐了一家酒吧,穆凝打车过去用了接近一个钟头。酒吧名字是意大利文segreto,意思是秘密。穆凝盯着酒吧的名字笑了笑,A市酒吧的名字全都是纸醉金迷、欲望都市、夜色撩人之类,直白又俗气。

她穿过中间乱舞的人群绕到吧台,要酒。一个人在外,她只要了鸡尾酒,坐去角落慢慢喝。

角落里人不多,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有几个穿着保守,身边搁着背包,模样清纯、没有化妆。穆凝记起自己大学毕业那年,跟贺云舟一起毕业旅行,两个人也是那么背着包去了当地的酒吧,很乖地坐在角落看别人暧昧谈笑、贴身跳舞。那时候贺云舟身上总有一股清新的奶香,那天有人向穆凝搭讪,贺云舟险些与对方动起手来。

她记得贺云舟当时被人说像没断奶的孩子,他那回受了刺激,回去以后便天天跑去健身。

她笑了下、收回视线,有人朝她走过来了。面前多了一杯酒,是威士忌。穆凝看了眼,抬眸向来人看去。

对方摊了摊手,“我只是看不惯美女一个人喝酒,这酒是我请你的。”

穆凝没推辞,但笑容寥寥,“谢谢。”

酒吧这种地方讲究的便是一拍即合、你情我愿,对方见她没兴致,也没有上来纠缠到底的意思,他没落座,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过了会她感到不远处有人的视线总落在她身上,她慢慢抬头看去,在围坐的几个男人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方显然也认出她来了,他跟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然后向她走了过来。

肖劲:“这么巧。”

“嗯,你没有回A市?”她想不到要问什么,只好问了一句废话。昨天知道他的竞标对手,她一时没想起来他们公司还有他这么一号人物。任丽当晚查了下,发现他今年年初刚刚从国外回来,一回来便是公司一把手,想来不是有能力就是有背景。

“想跟这边的朋友聚一聚。”他看了眼她对面的位子,问,“介意吗?”

穆凝摇头,肖劲坐了下来。

“其实昨天的标,越领根本没想中吧?”

穆凝没想瞒他,“是,我只不过想出来走走。”

肖劲笑了笑,“我还以为穆总是个大忙人,竟然会大老远跑来这里看风景。”

“没,”穆凝说:“风景没兴趣,我为来看人。”

肖劲明白她的意思,却明知故问,“穆总这边有朋友?”

穆凝嘴边笑意不变,“是,还不认识的朋友。”

肖劲瞧着她,微微眯起眼睛。

“我开玩笑的,”穆颜耸耸肩,“男朋友盯得紧,我可不敢放肆。”

肖劲听到这话,眉眼间晕开笑意。

“可我听说,你如今是空窗期。”

穆凝放下酒杯盯着他。

肖劲任她瞧。

穆凝最后摇了摇头,“她没告诉你,你在试探我。”听说,只能是听任丽说。

肖劲点头,“是,你猜对了,我也猜对了。”

穆凝抿起唇。

肖劲对着她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眼睛隔着酒望着她,“要跳舞吗?”

穆凝一愣,然后摇头,拒绝地很彻底,“我没兴趣。”

肖劲摇摇头,轻轻落落地笑,“你这个人…”

她这个人怎样,他没讲完。

穆凝的手机响了。两个人视线同时追过去,看到屏幕上面闪烁的三个字。

贺云舟。

手机响了好一阵,肖劲了然,“前男友查岗来了。”

穆凝唇抿得更紧,接了电话。

“穆凝。”贺云舟如今不知身在何方,信号断断续续。

“嗯。”

“你现在还在B市?”

“嗯。”

“现在去什么地方了?”

“Segreto,酒吧,许屹然推荐的。”

信号断了一下,“喂?喂…我这边信号不好。”

依旧是一个字,“嗯。”

“你在酒吧?”他还是听到了,问:“酒吧怎么样?”

“挺好的。”

“那你…”

“我也很好。”

贺云舟沉默了一下,“穆凝,那天的事情,对不起。我不该发那么大的脾气。”

这边穆凝抿了口酒,说:“应该的,你应该发脾气。”

“穆凝…”

“你那天说早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了想,我自己都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在别人眼中,或者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人?”

贺云舟似乎皱起眉,“那天我说的都是气话,你干什么较真?”

“我就是较真了怎么样?从高中到大学不是你一直追着我在跑的么?你忽然说分开,你想要我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

穆凝扶着额头,感觉今天酒量尤其差,头痛得厉害。她眼前模糊了一下,再往前看去的时候对面的人不在了。

贺云舟在电话里说:“我马上过去找你。”

“千万别。”

她挂了电话,肖劲手里拿着一杯果汁回来了。

“你喝醉了。”他自作主张地将她手里的酒收走,换成手里的果汁。

穆凝挂掉电话以后就一个字都不想说,肖劲说什么她都只盯着面前的果汁沉默着出神。

肖劲没办法了,说要送她回酒店。

穆凝没拒绝,肖劲扶她起身,来到酒吧外的车前。

他低头说:“这是我朋友的车,你身体如果不舒服就告诉我,不要弄脏人家的车。”

穆凝笑了笑,艰难地比了个OK的手势。

坐在副驾驶座上,穆凝忽然问,“你干嘛三番五次地帮我?你是不是想泡我?”

肖劲喉结动了一下,转头去看她,她似乎醉得不清,并没有在看他。

他以为她忘记了刚刚的问话,穆凝却提声问:“我问你,是不是?”

肖劲沉默了很久,答案只有一个字:“是。”

“哦。”

她笑了笑,竟然歪头睡了过去。

肖劲视线收回、转头看向前面,方才居然被她的问话惊出一身汗。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呼吸平静以后发动了车子。

回国以后,他常常见到一个人。第一回见面时他发现她的侧脸跟多年前见过的一个人很像,悄悄关注她以后,生活里莫名多了数不清的巧遇。

超市、商场、咖啡厅、街旁甚至飞机火车上,他总能见到她。

有时她身边有人陪,有时则孤身一人。在那么多次巧遇里,有对视,有不经意间地碰触,但她一直不记得他。

**

到了酒店她的房间门口,肖劲问她:“房卡在哪里?”

她睁开一只眼睛说:“包里。”

“…”

肖劲低头没有看到她的包,寻思是落在车上了。他让她倚着门坐在地毯上,弯腰盯着她的眼睛。

“我下楼拿包,你坐在这里等一下,不要乱跑。”

“OK。”

肖劲走到电梯前按了下行键,又不放心地往她身上看了几眼。

取包回来,门口的人不见了。

“穆凝?”肖劲往西侧走,忽然听到有人应了声。他循声过去,发现穆凝正蹲在楼梯口。

他走近,听到她小声说了句:“贺云舟,我在这里。”

肖劲身形一顿,旋即弯下腰,从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

穆凝转过头,盯着他的脸辨认了好一会才道:“是你啊。”